更新时间2008-9-18 12:41:59 字数:10279
那一天他一早就出门,可过了午夜还未回来,我和衣躺在榻上等他,虽入了秋了,可天气依然闷热,我辗转反侧,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惊:不,不会的,他只不过回来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听着蝉鸣,我蜷着身子睡去。
恍惚间似有什么轻触在我脸颊上,一勾一划撩人欲醉,眼前是圣山明媚的春景,花海深深,缤纷五色,我轻唤了一声“寒”,以为会看到那带着宠溺的微笑,可是睁开眼,心顿时如落冰窖!暗夜如幕,薄雾轻流,一个黑影立在榻前,我刚喊了声“相公”,只听房门轻阖,而面前空空荡荡,恍若从没出现过那个人一般。
我怔怔愣了很久,到底是我眼花,还是……可周遭浓浓的酒气,甚至还有香粉的甜腻味,他果然回来了,可又怎会喝酒,怎会和女人在一起?这不是我认识的他!良久之后,我才回过神,匆匆奔出门去,书房里没有人,几间小楼里也找不到他,来到后园,密密丛丛的绿树俨然成了他最好的屏障。我呆呆立着,只觉一股透骨的冰寒直刺心间:他会怎么想呢?我梦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谁又会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如今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在桌边坐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竟来找我:“去练剑吧。”
我愣了半天神,看他说完便转身出门,心中的不安缓缓扩大,飞快地梳洗后推门而出,他立在朦朦晨雾中飘渺得不似真人,听见我来了,他侧首说了句:“走吧。”我只得默默跟在后头:这又算什么?我宁可你来质问我,也好过凡事都憋在心里。可是我尚且不知道他昨晚为何喝了酒,甚至身上还留有女人的香粉味。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他道了句:“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来。”
看他收了剑转身欲走,我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相公……”
他竟然笑了:“相公?你口中喊的相公真的是我吗?”
我再难抑制心中的怨气:“你昨晚歇在哪儿了,怎么也不回房来?”
“有些事要处理,怕打扰你就歇在书房了。”
我咬着下唇紧盯住他的侧脸:你我都知道昨晚之事,又何必骗我是在书房?不想多说什么,我点了点头:“不管有什么大事,总是身子要紧啊,看你眼睛都红成这样了,都不觉累的么?”
他似笑非笑:“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又怎会觉得累呢?”他瞟过一眼,随意笑道,“我忘了,娘子远比我要懂其中的真意,也远比我会耍手段!”
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去,我眼见着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视线中,惶惶喊道:“尘……”
他微一侧首:“娘子还有何事?”
我张了张嘴,竟吐不出半个字来,他垂下头轻笑几声:“原以为成了夫妻,必然会是让天下人都艳羡的美好姻缘,可谁知,娘子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几句,更不用说满腹的那些伎俩了!”
他回首看了我一眼,眸心似有惨淡的光影霎时化作一片寒芒,我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有叶飘至他肩头,又沿了身形缓缓滑落,他脸上带着疏离的笑,终是离我愈来愈远。我孤身而立,恍若置身荒芜的旷野,一颗心突然毫无来由地颤抖起来。
我心中发慌,亦不愿和他形如路人,便依然如常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再未酒气熏熏地回来过,可也不再同往昔那般与我朝夕相对,书房的门再不对我敞开,而身边平整的褥子上也再未有他留宿过的痕迹。
我曾任性地猛拍房门,希望他能出来见我一面,可一句淡漠的“何事?”,便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化为乌有。我也曾固执地守候一整夜,看那昏黄烛火一直点到天明,才惊觉他已整日没有吃过东西。唯有清晨练剑的时候,我才能偷着看他几眼,可一旦练完了,他便绝然转身离去,任我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
没有他的日子实在难熬,回想起仿佛还在昨日的幸福,我已唯有苦笑。虽然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我早已不求他的原谅,可也不想眼见着他日日消瘦下去,便在书房外架琴奏一曲《长相思》,一曲复一曲,声声怀君意,指尖磨出了血,还是不见他的身影,我默然望着隔在我与他之间的那道门,恍如九渊云霄不可逾越,嗅着残荷的清香,心中苦不堪言。
秋雨带着隐约的寒意缓缓倾透我的衣衫,指尖的痛楚已漫至周身,我闭着眼,知道自己终是失去了所有。
“这样算什么?道歉么?”不知何时,雨停了,他立在面前,眼底的青痕一如泛着血丝的眸心那般刺目,“从前我不要你感激,不要你投桃报李,而现在,我不要你感到愧疚了才想着道歉、想着安慰我!不过是要你一句真话,就那么难吗?就那么难吗!”他哑着嗓子嘶吼道,那声音像磨在石板上的砂砾,隐隐作痛。
我起身仰头望着他的眼,不知不觉间,似有萤火忽闪忽闪在周身流漾,那青色的光芒,若寒星点点,翩然成趣,轻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温柔得如同情人的低语呢喃。而他的目光灼灼如烈火,仿佛已忍到了极致,我看不清他眼里的自己,只觉那份执念深深扣住我的咽喉,掐得我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我垂了眼:“真话?你要我说什么真话?”恐怕他已知道景亲王想要强娶我的事,那么他的怒气自然也是因为我的小伎俩。欺瞒与利用,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他恨我,没有半点错,错的只是他尚且狠不下心与我一刀两断。
他抱住我,阵阵战栗袭来,我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小桐,我想要不在乎,想要豁达大度,我办不到,可若让我装作不知情,那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会生气会失落会吃味啊,莫非真要我冷漠无情才和你意吗?”
我抵着他的胸口,一遍一遍轻唤着:“相公,相公,相公……”他没有挑明,自然是不想与我决裂,那么我是否也该顺着他的意思将日子过下去?汹涌的暗流就这样生生被他压下,可我知道,再怎样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种亲密无间,那种如胶似漆,仿佛已成了不可追忆的过往,每每想起,自有一种悲凉从心底蔓延开来。
压抑太久的爱一旦爆发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一只刚被释放的困兽,疯狂地占有我。夜风微冷,明明才刚入秋,满树的桐叶便已委落成泥,薄云流散,冷月孤寒,这一夜不尽的瑃情,更显窗外夜色苍凉,清冷风吹,卷起枯黄落叶,好似那短暂的美好终有一日也会被永远遗落在身后。
纵是他只字不提,我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重,勉强在人前维持和美的假象,独处时,却相顾无言,他可以整日整日地看书,恍若身边没有我这个人,我也宁可躲在高高的枝桠间,望天高歌几句,才能一舒心间的苦闷。他的冷漠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消融,一次比一次更激狂的欢爱,每每我讨饶了,他依然不肯停下,我知道他在发泄满腔的怒火,也明白他心中有着无限的愁苦,可当汹涌的情潮一次次袭来,他眼中的悲楚如水般流泻,我死死闭了眼,听着自己婉约的呻吟仿佛是一曲缠绵而无尽的哀歌。
每当我愁肠百结、困顿无助的时候,那种恍如陷在泥沼中的恐惧常常逼得我无法喘息,混沌一般的梦境里总会浮现寒的身影,仿佛他就是暗夜里指引我的那盏明灯,仿佛只有他才能给我慰藉和依靠。
可是他呢,虽然白日里淡漠如路人,可每每夜来惊醒,他总会拢我在怀,明明听见了我的梦呓,却依然给我温暖的怀抱,天渐冷,他每晚给我暖热了手脚才拥着我入眠,虽然再没有甜蜜的情话,可我明白他待我一如既往的好。
冰雪的消亡,也许要长久的等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我终是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开始头疼发热,迷蒙中似有清泉冷玉拢在身侧。我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却总能听见声声长叹,有一个声音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划过我平静的心湖:“不瞒你说,我如今才明白,姑娘对我好,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心里有我,也有可能是觉得对我有愧。”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这样,你莫要如此伤悲。我想要摇头,可惜身子沉重得怎么也动不了。
那个声音忽而又道:“丫头,你说人的心都是这样吗?寒冷如冰,怎么暖也暖不热。”
你要暖谁的心,她是铁石心肠吗,又怎会暖不热呢?
“是我太贪心了吗?得到了人不够,还妄想要她的心,甚至还盼着她一辈子只惦念我一人。”这一次,似乎还带了几分自嘲。
不,一点也不贪心,你喜欢她,自然会想要得到所有。我周身酸软无力不能动弹,只能在心底默念着。
他忽然又软下了嗓子:“我喜欢她,一直,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全部,只不过,她的心却不在我这一边。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只是欺骗只是利用,可偏偏我还要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这样的利用,我根本不可能与她结为百年之好。你说我是不是可悲又可叹呢?”
我想要流泪,可紧闭的双眼干涩如枯井,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别再那么伤心了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觉他的声音低婉而又凄凉,火烫的额头似也沾染上了他言语中的悲楚,渐渐清凉下来。
终于,我费力地睁开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刹那间光彩四溢,我微微一动,发觉他光祼着上身,两臂紧拥着我。躲开了他的眼,我吃下些东西才觉恢复了些许体力,他绞了湿巾擦去我额角的薄汗,依然将我环在胸前,他的身子沁着丝丝凉意,我满足地哼哼:“你原谅我了么?”
他似玩笑一般说道:“要我原谅你很简单,只要你在梦中唤一声我的名字,只要一声,我便不计前嫌。”
我默然:难道我又唤了寒吗?
见我不答,他笑着叹道:“你看,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你依然做不到,若是让我唤你的名字,一晚上喊个百八十次应该没问题。”
我惶惶抬头,他嘴边的强笑是如此僵硬,黯淡的眸光揪得人心疼欲碎,我轻轻吻上他微凉的脸颊:“现在唤你行不行?尘……”
他的指尖在我背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末了猛一收紧:“千江汇流,我竟真的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我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因为他的宽容,因为他的释怀,可我知道这只会是暂时暝灭的火苗,终有一日会成燎原之势。
我与他之间气氛渐缓,而他似乎陡然忙起来,常常整日地外出,即便不出门,也和四大执事在书房密谈,我从不打听什么,只偷着派人了解外头的情形,我知晓了景亲王的百般刁难,也得知他暗中的对峙,这个样子,怎不由我担心呢。
那一日,他问:“是否愿意和我过下去。”
我没有回答,他凝望良久,嘴角一挑似满不在意:“不答?那我便当你是愿意了,可我要告诉你,我脾气再好也终有一日会忍无可忍,小桐,我并非圣人宠辱不惊,我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傲气!”
他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望着那摇曳的烛光,我双手抱膝蹲在地上,身体如同漂浮在河流深处,随波载浮载沉。想告诉他真相,可又不知为何,在面对他的时候竟是鼓不起半点勇气。明知道他只会更加疼惜我保护我,可隐约升腾的恐惧亦牢牢占据了我的心房,他会为了我不惜任何代价,但我又如何能不顾他的生死?嫁给他已是大错,我恨自己当初的妥协,爹爹他们只顾将我推给他,却忽略了景亲王的狠毒。与他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恐怕真的别无选择。
流云滑过天穹,我缓缓起身仰望那一弯银月,一种怅然萦绕在心头,苦涩得叫人无从躲避。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他带着人出门去,我选了块上好的白玉,其间缀有妖娆翠色,无瑕衬青明,应是最适合他的了,我倚坐树下编上缨络,打算送他做生辰礼物。如果必须要分别,那么也该留点什么给他,衣裳已做了几套,只这玉佩,当初答应过他却一直拖到现在。我正在打量自己的手艺,樊落暧昧地笑道:“小姐和姑爷好生恩爱啊,光是鞋袜衣衫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更不用说顿顿大补的膏汤了,虽然我们不怎么看见姑爷,可想来定是春风满面啊!”
我随意笑了笑并不作答,她竟还不依不饶:“小姐,姑爷好吧?我早说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总不知足!”
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夸过寒,他又何尝不是待我最好的人?
“小姐现在还不承认当初说错了话吗?”月痕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话?”我有些好奇。
“此生只爱风少爷一人!”
那一刻,她的笑容在我看来是如此刺目,我似乎大叫了几声狂奔而去。寒,寒,我最不该忘的就是寒,担心他的安危,挂念他的身体,却从没想过寒的孤寂与伤感,怪不得屡屡梦见往事,怪不得陷入泥沼不可自拔,我的心守护了那么久,竟会在这样一个时候不由自己主宰。
分明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分明是一段两厢痛苦的孽缘,如果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如果就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得到的依然会是那个痛不欲生的结果!任泪水盈满眼眶,只记得我狠下心肠冲着月痕高声喊道:“我说过的话永不后悔!我此生只爱寒一人,一生一世绝不背弃!”
枯坐良久,看窗外天光渐暗,夜风萧萧清冷如水,我穿得单薄,此刻更觉刺骨的冰寒。夜那样深,我颓然靠在床头半阖着眼,他来了,用力搂上来,我挣开了一次两次,却敌不过他的气力。衣衫被扯落,双手被箍在头顶,我挣扎片刻,还是软下身子,如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的爱抚虽然毫无温柔可言,我却不再感到寒冷,情yu的火苗点燃了彼此,我细小的呻吟也让他的掠夺由激狂热烈渐渐转为百般柔情。
也许是我今日的回应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他的手悄然滑向我的小腹:“我们这样夜夜不虚度,为何至今还没有……”
我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没有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才道:“小桐,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希望……”
我急声打断他:“有什么好想的,我可没这份闲心,你找别人生去!”
他的身子猛颤了一下,突然用力扭过我的脸:“原来……如此,是不愿怀我的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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