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修又从茶房中捧了只瓷罐出来,向四皇子道:“四皇子,这瓷罐大小正适合,又精巧好看,就给你用罢。”自己则拿了一只陶碗,与四皇子的瓷罐相碰。
“顾兄今日怎心不在焉,与曲姑娘相处得不好?”四皇子喝下一大口清水问道。
“烟儿,她,”顾余修略略犹豫,还是将打赌之事和盘托出,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应下赌局,看来是我托大了。原来,高兄对烟儿,还是有些顾念的。”
四皇子手捧瓷罐,仰头将晶莹水流送入口中,道:“顾兄身负武艺,为何这般犹豫不决,无一点豪气,倒与忸怩文人相似。不过,顾兄棋武皆通,到底是文人还武人?”
“此事与文武无关。有句诗为‘近乡情更怯’,情从来如此,遥远正浓,近了便怯了,踟蹰不前、患得患失,生怕因惊动一丝而错失。”顾余修语声凄凉道。
四皇子轻轻抚摸手中瓷罐,饮下罐中余下清水,掩眸不语,许久,方长长叹口气道:“若是这般,会不会是坐等擦肩而过?”
“因缘无定,全凭造化。”顾余修为四皇子添水道,“世间万物,本就如来如往,何必执此一念,空耗心神。此心当如明镜,物来则照,物去不留,方可心无所住,自然烦恼皆无。”
“顾兄真是个有趣的人。明明在棋枰上杀伐果断,在对阵中干净利落,偏偏又持禅心。难不成,是对世事无可奈何?”四皇子与他碰杯问道。
顾余修看着四皇子,神色尴尬,刚要说些什么,就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你们怎么将我收集的山泉和露水都喝尽了。”
柔薇叉腰立于两人身后,绕到四皇子身边,指着他手中的瓷罐问道:“这可是我天色未明之时采来的草尖露水,你竟然,尽数喝了。”
“我,不知这是露水,”四皇子微微别过头去,眉头皱起,递出瓷罐,道,“耽搁柔薇姑娘给三哥煮茶了。”柔薇轻轻接过瓷罐,搂在怀中。
“四皇子与顾兄,这是以好水作酒,痛快淋漓对饮,确是豪爽。”高竹寒看着大瓮道。
顾余修闻言侧头,就见高竹寒与曲烟茗并肩而立,再看他们手中的都篮,嘴角扯出难看的苦笑道:“山水可作画意,人在其中沉醉,品茗方知清韵本天成。高兄,确是好意趣。”
“清饮上佳好水,亦是别开生面,留存天然野趣。”高竹寒看着兵士将大瓮抬回茶房。柔薇忙跟随兵士而去,吩咐养水。
“清水自是出得芙蓉,除去雕饰、洗尽铅华,却是消散人间诸般味道,重归于无,便是荡然无存了。”顾余修擎陶碗在半空,道,“一无所有,难道不是遗世独立的无可奈何?四皇子,你说是也不是?”
四皇子轻轻挑眉,故作醉眼微横,思虑片刻道:“顾兄,我只知你我痛快对饮,浇心中忧愁,可怜销不得半分,反而徒增烦恼,与品茗无干。其余的,我这等粗人哪里知晓。”
“还是四皇子所言有理,并未拘泥于择水的狭小格局,而是专注乐趣。由此可见,四皇子哪里是粗人,切莫谦虚过甚了。”顾余修揽过四皇子肩头,笑着说道。
曲烟茗上前一步道:“我以为,顾公子浸染棋意,自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想也有这般不识风雅之时。不仅空费上佳好水,还否了品茶之趣。真真令人失望。”
“哦,品茶自是有乐趣,怕是我这棋痴不晓得。”顾余修搭在四皇子肩头的手臂滑下,撑在草地上,目光游离。
曲烟茗认真道:“顾公子钟情棋局,当知棋茶相伴,悠闲趣味可淡了胜负争逐,无限雅静和美。棋局对弈固然是默然深思的宁静智慧、耗费心神,而在僵持犹疑之间,轻啜一口清茶,舒滑软绵的香气弥漫口中犹如清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顾公子怎可说不知品茗之趣?”
顾余修一时语塞,只怔怔看着她,仿佛陷入无尽沉思,又似忽忆旧时年华,半晌无言。
“高编修,”有兵士过来道,“宰相大人唤高编修,说是有政事要处理。”高竹寒闻言,不敢怠慢,向四皇子行礼后便匆匆离开。
曲烟茗仍是与顾余修默然相视,却是秀眉紧蹙、愤愤不平,甚至连高竹寒从身边走过都未注意到。顾余修垂眸叹息,别过头去,起身离去,背影甚是萧索落寞。
曲烟茗迈出一步,终究没有追随而去,空自茫然出神一阵,便悻悻走向茶房。四皇子见状,也默默站起,就要走下缓坡。
“四皇子留步,”柔薇快步而来喊道,“四皇子尚未赔我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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