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辰看着姬格,也是不曾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过来,但转念一想,他在这时候过来,却也是再应当不过的了。
姬格从容举步走过去,看了看打开双眸的姬异,无言之下,他又看向越千辰,道:“崇嘉殿下,可否给本侯一个面子,容本侯与舍弟单独谈谈?”
越千辰很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因为他知道,这谈话之中,必然是会涉及到姬异行今日种种之事的因由。可是姬格开了口,他却也不能违背。
“侯爷、二公子。”
朝两人各自颔首示了一礼之后,越千辰转身走出门去,厚重的殿门一阖,大殿里只剩了浓郁的阴森。
“……哥哥。”
姬异看着他,神情极尽复杂的唤了这么一声。
——多少年,不曾见过哥哥的容颜了?
他心头泛苦,想到,原是这么多年,自己都是靠着脑中的记忆、触手的轮廓而记念着他们,这所有的人,过去在自己这儿,原也都隔着那么一层眼皮的。
姬格从他那双重瞳里看到了许多。
他走过去,坐到了越千辰的位置上,半晌凝视之后,对对面的姬异抬了抬下巴。
姬异也坐了下来。
千想万想,他没有想到,姬格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那样的——
“你不应该瞒着我。”
他这样说。
看着那双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姬异瞬间大惊。
——他,知道了。
那理由,他没有问,只因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越栩。也自当猜得出,自己是为着对越栩的什么情愫,江山方有今日一劫。
大殿里回荡着一层一层的音纹,两兄弟对面而坐,就那么过去了许久。
姬异闭上了眼睛。
——在姬格面前,他还是习惯于此。
这么多年,为着能活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压抑。
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年在千阙里,我受了很多苦。”
很久之后,姬异缓缓的开口,声音悠远,很深。
“哥哥你用尽了人脉想让我过得好、保我不受难,这些我都知道,心头也是再感激都没有的。可是没有用。”
那些年,为了江山安定,他作为父亲自荐于朝送到敌国的质子时,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儿。他知道父亲当年那样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不使紫阙生疑于自己这双生来便‘紧闭’的瞳眸,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自己送的远远的,鞭长莫及。
可是,如此一来,鞭长莫及的,也不仅仅只有紫阙了。
他说:“在越止的宫廷里,那个年岁的哥哥终究没有能力护下我——您是鞭长莫及,我也从未因此而怨怼过。”
他说:“哥哥,你可知道,那些年的千阙里,曾有多少人将我比作凤皇?”
他笑了一声,脑海中回想起那些话语,接着说:“不是游遨四海、高贵绝尘的凤凰,而是慕容凤皇——威帝冲。”
姬异的声色平静至极。
他说:“后来,越止死了,越栩死了,千阙里成千上万的人都死了,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我,修罗姬氏的公子异,曾经也不过是千阙元明殿中的一个娈童。”
依旧,是平静至极。
姬格看着他,波澜不惊,但也终究有波澜。
“是他救了我。”有泪在他眼角流淌而出,他接着道:“他看出端倪,他带我离开千阙入住千华城郊国寺,他派了林厉风护着我,就为了让越止看着林氏的族人,想着文贤皇后,便能放过我。”
说到这里,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瞳,他这辈子,本不准备睁开,可是后来,越栩死了。
他对姬格说:“哥哥,我曾在地狱,他将我剥离修罗,可他的死使我浴火重生,又披上了无间的衣裳,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一直都很明白是非黑白,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有些路,明明是错的,但也要走。
姬格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漫长的沉默着,而后只是点了下头。
他说:“……我知道。”
姬异脸上的神情瞬息便凝滞了。
“窈窈在天狼谷的那段日子里,将所有的放心不下都逐一交代与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当年在千阙中的遭逢。”他说着,微甩了下头掩饰着情绪,继而接着道:“窈窈素来心细,现在想想,或许她一早就察觉了你对越栩的心,是以才会暗地里追究根本,想知道这情愫来源于何处。可是到底是必有一失,她对你的不放心,只在你的性情上,她也没有想到你会走今天这一步,是以她没有告诉我,你心里有越栩。”
“我们的姐姐——她希望你好,希望你平安健康,她不会希望你带着一颗为你姐夫的心来屠荡江山!”
一字落地,手上的钧瓷盏也跟着落地,像是一场恩情的中断。
姬异眼里沉郁,却很坚定。
他说:“我知道越栩喜欢姐姐,即便他没有心系之人,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如何。如果他不死、姐姐也不死,我这辈子本没想过提及此事。”
生平头一次,他看着姬格,一字一字的告诉他:“哥哥,这是我自己的事。”
“错了!”姬格拍案而起,怒而斥道:“家国动荡,帝祚不安,从你重启倾国令的瞬间开始,这江山因你之举而祸乱不息,黎庶因你一己私情而无辜受累,这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事了。”
就像,当年的重华。
许久之后,姬异低下了头,“……就当我……是第二个重华罢。”
姬格于是便笑了。
笑得苦涩,讽刺。
他问:“因过去的重华,而有了今日的你,那么今日之你,又会造就明日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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