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辰等了半天,自以为给了她足够的思考时间,方才问道:“帝姬可问完了?”
她回神,看到他脸上浅浅的笑意未散,启口却是忽然问道:“你觉得我可是一个合格的当政者?”
他一愣。
这问题太过突然,就算习惯了她话锋突转的风格,他一时也难以反应过来。片刻后,随着好一番沉思过,他脸上笑意散尽,顷刻多了十分的正经,低沉道:“毁誉参半罢。”
毁誉参半。
伊祁箬觉得,越千辰能给自己这样一个评价,也算是十分够意思的了。
她又问:“毁在何处,誉在何处?”
他几不可察的轻笑一声,顺畅道:“毁在生灵涂炭,誉在铁腕治国。”
将这一句话搁在心头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她忽然笑了,深深的呼吸一回,缓缓道:“也就是说,止戈为武,我便是个好治者?”
越千辰点了下头,干脆的予以了肯定:“是。”
她脸上的笑意便更甚了,捋了捋袖口,徐徐笑道:“故此……你这一生,就是致力于使我身败名裂?”
别说,经她这么一提,越千辰方才发现,可不是吗,自己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所会达到的目的,不就是让她身败名裂么?
可是,他却很是无谓。
“没办法,黎庶为上,乃是帝王之策,”又踏了一级,他说:“我从来都不是帝王,更无帝王之心。”
伊祁箬总是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是,这一刻,她却讽笑一声,跟着问:“我是谁?”
越千辰怔了怔,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不管,顾自便说道:“我是宸极帝姬。你的心全在我身上,爱恨、仇欲——全部。”
她说:“你或许没有帝王之心,可你走的这条路,终点所在,便是国祚二字。”
一番话说完,对面的人已是出神,她却是心满意足的一笑,随即在他的迷惘之中,拉起他的手,转身一起走进府中。
太傅府里,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直到夜下两人安置入睡的时候,都半点波澜也无。
风波,就出在子夜月上中天之时。
彼时,伊祁箬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闭着眼睛,内里神思却是清醒的紧,听到外头渐渐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时,她便已暗自蹙起了眉头,直等到外头响起开门声时,她的眼睛已经先越千辰一步睁开了。
思阙与酡颜一起进了内室,隔着一道琉璃屏风并未近前,床榻上,两人已先后醒了过来,伊祁箬还以为是前线出了什么事,一边接过越千辰递过来的衣裳一边沉着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头,酡颜颇有些急促的声音传来,却是道:“相府来人传话,相爷病重,想请帝姬恩典,请太医令过府。”
她话音落地,里头越千辰与伊祁箬俱是意外,两人对视一眼,她虽因此事与前线无关而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这个消息,也一样叫她始料未及。说话间,二人已穿戴完毕,绕出屏风,伊祁箬蹙眉看着思阙,只对她道了一句:“你亲自去骆府,要快。”
“喏。”思阙会意,匆忙行了个礼,继而足下轻功一踏,便转身而去了。
两人既已醒来,闻听此事,自也不能熟视无睹,思阙前脚刚走,便吩咐了酡颜去备车驾。外头已是宵禁之中,一路皇城大街上一路清寂无比,等他们到了相府时,骆再一人已经在花相病榻前诊脉了。
原本清净的院落里,此间也是大夫仆婢尽有,好不忙乱的一片。
站在外阁往里打了一眼,宸极帝姬眉头微蹙,大司农还站在自己跟前行礼告罪,连呼惶恐,她也没怎么听,半晌收回目光启口便问:“前两日朝堂论理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
崔孺晦听罢,重重一叹,便将前因与她说来:“昨日夜里记挂着前线三方战事,老爷子数度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而后竟索性披衣而起,在院子里望月寄情,一呆就是大半个时辰,晨起便有些发热,老人家还当自己老当益壮,也没当回事,谁知入了夜便高热不退,臣与拙荆闻讯赶来时就已经这样了,几个大夫就诊治用药几度商量不定,臣实在担心,生怕耽搁了老爷子病情,这才漏夜遣人去打搅帝姬、帝婿,请了太医令前来,唐突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伊祁箬不耐的摆了摆手,面纱遮挡下的容颜上露出一层凌厉,道:“场面话少说两句,相府里的奴才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相爷年迈,就算平日身子骨还算强健,可眼见也是古稀之年了,大半夜还出去吹风这不是胡闹么?!怎么守夜的奴才也不知提点着些?全府上下都侍候着一位主子还如此不上心,都是不想活了吗!”
眼看她是动了气,崔孺晦在那儿听着,一时正犯难于如何劝解,这时候里头的帝婿闻声走了出来,为他解了围。
且见越千辰拉过她的手,声音柔和镇定,包含着浅浅的宠惯,对她道:“你别恼,花相的性子我都知道,何况老人家素来都是越老越孩子气的,一旦起了兴儿,哪里是奴才们劝得了的?”
他一番话说罢,伊祁箬瞪了他一眼,目光虽厉,但看得出来气性已有所平息,崔孺晦来不及感叹帝婿的好能耐,连忙趁此机会从旁敲着边鼓道:“帝婿说的是,帝姬息怒,切勿因着这起子下人伤了凤体,骆太医神医妙手,岳父大人定会平安无事的。”
正说着,里头骆再一已探完了脉,正与姜辛交待着事项,待姜辛那头领命而去后,崔夫人急切的声音便随着骆再一的脚步声一起来到了外室,只听她问道:“骆太医,请问家父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骆再一安慰道:“夫人莫要担心,相爷此番病势虽凶,却于性命无碍,在下已吩咐姜辛去开了方子,照方子抓药按时服下,三天之内高热可退,只是……”
崔夫人心头一紧,生怕有什么变数,连忙追问道:“只是如何?”
骆再一眉头深沉,看了帝姬一眼,继而郑重其事的与崔夫人嘱托道:“只是相爷终究年纪摆在那儿,此番多少会伤些根基,往后是决计不可再劳累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夫人从旁多多看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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