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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紫阙 > 第七章当年故梦(二)

第七章当年故梦(二)

万种情绪之外,连他亦是禁不住要赞今上一句聪明——伊祁垂,他知道,换了重华,拿任何旁人来威胁女儿都是无用,凭她的头脑,大可轻而易举反将一军,以他这个皇帝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到时触众怒的是皇帝、买人心的不外是帝姬或王,如若那般,事态严重到了一定地步,恐怕非但不能得大夜以全其江山合璧之心,反而是做了几十年的帝位都可能不保。思来想去,唯一的人选,就只能是重华。

因为只有重华——只有这个挑起战事的人,一旦宸极帝姬说出势必参战的理由,百姓不会谅解,那时候的黎庶,会舍弃这个打破太平的人以求得太平,重华终究是保不住。

而换做其他人呢?如若垂帝用以胁迫帝姬参战的人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罢,她只要宣之于众,则百姓会将矛头指向帝王,到时候民心所向,便是更换明主统御天下,于今上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那个理由,只能是重华。

长久相视之中,他看到她哭了。

——就好像将身上所有的包袱都卸了下来一样,那一夜在帐中,她撇去了所有的隐忍,哭得痛彻心扉。

姬格在她全身发软,将要支持不住的前一瞬,及时的闪身过去,他将她拥在怀里,两人就跪在地上,他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仿佛到后来,她手里的素帕已经染泪湿透了。

“……他说……不得大夜,立斩重华……”

饶是已经将一切洞悉于心,然而在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姬格还是免不了浑身一惊一冷,难熬如窒息。

——不得大夜,立斩重华。

那是怎样的八个字?

他听到她断断续续、时深时浅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他那么用心用情的待我母后——他为了迫舅父入都参政,他连我母后都能杀,食子……又能有多难?重华……他是我哥哥,我自小爱重尊敬,他那样恨!——那样恨殿下,他要杀他,我的父亲——他在逼我,他那么一句话,没有余地的……他只给了我两条路,我不能劝阻重华,他现在退兵自是个死,而我,要么袖手旁观,到时候不得大夜,重华还是个死;要么我参战,为那九五御座上的人使这江山合璧,可到时候衡光与含光不能共存,太子便是个死……就算舍了私情不顾,这一战……又要折损多少百姓?他们又何辜?……世子……我好难受……”

波澜起伏的情绪、近乎于语无伦次的态度,偏偏那最后四个字如利刃一般插在他心里,一时,竟叫他呼吸不得。

过去,他曾在子返口中得知慈孝皇后的死因,过去,他曾疑惑,为何子返那样爱那位小妹,却不曾言过一次为她报仇的事,到现在,他竟有两分怨恨那位他尊重敬仰了一生的师兄。

如若,当年,他早一步了结了伊祁垂该有多好?

江山或可免此劫,黎庶不必受苦,而她——也不必这样难受。

“我知道很难选。”

很久之后,她听到耳边是他沉静的声音,他对自己说:“你记住,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也没有错误的答案。进退维谷之中,那便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

即简单的六个字,可那时她竟不懂。

他扶着她单薄的双肩,入目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对她说:“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没有对错,便意味着怎么选都是对,也怎么选都是错。”

他说:“既然你选了重华,那就夺天下吧。”

伴随着极致的苦痛而来,是她漫长的无力。

她问:“夺天下……我明知道前方是一滩罪孽灌成的沼泽,可我只能走进去,任由自己陷落,是不是?”

他摇了下头。

他狠狠的将她一晃,将她将要散开的注意力强制的集中起来,继而道:“你走在这条路上,并不代表就不能做完全正确的事。”

她抓住他的手,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就问:“怎么做?”

大错特错之下,还有什么正确的事能留给她?

他说:“你与大夜的对立面在天下上,夺了政权,其余的并非不可留存护佑;可重华与千华的对立面却在生死上,往后如若他俩之间有一战,你是改变不了什么。千华要么生、要么死,都是你决定不了的,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胜败罢了。”

他问:“不过这其中有一些东西,与你或重华的所求、甚至于皇上的所求皆不冲突,你可知道?”

姬格问罢,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她用再长的时间去想也好,她自己想出来,总好过他来告诉她。

到底,她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恍惚着想起那两个字,她声色都有些飘渺,“黎庶……”

他心中便是一场安定。

“黎庶。”沉甸甸的一点头,他肯定的将这两字又道了一遍,继而道:“你要做的,便是在开疆拓土的同时,尽全力,周全那半壁江山上的无辜生灵,罪延黎庶的事,能救一分,也是好的。”

他的话她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去听的,听到最后,竟是难得的,当真找到了那么些希望。

是啊,罪延黎庶本已是大孽,若能得清减一分,自然还当有一分。

也是另一种的,勿以善小而不为么?

她正深思间,他深沉的望着她,忽然又说了一句:“除此之外,还有越姓人。”

伊祁箬兀然一愣,继而便抬眼向他看去,姬格缓了一口气,对她道:“重华迁怒气盛,到了最后,恐怕放不过千阙里的人。”

后来,伊祁箬想,即便没有昭怀太子孽龙岭的那场江山之托、幼弟之付,想来早在战起之初,有些事,大体也都是那样的路数,变也变不了多少了。

她一时沉吟,不住的轻点着头,口中喃喃道:“我护不下他,总该要拼命护住他的至亲……”

说着,这样过了片刻,她竟忽然一笑。

那时她已经就地而坐,而世子就屈膝半跪在旁一直望着她。她转眼看向姬格,越发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是无地自容的,可是真没脸到了一定境界,便又是一回的物极必反,索性便没什么可遮的了。她自嘲道:“如是——一手杀人,一手抄经……呵,唯有这么一条路,可我……竟也成了那些个道貌岸热,表里不一的人……”

“不一样。”他伸过手去,这一回动作极缓,将人扣于怀中,他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散在背上的长发,一边说道:“表里不一,也分‘表里’二字,他们是心恶而不得已以善伪装,而你,是怀揣着善意,不得已而作出恶相。里外之分,分出的是人格善恶。你与他们不一样。”

伊祁箬下巴垫在他肩上,听着他的话,狠狠的闭上眼睛,又流出两行泪来。

“我会帮你。”

忽然,他这样说。

她听着这句话,蓦然一僵。

他将她的情绪一丝丝的感受下来,心头的感受是万般不可说,可是多少苦痛之外,他还是在缓和的笑着。

似乎就是这样时时刻刻的——哪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这样周全的拿出足以让她安心、倚赖的态度。他很是极尽所能的在为她舒怀。

而后,又嫌不够般,他又说:“倾尽全力,天长地久。”

于是,这一帮,当真也是一世余生之长短,无怨无悔,尽了全力、尽了肝胆、尽了血泪。

姬格一直都不知道,在他说完这些的时候,伊祁箬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一开始那四个字。

——人间有憾。

那时候,她想,或许,有些事,还是有可能的。

她动了动,分寸之距,两人的耳鬓在那一瞬间,曾相贴。

她微阖了眸,就在他耳边道:“我本以为这件事,这辈子我不能说出口,不能与任何人言。”

她说:“可你猜到了,你说了出来——你不知道,这于我而言,是何等重量。”

什么黑暗里唯一的一缕阳光、沙漠中独一的一捧水源尚不足以形容他此举于她而言的重要。

可是姬格听了她两句话,却只念着那第一句里的苦。

“怎么能这样……”他长出了一口气,咬着牙压抑着情绪,难以置信的问:“你怎么会想着自己一个人藏着这一件事,就这么委屈下去?”

实则,内里倒也不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她的心情,自是做得出此事,可是他却难以接受她真的要去做此事。

对此,她的答案却是:“皇上——毕竟是皇上。”

那一瞬间,他当真是连句苦也难道出。

默了许久,他对她说:“你身边的人——玉案酿雪,告诉她们罢,不然太苦,我受不了。”

其实若论寻找命门,世子本是不亚于任何人的。

这句话里,如若他说的是她会受不了,那伊祁箬大抵也不过一笑了之,便不再想了,可是偏偏最后那半句,他说的,是他受不了。

“我……”

她说不出来什么。

姬格又说:“你担心皇上,却也不必担心,我在这儿,既然来不及保你欢颜一世,至少也要保你能哭上一哭、诉上一诉。”

他说:“更何况后事走向,大抵也就那样了,许多事总要人做,与其那时候再让她们起疑难以尽心于事,不若一开始便将真相告诉她们,总归这天底下你最信任的人,不外她们俩,再加一个苏照罢了。”

“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便让我多放心一分,好不好?”

最后一句,犹如一根稻草压在她身上,再无别路。

她终是看着他,点了下头。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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