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负手踱了几步,继续道:“您知道倾国令之所以是倾国令,除了冠冕之上的效用之外,更是因为十二世家,自当年始祖起,每一位始祖身上都被姬氏先王种下了修罗之煞的毒,而这种毒代代相传,根本就没有解药。不过只要姬氏不触动此毒,那这毒也可在人体内潜伏一世,对寿终正寝毫无阻碍。”
修罗之煞——其毒可惧。
相传那是一种比蛊更折磨人的煞毒,一旦被激发,便可将人的心性扭住——大善之人可成恶人,而大恶之人,最后将化身修罗。至于那激发的方法,甚是简单,也唯有姬氏之人懂得,根本就叫人避无可避。
伊祁箬想了想,嘴角已渐渐缓和下了情绪,却仍是不解他的打算,“除非你不是铅陵氏的血脉,抑或你不想活了,否则,你在这上头,便做不了文章。”
铅陵炎摇了摇头。
这两种,并不是他所遇到的情况。
“不,我的确是铅陵氏的血脉。”十几岁的少年平淡的说:“可是我的毒,早已经触发了。”
冷静如宸极帝姬,此间,也惊怔了整个心。
可铅陵炎的话还在继续,他说:“是以,只要解决冠冕之上的麻烦,姬氏,便控制不了我。”
说着,他低头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自嘲,跟着道:“这其实,也是林公子给我的提醒。”
“……落涧?”
他点点头,对她道:“帝姬应当相信他,您一直都很相信他,不是吗?”
伊祁箬一直都很相信林落涧。
因为那个人,是她为明君所预备下的名臣,更是她准备交付《太平策》的人。
那天,她离开军帐时,很是好好看了看那位冲龄继位的守成小王爷。
对于修罗之煞的事,她并没有多问,可是看着那个孩子,也是在那一刻,她才那样强烈的感觉到,这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往后,他若不死,便会一步一步逼近修罗。
她来到无别城时,城中几乎已是一片废墟。
不过好在,十一天苦战之后,梁军终于还是赢了。即便在这一场战争里,死了许多人、伤了许多人。
“差半寸,我见到的便是一副尸体了。”那天伊祁箬在帐中,坐在重华榻边,亲手给他胸前的剑伤换过药之后,她看着躺在那儿极尽憔悴的兄长,终是无奈而惘然的问道:“这半生戎马,你可曾厌倦战争?”
“我从来都不喜欢战争。”重华披上衣服,风情满布的凤眸此间也不甚精神了,他对伊祁箬说:“可是,总有太多需要我去打、去杀的理由。”
伊祁箬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她却是转了话锋。
“罢了……”摇头低叹一声,她给他掖好被角,多少年风雨下来,她早已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扭转的,于是她也只能说:“我知道阻止不了你,既然如此,你平安就好……”
——这也算是她最终要保的底线了。
重华却笑了笑,道:“绰绰,你不觉得,眼下是他们不想与我们休战吗?你这么说,反倒像是我挑起来的似的。”
“不是你挑起来的吗?”伊祁箬微微一瞪眼,反问之后,又道:“至少千代江是。”
重华眸中一变,终究没有说话。
也是。
千代江,的确是。
过了须臾,他想起了什么,便道:“这次能胜,也是因着你身边的思阙及时过来,将联军的攻防图送了来,再晚一步,莫说无别城保不住,我也该殉国了。”看着身边的妹妹,他笑了笑,郑重道:“绰绰,你又救了我一回。”
伊祁箬整理好药箱放在一边,说道:“不是我救你,只能说是老早以前的安排,到今天钓上鱼了罢。”
所谓绸缪,总要在未雨之时才是周全的。
重华听了,眉目一挑兴致便来,问道:“怎么个安排?”
她摇摇头,卖了个关子,“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如今就不必问了。”
不必问了,又是这一套,不过好在重华如今也是习惯了,没柰何也只能依着她,不然就有事无休无止的吵。
不过却也并非每一件事都能如此宽纵的。
“不过有些事我不能不问。”他说着,目光微微起了层涟漪,道:“想来,你也是为那些事来的吧?”
伊祁箬这回过来,其实最根本的目的,也还朕不是为了那些事,只不过真实目的不可说,少不得,那些事也都要对他交代一番,于是她便点了点头道:“倾国令的事,异的事,还有……孩子的事。”
重华听了,明知故问的问了一句:“孩子?”
她便笑了,讽道:“重华殿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都挑明了,你又何必跟我打哑谜?”
她清楚,其实早在姬格将长华带回去时,重华大抵便在差不多的时候知晓了那孩子的存在——也是,这么件大事,恐怕四境之内,已然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了。
重华顿了顿,启口有些踌躇,道:“那个孩子……他们回来都说,同世子长得很有些相像?他还叫世子‘爹爹’?”
伊祁箬坦然的点了点头,直接将他没说出来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他也叫我娘亲呢。”
重华眼中光芒一变——实则,他并不相信那会是他们俩的孩子,可是但凡有这一丝可能,对他而言,也是很值得激动的事。
——过去,他从不敢想,这世上还会有一个孩子,一个人,联系起这当世之中,他最在乎的两个人。
于是,在伊祁箬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探求的问道:“绰绰?”
伊祁箬的目光很平静,她看着重华的眼睛点了点头,对他说:“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即便不为着长华的来日,即便只为着那孩子生下来便在他们跟前、在他们心里,那孩子,对她而言,也一如己出。
可是重华眼中的神态,从惊喜走向质疑,也是片刻的事。
她见此,便笑问道:“你当我骗你?”
重华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不说别的,就是那孩子的年纪、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当年战事的转折点,你日日身在帐中,倘若当真怀过身孕,别人会看不出来?”
他这样一通说下来,听上去很是合理,不过伊祁箬也半点没有慌乱的样子。
她问:“你记不记得,琉璃滩之战前,我曾回过一趟天狼谷?”
“你说是奉谷君之命……”
重华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他意识到,时间上的不合逻辑,逢上这一件事,便很合起了逻辑来。
伊祁箬看他的样子,情知已成了八分,便道:“那趟行程,有三个月左右,那孩子又是七月大早产生下来的,你算算,真那么不可能吗?”
她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那就是我和他的孩子。”
“可是……怎么会?”重华仍然难以理解,“如若你们真的连孩子都有了,又怎么会……”
伊祁箬代他将后话说完:“怎么会不成婚?他怎么会任由我嫁给越千辰?”
重华看着她,没有说话。
是呢,如果连孩子都有了,怎么会还有这些年的这些破事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哥,人有旦夕祸福,我今天跟你交个实底儿。”她握上重华的手,对他说:“开始只是我的原因——即便有了孩子,我也不能嫁给他,我身上有那么多无辜人命,我不能任由自己脏了他。而之后……大屠千阙的事,他心里也永远不可能原谅我。”
她说:“这就是为什么,一辈子,我们都走不到一起去。”
原来,追寻了那么多年,不解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么两件谁都知道的事情。
恍然之中,重华心头骤痛。
大帐中安静了许久,终于兴起的一个声音,是仍旧带着质疑的语气的一句问话:“那个孩子……他真的是……我外甥?”
伊祁箬就笑了,颔首道:“可不是吗,这么多年,一直在海外的一座岛屿上,由玉案与阿寂养着,我们希望他远离九州纷乱,不到清平,本是不打算要他回来的。”
重华蹙着眉,心头的欢喜之外,还有许多东西,“那现在为什么又接他回来?”
“之前姨父病逝……”伊祁箬点到为止的说着,眼看重华理解,便又道:“另一方面,我也在考虑一件事。”
重华看着她,用目光向她质询着。
她说:“往后长泽,总要有人继承的。”
唔……他恍悟,半晌之后,不由笑了笑。
原来,这丫头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不过算来,当真也只有那孩子配了。
想着想着,伊祁箬看着他的目光有了些变化。
他说:“长泽有了主儿……那修罗呢?”
兄妹两人对视着,伊祁箬知道他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
——姬异,他为什么,要反?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