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千年冰芝

杭语薇看得有趣，对裴荫笑了笑：“小妹妹，你看他们两个谁能赢？”

裴荫张口结舌：“我，我怎么知道！”

杭语薇向她走过去，笑盈盈地道：“沈家的功夫以剑法见长，掌法一般。中州二侠却是向来以掌法出名的。”她虽然对着裴荫说话，眼睛却瞟着夏宣清。

裴荫不敢看她，却知道她在看夏宣清，这使她少女的心猛地敏感起来，挪了挪身子，挡在他们之间，道：“那就是赵二哥会赢。”

杭语薇却摇头：“那也不一定。沈公子年纪虽不大，却已经可以将剑法自如化入掌法。而且，”她突然转过头去，看着沈烨轩，目光中无尽温柔，“他是想要保护我，我现在很安全，他不必分心。赵松山就不一样了，他还要时刻提防我是不是会给他的大哥下点别的毒。”

这句话说完，赵松山身子猛地一震，忍不住回头去看赵柏山，手上慢了下来。沈烨轩趁这个空挡，一掌袭来。裴荫和夏宣清低呼一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谁知沈烨轩硬是收住掌势，道：“赵二哥，你还要打么？”

赵松山看了看杭语薇，跺脚道：“不打了不打了，他妈的，我若伤了你，你老子不会放过我，这妖女说不定还会用毒药暗算我！”

杭语薇咯咯笑了起来：“你放心，你们若是想打架，我谁都不帮。”

赵松山冷哼道：“你的确谁都不用帮，可你只要站在我大哥旁边，我一招也不敢多出！”

杭语薇笑而不语。

就听赵柏山忍痛道：“你不用管我，不过一只眼睛，换这妖女的命也值了。”

赵松山见他一脸的血泡，忍不住骂道：“沈烨轩，你这个小王八蛋，竟然为了女人，连江湖道义都不顾了！我大哥有什么不测，从今以后，长风镖局便是我中州二侠的仇人！”

沈烨轩深知这样僵下去对谁都不好，便道：“小薇，你别闹了，将解药给赵兄吧。”

杭语薇歪着头，没好气地道：“我哪里闹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孤身一人呆在这里，这人突然闯进来，我不过是自保而已。”

沈烨轩此时才注意到她全身上下仅披了一件长麾，而且明显是男人用的，不由一把扶住她双肩，急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杭语薇见他着急，反而偏不肯说，只道：“你们又是怎么弄得这样狼狈的？”

沈烨轩心中一悲，道：“我们遇上了雪山魔，他杀死了我的兄弟。”

赵松山道：“若不是我大哥将其他人支走，死得人恐怕更多。”

杭语薇讶然：“怎么，中州二侠与长风镖局，竟然对付不了一个雪山魔么？”

赵松山冷哼道：“若在平时，自然对付得来，可是你那师姐的毒药，却好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一样。”他盯着杭语薇，“寒毒宫和雪山派究竟有什么­阴­谋！”

杭语薇暗道：“叶青青带领江南朋友追杀扬州九鬼，却好像与青龙会有什么瓜葛。她忽然被七黑手抓去做饵杀叶瀚扬，还跑出个星河派这样的幕后主使来。这几件事都赶在这里，总不会是巧合。只不知，这跟师父交代给我的事有没有关系。”

沈烨轩见她不语，低声道：“小薇，你还是将解药给他吧。这梁子不值得结。”

杭语薇看着他，忽然一笑：“你也想管我的事情么？”

沈烨轩怔道：“我从来也没有想管你，我只是……”

杭语薇忽然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手指按在他­唇­上，温柔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希望我有许多仇家，是不是？”

沈烨轩喉头一鲠，握着她的手道：“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杭语薇假意挣了挣，道：“你看你，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觉得害臊。”说完，她便瞟了夏宣清一样，“让你见笑了吧？”

夏宣清被她这一眼看得心神不宁，呆呆地道：“什么？”

杭语薇突然大笑道：“你们男人看到我，怎么都不会好好说话了呢？”

裴荫见了夏宣清的反应，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如今听杭语薇这么一说，大声道：“杭语薇，你不要以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就有多了不起！”

杭语薇眨着眼睛道：“为什么？你不觉得，漂亮脸蛋可以帮你办很多事么！”

裴荫气道：“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迷住的。”

杭语薇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迷住所有人？你以为是个男人我就看得上么，譬如你的师兄？我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我的时间，要用在值得的男人身上。”

裴荫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有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是当着一个爱她的男人说出来。她看了看沈烨轩，叹了口气，心想：“难道男人都这样下贱，只要女人够漂亮，就可以容忍她胡作非为么？”又想到夏宣清，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忽然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道：“小丫头，这女人天生见一个爱一个，你大可不必吃醋。”

这声音由远及近，倏然到了门口。众人都将目光向庙门外投去，只见石阶上出现了一条灰­色­人影，一个穿着羊皮袍子的人正站在月光下。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帽檐下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鬼火，发着幽蓝的光。

沈烨轩上前一步，沉声道：“来者何人？”

这人嘿嘿笑道：“沈烨轩，你难道不清楚你的手下死在谁手里么？”

沈烨轩一惊：“你是雪山派的人？”

这人道：“不错。刚刚出手的是我们雪山派。”

沈烨轩攥紧了双拳：“阁下倒是认得大方。”

这人道：“但我们仍没找到柳荫玉壶。”他转而望向杭语薇，­干­笑道，“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杭美人儿。”

杭语薇道：“雪山神，你说你们刚刚杀了长风镖局的人？”她一听便知，自己离开小镇后，雪域三怪赶到，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劫镖，长风镖局一定伤亡惨重。

沈烨轩听到“雪山神”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他知道雪山派掌门钟雪宵门下三大弟子雪山神、雪山魔、雪山仙并称雪域三怪，是关外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如今雪山神出现在这里，另外两人想必也不会离得太远。这样一来，自己这一边的胜算不大，何况赵柏山又被杭语薇的毒药弄伤了。

雪山神道：“下手的不是我，是我二弟，但我们雪域三怪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三人当，你可以当做是我杀的。”

沈烨轩厉声道：“我长风镖局与你雪山派并无过节，你为何杀我兄弟？”

雪山神揶揄道：“沈烨轩，你简直比我那三弟还要蠢！你以为这贱人，”他指着杭语薇，“会无缘无故要你将一只并不贵重的柳荫玉壶送到金陵去？她是以你为幌子，混淆我们的视线。”他转向杭语薇，继续道，“杭美人儿，我料那东西现在就在你身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话显然刺中了沈烨轩的痛处，他不觉向杭语薇望去。雪山神继续道：“这贱人到关外来，是为了本门至宝千年冰芝。冰芝离开了冰雪就会逐渐失去药效，只有装在柳荫玉壶里，才能保存长久。她惧怕我们追踪，于是在洛阳找到了你，叫你个蠢货当炮灰，你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么！”

沈烨轩望着杭语薇，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确实没在镖车里见到柳荫玉壶。当初杭语薇交给他的红漆木盒，他并没打开来看，那个时候他是完完全全信任她的，他把她当做自己一辈子的女人来信任。

赵松山突然道：“千年冰芝是你们雪山派圣物，怎么会给人盗走？”他不想让沈烨轩太难堪。

雪山神道：“若是单凭武功，天下自然没人能从冰宫盗走冰芝。但是，杭美人儿自然不是凭武功，她的武功有限得很。”

裴荫忍不住问道：“那是凭什么？”说完立刻后悔，讪讪地低头。其实她不问，心里也猜到了*分，只是嘴快而已。

雪山神没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道：“凭我。”

大雨中，一个白衣人撑着一柄伞，慢慢地走了过来。这个人非常年轻，比沈烨轩还要年轻。他长得很斯文，很俊秀，神情却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

这些都不是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脚。

这样一个俊美少年，左脚竟是跛的。他一路缓缓走来，左右肩膀随着步伐一高一低地交替，使人觉得十分滑稽。

可惜。

无论谁见了这样的跛子，大概都会由心底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他越过雪山神，停在石阶下，一双眼睛盯着杭语薇，似乎别人全都不存在一样。终于，他开口道：“你在这里。”

杭语薇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我在这里。”

白衣人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缓缓道：“很好。”

杭语薇被他笑得遍体生寒：“你，怎么了？”

白衣人没说话，雪山神却道：“杭美人儿，你和我三弟厮混了几个月，应该知道，丢失本门圣物，是会被处死的。”

白衣人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还没死？”

杭语薇摇头道：“我从来没希望你死，只是你的脚……”

白衣人一笑：“即使你说的是假话，听起来也很受用。”一顿，又道，“师父对我还是很好，她只是打断我一只脚，要我带你的头和冰芝回去。”

杭语薇道：“你们要杀我？”

白衣人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雪山神冷笑道：“不是我们。师父她老人家吩咐过，要三弟杀你，这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的。除了我三弟，雪山派没有任何人会动你一指头，这个你尽可放心。”

倏然，一个夜枭般的声音自屋顶上传来道：“三弟，你少说了一句，你必须杀了杭语薇，否则师父就会杀了你。”

赵松山脸­色­大变，低低对沈烨轩道：“雪域三怪都到齐了，我们的胜算不大。”

沈烨轩握紧双拳，眼睛里都要冒出血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雪山魔！”

雪山魔就是这声音如夜枭般的、站在屋顶上的人，白衣少年是雪山仙。方才沈烨轩和中州二侠支走了别人，便与雪山魔大战了一场。他们三人担心裴荫和夏宣清，且战且退，好不容易甩脱了他，找到夏裴二人，正在这一带搜寻其他镖师，却不想碰到了杭语薇。沈烨轩原先还奇怪，一只柳荫玉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先是慕莲湘冒充雪山派杀人，后又来了真的雪山派。现在他才明白，别人要的不是柳荫玉壶，而是里面的千年冰芝。

千年冰芝服后可立增四十年功力。钟雪霄不惜在苦寒之地花费十年时间寻找千年冰芝，这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掌故。期间自然也有不少人想去偷冰芝，可惜无一人成功。因为钟雪霄在寻找冰芝具体位置的时候，也曾走过很多弯路，后来，冰山中挖错的通路，被她改造成了一个个极厉害的陷阱。若无人带路，一旦走错，根本不需雪山派的门人动手，便会在酷寒之地丧命。

但是这些事情沈烨轩已不在意了，他只想杀了雪山魔为自己的弟兄们报仇。就连杭语薇，这一刻也已不在他脑海里。

杭语薇觉察到了他的杀气，暗忖道：“不能让沈烨轩搅了我的局。”她上前一步，对雪山仙道：“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雪山仙直直望着她，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怜爱，却依然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是。”

杭语薇道：“好，我让你杀。”说完，她猛然走了过去，沈烨轩居然没拦得住她。

大雨瞬间浇透了杭语薇的头发和披风，姣好身材一览无余。可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怔怔地看着雪山仙，缓缓自披风中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他的脸。披风自她手臂滑落，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在雨中分外夺目。

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已停止。

“你把我的命和冰芝都拿去吧。”说完这句，杭语薇便闭上了眼睛。

雪山仙慢慢将伞移向她头顶，一字一句地道：“无论如何，我会永远记得你。”说完一掌拍出。

噗地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另一个人手中。雪山仙后退两步，怒道：“你要­干­什么？”

雪山魔一掌击退雪山仙，扣住杭语薇脉门，嘿嘿­干­笑两声，竟然挟着她向山中掠去。雪山神跺脚道：“老二，你竟敢背叛师门！”雪山仙已经追了过去。他虽然跛脚，身形却一点不慢。

这变故来得太快，等到沈烨轩他们醒悟过来，一追一逃的四个人已经掠出数丈。赵松山恨恨道：“他妈的，老天保佑那女人别给他们弄死！”他看了赵柏山一眼，径自跟了上去。他要为自己的兄弟找到解药治眼睛。

沈烨轩道：“你们两个照顾赵兄，我去追他们。”这句话是对夏宣清和裴荫说的。

雪山魔挟着杭语薇七拐八拐地穿行在山林中，不多时来到一个垂满藤蔓的地方，伸手撩起几根树藤，树藤后是一个窄窄的洞口。他一闪身钻了进去，将杭语薇放下，又随手点了她的|­茓­道。

杭语薇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仰头微笑道：“我一直以为雪山仙是你们师兄弟中胆子最大的，没想到你才是。”雪山魔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杭语薇继续道：“雪域三怪中，你来得最晚，可见你早就找了一处藏身之所。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想独吞千年冰芝，好增加四十年内力？”

雪山魔冷冷道：“冰芝在哪里？”

杭语薇“扑哧”一声笑了：“我若是说了，岂不是立刻就活不成了？”

雪山魔蹲下来，板起她的下巴，道：“你若不说，就会后悔。”

杭语薇眼波流转，道：“哦？你要把我怎么样？我没听阿仙提起过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手段。”阿仙指的就是雪山仙，杭语薇故意叫得很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