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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扑朔迷离

赵松山道:“你们想知道,就得做好离开英雄山庄的准备!”他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给人发问机会,便将后来的事讲了一遍,“幸好沈烨轩够机灵,带着我们避到了藏兵洞里,否则神仙也也烧死了。”

吴家寨的人脸­色­果然变了,所有人都瞪着金镇南,为首那人拱手道:“金老爷子,这件事情虽说与您无关,与英雄山庄无关,但是我吴家寨却决不能继续留在此地。请恕我们先行一步。”说完,几人径直抬起吴子晗灵柩,向门外走去。

金镇南一句话也不说。英雄山庄自有谈剑大会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驳过面子。可是如今他只能忍着气,对叶瀚扬道:“你可追到了青龙会的人?”

叶瀚扬的声音仍是平静温和:“追到了,但被他们逃了。”

金镇南沉吟道:“莫非青龙会也与叶家有隙?”

叶瀚扬还未说话,叶云便哼道:“嫌隙倒是没有,只不过想要我家少爷的青竹剑而已!”

钟小鱼紧接着道:“你说杭语薇此时把青竹剑怎么样了?”她既像在问叶云,又像在自言自语。叶瀚扬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现在他大概最不希望别人问这件事情。钟小鱼笑笑,自言自语地道:“这个世上啊,美女总是被人惦记着,无论男人女人,得到没得到,都喜欢惦记着!”

钟小鱼这话说得可轻可重,可大可小,因为唐潇、白剑犀他们的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杭语薇掉到江里的时候,也在惦记着叶瀚扬。

他为什么会用青竹剑救自己?虽然她想用他爱自己来解释,但却明白这是自作多情——她平日里是个自恋的人,但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却有些自卑。正因为如此,以她这么差的武功,才可以在江湖上混得逍遥快活。

永远不要以为别人多器重你,只有如此,你才不容易犯一些低级错误。

所以她宁愿认为叶瀚扬是在试探自己。

可是用青竹剑做试探,代价未免太大。若不是他心中对杭语薇已经相信了大半,怎敢去赌?是以有些时候,试探恰恰是一种信任,一种无论以何等珍贵的东西为代价,都相信对方不会出卖自己的信任。所以杭语薇打定主意,决不辜负叶瀚扬这个“朋友”的信任。

不知游出多远,杭语薇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气,发觉天已大亮,一条小船慢慢划过,船上一个渔家少女正赤着双脚,认真地剥莲蓬。划船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姑娘,她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杭语薇,高声道:“姑娘别怕,我们来救你。”说着,小船加快速度向杭语薇靠来。剥莲蓬的少女将杭语薇拉上船,又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不住地嘘寒问暖。杭语薇折腾了一天一夜,又流了很多血,早就昏昏沉沉,一句话也懒得多。朦胧中听她们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小船沿着河道走了一程,便折向西,不多时,波光粼粼的莫愁湖便在眼前,十里莲花灿烂绽放,湖面翠盖红花,清香阵阵,犹如一道浓翠烟云,将天与地紧紧相接。小船向湖心小岛行去,待到了岸边,便见十几个蓝衣少女立在岸边。她们挽着高高的、一模一样的发髻,杭语薇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这些女子,不都是名花谷的人么?

她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歪便滑入水中。身后却立刻追来一张渔网,她便像条大鱼一样被渔网裹住,拖到了岛上。蓝衣少女将她围拢起来,突听一人道:“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杭语薇一抬头,便看到了柳凝霜。她瞪着划船载她过来的两个女子,道:“你们是故意将我骗来的?”

两女不说话,柳凝霜道:“我们不是金陵的那些少爷,对你没有兴趣。”

杭语薇冷笑,扫视着周身的这些年轻女子,道:“为何总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仙女,没有男人配得上,所以要拒男人千里之外么?”

这些女子纷纷低下头去,柳凝霜瞪着眼睛道:“带她去见谷主。”

立刻有两个女子过来扶起杭语薇,将她带进树林里,又退了出去。杭语薇一抬头,便看到了练青虹,还有她身后八个俏丽的蓝衣女子。练青虹语气和善地道:“没想到,你居然拿到了青竹剑。”

她笑得越和善,杭语薇心里就越不安。在她心目中,江湖中人要么不笑,要么便是笑里藏刀。她紧紧握着青竹剑,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练青虹道:“我知道你毒死了范天成,又砍下了金啸晨的脑袋。”她仔细端详着杭语薇,又道,“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无怪我二师兄说,杭语薇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人恨不起来。”

杭语薇冷笑:“你啰嗦这么多做什么,倒不如说你想要这把剑!”她将青竹剑晃了晃,“你在非人间二十年都无法打开地宫,若说不想凑齐青竹紫电,谁都不会相信的。”

练青虹居然点头:“不错,我承认我想要青竹剑,以你现在的伤势,这把剑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倒是放在我这里安全些。但这却不是我找你的原因。”

杭语薇一怔:“你找我?找我做什么?”

练青虹的目光停在她手腕血迹上,道:“你七岁进寒毒宫,跟­阴­寒枫学轻功、毒道和摄心幻术,内功和兵器都很一般,也没有练过阵法。十六岁开始行走江湖,几乎所有男人对你都是一见便无法忘怀,你想要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四年来,毁在你手上的少年侠客不下四五十个。我说的对不对?”

杭语薇万没想到她竟对自己这般了解,不觉屏住了呼吸。

练青虹却忽然变了话题:“我在凌曦天境学的是医道,对四师兄的毒道倒也略有了解。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对劲。”她看着杭语薇,一字一句地道,“­阴­寒枫有没有要你按时、按量吃一些特别的药?”

杭语薇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从十岁那年被­阴­寒枫选为入室弟子开始,一直吃的一种药粉。­阴­寒枫告诉她那是做入室弟子必须要吃的东西,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师父怎样说便怎样做。何况那药粉甜甜的,吃完了,便可舒舒服服睡个好觉。长大后她已习惯每个月吃上一包,从来没去想过为什么要吃。如今练青虹突然问起,也不觉疑惑起来。

练青虹看着她神情变化,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你的血居然可以使毒虫回避,还可以杀人?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血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想知道为何前人用的摄心幻术,从没有你这样无往不胜的功效?”

杭语薇又是一怔。她的确是将自己的血抹在匕首上毒死了范天成,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血有没有毒­性­并无把握,只是姑且一试。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你知道?”

练青虹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顿了顿,继续道,“凌曦天境第四代掌门,也是个绝世美人。她心智奇高,­精­通医毒两道,倾毕生心血做出了一种药,叫做‘风月无痕’。”

杭语薇忍不住喃喃道:“‘风月无痕’,这真是个令人叫绝的名字。”想到自己与叶瀚扬之间奇怪的情愫,正像风过月影,了无音痕。

练青虹道:“这种药不仅可以驻颜,还可以让女人全身上下变得越来越美,身体里也会透出一股幽香。”

杭语薇的眼睛亮了,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难道说,师父给我的,就是,就是……”

练青虹点头:“我猜你吃的便是‘风月无痕’。”杭语薇一阵狂喜,心想师父给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神奇的东西。练青虹却道:“但是这位奇女子却将这种药完全毁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杭语薇一怔,迟疑着道:“她不想让别的女人也像她一样漂亮?”

练青虹道:“这的确也可以算得一个理由。不过事实是,这药一旦开始服用便不能停。若停下来,就会老得很快。可若不停,血液和体味便会发生变化。至于变成什么样子,她没有写下来。那股香味是有毒的,人嗅得多了,会神智恍惚,若再加上摄心幻术和一张俏脸,要控制男人简直易如反掌。”

杭语薇听得全身发冷:“你的意思是,男人和我亲近的时候,其实已经中了毒?”她大声道,“我不信。”

练青虹平静地道:“夏宣清亲了你而心智不乱。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想到,他那时已喝了凌曦神龙的血,百毒不侵,所以你引诱不了他。”

杭语薇脸­色­已变得惨白。

如果练青虹说的是真的,那么整个世界对她来说便全都变了样。她从不相信世上有坐怀不乱的君子,也不相信忠贞的感情会让人克制分外的情yu,更不相信有男人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她只相信­阴­寒枫说的,美丽的女人是男人的克星,美丽又有手段的女人可以让男人将一切拱手相送。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全都变了。

难道那些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都是因为中了毒么?难道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都是毒药制造的假象么?如果没了这毒药,难道连夏宣清那样普通的男人都不会对自己着迷么?

她突然觉得被­阴­寒枫骗了。他娇宠自己,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无论做了如何疯狂出格的事情,最终都要乖乖回到他身边。这种天崩地裂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想哭却又没有眼泪,只把眼圈忍得红红的。突然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练青虹温和地道:“当然不是。我是要你明白,当今之世,能够救你的,只有我和­阴­寒枫。虽然我不知道毒药的配方,却可以帮你取到神龙血。既然夏宣清可以不受这种毒药的迷惑,想必你也可以靠神龙血活下去。”

杭语薇心中冷笑,抬头看着练青虹:“你想要我拿什么来换?”

练青虹目中露出一丝赞许神­色­,道:“我要你帮我查到紫电的下落,和当年背叛凌曦天境的人,协助本派清理门户。”她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凌曦天境掌门人的模样。

杭语薇冷哼道:“你刚刚说过,这世上能救我的,还有我师父,我凭什么要跟着你?”

练青虹不答,突然目光一寒,沉声道:“谁躲在哪里?”话音未落,袖中便飞出一条白绫,闪电般刺入树冠。

钟小鱼从英雄山庄的大厅逃了出来,就像被人用鞭子抽着一样逃了出来,却差点被叶瀚飞的一条腿绊倒。叶瀚飞靠着栏­干­,坐在地上,两条腿几乎占了半个走廊。钟小鱼狠狠踢了他一脚,撇嘴道:“堂堂环碧小筑,怎么有你这样不修边幅的人!”

叶瀚飞哈哈笑道:“一个浑身鱼腥味的女人居然说我不修边幅!你至少应该先用料酒洗洗自己再说!”他说话声音很大,连远处的山庄守卫都听到了,低笑声传来,钟小鱼红了脸,一指向叶瀚飞顶门点去。叶瀚飞本来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却突然变成了泥鳅,不知怎么到了走廊另一侧,嘻嘻笑道:“趁我喝醉,欲行不轨?”钟小鱼气得抽出断刀,一刀砍了过去。叶瀚飞一低头,短刀砍在立柱上,一片红漆飞溅。他道:“你要把英雄山庄的房子都拆了么?”

钟小鱼道:“拆了大爷我也赔得起!”话未说完,又一脚踹了出去。叶瀚飞正要躲,钟小鱼却突然规规矩矩地站好。他心中诧异,一回头,见夏宣清向这边走来,好像明白了什么,扭头对钟小鱼笑道,“终于有个人能制你了。”说完大踏步地走开。

夏宣清道:“叶兄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钟小鱼气鼓鼓地道:“因为他喝多了酒,尿急!”话一出口,才觉有失淑女风范,脸上一红,偷眼向夏宣清望去,他却在看着别处,心下稍安,又轻声细语地道,“你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夏宣清这才看着她道:“钟……少帮主,谢谢你。我觉得已无大碍了。”

钟小鱼道:“为什么叫我少帮主?”

夏宣清奇道:“别人岂非都这样称呼你么?”

钟小鱼脸一沉:“那是我手下,你水­性­那么差,还得我去捞你,也想在我手下混?”说完立刻懊悔起来,觉得淑女这个路子自己实在走不了。

夏宣清道:“那,钟姑娘,这个称呼你可满意?”

钟小鱼索­性­不再装淑女,大大咧咧地坐在条凳上,翘起二郎腿道:“马马虎虎了。”

夏宣清又道:“钟姑娘,你可知道杭姑娘的下落?”

钟小鱼眼睛一翻,整个眼眶里几乎只剩下白­色­:“你喜欢她?”

夏宣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杭姑娘救过我的命,我,我,我只是……”

钟小鱼看着他满脸窘相,心中觉得好笑,努力板着脸道:“别解释啦。”话锋一转,接着道,“听说你凭空得了几十年内力,还得了星河派的武功和掌门之位?”

“话是不错,只不过……”夏宣清本想解释说自己从未练过那些功夫,更不想做什么掌门,冷不防钟小鱼一刀砍来,忙闪身躲过。“钟姑娘,你……”

钟小鱼根本不理,刀刀致命。转眼间夏宣清退了七八步,已到走廊尽头,只得一掌切向钟小鱼手臂,这一掌他只用了四成功力。

当地一声,钟小鱼的刀掉在地上,人已跌了出去。

夏宣清想去扶她,却又闪电般收起手来——他还不知这位钟大小姐为何突然对自己出手,贸然去她,没准儿会招来一顿臭骂,只道:“钟姑娘,你没事儿吧?”

钟小鱼揉着肩膀站起来,啧啧道:“内力倒是货真价实,可你怎么不用星河派的武功,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夏宣清放下心来,苦笑道:“我没练。”

钟小鱼几乎跳了起来:“你没练?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夏宣清正­色­道:“我是藏龙门下弟子,无缘无故,怎么能去练别派武功?”

钟小鱼一听,心里就明白夏宣清是个少见的死心眼,不觉又气又喜,暗道:“这家伙既不贪­色­,也不贪名,简直比那些世家子弟好上一百倍,要是再有个聪明睿智的女伴……”想到这里,不觉脸红心跳,一抬头见夏宣清也在望着自己,一脸疑惑的神情,忍不住瞪着他道,“看什么看!把脸转过去!”

夏宣清一怔,不知自己哪儿又得罪了她,转身道:“钟姑娘,你的脾气真是古怪,跟杭姑娘一样古怪。”

钟小鱼道:“不要张口闭口杭姑娘杭姑娘的,不然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她打定主意劝夏宣清修习星河派的武功,这样他才能自如驾驭那四十年的内力,才能完全符合自己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条件。“我来问你,归北景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

“你的救命恩人要你帮他选一个继承人,光复星河派,你要不要去做?”

“自然要。”

“那你就必须学他的武功。”

夏宣清愕然:“为什么?”

钟小鱼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你不学他的武功,星河派的人凭什么信你服你?就算你拿出那块玉牌,陆浩谦也可以说是你偷的,可是武功却不是能偷的。第二,既然要替他找传人传授武功,你自己都不会的武功,怎么教得好别人,那不是误人子弟?”

夏宣清挠挠头:“你说的倒也不错。可是,未经师门允许学别派的武功,总是不好。”

钟小鱼跳起来道:“迂腐!谁说学别派武功就是对师门不敬了?若真是这样,各门各派就不要来谈剑大会切磋了!佛祖还说酒­肉­可以穿肠过呢!武功的修习自然也可以集百家之长,否则如何会源远流长,不是要都变成过时的东西了么!”

夏宣清有点应接不暇:“切磋?”

钟小鱼一拍巴掌:“对,你就当成归北景和你在切磋,只不过你自己替他出招而已。不学别人长处,怎能取长补短?武当派的创派祖师,不也曾经师从少林!更何况,万事万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都是彼此相通的。那时,什么招式、心法统统都没用了,你还能说得清自己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么!”

夏宣清讶然道:“钟姑娘对武学的看法,竟是这样高屋建瓴,在下佩服。”

钟小鱼赧然一笑:“我听别人说的,我也不懂。”顿了顿,又道,“你想做君子,其实很简单,平时对敌,不用星河派的武功不就好了?很多武学名家,都不仅仅只­精­通本门功夫,据我所知,你的师父,藏龙老人至少会彭家的一套虎岳刀法。”

夏宣清愣了半晌,突然道:“不错不错,我怎么这样傻,我可以学,但是可以不用,我怎么早没想到!钟姑娘,谢谢你!”

钟小鱼嘴角浮现出胜利的微笑,心道:“你还真是傻得可爱,你难道不知对练武之人来说,任何武功一旦学了,都是会渗透到骨子里,就算你不想用,也会无意使出来的。”

这时就听人声嘈杂,很多人从大厅中走了出来,元峰和牧霏两人径直离开英雄山庄。钟小鱼望着他们,撇撇嘴道:“看来那两位前辈也跟我一样,受不了金镇南了。”

夏宣清奇道:“出什么事了?你为何提前出来?”

钟小鱼捂着胃,道:“因为我恶心。”夏宣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钟小鱼愤愤道:“本来,赵大哥把金啸晨和范天成杀死吴子晗、还有那几位少爷抢钱抢人的事情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们的老子会重重责罚。可……那帮老家伙居然为了保全颜面,说金啸晨、范天成和吴子晗是被杭语薇杀死的。明天的谈剑大会,还要让天下英雄祭奠他们。你说恶心不恶心?”

夏宣清也觉得不可思议:“叶掌门呢?他没有反对?”

钟小鱼冷哼:“他?他简直像个木头,什么都不说,好像他早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子了!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既然他喜欢杭语薇,为了她连青竹剑都不在乎了,为什么这些人将罪名推到她头上,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宣清不觉心中戚戚:“你也觉得杭姑娘冤屈?”

钟小鱼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什么事情都要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一个人做过坏事,就把不是他做的坏事算到他头上。佛祖还说,放下屠刀,就饶你不死。”一顿,又道,“若是沈烨轩在,他肯定会反对的。”

夏宣清叹道:“沈公子,的确用情极深。”

钟小鱼道:“可惜他心爱的杭姑娘一点也不喜欢他。若是我我也不会选他,一定选叶瀚扬。”

夏宣清对钟小鱼努努嘴,道:“也不能这样说……”

“怎么不能!”钟小鱼打断他,“叶家剑法天下第一,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再说家世,环碧小筑是武林第一世家。当然了选男人也不能光看武功和家世,可是偏偏叶瀚扬别的地方也比他强,谈诗论道那一套他都会,就连样貌也比沈烨轩看着顺眼,这样比下来,谁还会……”她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才注意到夏宣清冲她一个劲的摆手,一回头,见沈烨轩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怔了怔,­干­咳一声道,“沈老兄,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就算当着你的面也会这么说。”

沈烨轩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刚才钟小鱼说的是别人的事。

钟小鱼有些不知所措:“总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有没有见过沈伯伯?”

沈烨轩摇摇头:“没有。”

钟小鱼道:“你知不知道他们议定的结果?”

沈烨轩眼中露出一丝恨意,握紧双拳道:“我听说了。”

钟小鱼看着他的拳头,试探着道:“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不要Сhā手了,最好找个地方睡上两三天,然后沈伯伯就不会怪你了。”

言下之意,是叫沈烨轩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给长风镖局找麻烦。沈烨轩松开拳头,道:“小鱼,谢谢你。”

钟小鱼一愣,旋即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沈烨轩无奈地笑笑,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早猜到结果会是这样,江湖中,声名胜过一切。就像金啸晨杀七黑手一样。你执掌长江水帮多年,比我更清楚。”

钟小鱼冷笑:“所以我才会觉得恶心,一群大男人居然合起伙来陷害一个女人。”

沈烨轩眼神悲凉:“有一件事,我想托你告诉唐潇他们。”

钟小鱼道:“什么事?”

沈烨轩一字一句地道:“救他们命的不是我,是小薇。我根本没发现那个藏兵洞。”说完,他便转身向英雄山庄外走去。

钟小鱼急道:“哎,你去哪里?”

沈烨轩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身影渐渐消失。

夏宣清道:“我们是不是该追他回来?”

钟小鱼听到“我们”,登时觉得十分受用,却故意板着脸道:“追他­干­什么?他老子都不肯见他!何况,他根本就是想去找杭语薇,我们又岂能拦得住。”

夏宣清道:“你方才劝他放弃,现在怎么……”

钟小鱼狡猾地笑了笑,道:“一个人如果被人劝两句就放弃心爱的人,那又怎么算得真正的心爱,你说是吗?再说,你难道不希望他快点找到杭姑娘,把她藏到安全的地方去吗?”

夏宣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十九 谈剑大会

十九 谈剑大会

练青虹的白绫­射­入树冠中,立刻绷得直直,仿佛在与什么博力。“功夫还不赖。”说完这五个字,白绫呼地从树冠里拽出一个黑­色­人影,却是慕莲湘。她微微气喘,神­色­却不畏惧,因为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自柳林外传来:“五师妹似乎对昨夜之事了如指掌。”

雾中出现一条人影,正是­阴­寒枫。他看看练青虹,又看看怔怔出神的杭语薇,似笑非笑地道:“我若不来得快一些,我的宝贝岂非要被你撬了去。”转而对杭语薇道,“薇儿,师父一向很疼你,你怎么想呢?”

杭语薇仰头看着他,良久才道:“师父,您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变成这样?”

­阴­寒枫看着她,目光既怜爱,又得意:“我要创造一个绝艳江湖的女人,把天下男人的心都攥在手里,却偏偏瞧不起他们。然后,”他半弯下身,伸手扳起杭语薇的下巴,“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永远听我的话。”

练青虹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七师妹拒绝你,你就要造出一个绝对服从你、属于你的女人来。”

­阴­寒枫毫不理会,只盯着杭语薇的脸:“薇儿,师父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变老、变丑。师父已经找到了这种毒药的制衡之法,我会让你永远像现在这般年轻貌美,甚至比现在还要美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寒毒宫的一切都是你的。”

杭语薇咬着下­唇­,心却在滴血。原来师父一直当自己是个玩物。自己原先风光自在的日子,竟全是­阴­寒枫变态心理的结果。她颤抖着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

­阴­寒枫温和地道:“薇儿,乖,”他伸出一只手。他的手骨瘦如柴,指尖泛着青黑­色­的光,长长的指甲竟然是青铜­色­的,“薇儿,你是师父的宝贝,只要你喜欢,无论是什么,师父都会帮你。现在,青竹剑给我。”

杭语薇双手托起青竹剑,看看­阴­寒枫,又看看手中的剑,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练青虹右手白绫突然飞出,杭语薇只觉得手中的剑被一股大力拉住,­阴­寒枫的指甲却唰地划断白绫。练青虹左手白绫逼过来,卷向­阴­寒枫双手。那八个蓝衣女子也已出手,十六条白绫织成一张大网,向杭语薇身上飞去。

杭语薇一愣,一旁的慕莲湘却已出手,黑­色­鞭子与白绫纠缠在一起。杭语薇心里电光火石一闪,没想到慕莲湘居然会替自己挡下这一阵,纵身向林外冲去。林外十几个蓝衣女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白衣如雪的人站在她们中间,柔声道:“小薇,我们又见面了。”

雪山仙。

杭语薇根本不理,纵身掠上一条小舟,长蒿一点,便自岸边荡开。眼前一花,雪山仙也掠上小船,一手按住长蒿:“小薇,你要去哪里?”杭语薇索­性­扔掉长蒿,拔出青竹剑,厉声道:“滚开!”

雪山仙笑道:“即使你有青竹剑,也不是我的对手,倒不如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

杭语薇一怔,突然反手将剑横在自己脖颈间:“你若不让开,我就死!”

雪山仙心中一急:“小薇,你……”他还未说完,杭语薇便一剑挥了过来。

——杭大小姐功夫不行,临机应变和骗人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

小舟极窄,他二人又近在咫尺,雪山仙无处可避,除非入水。杭语薇当然知道他根本不会水。哧的一声,雪山仙前襟被划开一道口子,杭语薇随着剑势跃入水中,不顾一切地向南游去,出水时几近虚脱。

她实在太累了。

她倚着一棵树,抱着青竹剑坐下来,恍惚中仿佛看到沈烨轩,一时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烨轩从英雄山庄一出来,便去了昨夜沉船的地方,沿着河一路问下去,终于有人说看到一条船上载着三个美貌女子朝莫愁湖去了。他沿着湖岸寻找,没想到真的找到了杭语薇。他抱着杭语薇匆匆折回城里,径直闯进一家药铺,道:“给我一间­干­净屋子。”

大夫见他虽有些狼狈,却不失富贵公子模样,点头道:“是啊,是啊,客栈里人多嘴杂,不如药铺清净,抓起药来也方便。只不过……”沈烨轩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就塞给他。等到大夫给杭语薇看过伤,号过脉,开了药去外间煎,已近傍晚。沈烨轩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前,好像生怕一错目的工夫,杭语薇便又不见了。

杭语薇双目紧闭,面­色­青白,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即使是这样,她的手也没放开过青竹剑。若是从前,沈烨轩一定嫉妒死叶瀚扬了,然而现在,他却只是感到一抹淡淡的愁绪而已——似关自己,无关自己,流水落花,莫可奈何。

突然,杭语薇轻轻呻吟一声,手脚乱动,踢开了被子,额上冒出大颗汗珠,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沈烨轩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便知她是烧得糊涂了,又在做恶梦,心里不觉隐隐作痛。杭语薇猛然抓住他手臂,声音变得嘶哑凄凉,道:“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她重复说了很多遍,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指甲都已深深嵌入沈烨轩­肉­中。沈烨轩将手臂放下,任由她掐,凝视着她的脸,自言自语地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他的指尖从杭语薇额头划过,想到自己为她抛弃了声名、地位和亲情,她却喜欢上了别人,那份酸楚就像一股浓的化不开的苦酒鲠在喉头,咽下是苦,吐出是伤,留着却是毒。

杭语薇闹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月亮清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将她的脸涂上一层淡淡光辉,白的几乎透明,屋里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

沈烨轩只希望这一刻越长越好。只有这个时候,杭语薇才会像个乖孩子般依赖着自己。其他时候,她都像一头漂亮、聪明又倔强的小兽,肆意将他弄得遍体鳞伤。

然而杭语薇终于慢慢地醒了。她见沈烨轩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忍不住鼻子一酸,握住他的手道:“你来了。”

沈烨轩喉头微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扶她坐起来,又将药碗端到她面前:“快喝吧,都要凉了。”杭语薇只喝了一口,眼泪就簌簌落下。沈烨轩扶住她的肩道:“怎么了?”杭语薇不说话,一头扎到他怀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越哭越伤心。沈烨轩抚着她的长发,道:“小薇,无论你怎么对我,我对你总是不会变的。”

杭语薇霍然抬头:“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以为你是真的爱上我了么,其实你是……”她本想说是他中了风月无痕的毒,却突然住了口。只因她想到沈烨轩为自己做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忽然觉得,那不是中毒,那就是爱。若这都不算爱,什么才算得爱?又想到自己若想活命,便要离开他,回到师父身边,不觉悲从中来。又想起毒烟之事,忙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子时了。”

“天亮了,谈剑大会是不是就要开始了?”

沈烨轩以为她想起了叶瀚扬,心中极苦,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不错,可你这几天千万不要出现在金陵街面上。他们要把吴子晗、金啸晨和范天成的死推到你头上。你若现身,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杭语薇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从来都懒得理会江湖帮会的­阴­谋争斗,可­阴­谋争斗偏偏总是追着她。是不是漂亮的女人身边总是是非特别多?

“金啸晨和范天成本就是我杀的,再多算一个吴子晗也无所谓。即使我一辈子躲起来,他们就会放过我么!为了圆谎,他们早晚会找我麻烦的。”

沈烨轩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若去了,要叶瀚扬怎么办?”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杭语薇心上。

是啊,叶瀚扬那到时会如何?他是声名显赫的环碧小筑的掌门,是受人敬仰的箫笛剑侠,家族的声名前途和她这个奇奇怪怪的朋友,他会怎么选择?是随着正派人士一同狙杀自己,还是会像沈烨轩一样毅然决然地救下自己?若在以前,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可是现在一想到风月无痕,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沈烨轩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在这里休养,等到谈剑大会结束了,我……”他扭过头去,似是不想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语气坚定地道,“我知道你和他……我会帮你把他找来。”

杭语薇怔了怔,明白沈烨轩打算放弃了。她低下头去,黯然道:“不,我不要他。”她猛然抱住他,“你还肯不肯带我走?能不能带我走?在醉月楼,你问过我的话,我答应你了,我早就答应你了!”

她突然锥心般后悔起来,如果那时候便和他走了,该有多好?

沈烨轩莫名地笑了笑,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是为什么?你是可怜我么?”

不知怎地,杭语薇心里竟升起一股恐惧之意,因为这是沈烨轩第一次对她的要求迟疑不决。她一下子慌了起来,仰头看着沈烨轩,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望着他。她握着他的手,哀声道:“我,我是真心的,你不要不信我。”

沈烨轩抽回手,轻轻叹息一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相信。”

杭语薇心里空荡荡地难受。她明白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心中更加恐惧。若是平时,她可以耍七八十种花样要一个男人相信自己,可是现在她的心全乱了,只使得出最笨、最简单的法子——“沈郎,沈郎,求求你,别离开我。”

沈烨轩几乎不敢相信。

杭语薇从来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现在这个让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女人突然如此热烈疯狂起来,他有些无法适应。他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真的不要我离开?”

杭语薇点头,道:“真的。”

“永远?”

“永远。”

杭语薇静静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心突然狂跳起来,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仪式。她看着沈烨轩的眼睛。她决意要记下这双眼睛,然后,贴着他的胸膛,有些担忧地道:“你现在,不想要我了么?”

沈烨轩笑了笑,柔声道:“你先把药喝了。让我想想,怎么带你去见我爹娘。”

杭语薇听到“爹娘”二字,急道:“英雄山庄,你要阻止你爹去英雄山庄。”

“为何?”

杭语薇道:“寒毒宫、星河派、雪山派和青龙会有一个­阴­谋,寒毒宫会在第一峰上放出风毒,青龙会会在头陀岭摆下五行大阵,其他两派守住英雄山庄四周,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风毒是寒毒宫传播最快的毒药,吸入这种毒的人若运内力,片刻便会毒发而亡。而青龙会五行大阵,沈烨轩已经领教过其中的土遁阵了。他可以想象一群中了毒的人若是陷进去,是绝无活路的。

杭语薇不知该不该说乐清遥和乐公子的事,看着渐渐发白的窗纸,心道这些事情说起来云山雾罩,索­性­一切化简,道:“你一定要在谈剑大会开始前,让长风镖局的人撤出来,不然,不然他们绝无活路。”说到最后,她的脸似乎红了红。其实她只是不希望沈烨轩的父亲死。

这点沈烨轩自然明白。但是他却皱了皱眉,道:“谈剑大会时,英雄山庄有上百人,庄外还不知会有多少江湖人慕名而来,这件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岂能见死不救!”

杭语薇撇嘴道:“哼,那些江湖人,死了才好。”

沈烨轩道:“可紫金山周围有许多山民居住,他们不是江湖中人,若是白白送命。你可忍心么?”

杭语薇语塞,强辩道:“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沈烨轩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争论,只道:“风毒的解药你一定有。我只须将解药送去,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到了生死攸关的当口,他们也不会在意什么脸面。我也便问心无愧、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

杭语薇愣了愣,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的天­色­,道:“我知道药方,可是,几百人的解药,我不可能带在身上。还须找个药铺快些做出来。”

沈烨轩笑道:“这里刚巧就是一家药铺。”

天还没亮就被人叫起来配药,任谁都不会不乐意。所幸沈烨轩承诺付给老大夫双倍的价钱,再加上药材量又那么大。杭语薇一件一件检查过后,将它们悉数包好。又将青竹剑递给沈烨轩,道:“把它还给叶瀚扬吧。只是,”她有些不安地道,“我将分波剑落在如意轩,也不知它现下在何处。你送我的东西,我却没能好好保存。”

沈烨轩将青竹剑接过来,又将自己那柄分波剑交到她手中:“放心,我会帮你找回来。”

杭语薇甜甜一笑,抱着他道:“我相信,我等你。”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譬如“我等你回来娶我”、“我等你带我走”,只因她觉得不必说,沈烨轩自会明白。

“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这句话,沈烨轩便转身走了出去。他怕自己再耽搁下去,就舍不得离开了。

杭语薇看着他消瘦的身影消失不见,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一样。那种平时完全注意不到,失去的时候却无法适应的感觉,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一个清丽冰冷的声音道“你决定背叛师门了么?”

杭语薇一惊而醒,见是慕莲湘,淡淡道:“师姐准备抓我去见师父么?”

她手无寸铁,却毫无惧­色­,是不是心中有爱的人都无所畏惧呢?

慕莲湘却突然扔过来一个包袱。杭语薇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身自己喜欢的白­色­衣裙,还有唐潇从搜走的那个宝囊,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少。慕莲湘目光冷峻,道:“我不是抓你,我若是想抓你,你根本没机会被沈烨轩带走。”

“你奉命监视我?”

“监视你不假,却不是奉命。”

“师姐好像总是对我很感兴趣。”杭语薇冷笑,“你明明知道我会坏了师父的计划,怎么不去阻拦他?莫非自知不敌,便想等他走了以后收拾我?”

慕莲湘不接她的话茬:“我对­阴­寒枫的计划没有兴趣,对东方煜的事情更没有兴趣。”

杭语薇有些意外,略一思索,已明白她的心思。

施放风毒的事情,­阴­寒枫是交给了东方煜去做的。整个寒毒宫弟子得到­阴­寒枫真传的,只有她、自己和东方煜而已。现在自己背叛了师门,若是东方煜此番再出什么差错,那么未来宫主之位就非慕莲湘莫属了——各怀鬼胎,大概是邪派永远难以壮大的原因。

杭语薇突然觉得很无趣:“你们每天争来夺去的那点名利,真的有那么好么?”

慕莲湘道:“没有争到手之前,谁都说不清。”她语气冰冷,却透着一股悲凉之意。

杭语薇摸着宝囊里熟悉的东西,戏谑地道,“难道师姐是专程来送我的么?”

慕莲湘冷冷道:“我要你跟我回去见­阴­寒枫。”她突然长叹一声,“不错,我们两个已经斗了十年了,已经斗得够久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沧桑,说不出的疲倦,“师妹,你已经有沈烨轩,我却什么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该为自己打算一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莲湘一字一句地道:“杀了­阴­寒枫,让我做寒毒宫宫主!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杭语薇吓了一跳:“你疯了?你我联起手来,也接不了他百招。”

慕莲湘道:“所以你要装做顺服的样子,求他教给你‘风月无痕’的解救之法,再伺机暗算。”她冷笑,“我们邪派中人,大多数都是被人暗算而死。”

杭语薇冷冷:“我对你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

慕莲湘不意外:“你是­阴­寒枫一手造就的心肝宝贝,你该比我更了解­阴­寒枫的脾气。他若不死,就绝不会放过你。你难道还想安安稳稳地做沈烨轩的妻子么?”她笑得­阴­险至极,“说不定你的新婚喜酒,都会变成要人命的毒酒,而寒毒宫所有的毒物,都会赶去洛阳为你贺喜!”

杭语薇禁不住颤抖起来。她的确忘了这一层,忘了­阴­寒枫不止一次说过,要自己陪在他身边的话。莫说­阴­寒枫会为了夺回她而血洗长风镖局,就算是血洗洛阳城,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慕莲湘又道:“况且,我已看过,这宝囊中的的风月无痕只够你用三个月。你若不逼­阴­寒枫教给你解毒之法,莫非是只想与沈烨轩做三个月夫妻?”

杭语薇的表情就像被活活刮了鳞的鱼:“我,我……”

慕莲湘轻描淡写地道:“师妹,我很了解你,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你是不肯做的。所以我不是来找你合作,而是提醒你,你若不跟我联手,就算我肯放你一马,日后你也逃不脱毒发身亡的下场。可怜那沈烨轩,到头来只拥得一具枯骨。”

杭语薇脊背一阵阵发冷,终于道:“我跟你去。”

她忽然觉得,沈烨轩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已经付出了那么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了他,还有自己与他后半生平静的日子做些努力。

然而她忘记,在叶瀚扬没有被毁掉之前,乐公子绝不会答应让她与沈烨轩在一起的。

英雄山庄一派肃杀之气,空气里仿佛填满了泥沙。从清晨开始,整个紫金山便笼罩在雨雾中。山庄大厅门户大开,里面已坐满了人。大厅迎面便是一个大大的“奠”字,下面摆着两口棺材,却未盖棺。练青虹坐在叶瀚扬的身边,似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

金镇南起身拱手道:“诸位朋友在这个时刻仍能赏光来我英雄山庄,金某感激不尽。前日的清凉山发生的事,想必江湖已有传言。不错,是一群后生小辈们为了调查寒毒宫的­阴­谋,中了一夜倾城那个妖女和战深锐的圈套,被寒毒宫、青龙会等困在了石头城。小犬与范贤侄、吴贤侄不幸殒命。”说到这里,金镇南忍不住悲从中来,好像他都以为自己说的假话变成了真事一样。“幸有环碧小筑和长江水帮相助,余人安然脱险。­阴­寒枫十年未出万毒谷,此番前来,必定不会就此罢休。金某料他不日即会找上门来。所以今次的谈剑大会,是要与诸位商议一个对敌之策,同为江湖除害。”

他的话音刚落,彭四海已经抢先道:“还商议什么,凭英雄山庄的天险,纵有十万大军也攻不上来,老子倒要看看,他­阴­寒枫如何上来。”

范孤风冷哂道:“老彭,莫忘记寒毒宫的人虽上不来,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虫却上得来。”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钟小鱼却笑嘻嘻地道:“范叔叔,那些虫儿再厉害,也是怕火的。侄女可是最喜欢放火的了。”

金镇南道:“不错,在下已命人在山庄四周设好硫磺火石,不必惧他蛇虫之阵。”

钟小鱼戏道:“金伯伯还备好了陈年美酒。”一顿,神情变得庄重起来,起身拱手道,“家父已经示下,我长江水帮听凭金伯伯调遣。”

金镇南点点头,又道:“诸位对寒毒宫的毒药手段不需多虑,如今江湖医道第一名家,名花谷练谷主已然赶到。”

练青虹欠身道:“金庄主过誉了。若非­阴­寒枫现身江湖,我是不会出谷的。但愿此役,能了结名花谷与寒毒宫的恩怨。”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乐观地道“太好了,有了名花谷的相助,我们便不怕寒毒宫的毒药了!”,有的人却仍是惴惴地道“不知这俱属江湖第一的医道和毒道,谁能胜得了谁。”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就听外面庄丁报道:“沈公子到!”

话音未落,沈烨轩便冲了进来。他全身湿哒哒的,肩上扛着一只布袋,身上血迹斑斑,似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看得众人暗自心惊。大厅里顿时静如一滩死水

难道寒毒宫已到了么?

沈从龙见了,也不禁忧心起来,却仍没有理会他这个儿子。

沈烨轩也未看他,将布袋掷在地上,拿出青竹剑,对叶瀚扬道:“叶兄,这是你的剑。”

叶瀚扬扬手一接,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练青虹却颔首微笑。

那日她之所以会找到杭语薇,并把她带到莫愁湖,其实是应叶瀚扬的请求,勿使青竹剑落入敌手。后来杭语薇逃掉,她与­阴­寒枫便各自退去。练青虹一度忧心杭语薇会将青竹剑献给­阴­寒枫,如今看来,这丫头倒是真对叶瀚扬有几分情意。

叶瀚扬缓缓走到沈烨轩面前,接剑道:“她怎样了?”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沈烨轩一人听见。

沈烨轩道:“她很好。”他的声音也很低。

叶瀚扬道:“多谢。”看了看他身上血迹,又问,“沈兄出了什么事?”

沈烨轩深吸一口气,向厅内众人拱手道:“在下只是得知,今日寒毒宫会在第一峰燃放风毒,青龙会、星河派、雪山派也会攻杀进来。”他一指布袋,接着道,“在下连夜赶制这些解药出来,已先一步分给了附近山民,劝他们出山去避一避了。余下的虽不多,勉强也够了。”

大厅里一片哗然。

“沈公子对一夜倾城很痴心,看来这消息和解药都是从她那儿得来的。”

“哼哼,那女人会来救我们?”

“女人嘛,说不定真的喜欢沈烨轩了呢。”

“说不定那女人给咱们送的不是解药是毒药呢!”

“也未可知,你们看这天气,实在再适合放风毒没有了。至少那消息八成是真的。”

众人不觉向门外望去。外面已飘起了雨,地上完全湿润,雾也更浓,厅外的朱红大门也变得模糊起来。英雄山庄就像云上天宫,美则美矣,只是这境况却令人心中一沉。

雨丝,浓雾,无风,的确太适合毒烟毒雾积沉了。

沈烨轩又道:“无论诸位信与不信,在下心意已到,就此别过。”说完看了沈从龙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悲凉。

忽有一人道:“这解药是真是假,沈公子试试便知。”

这声音古怪,好像有人含着个热茄子在讲话。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神算帮少帮主王雷。他的舌头被杭语薇咬去一截,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听到这怪怪的声音,人人都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因神算帮与金家关系极好,好到了王雷可以随意出入英雄山庄的地步。王雷似是意犹未尽,又地补了一句:“不知那女人是如何伺候你的,你竟相信她的话!”

沈烨轩脸­色­一冷,却未发作。他心知今日情形,容不得与王雷计较,还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但是其他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就算沈从龙,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幸好一个声音道:“王少帮主,贵帮打探消息的本事没什么长进,嚼舌根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王雷一望之下,见是朱砂帮的少年帮主朱允,便乖乖闭了嘴——他收七星岩的好处卖假消息败露后,朱允轻描淡写间便毁了七星岩,但并没将这件事说出去,王雷对他既恨且怕。恨的是自己的小辫子被他拿住,怕的是他哪天若是火了,莫说将此事捅到江湖中,就算捅到自己老子那里,也够他喝一壶。沈烨轩对朱允报以感激的一瞥。同时心中暗暗佩服。想自己虚长他七八岁,却无法管理长风镖局,如今又要归隐山间,不禁对父亲心生愧疚。

金总管的身影突地闪进来,道:“庄主,第一峰上有一股黄|­色­的烟升了起来,不知是什么!”金镇南不置可否,众人的眼睛却全盯在了沈烨轩脚边的布袋上。沈烨轩仰天笑道:“这下你们可都信了么!”他收住笑声,大声道,“无论我的消息和解药从何而来,沈某奉劝诸位还是取一份解药备在身边!”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全倒进嘴里。

叶瀚扬没来得及格住他的手,急道:“沈兄,你……”

沈烨轩瞪着他:“难道你也不信她?”他的目光停在青竹剑上,神­色­严肃,“你若不信,便枉费她还剑之义。”说着,他将一包粉末递到了叶瀚扬手中。

叶瀚扬接过来,不觉鼻子一酸。

杭语薇从来都没有骗过他,她若想害他,已不知错过了多少次机会。可是自己一事当先,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她,别人诬陷她的时候,更没能为她辩白一个字。这种感觉,每时每刻都像一把刀子,割着他的心。想到此,他便将药粉吞了下去:“我信沈兄。”

沈烨轩环视四周,朗声道:“唐潇、白剑犀、彭人玉,还有夏兄、赵兄,还有那天去过石头城的所有人,你们心里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信与不信,你们自己决定!”

唐潇等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当然知道杭语薇根本无心害人,心里早就恨不得拿解药了,可是一个个都不敢动弹。金镇南和范孤风心中也在盘算。他们刚刚才说是杭语薇害死了自己儿子,现在却要吃她的解药,这未免太折面子。他们已经后悔,若是之前只字不提杭语薇,倒好办些。

正在此时,东南方飘来的黄烟越来越近,一股淡淡的花香漫进了大厅。金镇南见沈烨轩和叶瀚扬神情无恙,便对练青虹道:“练谷主以为如何?”

练青虹道:“解药不多,名花谷的弟子就各凭自己的辟毒丸对敌。”转头对夏宣清道,“你喝过神龙血,这点风毒奈何你不得,你也不用拿解药了。”夏宣清应了声“是”,厅里已是人头攒动。谁都看得出那包里的解药所剩不多,谁都唯恐自己去晚了没有机会拿。

金总管却早将包裹抱在怀中,按照长幼尊卑,一个一个地分发下去。每个人接到自己那份,都是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金总管看着他们,眼中既有同情,又有得意,似乎他就是掌握众人生死的神灵一般。

沈烨轩一步一步走到沈从龙面前,跪下道:“爹,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只说了这一句,沈从龙倔强的脸上便起了急剧变化。他眼圈儿微红,一下子从叱咤风云的侠客,变成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父亲。他伸手想把沈烨轩扶起来,却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然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叹息里,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慈爱、期望和欣慰。

沈烨轩将一个纸包拆开,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哽咽道:“孩儿今后绝不再丢您的脸了。”

沈从龙接过来,微微颔首:“好,很好。”

他的语声仍是淡淡的,带着父辈的威严,可是目中却露出欣慰之­色­。沈烨轩心头一热,正不知该如何说自己与杭语薇定情的事,就听有人喊道:“那股烟不见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只剩下凄惨惨的白雾,黄烟竟自行消散了。一瞬间,每个人心里都笼上了一层­阴­霾。屋内灯光突然一跳,一阵­阴­冷的风穿透浓雾,刮了进来。钟小鱼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蜷身道:“这风怪怪的。”

就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这不是风。”

砰砰两声,两个人影撞破窗棂,跌了进来,竟是英雄山庄的庄丁,全身覆满严霜,已然断了气。

练青虹凝视着两人尸身,缓缓道:“师姐,我们又见面了。”

杭语薇与慕莲湘走在第一峰山路中,眼睛却看着远处雾蒙蒙的英雄山庄,心不在焉地道:“过了今日,我就要过另外一种日子了。”她将目光转向慕莲湘,“师姐,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也许不会再见了,你能说句恭喜么?”她满心柔情蜜意,对慕莲湘的态度也不自觉地亲切起来。

这让慕莲湘心头唏嘘,忽然想起小时候从后厨偷糖果给她的事情。她深吸了口气,看看天­色­,淡淡道:“这样的天气,倒是适合风毒积沉。”

杭语薇道:“我已送了解药过去。”

慕莲湘冷哼一声:“你莫忘记,寒毒宫的毒药与解药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数,若他们没闻到风毒便服了解药,那解药便等于毒药。”

“可惜今日的天气非常适合风毒积沉。即使他们服得早了些,也会被风毒救过来。”

慕莲湘刚要说话,突然低声道:“不对!”

“什么不对?”

“味道。你可闻到一股味道?”

杭语薇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不由变了。

风毒是一股甜甜的花香,可是如今侵入她们口鼻的,却是一股混着泥土、水汽和鲜血的腥咸味道。两人不再说话,悄悄向山顶潜去,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预感。拐过几个弯,便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幕。

上百具死尸,寒毒宫的弟子的死尸!

尸体纵横交错,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鲜血不仅染红峰顶,更飞溅到树枝草木上,在雨雾的侵润下,变成一种诡异的淡红­色­。死尸中央有一块高地,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还在沸腾,锅里却不是风毒,而是一个人!

他双眼血­肉­模糊,竟被人挖去了眼珠,皮肤现出淡紫­色­。

这个人赫然是东方煜。

若不是杭语薇捂住了嘴,几乎要叫出声。

当一个熟悉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一幅怪模样,谁能泰然处之?

或许只有乐公子能。

他仍穿着黑­色­绸衫,戴着白玉面具,伴着满地死尸和鲜血,就像地狱的*使者。就听他道:“你们终于来了。”

慕莲湘握紧长鞭,冷冷道:“这是你做的?你是谁?”她环视四周,“­阴­寒枫呢?”

乐公子淡淡道:“二位已是寒毒宫唯一剩下的人了。至于­阴­寒枫,我已将他囚在一个特别的地方。”他转而盯着杭语薇,“我翻遍了寒毒宫,也找不到紫电。杭姑娘是否愿意帮我的忙?”

杭语薇道:“昨日我还见过­阴­寒枫,你又哪里有时间去寒毒宫。”

乐公子瞧了瞧锅里的东方煜:“自然有人替我去找。杭姑娘,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大师兄非常想得到你,却因为修炼毒功,早已失去了男人的能力,所以才一直对你冷冰冰的么?”他怪笑一声,“只有乐清遥那样根本不在意床第之欢的女人,才能令他保留一点尊严,才能令他乖乖听话。”

杭语薇听得一阵恶心。慕莲湘突然道:“你是等在这里杀我们?”

乐公子摇摇头:“我本不想杀他们。但是,”他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看着地上的死尸,“我虽自诩神机妙算,却也算不到你和沈烨轩会藏在药铺里。可惜沈烨轩大张旗鼓地遣散头陀岭的山民,这行为实在太过招摇。我随便杀了一个山民,发现他手里居然有风毒的解药,便明白是你在搞鬼。”他口气蓦地一寒,“杭语薇,你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么?”

杭语薇全身不禁一颤,戛声道:“你?你将他怎样了?”

乐公子一字一句地道:“我绝不会对他动手,我要他死在你手里,让你永远记住背叛我的代价。”

杭语薇骇然道:“你做了什么?”

乐公子缓缓地道:“凌曦天境毒道,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数。所以我杀了寒毒宫的人,毁掉这里的风毒,你那些解药,不仅能帮我毒死英雄山庄里的人,还能毒死沈烨轩。这些寒毒宫弟子,也是因为你而死的。”

杭语薇脸如死灰,浑身瑟瑟发抖。

乐公子悠然道:“当然,我是等寒毒宫放出一点点毒气之后才动得手,惟其如此,沈烨轩才比较容易说服英雄山庄的人吃下解药。他们今日若未死绝,从今以后,你就是江湖各大门派的头号仇人。最要紧的是,”他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沈烨轩大概死也想不到,他心爱的女人不仅骗了他,还假他之手,荼毒武林正道。你说他死得时候,会如何想你?”

杭语薇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指着乐公子,怒道:“你!你这个……”她牙齿上下打颤,一口气郁积在心口,竟是发不出声。

乐公子看着她,叹息道:“你是知道我的,无论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为了让这件事更加有趣,我派人扮作山民,向沈烨轩讨要了不少解药,他带到英雄山庄的解药数目是决计不够的。你说,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武林群雄,会不会为了解药互相残杀?”一顿,又自语道,“一定会的。结果必定是武功高的抢到解药,那他们便必死无疑。剩下那些武功差的,日后也只有归服我这一条出路,你说是么,是么?”说完,兀自大笑起来。

杭语薇狂吼一声,一剑向乐公子刺去。分波剑光华烁烁,直取乐公子咽喉。

慕莲湘没有动。自从听到寒毒宫全灭的话以后,她便似乎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乐公子挥手一指点出,将分波剑弹开数尺,叹道:“你现在应该去瞧瞧沈烨轩,若是慢了,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杭语薇的身子颓然落在乐公子面前。她已不用出手,因为她与乐公子比起来,无论哪一门功夫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她怔了半晌,突然“哇”地一声不争气地哭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飞奔下山。

乐公子看着慕莲湘,淡淡道:“你为何不拦住她?”

慕莲湘仍是不说话。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二十 美人一怒

二十 美人一怒

雾中出现许多人影,向大厅包抄过来,数不清的箭簇从四面八方向大厅­射­来,夺夺夺夺响如擂鼓。众人挥舞兵器,大厅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箭羽落满地面。然而箭雨过后,外面却没了动静。钟小鱼一摆双刀,狠狠啐了一口:“呸,真是鼠辈。这样打下去,打一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不会。诸位都动了内力,毒药会马上发作。”

这是陆浩谦的声音。话音刚落,沈烨轩“噗”地一声咯出一口黑血,身子晃了晃,慢慢跪了下去。沈从龙连封他数处大|­茓­,急道:“怎么会这样,轩儿?”

沈烨轩目光迷茫,牙关打颤。周围不断有人口吐黑血,叶瀚扬也觉体内仿佛有一股火在烧,虽然尚能压制,心却沉了下去。

难道杭语薇送来的真是毒药?自己与沈烨轩岂非成了寒毒宫的帮凶!

沈从龙悲道:“傻孩子!那妖女骗了你,她骗了你,她是寒毒宫的人,她怎会好心救人!”沈烨轩惨然一笑,嘴角泌出缕缕血丝,艰难地摇摇头。沈从龙抱着他,眼睛湿润,痛呼道:“轩儿,轩儿……”

砰地一声巨响,大厅的门被砸开,一蓬箭雨铺天盖地­射­了进来,却见一个人影飞掠,竟是唐独鹤。他双手一挥,成千上万枚钢针烟花般爆开,将箭簇尽数击落。唐独鹤身子落下,脸­色­铁青,却斩钉截铁地道:“潇儿,唐家今后交在你手。”说完仰面栽倒。唐潇狂奔到他身前跪下,胸中堵得难受,偏偏一滴泪也流不出。

陆浩谦出现在浓雾中央,冷冷道:“多此一举。”

便在这时,屋顶瓦片哗啦啦掉下来坠下,两条人影闪了进来,居然是元峰、牧霏。他们站在练青虹身侧。练青虹沉声道:“吴家寨的人可到了?”牧霏大声道:“不光是吴家寨的人到了,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门派差不多都到了。”

雾中传来钟雪霄的怒喝:“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牧霏冷笑道:“师姐,青龙会根本没在头陀岭设伏,八师兄分明是要借你的手灭英雄山庄,再借我们的手杀你!”

人影一闪,钟雪霄冲了过来。牧霏丝毫不惧,手执长刀迎上。

练青虹见他们战在一处,低声对元峰道:“真的来了那么多援兵?”

元峰忧心忡忡地道:“是。但现在赶到这里的,只有吴家寨,其余有上百里路。”

练青虹的心又沉了下去。满屋子的人都中了毒,凭他们三人和名花谷寥寥十几名弟子,再加上夏宣清,连一半的人都保护不了。想到此心一横,道:“擒贼先擒王,先杀陆浩谦。”元峰一点头,对夏宣清道:“这里交给你!”说完两人齐齐冲入浓雾。

夏宣清顿觉肩上责任重大,却见钟小鱼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鼓励之­色­。夏宣清对她点点头,将剑握得更紧。

钟小鱼虽也中了毒,却未毒发,只因她方才也没有动手去挡箭。而那些一心追随她的兄弟们,却已死伤大半。彭四海、彭人玉、范孤风、金镇南、白剑犀等人的毒也都没有发作。任何门派的首领,都是最后出手的——这是大人物的幸运,亦是小人物的悲哀。

就在这时,门外缓缓走进四人。雪山仙、乐清遥和两个黑衣人。他们不看夏宣清,却直勾勾盯着叶瀚扬。

“叶瀚扬,你废了我们两个兄弟的手,可还认得我们?”

“若在平时,就算我们七人俱全,也杀不了你。可你吃了杭姑娘的药,今日就要你尝尝双手被废的滋味儿!”

叶瀚扬知道这两人是七黑手,下巴微微扬起,眼中闪着轻蔑的光,淡淡道:“你们不妨一试。”

他随意握着青竹剑,一点也不像中了毒的样子。七黑手心下狐疑,一人道:“兄弟们可以等等,”一摆掌中刀,“先杀金镇南!”

众人俱是一怔,金镇南怒道:“雪山仙,老夫虽已中毒,却可一战,你若想要我的命,自己来拿!不必假手这等下三滥的江湖杀手!”说完这几句,他已觉气血浮动,深知一旦出手,便绝无可能活命。

七黑手嘿嘿笑道:“金镇南,今日兄弟们是免费杀你。”一顿,又道,“在座诸位,你们的运气都不错,我七黑手今日杀人不需银子,这也算他妈的千载难逢。”

“若非金家少爷雇了我们替他抢美人,抢银子,到头来不仅赖账,还要杀我们的兄弟灭口,咱们也不会跟英雄山庄过不去。”

“所以在座诸位,你们死后若是气愤难平,莫忘记去找金啸晨、范天成和吴子晗理论。”

“自然还有唐二公子和白掌门,他们可是杀男人一起杀,­奸­女人一起­奸­,就算亲生弟兄,也不过如此。”

金镇南和范孤风的脸­色­难堪得很。他们处心积虑要保守的秘密,要维护的面子,此时被这两人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大厅中人均是面露愕然。

“若不是陆掌门通知我们这个消息,兄弟们还真不知天下竟有如此好事,你们这些武林­精­英居然会等在这里乖乖地让兄弟们杀!”

“杀了你们以后,兄弟们杀人的价码至少涨三倍!”

却听乐清遥道:“不要浪费时间,先结果了他们才是。”话音未落,她和雪山仙已出手。

雪山仙挑的是夏宣清。然而夏宣清的武功已今非昔比,一剑刺出,已挟风雷之势。雪山仙双掌一翻,躲过剑锋,切向夏宣清手腕。

乐清遥和七黑手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砍杀过去,瞬间已有十几人毙命刀下。有些人勉强接了几招,便口吐黑血栽倒,再也站不起来。夏宣清见了心中大急,想要用掌法震伤雪山仙。雪山仙偏偏不与他硬碰,身子滑得游鱼一般,夏宣清一时摆脱不了,不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去练星河派上乘的武功招式,否则此刻也不会被他纠缠。

突然,沈从龙狂吼一声,霍然起身,一剑向乐清遥刺去。

分波剑法虽然柔美,但沈从龙此刻使出来却刚猛得简直不像剑法,更像刀法。乐清遥万万料不到厅中还有人能够动手,登时退了三步。

沈从龙并没中毒,只因沈烨轩递给他的药粉他还没来得及吃。此刻他双眼*,连面容都扭曲了。乐清遥袖中疾­射­出一对细丝,直取沈从龙双眼。沈从龙长剑一振,将细丝搅住,谁知乐清遥居然撤手,短刀出鞘,割破旁边一人喉管。鲜血标枪一般­射­到她红­色­衣裙上,冒着丝丝热气。

原来她根本不是要与沈从龙过招,而意在杀人。

沈从龙咬牙道:“好狠毒的女子!”一面说,一面去追她的刀。乐清遥绕过桌子,随手又挥出几刀,又有数人毙命。“沈从龙,你可救得了这些人么!”沈从龙稍稍冷静,不发一言,剑光幻为一片白云,向乐清遥头顶罩去。乐清遥武功不弱,却也无暇再去杀人。叶瀚扬的心却沉了下去。他一见沈从龙动手,便明白沈烨轩命已不保。

沈烨轩是第一个服下毒药的,他既已身亡,别人想必很快就会毒发。若是此间众人都被毒死,即使今日能够消灭雪山派与星河派,对武林正道来说,亦是损失惨重。造成这种状况,不能说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因他是叶瀚扬,是武林第一世家环碧小筑的掌门人,他的一举一动,影响无可估量。

思来想去,叶瀚扬做了一个也许是自有江湖来,绝没有人会做的事。

“诸位,请随我的口诀运功压制毒意,护住心脉,或可活命。”

众人听了眼前一亮,仿佛濒死之人看见了一线生机。叶云和风变了脸­色­,失声道:“少爷,你要把环碧小筑的心法外传么!”

叶瀚扬不答,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念起口诀来。他说得很慢,很清晰,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砰地一声,夏宣清终于逼得雪山仙与自己对了一掌。

雪山仙也是习武之人,听见叶瀚扬竟然公开本门内功心法,实在忍不住不去听。一听便分心。夏宣清这一掌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上下翻腾起来,身子飞起一丈,已站立不稳。“好,好,叶瀚扬你不愧侠义二字,居然舍得将本门功夫外传!”

乐清遥肩头已挨了沈从龙一剑,撞倒数张桌子,倒在地上。

雪山仙见了,料自己讨不到便宜,身子一转,从夏宣清剑下滑过,转身向厅外逃去。夏宣清刚要去追,却见雪山仙身形突然顿住,后心赫然出现一截殷红剑尖。

一阵刺骨的声音响起,剑尖拔出,血箭喷­射­,雪山仙倒了下去

门口多了一个人影。

杭语薇。

她脸­色­绯红,像一朵娇艳桃花。胸膛起伏飞快,似是狂奔了很远而来。黑发凌乱地,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悲愤,似乎再加一分,便要崩溃。

然而最夺人心魄的,却是她的眼睛,天神一般的眼睛。那里噙着泪花,却也燃烧着熊熊的地狱烈火,既柔弱,又坚韧,要把一切的一切翻卷、吞噬、灭亡。

这是凄厉狂暴如山呼海啸般的美。

所有人都看呆了,叶瀚扬的语声也不禁顿住。

美人一怒,竟也能如此风云­色­变,日月无光!

杭语薇手执分波剑,一步步走到沈烨轩身边,缓缓跪了下去,一滴清泪滚落,脸上竟然慢慢出现了一抹凄楚的笑容,双­唇­微微翕动,似在说着什么。

她这一生,恐怕遇不到第二个深爱自己、又敢深爱自己的男人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份最真挚美好的感情。她已经心碎得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整个大厅里没人说话,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沈从龙例外:“妖女,还我孩儿命来!”说完一剑刺来。

这一剑没有任何招式,只是简单明了的“刺”,却仿佛已用尽他毕生之力,无论是速度、角度还是力道,都拿捏到了巅峰状态。

剑光笼罩杭语薇全身,凌厉的剑气激起她的长发,飘飘如云。

她无处可避,也无法可避。

叶瀚扬忽然想起在琅琊山湖底的她,不觉按住了青竹剑,却突然看见叶风和叶云已经……

眼看这美人就要命丧剑下,众人不免心中唏嘘。杭语薇却连眼睛也不眨,冷冷地说了句“你不想要解药了么?”

沈从龙这一剑就像中了魔法,硬生生在她眼前收住。他双目通红,睚眦欲裂:“你肯交出解药!”

杭语薇缓缓起身:“我肯,但是你们所有人都要立下毒誓,永不向我寻仇。”

沈从龙一怔,还未说话,却见人影一闪,叶瀚扬抢到前面,啪地一掌打在杭语薇脸上。

杭语薇眼前一片金星,脑子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另半面脸又被狠狠掴了一掌,打得她身子晃了两晃。待第三掌打过来时,她只觉嘴里涌出一股咸咸的味道,脸上像被无数烧红的针尖扎着。她怔怔地看着叶瀚扬,眼中的泪花一朵一朵变得粉碎。

叶瀚扬似乎在瞪着她,又像在看着别处,只有他的声音,跟他的手掌一样冷峻。

“这第一掌,是替沈烨轩打的。第二掌,是替叶风和叶云打的。第三掌,是替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打的。”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果然叶风、叶云两人已气绝身亡。

杭语薇突然挺胸昂头,大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她每说一个字,红肿的脸便被牵引得痛一下,眼中流出更多的泪,整个人看起来令人怦然心碎。

叶瀚扬的剑尖对着她的胸膛:“把解药拿来。”

杭语薇冷笑一声,突然向剑尖撞去。

叶瀚扬心中一紧,连忙撤剑。他并不想真的伤了她。杭语薇身子一翻,便向厅外疾退。外面是浓重雨雾,她的身影仿佛与雨雾融为一体,随时都会消失。但叶瀚扬看得清楚,练青虹已拦下她。

“杭语薇,事到如今,你还想跑么!”

叶瀚扬走出大厅,身后跟着赵松山、金镇南、范孤风、唐潇、白剑犀、彭四海父子、钟小鱼和柳凝霜,还有那些勉强站得起来的江湖中人,站成一排,瞪着一双*的眼睛,恨不得将杭语薇立毙掌下。

杭语薇却只是看着叶瀚扬:“你杀了我吧。”

青竹剑已架在她脖子上,叶瀚扬却一句话也不说。

杭语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为何要沈烨轩送来毒药,又为何赶来此地,这件事情里面究竟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一时想不明白。身后众人已喊了起来,“杀了她!”

声音响彻云霄,几乎将雨雾驱散。

杭语薇喝道:“统统给我闭嘴!”声音清冽,仿佛闪电划过夜空,将众人声音都压了下去。眼睛逐一扫过金镇南等人,狂笑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杀我!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门派做过的龌龊事,每一个都比我多!金家别院是如何被烧的,石头城上究竟是谁害了谁,你们比谁都清楚!”

这话切中金镇南等人软肋,没了声音。其他人想到七黑手说过的话,虽然还不甚明了个中缘由,却也觉得蹊跷。

杭语薇继续道:“你们这些雄踞一方的侠士们,有哪个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知谁喊了句:“我等行侠仗义,哪里做得伤天害理的事情!”

杭语薇冷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做生意,这些世家的银子开销从哪里来?莫非你们这些大侠客们行侠仗义的时候,还有人付账么!”她看着彭四海“山西彭家,做边境马匹生意,可是你们见到背景一般的客商,还不是连人带马一起留下!”她说话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高得大厅里那些不能动弹的人也能听得清楚。

“百味斋,这名字取得好啊!为了保持与大内的关系,你们四处搜罗美女,送给那些阉人做老婆,买不到的时候便去抢,无耻!”

“唐潇嗜­色­成狂,劫掠良家女子,你当这个秘密除了金啸晨,就没旁人知道么!”

“还有你,白剑犀,你这个年纪和辈分是怎么当上掌门的?不要以为这世上没有明眼人。你勾搭师母,在你师父过世后,凭着她坐上掌门位子,却又嫌她知道得太多,便将她和她肚里孩子沉了井。你就那么肯定,她怀的是你师弟么?”

“吴家寨,明明是个劫掠过往客商的强盗,如今却将自己说成一方豪绅,真是可笑!”

“长江水帮又怎样,不过是水贼。一船红货要过你们的码头,都要被刮掉三层油水!”

“至于你,金镇南,你弄出个谈剑大会,明着品评江湖,暗着疯狂敛财。每年五十张请柬?笑话!你们卖出的请柬足有五百张!神算帮就是帮你们做这笔买卖的!你将武林人当猴子耍……”

金镇南面上实在挂不住,叱道:“妖女住口!”

杭语薇冷笑:“怎么,你怕了?谁是妖女?你这个妖人、混蛋、伪君子!”

金镇南想骂她,却又觉得与杭语薇对骂有失身份,拂袖道:“老夫不与你一般计较!”说完,忽又觉得不对,这女人杀了自己独子,怎能不计较。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杭语薇冷哼道:“你是不是还要我说,这些事我是怎么知道的?”金镇南眼睛一翻,只得闭嘴。

一夜倾城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裙下之臣,杭语薇若想知道一些门派消息,简直比吃豆子还容易。王雷也曾被她迷惑,江湖中的秘事,杭语薇不知道的恐怕不多。

“你们这群王八蛋没有资格杀我!”杭语薇将目光缓缓移回到叶瀚扬身上,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叶掌门,你拿我的命去,给沈烨轩报仇吧!”

叶瀚扬的手腕颤抖起来。

雾气散了一些,绵绵细丝仿佛情人发梢,将众人衣服打得湿透。

杭语薇竟然向他走了过去。每走一步,脖颈便有鲜血汩汩冒出。叶瀚扬屏住呼吸,脚下不由自主后撤一步。突然一股劲风自身后来,他闪身躲过,见竟是乐清遥。

乐清遥一击得手,闪到杭语薇身侧,低声道:“你想脱身,就跟我联手。”

杭语薇见了她,突觉今日之事大有蹊跷。

乐公子要自己赶来这里,是算准叶瀚扬绝不会让英雄山庄的人杀了自己。乐清遥深知这点,才出手救自己。杭语薇隐隐觉得,乐公子没有让乐清遥布下任何阵法,明显是为增援的人留一个进出之路。他不仅要剪除正派势力,更要剪除星河派、寒毒宫和雪山派的势力。想到这里,杭语薇心中立刻腾起一股杀气。

乐公子害死了她的沈烨轩,她绝不会让乐公子的­阴­谋得逞!

“谁说我要杀出去。”杭语薇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害死沈烨轩,这仇我记下了。”分波剑剑光一闪,在雨中掀起滔天巨浪。

乐清遥一声惊呼,拧身稍慢,手臂中剑,身形后退,一对“柔肠百结”飞出,缠上分波剑。“杭语薇,你就算想给沈烨轩报仇,也得先离开英雄山庄才行!”

杭语薇唰唰唰攻出三剑,冷哼道:“你那乐公子呢?怎么不来救你,莫非他要你送死么!”剑招一变,使出了分波剑法的“破”字诀。“乐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乐清遥冷笑:“公子的身份,你不配知道。”说着,“柔肠百结”突然由一对变为五对,犹如十只锋利指甲,又似十支标枪,穿透杭语薇的剑网,向她身上刺来。

杭语薇收剑,侧身,长发飞起,十支情人发迎了上去,与柔肠百结纠缠在一起。乐清遥冷笑一声,手上加劲,杭语薇的长发立刻绷得笔直。谁知杭语薇一剑斩断发丝,十支情人发便借柔肠百结的力道,向乐清遥身上打去。

乐清遥惊觉上当,一缩身退到长廊。然而情人发所用材质奇特,虽然形制极长,份量却极轻,一旦受力,便会借势而起。乐清遥已撤掉柔肠百结的力道,情人发速度却丝毫不减,全部钻入了乐清遥体内。她惨叫一声“公子救我”便仰面跌倒。

正在这时,雨中银光一闪,一道漂亮的弧线闪过,“噗”地一声没入乐清遥颈间。

那是一支小巧的银­色­飞镖。

雨中突然传来一阵激越的金属交鸣声,两条人影冲到了大厅前,金­色­和白­色­的剑光倏忽闪烁,如闪电烈烈不停。众人看得分明,交手的居然是陆浩谦和叶青青。紧接着跟上来的,是裴荫和元峰。元峰似已负伤,虽被裴荫搀扶着,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夏宣清看见裴荫,不觉心中一热,脱口道:“师妹!你没事儿?”

裴荫一笑:“师兄,我很好。”

夏宣清不再说话,练青虹却脸­色­微变。方才她与元峰一道去杀陆浩谦,被残缺二圣缠住,待她制住这两人,元峰和陆浩谦已不见踪影。她忧心英雄山庄的状况,回来时恰好拦下杭语薇。此刻见元峰负伤,忙去查看伤势。元峰却一摆手:“无妨。”说罢,凝神去看叶青青与陆浩谦。

杭语薇却一步抢到乐清遥身边,急道:“你说出乐公子的名字,我给你报仇!”

乐清遥捂着不住淌血的伤口,惨笑道:“公子,公子,你要清遥的命么?清遥什么都愿意给你。”不待说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将喉咙里的飞镖拔了出来,一道血箭喷涌而出,随着她的身子颓然瘫在地上。

“她竟也是个痴情女子。”杭语薇心中叹道,眼睛随着乐清遥最后的目光望去。

她看的竟是陆浩谦和叶青青。

难道陆浩谦就是乐公子?这不可能!杭语薇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乐公子的时候,陆浩谦还在名花谷。那么,是叶青青?更不可能。自己也曾引诱过乐公子,岂会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她猛然想起,叶青青岂非钟情乐公子么,那么事情的唯一解释便是,叶青青来此是为乐公子杀人灭口的。

杭语薇不由悲从中来,因为她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乐公子的对手。

——谁会相信一夜倾城的话,尤其是毒死了那么多人的一夜倾城?即使这话让神算帮来说,谁又敢相信环碧小筑的四小姐与杀人凶手有牵连!

铮地一声,陆浩谦与叶青青的剑光乍然分离,两人俱是浑身湿透。叶青青脸­色­绯红,陆浩谦却神­色­不变,淡淡地道:“小姐的剑快则快矣,却比令兄差得远。”

叶青青冷冷道:“你以为今天能活着离开这里么!你的星河派已全军覆没了。”

陆浩谦依然礼貌地笑着道:“在下只知道寒毒宫完了,雪山派完了,至于星河派,不劳小姐挂心。在下敢到这里来,亦非托大,而是知道这里的诸位英雄,已经没办法动手了。”说着退到杭语薇身边,柔声道,“杭姑娘,你可愿意跟在下走?”

杭语薇心中一动,道:“好,你杀了叶青青,我便跟你走。”她心中盘算的是,若是叶青青死了,就算碍不到乐公子的计划半分,起码自己能出口恶气。

元峰怒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陆浩谦笑道:“元师叔还没尽兴?”他又看着练青虹,“方才我那两个不争气的手下得罪了练师叔,现在您尽可向晚辈问罪。”袖剑吐出一道金­色­光华,在雨中格外耀眼。

练青虹沉声道:“元师弟,你且歇歇,我来试试陆师侄的武功。”她见元峰居然受了伤,对陆浩谦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凝神静气,周身立时真气弥漫。

陆浩谦却一笑:“这便是掣雷诀么?可惜用得不是时候。”倏然长身而起,双剑比翼齐飞,如天外惊虹,匹练般刺入掣雷诀阵法的空隙。

练青虹猛悟现下雨雾迷蒙,靠真气催动的阵*使雾气有规律地移动,这看不见的阵法等于失去了依仗。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陆浩谦居然一眼便看出这阵法的命门。她不及多想,立刻撤阵,长绫漫卷,翩若游龙,一左一右向陆浩谦剑尖迎去。陆浩谦变刺为撩,割破白绫。他的手藏在袖中,剑尖却灵活得像手一样。练青虹虽已在名花谷见过他与叶瀚扬一战,却没想到他的剑法变化如此高妙,白绫在风雨中优势尽失。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二十几招,僵局仍未打破。叶青青却大声道:“不必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说完一剑飞起,加入战团。沈从龙和夏宣清没动,倒不是念着江湖道义,而是认为练青虹加上叶青青已足够。但他们没想到,杭语薇出手了。

陆浩谦一剑格开叶青青,与杭语薇背对而立,道:“杭姑娘终于心疼在下了?”

杭语薇冷冷道:“我只不过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

陆浩谦哈哈一笑:“不错,只有我才是乐公子的对手。”

杭语薇讶然道:“你知道他?”

陆浩谦只说了三个字:“专心些。”

因为沈从龙和柳凝霜的剑已斜刺里追过来,元峰也出手,将他们去路封死。浓雾中蓦然飞来一条黑­色­鞭子,蛇一般卷住元峰的手,同时一个清丽的声音道:“师妹,跟我走!”

慕莲湘的的身影随着说话声落在杭语薇身后。杭语薇心头一热,想不到慕莲湘竟会救自己。却听元峰冷笑一声,一掌击在鞭子上,慕莲湘五指一松,鞭子脱手飞出。柳凝霜的剑从她后背刺入。长剑贯穿身躯,复又拔出,慕莲湘全身一震,血如落英,霍然转身,一掌打在柳凝霜左肩。柳凝霜后退数步,撞在叶瀚扬身上,肩骨被钉进一枚钢钉,伤口处流出青紫­色­的血,意识已经模糊。叶瀚扬揽着柳凝霜,一剑向慕莲湘挑去。慕莲湘身负重伤,竟然不知闪避。

杭语薇却已挡在她面前,青竹剑瞬间刺进,血花盛开。

叶瀚扬大惊,一怔的工夫,杭语薇背起慕莲湘纵身跃起,从英雄山庄十丈高的绝壁跳了下去。

雾散了,雨却更大,秦淮河上稀稀疏疏漂着一条乌篷小船,不知要往何处去。

慕莲湘已只剩下半条命了。

杭语薇抱着她的肩,撕下衣裙一角,按在她伤口上,泪落如雨,喃喃道:“师姐,师姐……”

慕莲湘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小薇,别费劲了。”

杭语薇全身一震,手也顿住。

小薇!慕莲湘已有十年未曾这样称呼自己了。

慕莲湘看着她,平静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杭语薇猛然抱住她,哽咽道:“姐姐……”只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

慕莲湘叹了口气,自嘲道:“奇怪,平时我想杀你想得要死,眼见别人要杀你了,为何挡在你前面呢!”

杭语薇泣道:“因为我们小时候立过誓,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姐姐会永远照顾妹妹,保护妹妹。”

慕莲湘沉默不语,突又口气一冷:“别哭了,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杭语薇不管:“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十年前……”

慕莲湘却冷笑:“没有选我也好,否则现在中了‘风月无痕’的便是我。”

杭语薇几乎忘记自己身中奇毒了。慕莲湘还给自己的宝囊里还有三份“风月无痕”,若不回寒毒宫,就必须在三个月将它破解。杭语薇心内极苦,幽幽地道:“沈郎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慕莲湘忽道:“你以为我真想救你么!我只是想到,只有让你活着,才能感受到被人追杀的滋味,江湖中人绝不会放过你,一定会有很多人替我杀了你,杀了你……”她剧烈地咳起来,鲜血自口中溢出,洇湿整个面纱,呼吸不畅。杭语薇想帮她摘掉面纱,她却厉声道:“不要看我的脸。”

杭语薇心中一酸。在她的记忆中,慕莲湘曾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姐姐,现在却不肯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那么自私,她或许可以和自己开开心心地做一对金兰姐妹。想到这里,杭语薇不禁追悔万分。

慕莲湘看着舱顶怔怔出神,良久才轻轻道:“小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终于像风一般逝去了。

杭语薇咬紧牙关,抱着她的尸身,颤抖着道:“姐姐,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雨声阵阵,冲击着她的耳鼓,天地间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一晃,一个人闪身进来,竟是陆浩谦。杭语薇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

陆浩谦挨着她坐下,道:“怎么样?和我联手吧。你斗不过乐公子。”

“你知道他?”

陆浩谦一笑:“他要对付我,我自然要了解他。我第一次见到乐清遥那个女人,便知她有些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所以她的背后一定有个高人。但这个人并不是楚煦言。”说着,有意无意地手搭在杭语薇肩头。“这个人武功奇高,心思缜密,实是我平生罕见的敌手。”

杭语薇并没流露出厌恶,只道:“你斗得过他?”

陆浩谦淡淡道:“或许。天下诸多奇人异士,高妙的武功不止凌曦天境才有。只要你肯低下头去,就能换来许多实用的东西。”他说得轻松,眉宇间却似乎藏着许多沧桑过往。

杭语薇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在她印象中,陆浩谦只是个­阴­险毒辣的人,现在却像个疲倦的过客,不由道:“你是个隐忍的人。”

陆浩谦笑了笑:“不生在名门世家,若想出头,便只能学会隐忍。”

杭语薇沉默片刻,道:“你想怎么杀乐公子?”

陆浩谦道:“我已和他约定,联手将江湖中人诱到寒毒宫,各凭本事,谁活到最后,谁就是青竹紫电的主人,再加上寒毒宫的奇珍异宝,江湖便由他一马平川。”

杭语薇猛地推开他:“你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居然信他的鬼话!”

陆浩谦沉吟道:“乐清遥已死,青龙会土行旗缩回沿海一带。乐公子是单枪匹马与我斗。我想,凭星河派,还有寒毒宫的机关毒物,困死他不难。”突然一笑,“他唯恐从东方煜嘴里得到的寒毒宫机关密道是假的,便以赌约骗我来探路。我便将计就计,和他过过招。反正,乐公子是寒毒宫的灭门仇人,你和­阴­师叔都会帮我。”陆浩谦突然恢复了­阴­冷深沉的样子,“也唯有如此,才能逼他现身,只要他现身,我就有机会杀他。”

杭语薇听得似懂非懂,却毫不犹豫地抱起慕莲湘的尸身,向船外走去。

外面的雨并没停,她却全不在乎,她实在厌恶透了被人当做棋子。

陆浩谦没拦她,脸上反而浮现一丝笑意,仿佛在说“你一定会帮我。”

二十一 请君入瓮

二十一 请君入瓮

对练青虹来说,杭语薇的毒药并不难解,只是很多人没有等到解药,便已死去,其中就有赵松山。柳凝霜肩上的伤好了些,便坐在回廊下吹风。耳朵里却努力听着回廊另一头的人说话。

那是一个八角凉亭,叶瀚扬、叶青青、练青虹,还有吴家寨的几个人正坐在里面。

吴家寨的人道:“咱们照叶大侠的吩咐,把青龙会、雪山派和星河派都放了进来,准备来个里外夹击。谁知后来青龙会将星河派、雪山派的人杀得落花流水,咱们倒落得看热闹了。后来青龙会要撤了,咱们就跟着元前辈和练谷主追杀上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微微有些红。其实当时是元峰和练青虹追着陆浩谦不放,暗伏着的吴家寨人唯恐自己人受伤殒命。并未出击。后来见元、练二人赶回,才四处搜索一番,期望杀他一两个伤兵残将,于叶瀚扬及群雄面前也好交代。

众人对这些心知肚明,却无人说破。

要这些小人物去拼命,恐怕连吴家寨寨主吴凡也不一定做得到。大多数江湖人并无什么抱负,只是“混迹”而已。

——任何人都会有很长很长的时候“混迹”人生,抑或说,人生主要是用来“混迹”,只有偶尔闪现的疯狂和激|情,才会给人生加诸一些­精­彩的段落,绚烂的回忆。

叶青青恨恨道:“若不是杭语薇那妖女,今日定可擒住陆浩谦!”

练青虹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太过记恨她,反正她也活不长久了。”接着便将“风月无痕”说了,最后道:“在名花谷的时候,二师兄误把她当做祭品,放血入神潭,引来凌曦神龙,我便怀疑她中了‘风月无痕’,因为这种毒会让人的血透出药香味儿,正是神龙喜欢的血食味道。夏宣清不受她媚功诱惑,就是因为喝了神龙血,百毒不侵。如今,她大概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送来毒药罢。”

叶瀚扬站起身来,缓缓道:“我不信。她不会毒死沈烨轩。”

练青虹叹道:“你是不愿相信而已。”

叶青青突然道:“三哥哥,你很喜欢那个女人么?”

叶瀚扬怔了怔,没有说话。只要想起杭语薇,想起那晚船上的事,他便觉做了亏心事,而他一生之中,好像也只有这一件令他不安的事情。

躲在暗中的柳凝霜见叶瀚扬没有否认,心中竟有些醋意。

自从在名花谷初遇,她想到叶瀚扬便止不住的心跳。只是她很清楚,叶瀚扬那样赫赫有名的人,根本不会留意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她从来没有过奢望,只要能远远地看看他,她便心满意足了。

叶瀚扬道:“青青,你不和裴姑娘在名花谷养伤,怎么又偷跑出来?”

叶青青道:“青青想念三哥哥和四哥哥,裴姑娘想念她的师兄,我们便溜出来了。谁知一到英雄山庄,便……”她突然“呀”了一声,指着东南方道,“那里怎么着火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第一峰峰顶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舔着深黛­色­的夜空,仿佛连星星都被融化了。

突听钟小鱼的声音道:“柳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接着拐角处涌出点点火把,钟小鱼拉着满脸通红的柳凝霜走来,身后是叶瀚飞、夏宣清、唐潇、白剑犀和彭人玉。柳凝霜红着脸跑到练青虹面前,轻轻说了句“谷主”。钟小鱼笑道:“练前辈不如做个主吧,我看柳姑娘对叶大侠倾心得很。”

柳凝霜的脸更红,叶瀚扬却替她解围:“你们到哪里去?”

唐潇道:“去第一峰,看看那里出了什么事。”唐独鹤死后,他似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就连说话的时候眉宇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也像极了他的父亲。

一个声音道:“不必了。第一峰上烧的是寒毒宫弟子的尸身。”

众人回头,见说话的是元峰与牧霏。牧霏道:“寒毒宫弟子都被杀了。我和六哥不忍他们死后暴尸荒野,更怕他们身上藏了什么奇毒害了附近山民,便将他们都烧了。”元峰接着道:“我们夫妻是向诸位告别的。”

练青虹吃了一惊:“这么快就要走了?”

元峰点头:“我与九妹早已退出江湖,若不是五师姐相邀,此刻过得该是泛舟湖上、吟诗作画的日子。”

练青虹歉然道:“这是我的错,不该要你们回来趟这浑水。”

牧霏道:“却也无妨。至少见了二师兄最后一面。”说完对众人一拱手,便向庄外走去。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觉得这两位前辈实在太潇洒了些。只有叶瀚飞抱着双臂道:“他们似乎有些古怪。”

钟小鱼道:“武林前辈么,脾气都很怪的,你说是不是啊夏宣清?”

夏宣清被她问得一怔,讪讪道:“你的脾气也很古怪!”

众人笑了起来,渐渐散去。唐潇却立在原地不动,脸上­阴­晴不定:“我觉得这两个人在说谎。”

彭人玉讶然:“为何?”

唐潇道:“凌曦天境这个门派的事我不清楚,却也知道练谷主、­阴­寒枫、钟雪霄、楚煦言还有这个元前辈和牧前辈,本是同门。既然这些同门有三个做了恶人,另外几个么……”

彭人玉道:“但,今日若不是练谷主,我们岂非都要死么?”

唐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容易相信别人!”

钟小鱼打趣道:“想不到你才做了唐门掌门,说话就变得如此老江湖了!不过,说得倒是在理。不过,”钟小鱼眨着眼睛,“他说谎不说谎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彭人玉忍不住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钟小鱼一字一句地道:“寒毒宫弟子的尸体。”

现在,唐潇、钟小鱼和彭人玉已看到了那些烧焦的尸体。

地上尚有余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儿,尸首横七竖八地堆成一座小山。钟小鱼捏着鼻子上去踢了一脚,道:“他­奶­­奶­的,简直烧得连他妈都认不出了。”唐潇却找来一根树枝,将人骨扒开,似在寻找什么。

彭人玉道:“唐兄,你在找什么?”

唐潇头不答,钟小鱼道:“彭小妹呀彭小妹,你也不想想,杀人焚尸,一定是因为尸体里留了线索。”说罢,她也抽出水鬼刀,在尸堆里翻找起来。彭人玉也不甘落后,然而三人翻了盏茶工夫,却一无所获。

钟小鱼揉着腰,喃喃地道:“难道我料错了?唐潇,不要翻了,我们先把整件事情捋一捋。”

唐潇不理她,道:“你能想到来这里找线索,岂非已经捋过很多遍了么。”

钟小鱼跺脚道:“我他妈一个人,怎能比得上三个人!俗话说,三个臭,臭……”她忽然觉得这么说有点在贬低自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唐潇却笑不出来,道:“好吧。先是星河派、雪山派、寒毒宫和青龙会四家联手要对付天下英雄,他们的计划本是由寒毒宫在这里放风毒,青龙会在头陀岭的通路上摆阵,剩下两家负责攻杀。然而寒毒宫弟子莫名其妙全部被杀,青龙会则杀了雪山派和星河派的人。”

钟小鱼打断他道:“等等。既然寒毒宫是在这里放风毒,那杭语薇为什么又会送来毒药?岂不是多那一举?”

唐潇想了想:“或许他们知道练青虹被请来助阵,觉得风毒构不成威胁,便又出这一计。”

钟小鱼点头道:“说得通。但是为何要将此地烧毁?还有,当时英雄山庄的人都中了毒,若是青龙会冲进来,我们全都没有活路。这样看来,青龙会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要江湖英雄的命,反倒是要杀那三个门派的人。这又是为什么?”

唐潇沉思半晌,道:“雪山派和寒毒宫俱是地处绝境的门派。雪山派有万年冰宫和奇门遁甲,而寒毒宫有各种毒物护宫,多少年来,武林中人都对这两个门派恨之入骨,又束手无策。星河派远在西域,富甲一方。青龙会想要扳倒这三个对手,只有设计诱使他们离开自身的所在,才有制胜的把握。所以……”

钟小鱼道:“所以他们就挑中了谈剑大会?”

唐潇叹道:“我只能如此解释。”

钟小鱼不禁失笑道:“这么说来,青龙会是为武林做了半件好事?”

彭人玉愤愤道:“他们岂会做好事!可是,那个诱使他们出山的诱饵是什么?”

钟小鱼和唐潇都沉默了。他们的确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三大们派的掌门都按捺不住。

突然一个声音道:“想不出来,就仔细看看脚下。”

三人俱是一惊,只见尸堆的外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不修边幅的人。

钟小鱼跳起来骂道:“叶瀚飞,你跟踪我们,还偷听我们的话!”

叶瀚飞懒懒一笑:“刚到,刚到。”又指着那些尸体,“你们只知道挖,怎么不往尸身上瞧瞧?”

钟小鱼道:“瞧他妈!难道尸体开花了么!”说是说,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些尸体上瞟了过去。一瞧之下,却非同小可。

只见最里面那具尸体,竟是深紫­色­的。

四人俯下身细看,这具尸体除了颜­色­与别不同,似乎质感也不同。叶瀚飞伸手将那尸体按了按,又捏了捏,看得另外三人一阵恶心,才自言自语地道:“这尸体原是熟的。”

钟小鱼几乎吐出来:“你,你想­干­嘛?”

叶瀚飞一本正经地道:“放心,我不吃死人­肉­。”

钟小鱼再也忍不住,冲到树林边吐了起来。唐潇虽也胃里难受,却还是神­色­不变:“你看出什么?”

叶瀚飞道:“这具尸体是被煮熟以后才烧的。他周身泛着紫气,我猜煮他的那锅水,必定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彭人玉奇道:“你怎么知道他被煮熟了?”

叶瀚飞咧嘴一笑:“你可出过远门?你若经常抓一些山­鸡­野兔烤来吃,就会跟我一样,只要抓一把就知道。”

彭人玉又道:“那,为什么要把这个人丢进锅里?”

钟小鱼哼道:“总不会是为了吃­肉­!”

唐潇道:“是为了逼供。”

钟小鱼的眼睛亮了,道:“你是说,青龙会不光要将星河派、寒毒宫和雪山派的人骗出来杀掉,还想要这个寒毒宫弟子说出一些秘密?”

唐潇道:“不错。”

钟小鱼道:“这个人,该不会是­阴­寒枫吧?”

唐潇道:“一定不是。”

钟小鱼道:“为何?”

彭人玉终于Сhā上了话:“因为­阴­寒枫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五短身材,这个人从尸身上看却是中等身材。”

钟小鱼笑吟吟地道:“彭小妹学会触类旁通了?那么元峰和牧霏为何要把这里烧掉?他说的那个理由我可不认为是真话。”

唐潇道:“他一定不想要别人推测到我们方才推测到的一切。只因他也想知道寒毒宫的秘密,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钟小鱼心惊­肉­跳地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唐潇神­色­凝重地道:“这就要去问他们了。”

钟小鱼看看他,又看看叶瀚飞:“你说呢?”

叶瀚飞耸耸肩:“别的门派的事,我没兴趣。”

唐潇却道:“我有兴趣。”他看着叶瀚飞,一字一顿地道,“只因这个门派的事已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包括我的父亲。”

钟小鱼接着道:“长江水帮也死了很多兄弟,我对这件事情也很有兴趣。”她停了停,眼中突然出现了兴奋的神采,“你们说,青龙会为何要用如此酷刑折磨寒毒宫弟子?”

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唐潇冷冷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卖关子。”

钟小鱼道:“那只能证明,那个秘密的关键就在寒毒宫。青龙会去找,又怕寒毒宫的毒虫和瘴气,他们想逼这个人说出入宫之法。元峰和牧霏知道这个秘密,所以要甩开我们,悄悄跟上去渔翁得利。叶瀚飞,你说是不是?”

叶瀚飞暗暗叹息,没有答话。

他不想说出凌曦天境地宫的秘密,是不希望叶家成为江湖中人人觊觎的对象。若江湖中人知道地宫中藏有十八种绝学,恐怕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首当其冲的,便是拥有青竹剑的环碧小筑。

可是经过今日一役,整个江湖都会无休止地调查这件事,查到最后,免不了要挖出凌曦天境的秘密。青龙会利用谈剑大会除掉雪山派和寒毒宫,重创星河派,又留下这个骇人的尸堆,告诉旁人寒毒宫已灭。江湖中人定会禁不住好奇和仇恨而去闯寒毒宫,青龙会正好以逸待劳,聚而歼之。

元峰牧霏将此处烧毁,也许是看透青龙会的诡计,好心阻止,也许是不想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无奈钟小鱼等人还是推测出了这秘密,聪明反对聪明误,大概就是指这种状况吧。

钟小鱼得意洋洋地瞧了叶瀚飞一眼,道,“我们推测得可与你知道的有差?”

叶瀚飞叹了口气。

唐潇沉吟道:“若要去寒毒宫,还要有风毒的解药。”

钟小鱼道:“这个容易,练前辈不是已经配出来了么,我们现在就回去向她多讨些,然后就去寒毒宫。”

彭人玉吓了一跳,道:“现在?”

钟小鱼踌躇满志:“兵贵神速!”

一个声音叹息道:“已经迟了。”

四人回头,见竟是夏宣清:“其实下午的时候,很多人都发现这个尸堆了。最早出发去寒毒宫的,是吴家寨和长风镖局的人。接着是英雄山庄和百味斋,之后是其他门派。现在英雄山庄已空了。”

四人一想也不错。整整一个下午,沈从龙又没中毒,自然会到沈烨轩提到的第一峰上走一遭。他们急匆匆地走了,别人不免起疑,自然也会到这里看一看,之后也会按捺不住跟去。若说平时寒毒宫是武林禁地,因为有风毒的保护,现在名花谷却配出了解药,自然人人跃跃欲试。

唐潇的瞳孔开始收缩。叶瀚飞忽道,“我三哥也去了?”

夏宣清道:“是。他让我告诉你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凌曦天境的秘密,没法永远瞒下去。”说完递过五颗药丸,“这是练前辈给我们几个的解药。”

叶瀚飞叹道:“看来他已经决心要做个了断了。”

万毒谷群山环抱,终年潮湿­阴­暗,树木盘根错节,杂乱无章。紧紧相连的巨大树冠,像一层厚厚的破棉被,将这个谷底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离了。瘴气常年不散,生长着不计其数的蛇虫。寒毒宫建在山腹中,入口是一个简陋的山洞。山洞长而幽曲,每隔三丈,便有一支燃起的火把,两侧不断出现岔路,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阴­暗可怖。在火光不及的地方,间或传来一阵“咝咝”的刺耳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逶迤爬动一般。

杭语薇一路走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不多时,便到寒毒宫大殿。

大殿穹顶离地面足有四丈高,周遭石壁有八个石门,不知通往何处。石壁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有的可容一人半跪通过,有的却只是水桶粗细,有的里面伸长出了树枝藤蔓,有的好似空无一物,却有呜呜风声传出。大殿正面是一个九尺高台,台后是一根贯穿殿顶石柱,柱上雕满了似龙似蛇的怪物。

这里,就是平日­阴­寒枫发号施令的地方,他的弟子们,则分列台下两侧。

就听高台上响起一阵掌声,陆浩谦的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他坐在­阴­寒枫的青石椅上,微笑道,“算来也不过*天未见,我却有些想念你了。”

杭语薇语气冰冷:“我师父在哪里?”

陆浩谦道:“他在跟钟师叔、楚师叔、牧师叔叙旧。”

杭语薇道:“他们又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陆浩谦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他们现在全都是乐公子的死敌,自然会凑到一起。乐公子在英雄山庄要杀的人不止正派,所以我便将几位师叔接来,这也是我有把握与乐公子一战的原因。他只怕也明白,若不杀我,大业难成。”

杭语薇甩开他的手:“你骗我!乐公子若是单枪匹马,他就算武功再高,也不敢来此犯险!”

陆浩谦却一点也不吃惊,淡淡地道:“他敢,只因现在全武林的人都在帮他。”

杭语薇听得一怔,转瞬便明白了。

乐公子让所有人都知道青龙会躲到了寒毒宫。他们在名花谷的帮助下不会再惧怕寒毒宫的风毒,一定会追来报仇。乐公子若赢了陆浩谦,便是一战成名,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才是幕后黑手。陆浩谦想得到青竹紫电和寒毒宫的珍宝,便将计就计,与乐公子达成这个奇怪的协议,又冒险从金陵救回那些老家伙,要他们相助自己。这两个人的心思和狠辣果然是一时无两。杭语薇只觉全身冰冷:“你们……好狠。”

陆浩谦淡淡道:“别人的死活,你会放在心上?”

杭语薇不说话,只是狠狠地哼了一声。

陆浩谦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因为这个别人里,包括叶瀚扬?”

杭语薇又哼了一声。

陆浩谦继续道:“你真的喜欢他?我却觉得他不及我。”他笑了笑,“起码,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娶你为妻,谁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杭语薇一双手紧紧握住,冷冷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干­脆在英雄山庄把他们都杀光,再打个痛快?”

陆浩谦正­色­道:“谈剑大会要铲除的,是雪山派和寒毒宫,其他的事都可以暂时放一放。再者,在金陵那种地方杀人太多,也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死的多是雪山派和寒毒宫中人,金家这个官匪通吃的地方豪绅就会替我们善后。”

杭语薇冷笑道:“想不到你还会怕官家!”

陆浩谦道:“不是怕,而是嫌麻烦。更何况当时我们人手确实不够,否则又怎能制得住钟雪霄等人。此地便不同了,无论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注意。最妙的是,寒毒宫宫门一封,便是一个绝好墓地,他们也不至死后暴尸荒野了。”

杭语薇哼道:“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陆浩谦温然笑道:“我一向都替别人考虑得很周全,尤其是你。”一顿,又道,“你现在已经背了很多罪名,所有门派都与你有仇。可是叶瀚扬绝对不会让别人杀你,绝对会保护你。只因他是个君子。君子和傻子的区别就是,傻子会上当,君子却会故意上当。只要你活着,叶瀚扬和环碧小筑便无法在江湖中立足。”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所以这个世上最不希望你死的,便是乐公子。你去杀他,最安全不过。”

杭语薇全身都已冰冷。

陆浩谦叹了口气,道:“乐公子这法子实在太绝。最绝之处便是,你的罪名永远也无法洗清,只因你是一夜倾城,无论是谁站出来为你作证,别人都会认为那是贪恋你的美­色­所致。因为人人都看到了沈烨轩的下场。”

杭语薇的心在滴血。

沈烨轩的确是因为太相信自己,太爱自己,连一丝后果都没有考虑过,才会死在自己的毒药下。

陆浩谦牵起了她的手,柔声道:“现在你是不是很累了,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杭语薇咬着牙,道:“我要见­阴­寒枫。”

陆浩谦依然很温柔:“跟我来。”

夏宣清、叶瀚飞、唐潇、钟小鱼、彭人玉赶了五天的路,才到万毒谷。唐潇看着谷内泥泞不堪的路,想到宛如仙子的杭语薇,不禁皱了皱眉。钟小鱼已跳下马,抽出双刀,向地上看了看,道:“我们来晚了,很多人都已经进去了。”五人当下不再说话,渐渐来到寒毒宫门前,鱼贯入内,走不多远,洞口光亮越来越弱,叶瀚飞便打亮了火折子。

彭人玉见状也打,却被唐潇阻止:“省着点吧。一个火折子足够我们探路了。”彭人玉依言将火折子收好,却见叶瀚飞突然停了下来:“这里有标记。”

只见一个岔路,左边的刻着密密麻麻一串标记,右边却只有两个标记。叶瀚飞走到右边,道:“这是环碧小筑的标记,我走这边,你们呢?”

夏宣清道:“我也走这边。”他想到陆浩谦一心想要青竹剑,如果跟叶瀚扬在一起,或许就容易找到他。而且,走这条路的人太少,他有些放心不下叶瀚飞。

钟小鱼道:“我也走这边。”

彭人玉却在左边的入口找到了彭家的标记,为难地道:“看来我要和你们分开了。”

唐潇发觉走这条路的除了彭家,还有英雄山庄、长风镖局、吴家寨和百味斋,和叶家一道走的只有海南剑派,便拍拍彭人玉肩,道:“我陪你走这边。”

于是这条路上便只剩下叶瀚飞、夏宣清和钟小鱼三个人了,这次是夏宣清走在前面,叶瀚飞殿后。

钟小鱼边走边道:“唐潇还真够义气,居然跟着彭小妹走了。我原先以为他只是个功夫不错的小­色­鬼而已,没想到他骨头和嘴巴都硬得很。”

叶瀚飞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钟小鱼撅着嘴道:“反正和金啸晨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他这样男长女相的,更是­色­鬼中的*!”

叶瀚飞摸着自己的脸,道:“幸好我长得比他丑些,还不算­色­鬼。”

钟小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只不过是个混蛋。”

叶瀚飞故意道:“那夏宣清呢?”钟小鱼一怔,没说话。叶瀚飞却一本正经地道:“男人­色­不­色­,跟女人有关系。譬如你这样浑身腥气的女人,男人想­色­也不容易。”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一回身,竟发现来时的路被一扇石门封死了。脚下一空,三人同时坠了下去。陷坑四壁溜滑,没有一点借力之处。坠下足有七八丈,夏宣清才抠住一块凸起石头,一把拉住钟小鱼,叶瀚飞则又下跌了两丈,才顿住去势。

钟小鱼叫道:“叶瀚飞,你死了没有?”

下面传来叶瀚飞的声音:“放心吧,你死我都没死。”

他居然在笑。钟小鱼想不通这人为何总是这么开心。她用火折子晃了晃四周,发现石壁上粘满了滑腻腻的污泥,胃里一阵恶心,两只手紧紧勾着夏宣清的脖子。夏宣清感到钟小鱼紧紧贴着自己,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许多。钟小鱼鬼使神差地道:“我身上腥气真的很重么?”

夏宣清一怔,心道:“不知她想听的是什么,搞不好又要发火。”钟小鱼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他才不得不答道,“其实,你若像女人一样打扮,应该是很好的。”

钟小鱼叫了起来:“什么叫像女人一样打扮?”

夏宣清道:“就是,就是像杭姑娘一样,至少穿穿裙子吧。”

钟小鱼突然轻轻地道:“我若穿裙子,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夏宣清道:“一定比现在好看。”

钟小鱼脸­色­忽然变了,骂道:“你意思是老子现在不好看!你他妈给我正经些,当心老子出去宰了你!”她嘴里说的虽然凶,脸却变得很红,很可爱。

就听叶瀚飞的笑声从下面传来:“我发现刚才我也应该跟着唐潇走的,这里好像太挤了些,人太多些。”

夏宣清的脸也红了,只得岔开话题道:“不知叶掌门他们现在怎样了。”

叶瀚飞道:“这我倒不知道,只不过,海南剑派一定很不好。”

钟小鱼道:“为什么?”

叶瀚飞悠悠地道:“你若肯少搂搂夏老弟,到我这边来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他话没说完,钟小鱼已经气鼓鼓地跳了下去。她一跳下去,才知道为何叶瀚飞的语声显得那么轻松了。原来这个窄窄的陷阱已到了底。钟小鱼怒道:“叶瀚飞,你明知下面可以站人,为什么不早说!”

叶瀚飞嘻嘻笑道:“这年头媒人也变得难做起来!”一顿,声音又变得凝重,“你们先看看脚下。”

夏宣清将火折子凑近脚下,差点就要吐出来。

三人脚下竟踩着五六具尸体,五六具奇怪的尸体。

这些人全身只剩一层皮,表情既惊恐,又痛苦,肚子却很大,仿佛十月怀胎,正是海南剑派的人。

钟小鱼奇道:“这陷阱能摔死海南剑派的人?”

夏宣清挠头道:“可是摔也不会摔得肚子大。”

钟小鱼板着脸道:“你几时听我说他们是摔成大肚子的?”

他们还在争论,叶瀚飞却已一剑挑破其中一人的肚子,高高隆起的肚皮立刻就像溃堤一样瘫软下去,里面涌出团团红­色­肠子,而且,居然在蠕动。

那不是肠子,而是一条条小蛇。它们昂着头,四下游走。

钟小鱼惊呼一声,躲在夏宣清背后。叶瀚飞也没想到居然会有钻进人肚子里的蛇,剑光一闪,小蛇便都断成两截。它们身体里流出大量鲜血,狭小的空间里充满呛人的血腥味。

夏宣清皱眉道:“这些蛇是钻到他们肚子里,再吸­干­他们的血么?”

叶瀚飞苦笑:“我却不知道自己杀蛇的本事也不错。”说完,眼睛又盯着其他几个人的肚子。

钟小鱼骇然道:“难道你还想把别的蛇也都放出来?”

叶瀚飞道:“我只奇怪这些蛇是从哪里来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

叶瀚飞接着道:“刚才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必然也是海南剑派的人掉下来的地方,可是我们在上面并遇到蛇,所以这些蛇不会是从上面来的。”

钟小鱼道:“那就是这些蛇本来就在这里,海南剑派的人掉下来,它们才去咬他们。”

叶瀚扬道:“也不对。海南剑派的人武功都不弱,这些小蛇若想活着爬到他们嘴里,再钻进肚子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他们完全可以像夏宣清和钟小鱼一样,撑着山壁,再慢慢爬上去。”

钟小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瀚飞轻轻弹着自己的剑,一字一句地道:“这里一定还有一条路,说不定是蛇窝,这些蛇发觉有人掉下来,就被引出来,钻进他们的肚子,吸­干­他们的血。而海南剑派的人无处可逃,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在上面山壁的某个地方。”他这话说得很慢,却听得人汗毛倒数。

被一群从天而降的蛇钻进肚子里,活活吸­干­血而死,会是什么滋味?

钟小鱼不禁咋舌道:“这……那,那还会不会有别的蛇?”

叶瀚飞抬头看着上面,道:“我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攀附的山壁也跟着晃了几晃,紧接着头顶上掉下来大块的泥巴和碎石。三个人不敢动弹,只有紧紧贴着山壁,饶是如此,也还是被砸着了几下。等到他们再抬头时,头顶出路已完全被封死。看那样子,若想打通一条路,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做不到的。

叶瀚飞突然道:“快,快找通路!”说着,他突然开始用双手双脚撑着身体,向上爬去。

钟小鱼急道:“你要到蛇窝里去么?你疯了么?”

叶瀚飞不需要回答,因为一阵咝咝声已经替他回答了。

那一阵掉落的石块,砸在下面死人的肚子上,里面的蛇全爬了出来。夏宣清和钟小鱼见状,也从不同方向向上摸索着爬去,夏宣清抛出一包练青虹留给他们的避蛇粉,然而咝咝之声居然丝毫没有减慢。

钟小鱼大骇道:“这,这避蛇粉不好使!”

幸好夏宣清已找到通路:“你们快进去!”说话间便将钟小鱼推进去。

钟小鱼大叫道:“你呢?”

夏宣清道:“我喝过神龙血,这些蛇奈何不了我。”

叶瀚飞也钻了进来,钟小鱼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见夏宣清进来,立刻打亮火折子凑近看,发现他手上有几处伤痕,却没有一点点中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又道:“你?你用的什么法子阻住那些蛇的?”

夏宣清笑了笑:“燎天神掌。”

钟小鱼的眼睛亮了:“你开始练星河派的武功了?”

夏宣清点头:“没有本事,连报恩的资格都没有。”

钟小鱼赞许地道:“这才不是榆木脑袋!”

叶瀚飞却苦笑:“我却希望真的有块榆木,可以堵住这个口子。”他用外衣和着泥巴将口子堵死,外面的蛇却不甘心,将泥墙顶得起伏不定。

夏宣清见状道:“你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

钟小鱼则说的更为明确:“叶瀚飞,你在前面。”

叶瀚飞知道她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当下在前面带路。三个人半跪着爬了几丈远,全身都已经被泥浆渗透。也不知走了多远,前面隐约出现一点光亮。三人­精­神一振,近前一看,竟然是个石砖缺口。三人鱼贯跳出,都是面露喜­色­,然而环顾四周,却又­阴­云密布。

通道两边被石门封死,地上还躺着几个死人,是三个海南剑派的人和两个名花谷的人。只不过他们不是死在那种红­色­的小蛇嘴里,而是被人用刀砍死。而他们自己的兵器,竟然都没有出鞘。

叶瀚飞用石砖将来路封死,盯着五具尸体,道:“海南剑派和名花谷的人功夫也该不弱,怎么一招都没出,就被人砍死了?”

夏宣清试探着道:“难道说,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杀了他们?”

钟小鱼不屑地道:“毫无防备地被人一刀杀死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能做出什么反应,更没机会亮兵器。能让他们毫无防备的人,只能是本来就是这队伍中的人。”

夏宣清不无担忧地道:“可是,走这条路的,只有海南剑派和环碧小筑,杀他们的人会是谁?”

叶瀚飞盯着他:“你怀疑谁?”

夏宣清笑了笑:“如果非要我怀疑,我宁可怀疑海南剑派。”

叶瀚飞也笑了,拍着他的肩,道:“即使你怀疑叶瀚扬,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钟小鱼道:“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他手中有青竹剑,若是再找到紫电,便会得到凌曦天境十八式绝世武功,而到这里来的人,也很想得到这两样东西。所以无论谁杀谁,我都不会感到奇怪。第二个理由就简单得多,他喜欢杭语薇,来这里的人却都想要杭语薇的命。”

钟小鱼沉默良久,才道:“你真的这么想?”

叶瀚飞道:“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发生,我自己说出来,比别人心里想着,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痛快得多。只不过,就像夏宣清一样,若要我选择,我一定选择怀疑海南剑派。”

三个人相视一笑,似乎轻松了不少。

天下第一美人和十八式绝世武功的诱惑绝对够大,足以诱惑任何一个江湖中人,叶瀚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是个很爱杭语薇的人。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但是他们三个却都清楚。

叶瀚飞又道:“你们辨不辨得出哪扇门是通往寒毒宫内,哪扇门是通往宫外的?”

钟小鱼闭上眼睛思索了一阵,指着其中一扇门道:“这边是往宫内走的。可是你为什么断定叶瀚扬他们会在里面?”

叶瀚飞道:“刚刚我们也是被两扇门阻挡住了,对不对?”

钟小鱼道:“对。”

“这里的人显然也是被两扇门阻挡住了,对不对?”

“对。”

“所以寒毒宫的机关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分割击破那点伎俩。海南剑派和环碧小筑都比我咱们早一步进来,所以他们一定在里间,而不是外面。”

钟小鱼道:“比我们早进来,就一定在这几个死人的前面么?”

叶瀚飞傲然道:“必然。”

“为何?”

叶瀚飞道:“只因越是危险的地方,叶家的人越不会走在朋友的后面。”钟小鱼沉默了。她当然知道环碧小筑的侠名,也知道叶瀚扬的脾气。叶瀚飞继续道:“既然青龙会想要分而歼之,我们就要快点聚在一起。”说着走到通往宫内的石门前四下摸索,只听机簧响动,门却纹丝未动。皱眉道:“大概机关被震坏了。”

钟小鱼狠狠一拳打在石门上:“那就用撬的!”

于是三个人就像石匠一样叮叮当当凿起来,凿了一阵,石门终于开始松动,用力一推,石门砰地一声砸到地上,眼前是一条一模一样的通道,只不过,五步外有一个拐角。三人还在犹疑,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咝咝声,竟是一大群筷子粗细的白­色­小蛇,正向他们爬来。

三个人心头一寒,向拐角退去,然而刚刚闪过拐角,就有两道雪亮的刀光,夹带风声,从两边落了下来。

二十二 寒毒古墓

二十二 寒毒古墓

杭语薇跟陆浩谦来到高台后,打开机括,高台下便现出一条深邃地道。地道并不长,却很深,尽头是一扇石门。杭语薇提起门环,向左拧了三圈,又向右拧了一圈,就听一阵沉重的声音响起,眼前突然大亮。

石门后,是一间布置简易的四方屋子。屋里挂满纱灯,照得整间屋子没有一丝­阴­影。­阴­寒枫坐在石凳上,正跟楚煦言打双陆。却是钟雪霄与牧霏坐在石床上,两人都没有抬头。残缺二圣见陆浩谦进来,就好像狗见了主人一样,恭恭敬敬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服从和忠诚。陆浩谦不看他们,只对着中间四人一揖到底:“四位师叔好。”

牧霏冷哼一声,­阴­寒枫却道:“薇儿,过来掷一把骰子。”

杭语薇依言走过去,发现­阴­寒枫有些落下风,便捏起两枚骰子,随手掷出。

两个六。

­阴­寒枫的眼睛立刻亮了。

双陆中掷出两个六,可以走加倍。这一手下去,局势便完全倒转过来。

楚煦言看着杭语薇,一点也不生气:“这丫头果然能掷出任何你想要的点数来。”

杭语薇看出钟雪霄和牧霏都被人点了|­茓­道,­阴­寒枫和楚煦言眉心隐隐发黑,显然中了毒。她很奇怪,天下居然还有伤得到­阴­寒枫的毒么!

­阴­寒枫看着她,眼里依然充满疼爱:“你肯回来了?”

杭语薇低着头道:“是。”

­阴­寒枫道:“你是回来要解药的?”

杭语薇道:“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

­阴­寒枫­阴­恻恻地笑了笑:“我说过,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让你过得很好。”

钟雪霄突然冷哼一声:“你自己能过得好再说。”

­阴­寒枫道:“师姐何必着急,两个孩子的游戏才刚开始。”

楚煦言拊掌道:“不错不错,我们都已老了,何妨歇歇手,看看别人的游戏。”

杭语薇道:“八师叔是打算借我们寒毒宫的地方报仇么?”

楚煦言道:“报仇?杀乐公子么?”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是凌曦天境的掌门,百年难遇的天才,我怎么会杀他,怎么杀得了他!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只希望他和这姓陆的两败俱伤。”杭语薇瞪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煦言怪笑道:“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几个都是疯子?”

杭语薇只有承认。

牧霏骂道:“你才是疯子!”

楚煦言不理她,自语道:“我也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却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我们几个老家伙斗了一辈子,谁也没能扳倒谁,他和陆浩谦这两个孩子却一下子扳倒了我们,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是不是都该退出江湖了?”他看着陆浩谦,“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赢。毕竟他是凌曦天境的掌门,大师兄的弟子,还是我那个徒弟乐清遥心心念念的人。”

钟雪霄冷哼:“你岂非也是乐清遥的男人!”

楚煦言毫不脸红:“我的确是。土行旗的每个女弟子,都可以说是我的女人。乐清遥不是最漂亮的一个,却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就是因为她实在太冷冰冰了,冷冰冰得让我既喜欢,又记恨。”他的眼角瞟着­阴­寒枫,又道,“四师兄对杭丫头的美貌,是不是也是一样,既爱又恨?”

­阴­寒枫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怒不可遏:“放屁!我岂会像你一般庸俗!”

楚煦言悠悠地道:“庸俗?谁又不庸俗?你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女神,岂非也会做出与人私奔生子的事情来?你敢说你从来没惦记过杭语薇的身子?可惜你已经不行了,东方煜就是二十年前的你。”

­阴­寒枫吼道:“住口!”

楚煦言偏不听:“我现在终于明白一件事,要想得到一个女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子,都不如跟她睡觉来得容易,来得有效。你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有什么用,你我都已活不长了,她却还年轻,她早晚要和别的男人快活去。师弟真是替你不值!”

­阴­寒枫整张脸几乎扭曲了。他本来就长得瘦小­干­枯,此刻更像是一颗被压碎了的核桃,厉声道:“滚!”手一挥,桌上棋子飞了起来,朝楚煦言脸上打去。

楚煦言不闪不避,棋子打在他的脸上,毫无力道。他大笑道:“师兄,你难道忘了,你我都已不能出手,却怎么还生这种无聊的闲气!”

杭语薇从未见过­阴­寒枫如此模样,更加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牧霏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钟师姐,我看这件事情,错的是我们的师父,为何只收了一个云秋露这样的女子。若是多收几个,今时今日,说不定我们还在非人间过神仙般的日子呢!”

钟雪霄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一层火焰般的神采,冷冷道:“所以那贱人该死!”

杭语薇趁机对牧霏道:“小师叔,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牧霏笑了笑,道:“你难道不知你师父,把你当做一个人的替身了么?”

杭语薇早就觉得­阴­寒枫对自己已超越师徒之情,叹了口气,道:“是云秋露的替身么?”

牧霏道:“不错。云秋露是个不平凡的女子,她睿智,美丽,正直,气度优雅,冰清玉洁,除了我那男人,凌曦天境的弟子中没有一个男人不爱她,没有一个女人不羡慕她。­阴­师兄和楚师兄自然也不例外,无一例外地爱上她,也无一例外地被她拒绝。”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阴­寒枫和楚煦言的面­色­都十分难看,似乎对他们来说,被人拒绝是一件永远无法接受的事情。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都是非常聪明、非常骄傲的人?“但是,云秋露竟然连大师兄也不要,竟然跟着叶天雄跑了。”

楚煦言突然道:“我看见大师兄的表情时,我真的觉得开心极了,哈哈,哈哈!”

牧霏道:“可惜美人始终还是没有垂青过他们。所以他们就只能找替身。只不过手段不太一样而已。现在你该明白,为何你师父一定要你引诱叶瀚扬,却又在你身上下毒了吧?因为他在赌一口气,他想要叶家的男人知道,得不到心头挚爱的痛苦。但是他怕你真的爱上叶瀚扬,所以要用‘风月无痕’控制你。”她眼里滑过一丝讥诮,“可惜我这四师兄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女人若是痴心爱上一个男人,那是什么东西都控制不了的!就像乐清遥一样,即使她的男人要她死,她也死得痛痛快快。”她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

杭语薇看着­阴­寒枫眼中的悲哀,突然觉得心里难过,将手放在他肩头,道:“师父,无论如何,你总是对我很好的。我……我虽然不会……却永远是你的弟子,永远也不会害你。”

­阴­寒枫摸着她的手,忽然叹了口气:“太迟了。”

杭语薇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听陆浩谦也说了句“太迟了”。就在这时,头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就连这用青石砌在地下深处的密室,也晃了几晃。杭语薇变­色­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陆浩谦淡淡地道:“炸药引爆的声音。寒毒宫一百七十八道石门,现在大概已经被封死了一百三十六道。”

杭语薇道:“剩下的四十二道门呢?”

陆浩谦道:“那里每道门都会有我几个得力的手下把手,那些江湖中人若是能够冲破这些阻碍,找到这里来,我佩服他们。”

杭语薇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爆炸声,会将沉睡的‘玉竹’震醒?玉竹会攻击任何人。你的部下也在外面,你忍心看他们死?”

与“翠竹”一样,“玉竹”也是一种蛇。这种蛇比翠竹更小,只有筷子粗细,通体白­色­,靠吸食人血为生,完全不惧避蛇粉,毒­性­之烈更在翠竹之上。但万事万物都不会完美,玉竹的缺点便是喜欢睡觉,只要吃饱一次,便可睡上三个月,就算天塌地陷也不会醒。是以这种蛇虽然厉害,却没有被­阴­寒枫训练成阵法。

陆浩谦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眼睛里闪着文质彬彬的微笑,好像在讲一本生意经,而不是几十条人命。

杭语薇对楚煦言道:“你们那天才的掌门会被玉竹咬死,无论他多高武功,多少智谋都用不上,你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

楚煦言淡淡地道:“这炸药本就是他自己准备的。”

杭语薇大声道:“难道他会愿意将玉竹震醒,和这里的人同归于尽么?”

楚煦言笑了笑,佝偻的身子显得更加猥琐矮小:“他是个天才,天才想的事情,我怎么会猜得到。”

杭语薇简直说不出话来。她转而对陆浩谦道:“你本来就知道他要用炸药封死这里,还要跟他斗,你不怕困死在这里?”

陆浩谦柔声道:“杭姑娘居然如此关心在下,在下幸之何如。”杭语薇咬着­唇­,突然一巴掌打出,啪地一声,陆浩谦脸上立刻出现五道清晰的指痕。陆浩谦摸着自己的脸,笑了笑,道:“我明明准备告诉你,你却打我。”他目光闪动,又道,“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杭语薇恼道:“快说!”

陆浩谦乖乖地道:“我们只不过让那些来寒毒宫的人无法出去,再让玉竹吸­干­他们的血­肉­,等玉竹睡了,我们再出去,找找有什么好东西。比如,青竹剑和寒毒宫的珍宝。这间密室已贮存了足够的­干­粮和酒水,足够让我们舒舒服服地过上半个月。”

杭语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知道蛇虫都怕我的血,要我替你将乐公子的容身之所毁掉?”

陆浩谦微微一笑:“你真的很聪明。”

杭语薇怒道:“他既然已经告诉了你寒毒宫的机关密道,为何你还容得他为自己准备藏身之所?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陆浩谦道:“他的确告诉了我,而且告诉我的全都是正确的机关密道。只不过,他只告诉我一半。另一半寒毒宫是什么样子的,我一无所知,又如何阻拦他!”

杭语薇不觉怔住。

乐公子的心机实在太深沉了。他怕东方煜说谎骗他,便要陆浩谦先来寒毒宫探路。可是他却只告诉陆浩谦一半的机关密道,这样一来,既达到了探路的目的,也使得陆浩谦无法妨碍自己的行动。想到这里,她忽然道:“你为何不问问我师父那另一半的密道是什么样子的?”

陆浩谦道:“刚刚你不是也听到了,这几位师叔都巴不得我与乐公子两败俱伤。既然如此,我何必费神再问。何况,我岂非还有你么!”

杭语薇气不过,狠狠“呸”了一声。

陆浩谦却觉得十分受用,道:“打是亲,骂是爱,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两个般配了。”一顿,他又温柔地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简单。你根本不需要动手,只要找到乐公子藏身的地方,在他的食物饮水中放一点点特别的佐料,又或者,弄坏那里的大门,让玉竹爬进去就可以了。”

他停了停,继续道,“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血并不多。玉竹这种蛇,也不一定很怕你的血。最重要的是,你需要­阴­师叔的解药。该拿什么换解药,你心里想必清楚得很。”

杭语薇当然清楚。这里所有的人想要的,不过就是青竹和紫电。现在这两把剑都在寒毒宫内,青竹剑就在叶瀚扬的手里,而紫电的下落却只有­阴­寒枫一个人知道。杭语薇道:“你的思虑确实很周到。可是,”她的口气忽然一变,“你要怎么出去?”

陆浩谦微笑道:“­阴­师叔在此地经营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一两条逃生密道!他老人家若是青竹紫电俱全,怎么能忍得住留在这里不出去呢!”

杭语薇几乎气结,道:“我想要解药活命,就必须去取青竹剑,而要取到青竹剑,就必须杀了乐公子。就算我得到青竹剑,也不过换一颗解药,而你却得到了两把宝剑和凌曦天境的武功。”

陆浩谦摇头:“不对。你还可以换叶瀚扬的命,我这个人一向很大度。”他“礼貌地扫视了­阴­寒枫等人一圈,“只不过,几位师叔要和我在一起。”

牧霏叹了口气,道:“我真是无法想象,为什么你这个人做起如此卑鄙下流的事情来,却能说的如此坦诚,如此合情合理。”她看着杭语薇,继续道,“丫头你还不明白么!他肯放叶瀚扬走,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得到凌曦天境的绝世武功,他已经可以击败叶瀚扬。他软禁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只不过是因为你根本离不开­阴­师兄。他既得了武功秘籍,又得了美人,又可以击败江湖中唯一的对手,这条计谋实在令我们几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这一层杭语薇已经想到了,只不过她实在没料到,陆浩谦算计得竟然如此之深,如此之细,如此的让人身不由己。乐公子做事只不过是绝不为自己留下任何后患,而陆浩谦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得到的东西,居然要逼着别人心甘情愿地替他找来。

陆浩谦轻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小薇,我是一片好心,如果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也绝不会勉强你。”

杭语薇狠狠道:“我出去替你卖命,你又会做什么?”

陆浩谦走到桌边,从桌子下面摸出两坛酒,波地一掌拍碎泥封,柔声细语地道:“我会等着你,陪几位师叔喝些酒,再打几盘双陆。”

杭语薇的肚子几乎要被气破了,却毫无办法,跺了跺脚,转身奔了出去。

夏宣清和叶瀚飞剑做长吟,护住钟小鱼,两柄刀呛地砍在剑上,迸出一溜火花,磕得飞了出去。钟小鱼一左一右两脚踢出,就听两声闷哼,两个人影向后退去。钟小鱼冷哼道:“想跑,没门!”抽出双刀,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然而那两人反而不跑了,一人道:“钟小鱼,是你?”赫然是彭人玉的声音。钟小鱼一怔,骂道:“你他妈的,为什么砍我?”

彭人玉还来不及说话,咝咝声更近,一大群白­色­小蛇蜷缩着的尾巴,猛地一弹,身子便前进一尺,如此反复,竟像是一群会跑会跳的怪物,转瞬便到了眼前。五人挤在墓道里,冷汗已湿透衣襟。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劲风从头顶掠过,银光一闪,一片银针挟着破空声向小蛇钉了过去。小蛇立刻就被钉死在地上。钟小鱼拍手道:“唐潇啊唐潇,我真他妈的喜欢死你了!”

人影落下,果然是唐潇。他质料上乘的白­色­衣服沾满泥巴与血迹,脸­色­铁青,一只手腕犹自渗血,冷冷地道:“你们还不找东西把这个口子封起来。”

彭人玉和他的同伴立刻动手,将石门拖了过来,夏宣清和叶瀚飞帮着他们将门重新立好,四周都用泥巴封严。唐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那神情似乎生怕落了边边角角。

钟小鱼见状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那银针简直就是这些蛇的克星。”

唐潇只冷冷地说了三个字:“没有了。”

“没有了?”钟小鱼跳了起来,大声道,“大哥,你怎么不多带点银针出来!”

唐潇见口子已经封好,才道:“你若是肯帮忙扛七八麻袋银针来,在下无任感激!”

钟小鱼说不出话了。高手对阵,当然不会拉着一车兵器去。她看着唐潇带血的手腕,道:“你们碰上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唐潇沉着脸道:“都死了。”

他们这时才发现,唐潇还算是这三个人里比较整齐的,彭人玉的身上比他还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那个随从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伤痕。叶瀚飞和夏宣清都不说话,等着唐潇自己说。唐潇道:“我和彭人玉走进那个岔路不远就碰上了更多的岔口。长风镖局和吴家寨一路,百味斋和金家一路,彭家一路,于是我们跟着彭家那条道走。碰到了很多路人马,然后,遇到了偷袭。”

彭人玉嘶声道:“我们是被自己人偷袭的!”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那随从也面露哀­色­。

钟小鱼蹲在他面前,轻轻道:“是不是彭叔叔出事了?”彭人玉不回答,只是低低地抽泣。钟小鱼将手放在他肩头拍了拍,转头去问他那个随从,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神­色­很复杂:“在下杨桐。钟少帮主……”

钟小鱼打断道:“杨兄弟,这个时候就不要少帮主少帮主的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杨桐道:“跟着我们一道走的一共有三家十九人,是追风山庄、飞环门和神算帮。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被一阵风吹灭了火折子,队伍中有人出手偷袭,我们去追,头上却落下几道石门。等我们再点上火,发现只有小师弟、唐掌门和我在一起,我们都受了伤,地上有四个死人。其他人都被隔在了两边的石门外。”他所说的小师弟,是指彭人玉。

叶瀚飞道:“偷袭你们的人一定不是真正的追风山庄、飞环门或神算帮,一定青龙会的人假冒的。只因这些门派的人,谁也不会全都认得。”一顿,又道,“后来呢?”

杨桐道:“后来一阵大震,震坏了石门机关,我们好不容易出去,却遇到了一大群骇人的白蛇,它们竟然是吸血的,幸好唐掌门的银针把它们钉死,我们才有机会又将那扇门封死。”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仍然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那些蛇吸了人血,竟然涨大了四五倍。后来我们发现墙壁上被震出一个暗门,里面还有女人的笑声,我们追了进去,谁知遇到的竟然是你们几位。”

钟小鱼急道:“那彭叔叔呢?”

杨桐的目光黯了下去:“家师不在,刀却在。”

钟小鱼的心一冷,她当然知道“刀在人在”这句话对彭家的意义。

叶瀚飞却忽然没好气地道:“彭人玉,你爹还没死,你哭个什么!这么大个男人了,居然还会掉眼泪,真他妈的叫我瞧不起!”

彭人玉止住了抽泣声,紧咬着牙关,仍不说话。

杨桐却哀哀地道:“他老人家若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放开他的刀。”

钟小鱼却大声道:“不,我们这就回去找彭叔叔!我相信彭叔叔没有死。”彭人玉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包含了无尽感激。钟小鱼只是笑了笑,又扭头道:“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你们想必不会反对。”

唐潇、夏宣清和叶瀚飞当然不会反对。

在他们捣毁了三道石门之后,便发现了追风山庄、飞环门、神算帮、彭家人的尸体。另外,还有一具女尸,是个青龙会装束的女人。她被人砍了三刀的尸体倚在墙壁上,一张脸完全扭曲。钟小鱼俯下身去,想看看她的致命伤在哪里,却突然发现她身边一具尸体的脸很眼熟。

那竟然是杨桐的尸体。

钟小鱼骇得汗毛倒竖。如果杨桐死了,那么跟他们在一起的人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青烟从墙缝喷出。她只吸入了一点点,便觉得浑身麻木,一丝力气也使不上。砰砰几声倒地声响起,唐潇他们也着了道。

就听“杨桐”笑了一声,道:“彭少爷大概想不到,混战中也有人能够易容吧?其实扮成一个满脸血污、浑身是伤、嗓子又哑掉的人很容易。”

彭人玉倒在地上,厉声道:“我爹呢?”

“杨桐”道:“刚才有个人,将他引到别的通道去了,可是我们一定能把他找出来,即使找不出来,玉竹也会去找他,你就放心好了。”

叶瀚扬的处境很不好。

他们进的这条地道越走越窄,越走越潮湿的。走到后来,他们不得不排成一线,鱼贯前行。同行的是海南剑派与名花谷的人,一共有二十三个。叶瀚扬在前,接着是叶青青,柳凝霜和名花谷的女弟子,之后是练青虹、白剑犀和海南剑派弟子。

二十三个人排成一线走在这样­阴­暗、潮湿、窄小的地道里,实在有些容易受到攻击。叶瀚扬正在想着,就听砰一声,墙壁上的油灯光影晃动,通道已被一扇石门封住。紧接着一阵更大的轰鸣声响起,地面剧烈晃动,油灯瞬间熄灭。黑暗中就听柳凝霜尖叫道:“闭气!”叶瀚扬听到噗通一声,急道:“青青,青青!”

叶青青没有答应。

黑暗中一点红光亮起,柳凝霜燃起一小块香,用手轻轻扇着,道:“刚刚我感觉到一阵烟雾扑面,便知道有迷烟了。”

叶瀚扬打亮火折子,发现叶青青倒在地上,昏沉沉地睡着。他将她扶起来,皱眉道:“这丫头……”

柳凝霜道:“不妨事。”她将一粒药丸塞到叶青青嘴里,过了一阵,叶青青果然睁开了眼睛,道:“三哥哥,我觉得我好像动不了了。”

叶瀚扬探了探她的脉,道:“你先休息一下。”说完转身去看石门。石门已被砖石和泥土掩埋了一半。叶瀚扬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道:“这里的通道建得如此狭窄,果然是为了分割外敌。”

柳凝霜手中的香块已经快要熄灭,略显焦急:“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叶瀚扬还未答话,石门外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凿门。“看来他们无碍。”叶瀚扬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慵懒温柔的笑,“我们大概已到了寒毒宫的中心。很快便会有人来找我们。请你照顾好青青。”

柳凝霜觉得有些奇怪:“那,叶大哥你呢?”

一个声音道:“他要分心来对付我。”

柳凝霜不觉一阵手心出汗,因为这声音竟然是从墙壁中传出来的。叶瀚扬站在她身前,影子笼罩在柳凝霜身上,使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着,好像在保护着她一般。柳凝霜定了定神,抽出剑来,将叶青青护在身后。

对面墙壁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暗门,一个白衣如雪的人站在门内。叶瀚扬看着这个人,淡淡地道:“战庄主,别来无恙。”

白衣人果然是战深锐。他笑了笑,道:“叶掌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叶瀚扬沉吟道:“是否见得太早了些?”

“我却担心晚了些。”

“已经探到紫电的下落?”

战深锐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来告诉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极尖锐的风声响起,接着噗的一声,叶瀚扬手中的火折子便被打灭,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一阵衣袂飘飘的声音响起,战深锐已经出手。柳凝霜慌忙去掏火折子,身侧叶青青却一声轻呼,紧接着一道寒气吹来,似乎有剑飞过。

哧的一声,剑锋深入血­肉­。

战深锐惨呼道:“叶瀚扬,是他,是乐公子!”

砰地一声,如击败革,不知是谁踉跄着撞上墙壁。柳凝霜急得几乎咬破嘴­唇­,火折子终于被她点亮,她还来不及看清叶瀚扬和战深锐的状况,便觉得一股大力朝自己奔来,火苗剧烈地一晃,便即熄灭。而她也被一股大力撞飞,直撞到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压到了一处,胸肺间异常难受,嘴中也充满了腥咸的味道。

可是最令她惊骇的是,身后的叶青青竟然不见了。

幸好她很快听到叶青青的惊呼:“三哥哥,救我!”

战深锐厉声道:“他是来抢青竹剑的!他若得逞,这里的人……”突然闷哼一声,再无声息。

衣袂声响起,至少有两个人在缠斗。呛地一声剑吟,黑暗中爆出一溜金­色­火花,当当两声,青竹剑显然削断了乐公子的兵器。柳凝霜来不及高兴,便听到漫天哧哧声不断,四周泥土石屑飞溅。

柳凝霜猜得到叶瀚扬的处境一定不妙,只因这么久都没有听到他再次出剑的声音。她咬紧牙关,又去点火折子。可惜她的运气实在不好,这次她才擦出几个火星,就觉得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而且一下子便拎起她的衣领抛了出去。柳凝霜简直想象不到这个人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快到她连一丝丝反抗也做不出。

就听一人冷冷道:“叶瀚扬,我看你会救谁!”

话音刚落,叶青青惊叫一声,黑暗中衣裙声大作。

叶瀚扬知道柳凝霜和叶青青都被这人抛了过来,他正面全被封死,又投鼠忌器,不敢出剑,手臂一伸,先接住柳凝霜,将青竹剑交在她手中,然后揽住接踵而至的叶青青,腾出先前握剑的手,一掌向她身后击去,密道内立时响起呜呜风声。

他确信乐公子躲在这二女身后寻找时机,是以这一掌用尽全力,已经将整个空间封死,无论那个人躲在哪个方向,就算不被这一掌所伤,也必然要后退。如果他反抗则更好,那样自己便会立刻辨明他的方位。

然而掌风所至,竟如泥牛入海,柳凝霜反倒一声闷哼,然后一股热热的液体溅到了叶瀚扬手上,之后便觉曲池|­茓­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重,甚至很轻,但也足够让他的手臂麻痹一刹那,但一刹便已足够。他感到柳凝霜倒在自己怀里,叶青青却不见了。

就在这时,叮叮当当的声音终于变成“砰”的一声巨响,那扇被封死、又被爆炸震得半毁的石门倒了下去,一片光亮立刻充满了这段密道。

光亮照到地上叶青青那断成两截的剑,便又立刻暗了下去,只因石门前多了一个人。

是叶青青,青竹剑居然在她手中!

乐公子呢?

淡青­色­的剑光一闪,门外立刻响起了数声寒入骨髓的惨呼声,血腥味儿像海浪般涌来。叶瀚扬抱着柳凝霜冲过去,只见四个名花谷的女弟子倒在血泊中,通道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暗门,练青虹脸­色­惨白,左手竟已齐腕断去。她不停地重复“凌曦剑法,这是凌曦剑法,她居然懂得凌曦剑法”,眼里满是惊骇神­色­。

战深锐扶着墙壁走进来。他胸前Сhā着一支银­色­飞镖,衣襟染血,喘息着道:“我究竟没有拦住她,没有拦住她。”

叶瀚扬望着他:“伤你的不是我。”

战深锐点头:“我知道,是她。”一顿,却又笑了,笑得充满讥讽,“原来乐公子就是叶青青。放迷烟的是她,打灭火折子的也是她。”

叶瀚扬只有苦笑。

叶青青仗着身法轻灵,在黑暗中一人扮作两人,与叶瀚扬和战深锐交手。她抛出柳凝霜之后,自己假作惊呼,飞身扑来。她实在太了解叶瀚扬,反应也太快,一发现他腾出手来劈出那一掌,便猜到青竹剑在柳凝霜手中,所以立时夺剑、伤人,再点叶瀚扬的曲池|­茓­,最后遁走。

走便走吧,居然还用青竹剑杀了名花谷四个女子,斩断练青虹一只手。

叶瀚扬心中突然愤怒起来。

练青虹见到柳凝霜口角*,顾不得自己伤势,道:“她怎么样?”叶瀚扬皱眉,轻轻将柳凝霜放在地上,手掌抵住她命门|­茓­,暗暗输入一股真气。

练青虹放下心,又忍不住道:“没想到,乐公子竟然会是青青!她竟然学会了凌曦剑法,她是从哪里学的?”

叶瀚扬正­色­道:“云前辈从来没有对叶家人说过凌曦天境的武功心法,连一个字也没有。叶家的人也不需要去学凌曦天境的武功。”

练青虹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七妹。但是她刚才用的那一招,确实是凌曦剑法中的天地无光。我曾见大师兄练过,绝对不会记错。”

叶瀚扬看着那四个死去的名花谷弟子,每个人身上皆有三处剑痕,分别是脖颈、小腹和大腿,血已流满大半个密道,叹道:“这一招的确可以叫做天地无光,无论谁见过这一招,只怕都不会忘记。”他目中怒意更深,一只手也攥成了拳头。“这简直已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放血。”

战深锐突道:“她就是为了放血将玉竹引来,所以你要赶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转而盯着叶瀚扬,冷冷道,“叶掌门,我们不是约好,这里的事情,只要叶家和凌曦天境的人来解决么!你为何让这么多门派跟来?”

练青虹幽幽地道:“别人要来寻仇寻宝,难道还能绑住他们的手脚么!”

战深锐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准备好要天下人都知道,叶家的四小姐,江湖中被各个世家豪门视为最值得迎娶的女人,翠衣快剑叶青青,就是乐公子,就是所有血案的幕后主使吧。”一顿,又讥笑道,“你不愿声张,一直想要私下解决,保住环碧小筑的名声,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练青虹道:“不仅不可能,还会让人误解,轻则认为你要独吞寒毒宫的珍宝,重则怀疑你根本是与青龙会一伙儿的。”

叶瀚扬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战深锐接着道:“除非你带着那些人报谈剑大会的一箭之仇,还要将珍宝留给那些混账门派,暗中将叶青青制住,才能使她的计策落空。可你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要救杭语薇,是不是?”

叶瀚扬咬着牙,终于无奈地吐出一句话:“你如何知道?”

战深锐淡淡地道:“我混入青龙会多时,自然知道乐公子要借杭语薇毁你名节的计策。她那样的漂亮女人,再加上摄心幻术和‘风月无痕’,没有男人能逃得出她的掌心。所以一开始,我见乐公子一直不受她引诱,又对乐清遥冷若冰霜,便觉得十分可疑。”他长叹一声,道,“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乐清遥竟然有断袖之好。”

乐公子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乐清遥却是个不喜欢男人的女人,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实在再合适不过了。杭语薇若知道,恐怕要大哭一场。

战深锐又道:“你知不知道沈烨轩送来的为何是毒药?”不等回答,便将叶青青的计谋说了一遍,“我若是提早知道,就算冒着被她发觉的风险,也不会按你计划行事。叶青青害你,却不要你的命,是为了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人。她在江湖上的名头本就十分响亮,你若身败名裂退出江湖,由她接任掌门之位,任何人都不会有意见。甚至,”他顿了顿,才道,“甚至云秋露还会帮她。”

这正是叶瀚扬最担心的。

若云秋露知道一直追查的人是自己亲生女儿,她是否会改变立场,帮助女儿成就江湖霸业?

练青虹惨然道:“说不定七妹早就在帮她了。凌曦剑法只有她可能从大师兄那里见过、学过,只有她可能传给叶青青。我们这一­干­人帮她查了半年的事情,说不定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是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环碧小筑的主人,成为江湖第一人的圈套!”她看着叶瀚扬,声音又转为哀怨,“她有理由这样做,你们叶家,实在欠她们母女太多!”

战深锐寒着脸,不说话。显然他也有这样的怀疑。

叶瀚扬的脸­色­虽然很不好看,却坚定地道:“我相信云前辈,她绝不是这样的人。”迟疑片刻,继续道,“其实自楚煦言攻入环碧小筑的那日,云前辈和我便觉得所有的嫌疑都在青青身上。只不过,我们都故意不去细想。”

怀疑自己的亲人,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战深锐却似有些动怒:“别人如此,倒也罢了。可你是环碧小筑的掌门,你肯冒险来寒毒宫,难道没有仔细想过所有的事情?你难道不会先与我商议一下!若不是因为我九­色­山庄欠你叶家的恩情,你以为我喜欢被人呼来喝去!你被那个女人冲昏了头脑么!”他的语声不断提高,胸前的伤口处又开始渗血,人也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瀚扬歉然道:“这次我的确冲动了些。我……”

战深锐打断道:“幸好你还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她原本的计划是,借星河派重创各大门派,再用炸药封死寒毒宫外围通道。她会带着那些不怎么一流的高手躲在安全地方,等到玉竹再次睡去,便可以安全离开。”一顿,又道,“你可知道,叶青青抢走青竹剑之后要做什么么?”

叶瀚扬和练青虹摇头。

战深锐冷笑道:“她会去擒杭语薇,然后逼你杀她。你若不舍得杀杭语薇,哼哼……”他没有把话说完,也不必说完。叶瀚扬已经冷汗淋漓。“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江湖中人都带到叶青青准备的密室中,把她带回环碧小筑,再将所有血案都算到陆浩谦身上,杀了他平息此事。”

三个人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大家心里都明白,战深锐所说的办法是唯一可行的,只不过这样对陆浩谦而言,有些不公平而已,同时也令这正义显得不那么光明磊落。

然而天下何曾有过绝对的公平与正义呢?

柳凝霜醒过来瞥见战深锐,不觉“呀”了一声,继而发现自己靠在叶瀚扬怀里,顿时羞红了脸,努力想要直起身子,却觉浑身无力,一时尴尬无比。

好在练青虹道:“霜儿,你觉得如何?”

柳凝霜道:“已无大碍。”她已看出战深锐不是敌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多问。

叶瀚扬道:“战庄主,就烦你带练谷主和柳姑娘到密室去,同时沿途留下一些标记,好让其他门派的人与你们会合。”

战深锐盯着他道:“你呢?”

叶瀚扬的目光似是不敢接触他:“我,我要去找一个人。”

战深锐明白他说的是谁,长长出了口气,道:“好吧,你要找的人,在寒毒宫正殿,从这里一直向前走,拐进你看见的第九个岔口便到了。”

叶瀚扬道声“多谢”,又冲另两人一抱拳,便转身向黑暗幽长的通道走去。当他穿过第九个岔口,便遇到了梅三娘。

梅三娘既没亮兵器,也没放暗器,更没有一点点逃走的意思。而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如意轩的客人一样:“你来找杭语薇?”

叶瀚扬不否认:“我不想杀你,让开。”

梅三娘嫣然道:“我只是告诉你,她不在这里。陆浩谦要她去杀乐公子,再来换风月无痕的解药。”叶瀚扬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梅三娘眼波流转,道:“当然,论武功,杭语薇不可能杀得了乐公子。可是杭语薇一定能找到乐公子的藏身之所,只要她在那里的食物饮水中放上一丁点毒药,又或者将那里的石门捣毁,将玉竹放进去,那么就算十个乐公子,也不够玉竹填肚子的。”她看着叶瀚扬,“我的话说完了。你当然可以不信。”

叶瀚扬道:“我信。”猛然身形暴涨,五指如钩,一下子扣住梅三娘脉门。

梅三娘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叶瀚扬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带你一起去找乐公子的藏身之所而已。”他扛起梅三娘,发足狂奔起来。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杭语薇真的找到乐公子的密室,如果其他的人依着战深锐留下的标记也到了那里,会不会因为口渴和饥饿去动食物和水?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二十三 天妒之才

二十三 天妒之才

杭语薇遇到了很多人,只不过那些人都没能看到她。

寒毒宫的密道是回环式,即使知道正确走法,也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到达主殿。但是回环之间却有小通道和暗门相连。在小通道里不仅可以飞快地穿梭于回环密道中,还能通过气孔听到密道里的人说话。但若非必要,寒毒宫的人不会走这些小通道,因为这里是玉竹栖身之所。乐公子的炸药之所以能震塌石门和回环密道,是因为回环密道已将山腹掏成空架子,只要有足够大的震动,便会引起连锁坍塌。

杭语薇担心自己不能在玉竹面前全身而退,想到蜈蚣克蛇,便到东方煜的卧房找到四只“碧姬”,接着意外发现战深锐救了彭四海,于是引着唐潇与夏宣清等人汇合。之后发现乐公子藏身的地方居然就是寒毒宫的藏宝洞,便将那里所有的水和­干­粮都下了毒,却不知道自己又上了乐公子的当。

乐公子那样的天才设下的局,似乎无论别人怎么做,都是在帮他的忙,你说这能有什么法子!

战深锐打开藏宝洞的石门时,柳凝霜不禁闭上了眼睛。只因这里的光线太强烈。

十几盆九尺高的赤红­色­珊瑚,整整几十箱子核桃大小的上品珍珠,数不清的玉器、象牙,将这间十丈见方的屋子塞得满满。练青虹叹了口气,轻轻捻起一颗珍珠,道:“这颗珠子,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了。”

密道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很多人冲了进来,却是金镇南、范孤风和沈从龙等人。众人俱是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只差一口气便要倒下了。然而见了满屋子珍宝,却像被金针刺|­茓­般振奋起来,有些人连兵器都掉在了地上。金镇南注意到一旁的战深锐、练青虹,只当他们也是为了珍宝而来,不由讽道:“原来练谷主与我们分开走,是为了尽早赶到这里!”

战深锐冷笑一声:“金兄却比我高明许多,譬如醉月楼!”

这话别人听了只觉得云里雾里,金镇南脸­色­却变了变。练青虹怕他二人动起手来,赶忙道:“金庄主先听我一言。”她将战深锐为报环碧小筑旧恩,混入青龙会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这一切都是陆浩谦的­阴­谋,现下青龙会土行旗已败走海外,提也未提乐公子。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沈从龙道:“大恩不言谢。只是,那醉月楼又是什么?”

金镇南心知不糊弄两句不行,便道:“一点误会罢了。”说罢看着战深锐,眼中满是示弱神­色­。战深锐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范孤风的眼睛却一直盯在珍宝上:“练谷主的意思,是不是想等我们的人全到齐了,再去寻陆浩谦的晦气?”

练青虹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该怎么做,我并没什么建议。不过,这里的东西确也需要有人看守。”她这话说得很得体,既表明自己不想分一杯羹的意思,又将出主意的烫手山芋抛了回去。人群中登时议论纷纷。

战深锐冷眼道:“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练青虹笑了:“任何门派,每天的开销都不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凄凉起来,“若不是名花谷已没有什么人,我也会动心。”柳凝霜不禁黯然,只说了句“师父”,泪水便在眶里打转。练青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打些水来,过一会儿这些人连水都要争起来。”柳凝霜依言去做,倒真引起了几个门派的注意,议论声又变成打水声,三个灌得满满的水缸登时空了。

众人在寒毒宫的回环密道里兜了大半天,都疲惫不堪,此刻纷纷掏出­干­粮,就着清水狼吞虎咽起来。柳凝霜只觉这些人个个面目可憎,蹙了蹙眉,送到嘴边的水袋不自觉停了下来。

她还太年轻,年轻得还不太懂得金钱之于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更加不会理解为什么平日里高傲冷漠的江湖人会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变得像看见骨头的狗一样。她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忽然想到了叶瀚扬,想到他若见到这么多珍宝,会不会也变了样呢?

这一瞬间的迟疑,反倒救了她的命。

练青虹的脸­色­已变了,掩口道:“水里有毒!”说完,一缕缕血丝从她指缝中流出,柳凝霜抱着练青虹,泪如雨下,喊着“师父,师父……”。砰砰砰几声,有一多半的人吐血倒地,没了气息。没喝过水的人立刻跳了起来,大叫道:“战深锐你好狠,竟想毒死我们独吞珍宝!”呼喊声未落,已有七八人抽出兵器,向战深锐包抄过来。

战深锐本就对这群人厌恶之极,冷冷道:“我没要你们喝水。你们若是认定是我下的毒,尽管来取我­性­命!”

金镇南已经倒了下去,范孤风和沈从龙却没喝水。因为范孤风身为百味斋的掌门,平日里的吃喝穿用已经讲究到了极致,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根本不会动。至于沈从龙,却是因为多年走镖的习惯,耐得住饥渴,加之他丧子心痛,对身体上的劳顿倒不在意了。他们的门人随着他们行动,都没有喝水,意外地保住了­性­命。就听沈从龙道:“诸位请冷静一下。如果真是战庄主下毒,他怎会留在这里!”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道:“看来你们这群江湖豪杰中,倒还有明白人。”

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门外飞了进来,哗啦一声撞倒一株九尺高的珊瑚,居然是杭语薇。

她满脸惊恐,迅速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缩在袖子里,恶狠狠地瞪着门口。

门口已经多了一个人。

战深锐见了他,不由松了口气:“你这厮来得还算及时。”

来人是元峰。他跨到练青虹的尸身边,悲道:“究竟还是迟了一步!”一顿,怒视着杭语薇,“都是为了捉这个下毒的贱人!杭语薇,你今日还想逃么!”

沈从龙怒吼一声,一剑刺去。跟着这剑光一道奔袭而去的,还有范孤风的掌,七八柄刀,五六根棍子,和数不清的剑。一时石屋里光影闪烁,劲风激荡,而风眼就是杭语薇。

杭语薇似是吓得呆住了,竟然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

她根本无法还手,就算只有沈从龙一人出手,她也避不开。她从未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从未发觉死亡竟如此真实。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烟雨空濛的西湖边玩耍时的样子。那时候的雨丝像春风,绿草像丝绒,她像被一团看不见的柔柔的东西拥抱着,整个人都快乐得要飞起来。然而雨势骤然变大,空气也变得呛人,仿佛尘土将雨雾脏污了一般。她一下子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杭语薇猛睁开眼睛,就看到叶瀚扬站在自己面前。

叶瀚扬身上赫然有二十多条伤口,鲜血将他衣襟浸透。他背对着杭语薇,一双手虽然握得紧紧的,却在轻轻颤抖。

他竟然赤手空拳接下了那么多人的雷霆一击么?所有人都像看着个疯子一样看着叶瀚扬,根本不相信他竟能接得下那一击。

杭语薇不禁握住了他的手,立刻有一股温热液体流进手心。

是叶瀚扬的血。

柳凝霜突然悲喝一声,一剑朝杭语薇身上刺去。但这一剑却被叶瀚扬一掌握住,他的血从剑身滴落。柳凝霜心中一痛,厉声道:“她毒死了我师父!”

叶瀚扬歉然看着她:“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杭语薇轻叹道:“你说不清楚的。”

叶瀚扬望了她一眼,眼中竟是心疼:“姑且一试。”

柳凝霜心中更痛。

沈从龙怒道:“叶瀚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庇护这个妖女么!”

叶瀚扬缓缓道:“她不是凶手。”

范孤风冷冷道:“有何证据?”

“没有。”

范孤风冷笑:“没有证据,你便为她出头?莫非叶掌门英雄难过美人关?”

叶瀚扬道:“我能证明,她下毒不是为了害人。”他目光转向门口,“梅三娘!”他扛着梅三娘一路狂奔而来,刚刚随手制住她的|­茓­道,将她丢在门口。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门口却空空如也,哪里有梅三娘的影子!

却听元峰奇道:“梅三娘?你说你的证人是梅三娘?”

叶瀚扬道:“不错。”

元峰突然大笑道:“自我与贱内来到寒毒宫,被密道里的机关消息分开后,我已杀了五个星河派的伏兵,其中便有梅三娘,你又从哪里找她作证?”

叶瀚扬的心沉了下去,他已明白方才自己碰见的人不是梅三娘,自己被骗了。假扮梅三娘的人必是叶青青无疑,她一定知道元峰擒住了杭语薇,便将自己诱到这里,逼自己走上绝路。

范孤风狠狠道:“无论下毒的是不是她,英雄山庄的账休想赖掉。”他上前一步,“叶瀚扬,我劝你不要置环碧小筑百年来的声名于不顾,不要像沈烨轩一样!”

他一提到沈烨轩,沈从龙便气血上涌:“叶瀚扬,你让开!”

叶瀚扬丝毫不动:“两位前辈若执意杀人,晚辈绝不还手。”

沈从龙仗剑大笑:“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样子,能挡得了几招?”

叶瀚扬额上满是冷汗,却仍是淡淡地道:“诸位若是一起上,在下的确一招也接不住。”

沈从龙道:“你以为我们会以多欺少么!”他一摆掌中剑,道,“亮你的兵器!”

叶瀚扬苦笑:“我没有兵器。”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青竹剑不见了。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咝咝声,像是有一大群东西在蠕动。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大叫着倒在地上,喉咙上已叮了三五条白­色­小蛇。小蛇一见血,疯了一般向人喉管内钻,转眼不见了踪影。门外涌进更多白­色­小蛇,仿佛浪花般跳跃。

元峰变­色­道:“快堵住门口!千万别让这些蛇进来!”

不消他说,已有很多人推着装满奇珍异宝的箱子排成堤岸,将小蛇拦在外面。小蛇跳不过箱子,却越聚越多,已可堪堪跳到箱子上来。守在箱子后的人便用刀剑去砍杀。人与蛇陷入了僵持。

战深锐突然对叶瀚扬叹道:“我明白了,她根本没有过信任我,她让我布置这个地方,再等着杭语薇来下毒,她一定算得到,陆浩谦会让杭语薇来下毒的。”

他还是没有说“叶青青”,只因他明白即使说了,也无人相信——一个生活得好好的世家小姐,设局害死天下英雄,又要害自己的哥哥,这样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

叶瀚扬只有苦笑。

杭语薇突然纵身腾起,手中暴­射­五道璀璨光华,向人群中打去。叶瀚扬又惊又怒,万万想不到杭语薇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五道光华被众人兵器击落在地,竟是五件玉器。杭语薇双手却不停,抓起身边的翡翠玉石,将它们全都当做暗器­射­了出去。这些珍宝此刻跟石头没有任何分别。

众人看到这些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石,都舍不得动刀剑去挡,更怕它们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纷纷伸手去接。屋子里登时大乱,元峰、范孤风和沈从龙一时竟然不能近前。杭语薇趁机拉着叶瀚扬闪到珊瑚后,猛然一推,十几架珊瑚轰然向前倒去。惹得更多人争相去扶。叶瀚扬只觉杭语薇带着自己一转,眼前一黑,便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他还来不及适应黑暗,杭语薇已牵着他狂奔起来。两人七拐八拐、跌跌撞撞地跑了足有盏茶工夫,一阵机簧响起,叶瀚扬感觉被她推进一个地方,紧接着又是一声机簧,似乎是一扇石门先开又关。

叶瀚扬发觉这地方似乎与寒毒宫完全不一样。

寒毒宫­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怪怪的蛇虫味道。这里却温暖,­干­燥,有淡淡香气。

人一旦从恶劣的环境中猛然转换到了一个稍稍安逸的地方,身体便会突然忆起“疲倦”这件事情来。叶瀚扬也是一样,觉得全身伤口火辣辣地疼,被范孤风掌风击到的左肩也开始隐隐作痛,不由坐在了地上。

一坐下去,他才发觉脚下居然是一床厚厚的被褥。

­干­燥,温暖,柔软的被褥,散发着一种熟悉的香味。

杭语薇挨着他坐下,双手在他身上摸索,为他涂药。叶瀚扬顿觉伤口疼痛减轻许多,轻轻道:“这是你的屋子?”

杭语薇似乎笑了一声:“是,你现在就坐在我床上。”她顿了顿,又道,“每次我缺钱的时候,就会顺着床后这道自己开的暗门溜到藏宝洞去偷东西。没想到今日这条路竟救了我们的命。”

叶瀚扬心中感激,口中却道:“不知沈前辈他们怎样了。”

杭语薇嗔道:“他们要杀我,活该被玉竹吃了!”

叶瀚扬道:“他们虽然要杀你,却怪不得他们。”

杭语薇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就算护着我,也不会置他们于不顾。你放心,我没有锁死转门,他们只要跟进来,玉竹便不能伤着他们了。”

叶瀚扬身子一震:“他们会不会跟到这里来?”

杭语薇道:“不会,密道里转弯不计其数,每处转弯都有一扇门,他们不会这么快便找来。”

叶瀚扬放下心来,忍了半晌,才道:“你,你过得好么?”

杭语薇愣了片刻,幽幽道:“好与不好,有什么区别?沈郎去了,我……”

叶瀚扬猛地掩住她的嘴,道:“这不怪你。我相信你。”

杭语薇忍不住握着他的手:“你真的相信?”

“是。”叶瀚扬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乐公子这个人,她不过是想逼我为了你与武林中人反目。这样她便可接掌环碧小筑。因为她就是我的妹妹叶青青。”

杭语薇身子一震,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滑稽,可惜无人看到。“不可能!我怎么会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若说江湖第一美人连男女都分不清,简直比让一个男人拒绝她更令她难堪。

叶瀚扬缓缓道:“她见你的时候,一定用了摄心幻术。”

杭语薇不说话了。她清楚摄心幻术不仅仅是用来迷惑男人的,只可惜她除了用它迷惑男人,从未修习过别的用处。接着,叶瀚扬将叶青青所有­阴­谋和盘托出。杭语薇却没用心听。只因这些事全不重要了。她只是叹了口气,挨近他的脸,柔声道,“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我知道这样的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沈郎发现自己服的是毒药时,一定也很难过。”

叶瀚扬忍不住抚着她的长发,道:“云前辈比我难过得多。”他停了停,又无奈地道,“谈剑大会上,各门各派损失惨重,都要杀进寒毒宫报仇。我阻止不了他们,只好跟着他们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担心杭语薇,想要尽快找到她,却没有说出来。

杭语薇心中却明白:“你?你真的喜欢我么?”

叶瀚扬轻叹一声:“我没资格喜欢你。我只觉得,在你身边是最轻松自在的时候,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喜欢听。”他故意笑了笑。他知道杭语薇看不见,他只是在笑自己。

杭语薇怅然一笑,这笑容叶瀚扬自然也看不到。“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忘了吧。”

一时两人俱都沉默,黑暗中静得仿佛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叶瀚扬不知她心中想什么,只觉得与她静静相依而坐的时光竟也这般美好,心头忍不住涌来阵阵酸楚,不觉又握住杭语薇的手。杭语薇没有拒绝,空气中只剩下她的淡淡体香。

突然,叶瀚扬沉声道:“陆浩谦!”

杭语薇一惊,黑暗中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陆浩谦的声音道:“叶瀚扬,我佩服你,伤成这个样子,耳目却还如此聪敏。”一顿,又温柔地道,“小薇,我见你去了那么久,担心得四处找你,你却和别人卿卿我我,实在令我伤心。好在我一向很大度,不会生你的气。”

叶瀚扬忽然道:“既然你如此大度,想必不介意回答我两个问题。”

陆浩谦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谦恭:“请问。”

“你为什么不守着­阴­寒枫,难道不怕紫电被乐公子抢去?”叶瀚扬故意说“乐公子”,想看看陆浩谦是否知道乐公子便是叶青青。

陆浩谦道:“这个不劳叶大侠­操­心。”一顿,又道,“你怎么不问问那些江湖中人死了没有?”

叶瀚扬道:“他们若是死了,在下救了杭姑娘的事便没人在江湖中传扬,所以这里最安全的是他们,我又何必问。”

陆浩谦拍手道:“妙,妙!第二个问题呢?”

叶瀚扬道:“你和乐公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陆浩谦笑了笑:“你怎么不问叶青青的目的是什么?你还想为她遮掩么?”

叶瀚扬见自己目的达到,便换了个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浩谦笑道:“自然是带走杭姑娘。你能一直保护她么?若是再遇见那些大小掌门和庄主们,打算再接几招?你现在若还能出手,又何必跟我废话!”

杭语薇一惊,果然感到叶瀚扬手心全是汗。

冷汗。

陆浩谦又道:“小薇,你若不肯乖乖跟我走,夏宣清、叶瀚飞、钟小鱼他们就要死了。”

杭语薇心念转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擒住了他们?”

陆浩谦悠然道:“我也没说我擒住了他们,你大可不信。”

杭语薇几乎气结,忽然自床上跳下,大声道:“好,我跟你走!”

陆浩谦听到房门转动声,眼前隐约出现一个苗条的影子,立刻二指并拢,向影子的檀中|­茓­点去。

他出手极快,他自信能够快过杭语薇的暗器,他也的确在暗器风声响起之前点中了那个影子。

然而那影子冰冷、粘湿,绝对不是杭语薇温软的身体。影子后白光一闪,直刺陆浩谦面门。陆浩谦刚要反击,便觉手背被什么东西刺破,白光已到眼前,大骇之下,硬生生抽回手,手背立刻血­肉­翻飞。他不敢耽搁,身子倒掠,声音远远传来:“杭语薇,你居然用畜生伤我!”

杭语薇哼了一声:“算你跑得快!”转身回屋,点燃灯火,屋子里的景象明朗起来。

这间屋子很普通,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屋子当中立着一条大腿粗细、两丈长短的赤红­色­大蛇。它高高昂着身子,几乎与杭语薇一般高。方才杭语薇令它“走”在前面,咬了陆浩谦的手一口,再一刀刺出。陆浩谦惧怕蛇毒,才落荒而逃。此时那条蛇慢慢俯下身子,游到杭语薇床边趴下,温顺得像只小猫。

杭语薇见叶瀚扬一脸愕然,咬着下­唇­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居然在卧房里养这样的东西。”

叶瀚扬笑了笑:“这条比凌曦神龙小得多。”一顿,又凝眉道,“陆浩谦一路逃走,必会留下血迹,正好去追。”

杭语薇皱眉道:“可是你的伤……”

叶瀚扬望着她,语声温柔,却透着无比的坚决:“如果被他逃了,我们便找不到夏宣清和­阴­寒枫。若是找不到­阴­寒枫,谁来为你解毒!”

杭语薇听了,只觉心中柔柔的,暖暖的。

两人追踪陆浩谦的血迹,一路到了寒毒宫正殿。这里就像杭语薇刚刚回来时一样,大门敞开,灯火明灭。只是人却多了。钟雪霄、楚煦言、牧霏一字排开,坐在九尺高台下。旁边躺着夏宣清、叶瀚飞、唐潇、彭人玉、彭四海和钟小鱼,看样子是被*迷倒了。楚煦言的两个侍妾立在一旁。另一侧却是残缺二圣的尸体,通身发黑,显然是被毒死的。陆浩谦站在他们旁边,手掌已包好,道:“来得不慢。”

杭语薇冷笑道:“想不到我的面子还不小,你为了引我来这里,不惜被畜生咬上一口。”

陆浩谦叹道:“赔上一只手,总比赔上一条命好。”说完,转身道,“我已将人带来,师叔是不是可以赐我解药?”

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从高台飘下,正是­阴­寒枫。杭语薇看到­阴­寒枫眉宇间已没了那道青黑­色­的印子,道:“我就知道,天下间没有毒药可以毒得倒师父您。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阴­寒枫不答,只道:“薇儿,你过来。”

杭语薇心中害怕,她看看叶瀚扬,又看看­阴­寒枫,没有动弹。

­阴­寒枫盯着她:“你不听我的话?你手中只有三份‘风月无痕’,这只够你用三个月。你知不知道若是停服,会怎么样?”

杭语薇指尖轻颤,很快被叶瀚扬的手稳稳裹住,让她心里莫名安静。叶瀚扬冷冷道:“你想让她一辈子做你的玩偶么?”

­阴­寒枫大笑,黑暗中一个女子道:“莫非三哥哥还能保护杭语薇么?”

叶青青。

人影一闪,劲风激荡,她已立在大殿正中,手中青竹剑犹自滴血。

叶瀚扬不禁变­色­:“你杀了人?”

叶青青淡淡道:“不错。你猜我杀了谁?”

叶瀚扬猜不到。杭语薇却突然道:“你杀了元峰和战深锐,对不对?”

叶青青微笑着点点头:“不错。”

牧霏突然嘶喊道:“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

叶青青并不回头:“元峰、战深锐和练青虹都已知道叶青青就是乐公子,所以他们必须死。好在他们为了照顾到环碧小筑的面子,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包括柳凝霜。”她看着叶瀚扬,眼中笑意更浓,“三哥哥,这还要多谢你对他们几位的叮嘱。”

叶瀚扬脸­色­惨白。

杭语薇却笑了:“我明白了。”她看着地上昏迷的夏宣清等人,道,“你捉来他们,不是要害他们,而是要救他们,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叶瀚扬确实为了我,置江湖中人于不顾。现在各派都在回环密道里乱转,你想等他们找到这里,用叶青青的身份告诉他们,你击退叶瀚扬,救了夏宣清。你本就是赫赫有名的翠衣快剑,这一次救了天下武林英雄,由你来做环碧小筑的掌门,实是再合适不过。就算云秋露还对你抱有疑心,可她是你的亲生母亲,绝不会真的和你过不去。”

叶青青笑道:“我早说过,你若是肯用脑子,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杭语薇冷哂道:“可惜环碧小筑名声虽大,权势却不大。”

叶青青口气一凛:“我不是为了权势。我是为了叶瀚扬!我恨叶瀚扬!从小便恨!”她手背青筋暴起,眼中仿佛卷起千丈怒涛,声音突然高了数倍,“我娘将全部心血都放在你身上,她从未好好待我,从未用心教我武功,她甚至不许我学叶家剑法,更不教我凌曦天境的武功。她明明知道我的天资,却偏要埋没我。无论我怎么讨好她,讨好你,讨好叶家的人,都永远得不到她的青睐。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这样对我!凭什么让你成为叶家的掌门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好像一条光滑的绸带上溅满了鲜血一般砥砺。“难道就因为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难道她欠你们叶家的么!”

牧霏忽然叹了口气:“云师姐一直觉得对不起叶夫人……”

叶青青厉声道:“住嘴!就算是欠,也不该由我来还!何况根本就是叶天雄对不起我娘!他明明有家室,还要勾引别人的未婚妻!既然娶了她,又让她郁郁寡欢!他从未像父亲一样疼爱过我,我也从未当他是父亲!”

那些年叶天雄一直沉浸在对发妻的愧疚中,身体也差,就连叶瀚扬都很少有机会与父亲亲近,就更不要说叶青青了。

叶青青接着道:“三哥哥,你休想为杭语薇洗脱罪名,你若想阻止我,除非牺牲杭语薇,将她交给英雄山庄处置。”

叶瀚扬道:“你知道我绝不会那么做。”

叶青青道:“我当然知道,我太了解你。”她的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意,“所以你不如让她跟­阴­寒枫走吧。反正你已输了,不如输得漂亮些。”

叶瀚扬不语,杭语薇却对他柔声道:“你明白她的意思了么?”说完,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只有陆浩谦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他转头看着­阴­寒枫,“­阴­师叔,叶小姐要放的人,都是你的仇人,你即使得到青竹紫电,难道能活着到非人间么?翠衣快剑叶女侠会带领武林群雄追杀你,就像杀扬州九鬼一样。江湖中人并不知青竹紫电的秘密,到时候青竹剑自然还会回到叶女侠的手中,她若说还想要紫电剑,谁又能说个不字?叶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叶青青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不完全对。­阴­寒枫即使到了凌曦天境的地宫,也未必学得会超过四门功夫。普天之下,能够学得比我更多的人,大概还没生出来!所以无论谁去,我都不会阻拦。”她突然狂笑起来,“惟其如此,才显出翠衣快剑刚直不阿,绝无偏私。”

­阴­寒枫的脸­色­很难看,厉声道:“胡说!就算云秋露,也不过­精­通两样。你若会,早就可以纵横武林,还用什么­阴­谋诡计!”

叶青青道:“你会相信的。”话未说完,突然一剑向陆浩谦刺去。

这一剑说不上华丽,却绝对有效。陆浩谦周身布满青­色­剑花,大喝一声,右手掌心血红,从剑花唯一空门击了出去。杭语薇和叶瀚扬都是第一次见到陆浩谦出掌,不由暗暗心惊。他燎天神掌的火候,竟不输归北景。

可惜叶青青的空门并不是空门,而是死门!

陆浩谦只觉手掌被无数薄薄的小刀割破,叶青青一掌击到,砰地一声,身子飞起,直撞上大殿墙壁,软软地滑了下来。

叶青青看着牧霏,缓缓道:“御风剑法和洛玉掌,你应该很熟悉吧?”

牧霏面如死灰。

她太熟悉这两种功夫了,只因这是她丈夫元峰所学的。

叶青青的身子突然腾起。

她身姿优美,犹如月中仙子,将清辉洒满大地,不知怎地便到了高台下,手掌突然在她两个属下之一眼前一晃。她的手白如冰玉,那女子叫也没有叫一声,便仰面栽倒。另一个惊恐万状,嘶声道:“主人,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们错在知道得太多了。”说完,叶青青的手掌又挥了出去。

这女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牧霏脚边。她已七窍流血,却还是大叫道:“主人,我们从来没想过背叛你,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们!”叶青青二指并拢,隔空一点,口中道:“你安心去吧。”女子身子一挺,终于不再动弹。叶青青转头对­阴­寒枫道:“这轻功,是你所学的月影流光。”又转向牧霏,“一掌一指,是你学的雪影手和凝溪指。我练得如何?”

­阴­寒枫冷汗涔涔:“好,很好,内力虽还欠缺,招式却到了家。”

叶青青慢慢踱到钟雪霄面前,解开她|­茓­道,道:“钟雪霄,我很想知道自己的雪域仙掌练到什么境界了。你可愿意指点一二?”

钟雪霄淡淡道:“你从哪里学到这些武功?”

叶青青颔首:“问得好。问得好。问得好。”她一连说了三遍,似乎早就在等着别人问。“你们可知道,二十年前抢走紫电的人是谁么?”

钟雪霄、牧霏、楚煦言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是谁?”

叶青青看着牧霏,道:“就是你的丈夫,元峰。”

牧霏怔了怔,大声道:“不可能!”她的声音倏然如裂帛般顿住,突又大叫,“你撒谎!紫电明明在寒毒宫,否则你岂会到这里来!”

“不错,元峰抢了紫电,紫电却没落在他手上。当年王崇宇追上元峰,打斗的时候,­阴­寒枫趁机伤了他们两个。”叶青青转身看着­阴­寒枫,“后面的事情,你来说吧!”

­阴­寒枫缓缓道:“当年我藏在暗处偷看大师兄与叶天雄比剑,没想到暗中偷窥的不止我一人。”他看着牧霏,竟然笑了起来,“小师妹,男人不可能对名利和美人不感兴趣。你的夫君也不例外。你当真不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七师妹么?”

牧霏眼泪突然流出来,喊道:“你骗我!”

­阴­寒枫道:“若非如此,他为何在云秋露嫁入环碧小筑后才娶你?若非如此,他为何放着和你遨游海内的神仙日子不过,一接到那封信,便赶回非人间来管闲事?”

突然一个语声道:“我回来,并不是为了云秋露。”

说话的竟是元峰。

叶青青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你居然没死?”

元峰胸前全被血染红,脸­色­苍白,冷冷道:“我没死,战庄主也没死。御风剑法的­精­义,并非置人死地。你天资聪颖,却心肠歹毒,虽使得出剑招,却领悟不出剑道。”言毕深深凝注着牧霏,道,“我只是想弥补当年犯的错。”

牧霏也看着他:“你想怎么弥补?”

元峰道:“我们已经在弥补了,不是么?”

牧霏点头。他们一直竭尽全力帮助云秋露,帮助叶瀚扬。“可我们还是没有大师兄的消息。”

元峰将目光投向­阴­寒枫,一字一顿地道:“大师兄在哪里?”

­阴­寒枫道:“我不知道。”

元峰冷冷道:“当时我虽受了重伤,却亲眼看见大师兄和你一追一逃的走了。”

­阴­寒枫道:“不错。我的确是将他诱进寒毒宫,用玉竹将他困了十三年,想要他将掌门之位让给我,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

元峰冷哼一声,道:“十三年之后呢?”

叶青青突道:“十三年之后,他从山壁中开出一条路,逃出了寒毒宫。却因为常年吃寒毒宫有毒的食物,武功全废。他心中记挂着青竹剑和云秋露,便去了环碧小筑。可惜并未见到他的七师妹。因为他遇见了我。这便叫做命中注定。他看见我的第一眼,便知道我是云秋露的女儿,对我全无防备。我将他安顿在一个秘密所在。然后对他说,我娘不想见他。”她忍不住笑了,“我算准以他的为人,听了这话,绝不会去找我娘。”

元峰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你十三岁的时候,便有如此心机么!”

叶青青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凄凉,无比怨毒:“你若在一个人人都将你当做外人,没有父亲保护,更没有母亲疼爱的家里,便也会有这样的心机。”

元峰不置可否,牧霏道:“后来呢?”

叶青青的神­色­突又变得很得意,道:“后来我便拜他为师了。”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叶青青撇嘴道:“否则我怎么会那十八式武功,怎么会对凌曦天境的秘密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峰叹道:“我想不通,大师兄为何收你为徒。”

叶青青道:“第一,我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女儿;第二,他看得出我是个天资极佳的练武奇才;第三,任何一个门派的掌门人,都不希望本门武功失传。七年来,我已学会凌曦天境所有武功,除了内功无法速成,我自信世间已没有我的敌手。所以,我要拿回我该得的,环碧小筑的掌门,天下第一的侠女,都非我莫属!”

元峰沉吟道:“所以你要用千年冰芝增强内力,同时对付叶瀚扬,对付凌曦天境?”

“不错。”叶青青眼中充满了不屑,“那些妄图一统江湖的邪魔,或许武功比我高,却实在太笨,只想靠杀戮征服别人,却不知杀戮只是令人害怕,不能令人臣服。他们即使成功,也要时时刻刻提防别人来报仇,后人只会唾弃他们,绝无半点敬服之心。我却不一样。”她目中­精­光一闪,“我要做堂堂正正的武林领袖,要别人感激我,佩服我,尊敬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叫做征服。惟其如此,叶青青这个名字,才会成为一代天骄,武林至尊,永远地流传下去。哈哈,哈哈哈!”

杭语薇幽幽地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真正做个好人,而要用这样的计谋呢?”

叶青青蔑然道:“你也配教导我做个好人?遇到王崇宇之前,我做了十三年的好人,却从来没得到过我想要的。”她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叶瀚扬,“我想要的,都被他拿走了!”

杭语薇叹道:“你果然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阴­谋家。”她看着叶瀚扬,眼睛犹如一泓清水,单纯而平静。叶瀚扬也看着她,目中满是怜爱之意。可他牵着杭语薇的手,却慢慢松了开来。

他实在无法看着杭语薇死,他根本不能保护她。

杭语薇明白这意思,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突然猛扑向叶青青,十指尖尖,往她身上抓去。

她的指甲中全是毒药,只要划破一点皮­肉­,便可置叶青青于死地。

叶青青袖中倏然飞出一道黑­色­柔丝,穿过杭语薇十指,缠绕在她脖颈上,长身一退,杭语薇便扑通一声落在­阴­寒枫身前。

就听元峰一声暴喝,双掌向叶青青面门拍去,正是洛玉掌。与此同时,钟雪霄手如寒铁,泛着青白­色­的光击向她的后心。她一直没出手,是在寻找机会,而且,她竟然解开了牧霏和楚煦言的|­茓­道。牧霏的凝溪指指向叶青青腰眼。楚煦言嘴中­射­出一条银灰细丝,直奔叶青青右手缠去。刹那间,叶青青前后左右,都没了退路。

叶青青毫无惧­色­,青竹剑突然飞起,不知怎地便叼住元峰手腕。元峰只觉得剑上传来一股神奇力量,不知怎么,便与钟雪霄的雪域仙掌对上。砰地一声大震,两人的身子都飞了出去。青竹剑神龙摆尾,磕在牧霏肩上,咔地一声,牧霏跌在地上。

只有楚煦言的细丝牢牢缠住了叶青青右手,青竹剑剑锋一抖,竟不能将它削断。

元峰惨笑:“这根千年雪蚕丝,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削断。”

钟雪霄嘴角满是鲜血,挣扎着大叫道:“八师弟,快杀了她!”

叶青青冷笑一声,左手在那雪蚕丝上轻轻一弹,就像少女拨弄琴弦一般温柔。楚煦言却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涌进口中,涌进脑子里,涌遍全身。别人只看到他微微颤了一下,整个人就像一滩泥一样软了下去。

他全身骨头,都被震碎了。

叶青青解下雪蚕丝,淡淡道:“这叫做散花抚筝手,你已经因为它丢了半条命,却怎地不长记­性­呢!”她将雪蚕丝扔到叶瀚扬面前,右手小指微微弯曲,柔声道,“三哥哥,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叶瀚扬沉默半晌,道:“我承认,你是个习武的天妒之才。”

二十四 紫电出世

二十四 紫电出世

叶青青看着­阴­寒枫:“方才你为何不出手?”

­阴­寒枫道:“我在等你替我杀了他们。”

叶青青放声大笑起来,就像在笑一个疯子:“你想做什么?借我的手除去他们,再与我谈条件?”

­阴­寒枫道:“我只是有一个要消息告诉你。当年王崇宇挖的那条道,如今已是玉竹栖身之所,就算你武功再高,也走不了那条路。”叶青青的脸­色­微变。­阴­寒枫不慌不忙地道:“而且,整个寒毒宫已没有­干­净的食物和水,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是被下了毒。”

叶青青心中一沉,忍不住道:“难道你要和我一同困死在这里?”

­阴­寒枫道:“我的确要和你一起困在这里,但死的却一定不是我。”

“为什么?”

­阴­寒枫不答,却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如竹节般枯瘦,指甲泛着黑­色­的光芒。杭语薇道:“师父一辈子都在和毒物打交道,身体已起了变化。别人吃了会死的毒药,他吃了却没事。”

叶青青心下骇然,瞪着­阴­寒枫:“所以有毒的水和食物,你吃得,别人却吃不得?”

­阴­寒枫淡淡道:“不错。”

元峰突然大笑道:“痛快,痛快,实在痛快!”

叶青青眉尖一挑,青竹剑一抖,竟然削断了­阴­寒枫两条腿。

杭语薇忍不住惊叫道:“师父……”

­阴­寒枫面无表情,似乎他的身体的确与旁人不同。他看着杭语薇,眸子里露出一丝暖意:“你还是对师父好的。也不枉我养你一回。”

杭语薇还待说话,就见剑光一闪,青竹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

叶青青道:“你可看到这大殿顶上的孔洞么?那就是寒毒宫的出路。王崇宇告诉我,无论从哪个孔洞进去,都会汇合到一个通道里。一直走便能出去。”

杭语薇道:“你想怎样?”

叶青青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将你的血洒满整个通道,玉竹便会退去。”

­阴­寒枫的额头立刻布满汗珠。

突然,叶瀚扬沉声道:“青青。”

叶青青慢慢转过身来,戏谑地道:“三哥哥,你想与我动手么?”

“不错。”

“你现在受了伤,我却没有。”

“不错。”

“我和你一起长大,我了解叶家剑法的每招每式,你却对凌曦天境的武功一无所知。”

“不错。”

“我手上有青竹剑,你手无寸铁。”

“不错。”

“我的内力虽不如你,却没负伤。你的内力虽然深厚,却已流了很多血。”

“不错。”

“你还要动手么?”

“不错。”

叶青青眼中浮出一丝不屑笑意:“你一连说了六个‘不错’,却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么?”

叶瀚扬也笑了。他笑得很冷静,声音更冷静:“你莫忘记,叶家剑法击败过凌曦剑法。”

叶青青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道:“却不知,你的叶家剑法,能不能胜过我的凌曦剑法。”说罢收回青竹剑,缓缓向大殿另一侧走去。

杭语薇一下子奔到叶瀚扬面前,将他紧紧抱住。叶瀚扬一愣,也紧紧抱着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只是想抱着她。

“你有把握胜过她么?”

“没有。”

“我帮你。”

“不必。”

“这根本不是一场君子之战。”

叶瀚扬将手贴在杭语薇后心,缓缓道:“此时此刻,她还肯与我一战,已经足够君子。虽然我与她是至亲骨­肉­,也绝不容她作恶。”

杭语薇全身一颤,不禁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能令人的心沉静的眼睛,努力平静道:“你一定可以胜过她。”

叶瀚扬笑了笑,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便朝叶青青走去。杭语薇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是悲是喜,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这感觉,与沈烨轩离开她的时候一样,她突然很怕,很怕这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应验。

­阴­寒枫看着她的神情,眼睛里充满怨毒。

这些叶瀚扬都看不见。他只看着叶青青。

叶青青用最普通的抱剑式立在那里,看着叶瀚扬走了四十步,停在一丈外,道:“你已将身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了?”

叶瀚扬道:“你知道?”

叶青青道:“从小你便有这个习惯。比剑之前,会调整自己的呼吸,心跳,听觉,触觉,等你停下时,便是最好的时候。”

叶瀚扬却道:“你一定不会这么好心,给我走这四十步的机会。”他冷哂道,“你只不过是想要离­阴­寒枫和杭语薇远一点。因为刚才元峰等人合力一击,你已受了内伤,所以你害怕。”

叶青青笑了笑:“是么?”

叶瀚扬道:“青青,你从小也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小指会勾起来。”

叶青青忍不住去看自己的手,小指果然微微弯曲。就在这一瞬间,叶瀚扬已经出手。就像杭语薇说的,这不是一场君子之战。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君子之战。叶瀚扬明白,他绝不能输。叶青青这一低头,是他为自己制造的唯一一次机会。

他用的是玉匕首。匕首划出一道天青­色­的弧线,飞了出去。叶青青抬起头来时,匕首已到眼前。青竹剑是长剑,在这个距离内,绝对无法回撤。

叶青青惊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滑了出去。这不是月影流光,而是叶家轻功。青竹剑掉过头来,唰地将匕首斩为两段。叶瀚扬追上,右手食、中指并拢,利刃般直刺叶青青檀中|­茓­。

叶青青却已拧身跃了起来。

原本她无法立直身体,可是月影流光偏偏可以在任何意想不到的位置反转人的重心。青竹剑剑锋飞起,剑花怒涛般燃烧。大厅里突然响起呜呜风声,如一曲低低的哀歌。

叶瀚扬全身都被剑光笼罩,手指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绑住,青竹剑的剑尖正在顺着这条线向他袭来。无论手指怎么动,剑尖都能顺着那条看不见的线找到他,直到削掉他的手指。

凌曦剑法,天地无光。

杭语薇惊叫出来。她当然知道右手手指,对一个学剑的人意味着什么。

就在此时,昏迷不醒的叶瀚飞突然飞身跃起,抄起­阴­寒枫的寒铁拐杖抛了过去。只听呛地一声龙吟,震得人耳膜生疼。拐杖撞上青竹剑,复又落在叶瀚扬手中。然而,拐杖竟没有断为两截。

叶青青和叶瀚扬齐齐怔住。

只见黑­色­的寒铁拐杖正中裂开一道口子,­射­出一道璀璨的紫­色­光华,直­射­大殿穹顶。

叶瀚扬心念转动,双手将寒铁拐杖一扯,卡擦一声,拐杖一分为二,紫­色­光华大盛,一柄美得无法形容的剑落在他掌中。

剑长二尺,宽仅一寸,通体泛着葡萄紫­色­的耀目光泽,竟将它周身空气都染上一层淡淡藕荷­色­,看起来就像一层烁烁流动的光晕。

如果说青竹剑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君子的话,这柄剑就是一位高贵的、盛气凌人的女皇。

夏宣清、钟小鱼、唐潇、彭人玉和彭四海都跳了过来,他们也在看着那柄剑,就像第一次看到杭语薇一样,惊讶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元峰、牧霏和钟雪霄也怔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阴­寒枫怨毒地瞪着叶瀚飞:“紫电,我的紫电……”

叶青青突然怒喝一声,青竹剑挟起一道青虹,闪电般直刺叶瀚扬的心口。

这一招不是凌曦剑法,也不是叶家剑法,而是叶青青赖以成名的翠衣快剑。

这一剑没有任何变化,它唯一的优势就是快。何况她与叶瀚扬本就近在咫尺,就算叶瀚扬手中有一万支紫电,也无法避开。

这一剑结结实实刺进了他的身体。

所有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叶青青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冷然道:“你输了。”说完,便拔剑。

可是她的笑容突然冻结。

叶瀚扬的伤口血流如注,青竹剑却像长在他身体里一样,岿然不动。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叶瀚扬是故意挨这一剑,以期再制造一次出手机会。她想到这一层时,叶瀚扬已出指如电,连封她檀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曲骨八处|­茓­道。叶青青立刻觉得任脉中两股真气回旋激荡,数个回合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全身一软,扑通一声与叶瀚扬同时跪在地上。

叶青青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嘶声道:“你废了我的武功!你也活不成!”

双手用力一推,想将青竹剑再推进几寸,叶瀚扬却已扣住她的手腕:“青青,我答应过云前辈,要带你平安回去。”

叶青青怪叫一声,口吐鲜血,居然昏了过去。

此时此刻,对她来说,的确只能昏过去了。

叶瀚扬也倒了下去,倒在杭语薇香软的怀里。

杭语薇哭道:“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挨她那一剑,你本可以用紫电去挡。”

叶瀚扬握着她的手道:“我实在不是她的对手,若不让她刺中我,恐怕没有机会废掉她的武功。”

杭语薇按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泪落如珠:“可是,可是你的伤……”

叶瀚扬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柔声道:“青青的剑偏了半寸,我不会死。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子。我想,她出手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忍。”

叶瀚飞奔了过来,一面为他止血,一面道:“三哥,不要多说话。”然后冲杭语薇笑了笑,“我三哥不会死的。无论谁见了你,都万万舍不得死。”

杭语薇只得岔开话题:“你们怎么突然醒来?”

叶瀚飞朝牧霏努努嘴,牧霏便指了指地上那个被叶青青杀死的女人,道:“她死前看了我一眼,手中抓着一个药瓶。我一打开,便知道那一定是叶瀚飞他们需要的解药。”

——叶青青若是知道,是不是会后悔?

大殿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居然是范孤风和沈从龙带领的江湖各派。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白­色­玉竹。

若说众人之前所见的玉竹算是很多的话,那这次出现的玉竹便是浩如烟海。它们竟然卷起一道半人高的浪冲了出来。整个大殿顿时铺满了霜雪一般。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众人都不禁惊呆了。元峰大喊道:“躲到台上去!”叶瀚飞等人猛醒,连忙背起叶青青及受伤的人,跃上九尺高台。高台立刻拥挤不堪。众人用各自兵器阻挡玉竹。只是钟雪霄和­阴­寒枫的处境便不妙了。

­阴­寒枫双腿俱断,玉竹嗅到这样的血腥气顿时疯狂起来,然而却只是将他的两条断腿吸食得仅剩皮骨,不近他的身。钟雪霄全身却都已被玉竹覆盖。蛇尾翕动,好像一朵巨大的白­色­*,群蛇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吸血声。钟雪霄却也够狠,居然一声不出,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狠狠朝自己天灵盖拍去。只听咔地一声,她便伏在地上不动。不多时,全身血­肉­都进了玉竹口腹,只留下一地狼籍的衣衫和骸骨。

这个高傲得如同女神的女人,终于也像一个平凡人那样,化为尘埃了。

众人心胆俱寒。虽然之前也有不少人为玉竹所食,然而众人并没亲见这等啮人的残酷场面。眼下一见,想着今日若是逃不出去,也难免是一样的下场,一些胆小的人连兵器都快握不住。

柳凝霜不忍去看,一扭头却见杭语薇站在叶瀚扬身边,手中一柄美得无法形容的宝剑正在烁烁放光,不觉怒起,轻叱一声,一剑刺去。

杭语薇用紫电一挡。两剑相交,呛啷一声,柳凝霜的剑已断成两截。但杭语薇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已有许多人注意到她。

谁也想不到,紫电挥出时,居然光华大盛,将周身三尺笼罩在一片玫瑰­色­的光洇中。即使台下有数万条玉竹虎视眈眈,别人也无法忽视这绮丽光辉。

就听­阴­寒枫鬼魅般大笑道:“薇儿,这柄剑与你简直是天生一对!”

沈从龙吼道:“妖女!”说完一剑砍来。

杭语薇却不愿再用紫电,因为她认得出沈从龙的剑是沈烨轩送给自己的那柄分波,那柄遗落在如意轩的分波。沈烨轩曾说,一定会替她寻回这柄剑。可叹言犹在耳,却已天人永隔。她心中难过,闪身一退,躲过这一剑。

沈从龙却不依不饶,霎时刺出三剑。幸亏杭语薇对分波剑法一清二楚,沈从龙此刻又因在密道内苦斗大半日而气衰,二人谁也没伤着谁。只是杭语薇已被逼到高台边缘。沈从龙若是沉下气来,不须几招便可将她迫下台去。

叶瀚扬心中焦急,刚要出声,叶瀚飞却按住了他肩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叶青青的所作所为可以推到陆浩谦身上,杭语薇却不能。叶瀚扬心中苦涩。他实在想不出为杭语薇洗脱罪名的办法。或者说,杭语薇根本就没有什么罪名,无论任何人处在她那种情形下,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事。

钟小鱼、唐潇和夏宣清齐齐出手,朝杭语薇身上攻去。彭人玉见了,跺脚急道:“你们怎地……”也一拧身抢了过来,挥出一拳,想要拦住夏宣清。

高台上本就水泄不通,四人一冲一拦间,已将沈从龙和杭语薇隔开。沈从龙急得一把拉过彭人玉:“你这没骨气的臭小子,怎么帮着那妖女!”

彭人玉还未说话,彭四海已吼道:“沈老头,你骂谁!”

此时杭语薇已被钟小鱼三人逼到高台一角,再无退路。夏宣清和唐潇挡在钟小鱼身后,钟小鱼边打边低声道:“杭姑娘,我们无意伤你,也相信你不是有意下毒,只望你帮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杭语薇亦低声道:“攻我一掌!”钟小鱼便一掌劈向她胸前。杭语薇假意一格,脚尖点地,便从高台上跌了下去。只见她的身子划过一道弧线,眼看便要落入蛇口,紫电却倏然挥出,叮地一声点在地上,身子再度腾起,落在­阴­寒枫身边。

月影流光的身法果然是举世无双。

­阴­寒枫见杭语薇跃到自己身边,道:“薇儿,过来。”他的声音充满温柔,像一个父亲在呼唤孩儿。

杭语薇坐在他身侧,轻声应道:“师父。”

­阴­寒枫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叹道:“你的男人不救你,你才肯回到师父身边么!”他摸着她的脸,­阴­恻恻地笑了,“我不救你,谁也救不了你。”

杭语薇温顺地伏在他肩头:“我知道师父想要我永远陪在您身边,就好像每个人死了,都喜欢用最心爱的东西陪葬。”

­阴­寒枫淡淡地道:“寒毒宫本就是我的坟墓。你可恨我?”杭语薇摇头,­阴­寒枫却叹息一声,“你没有说真话。”他长长的指甲划过杭语薇脖颈,又道,“我修习摄心幻术的时间比你和叶青青长得多,又看着你长大,你心里的打算何曾瞒得过我。”杭语薇心中一惊,不但说不出话来,简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阴­寒枫轻抚着她雪白的脖颈,仿佛在欣赏一件珍贵的古玩:“你知道我是靠九­色­温玉才令这些玉竹近不得身,就想来抢走它,放那些人一条生路,对不对?”说完,猛然扼住杭语薇喉咙。

杭语薇心中大骇,艰难地道:“师父,我……”

­阴­寒枫的声音凄凉无比:“无论你和多少男人睡觉,我都不管。可你竟敢爱上别人!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这个人是生是死,他都抢走了你的心!”他深深凝注着杭语薇,眼中妒火中烧,语声却充满了遗憾,“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多重要!你辜负了我!”

杭语薇只觉喉咙没了感觉,眼前一黑,又亮了起来。

叶瀚扬立在她身边,青竹剑上滴着血,­阴­寒枫的手却已断了。叶瀚扬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但我决不会看着你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看杭语薇,他只看剑尖所指的­阴­寒枫。

­阴­寒枫狞笑一声:“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话音未落,他仅剩的手臂一挥,一股黑烟腾起,转眼弥漫了整个大厅,三步外的物事已模糊,再远些完全看不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闭气,这烟恐怕有毒!”­阴­寒枫狂声道:“无妨,无妨,这烟毒不死人。”

叶瀚扬望着杭语薇。杭语薇无奈地道:“这是召魂烟。毒不死人,却能令寒毒宫所有的毒物赶来这里。”

大殿四周隐隐传来一阵刺耳声音,大殿顶上的孔洞中簌簌作响,不断有东西掉落。高台方向传来声声惊呼,叶瀚扬不知那边情况如何,又不敢轻举妄动,不觉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看不见的毒虫,比那些看得见的玉竹更令人胆寒。

然而黑­色­的雾气中,­阴­寒枫的衣领缝隙中却泛起一道道彩­色­光芒。

九­色­温玉!

­阴­寒枫身负重伤,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置他于死地,然而他居然冷笑:“叶瀚扬,九­色­温玉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就拿去。”他神­色­平静,好像仍能掌控别人的生死一样。

叶瀚扬果然出手。

谁知杭语薇比他快,已从­阴­寒枫衣襟里掏出了九­色­温玉。只是她的手背上却多了一条通体黑­色­的九节怪虫,一对尖刺深深扎入皮­肉­,流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

叶瀚扬心中一凛,才明白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杭语薇一掌拍死那怪虫,将九­色­温玉塞到叶瀚扬手中:“战深锐还没死,叫他用这个救人。现下寒毒宫所有的毒物都被引到这里来了,出口通路一定没有玉竹了。”

叶瀚扬握着她的手掌,急道:“你的手……”

杭语薇笑了笑,道:“这毒虫是师父的护身符,的确厉害。只不过我本就中了毒,再多一种也无妨。”

叶瀚扬见她面­色­无异,放下心来,又道:“这种毒你可解得?”

杭语薇不答反问:“你能不能叫他们放我师父一马?”

叶瀚扬还未说话,­阴­寒枫已怒道:“我何曾需要谁饶!”说完身子突地一闪,竟消失在雾中。

叶瀚扬一怔,苦笑道:“令师果然……”

杭语薇却忧心忡忡:“师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拉起叶瀚扬便向高台奔去。叶瀚扬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却也猜到­阴­寒枫还有杀手锏,也不禁紧张起来。

然而一切都晚了。

轰隆一声巨响,大殿内的火把全部熄灭,那根巨大石柱上雕的怪物竟然同时爆炸,整个大殿剧烈地摇晃起来。

原来石柱是整个寒毒宫的承重要冲,浮雕怪物竟是中空,填满了烈­性­炸药。一炸之下,这深埋地底的寒毒宫,竟要塌了。

就听­阴­寒枫狂叫道:“你们统统要给我陪葬!”

大殿晃得更加厉害,石柱裂开了一道道纹路,殿顶土石掉落。毒虫因惊而狂,一浪一浪向众人涌去。众人背靠着背围成一圈,用兵器阻挡,圈子越缩越小。不知谁绝望地喊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么!”

叶瀚扬将九­色­温玉交给战深锐,又对众人说了殿顶孔洞既是出口。众人乍然见到一丝生机,便再不注意杭语薇,把衣襟撕开,盘成绳索,有人拿出飞抓绑牢,试着向大殿顶上抛了几次,终于牢牢卡住孔洞。人群不禁爆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然而石柱却已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痕,逐渐分为大小两半。小的一半向一侧滑去,整个大殿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道青虹闪电般撕裂黑暗,呛地一声钉入高台,火花四溅,抵住半截石柱,大殿稍稍止住了摇摆。

叶瀚扬竟将青竹剑抛了出去!

众人一怔,顾不得多说,顺着绳索向上爬去,唯恐自己走慢一步,霎时高台上只剩叶瀚扬、杭语薇和战深锐三人。九­色­温玉的光华越来越弱,显然战深锐已支撑不了多久。

“叶瀚扬,你怎么还不走?你还想带这个女人一起走?”战深锐额头上大汗淋漓,将九­色­温玉塞给叶瀚扬,道,“我不管你走不走,我却是要走了。”

说完,他居然真的走了。叶瀚扬却只看着青竹剑。

青竹剑已被石柱千钧之力压弯,剑身发出刺耳的铮铮声。

杭语薇手中的紫电闪着微弱的光,照在青竹剑上,也照在她脸上。就听她轻轻道:“你走吧。练青虹死了,我师父也死了,天下无人可解‘风月无痕’,我……”她忽然哽咽起来,“我也想去见他了。”

他,是沈烨轩。

叶瀚扬却无法说服自己抛下她离开,即使自己根本不能给她什么。

杭语薇突然浅浅一笑,苍白的面容浸在紫­色­的光晕里,神圣而美丽。忽然剑光大盛,紫电带着夺目的光华向她颈间奔去。

“小薇!”

叶瀚扬惊呼一声,伸手夺剑。

他终于喊出了“小薇”,这两个字他已不知在心中喊了多少遍。

突然一道白绫从天而降,柳凝霜的声音道:“叶大哥快走!”

叶瀚扬胸口一紧,身子被白绫拉了起来。耳中传来嗡地一声,如龙吟虎啸,青竹剑终于不堪重负,断为两截。剑柄被断裂之力弹飞,撞上杭语薇前胸。她的身子轻飘飘飞起,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跌入了白­色­的玉竹之海。

山外众人见到柳凝霜和叶瀚扬平安出来,猛地响起一阵释然的欢呼,与山腹中轰隆隆的倒塌声交织在一起,惊起林间群群飞鸟。叶瀚扬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听着寒毒宫沉陷的声音,只觉嘴里极苦,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可他的神智却极其清醒,他几乎有些羡慕昏迷的叶青青了。

这个时候,他难过,他痛苦,他想要大喊大叫,可是上天却如此残酷,偏偏不让他昏倒。

他只能一语不发,怔怔地看着那座山出神。

他发现唐潇、钟小鱼和彭四海在和范孤风说着什么,然后其他人就纷纷向他拱手,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

唐潇说的是:“叶掌门莫非又在跟­阴­寒枫斗?那老毒物还真是死而不僵。”他对彭四海使了个眼­色­,“彭前辈,您门下的弟子都已出来了么?”

彭四海会意,大声道:“活着的都出来了。幸亏叶掌门挫败了陆浩谦的­阴­谋,否则今日我这把骨头就要喂了蛇了。”

钟小鱼也趁机道:“可惜呀可惜,寒毒宫的那些财宝,都给那几个恶人做陪葬了,但愿不要被他们拿去贿赂阎罗王!”

沈从龙瞪着眼睛道:“那妖女也死了么?”

钟小鱼语塞,却听柳凝霜轻轻叹道:“死了。我看见她坠入毒蛇群中,恐怕死无全尸。”

沈从龙怔了半晌,突然大笑:“好,好,好!”说完恸哭起来。长风镖局的人无不潸然。他们都清楚,自从沈烨轩死后,沈从龙便一直狠狠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实在令人担心他的身体。如今他肯哭出来,才叫人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无尽辛酸。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呼,一个人影箭一般向谷外窜去。钟小鱼眼尖,叫道:“陆浩谦!他居然没死!”

刚才地底一片混乱,谁也没注意到“已死”的陆浩谦竟然混在人群里,此刻竟然还逃了出去。夏宣清的心一沉,展开身形追了上去。他想起了归北景的话,“此人不除,必为江湖一害”。

唐潇看着钟小鱼,道:“你怎么不去追?”

钟小鱼悠然道:“反正陆浩谦一定不是夏宣清的对手。再说,”她撇着周围的人,大声道,“我还没谢过叶大哥的救命之恩,甚至还怀疑他为了美人和财富做出不义之事,他现在受了重伤,我怎么能走!长江水帮少帮主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众人脸上俱是一红。就见沈从龙大步走到叶瀚扬面前,深深一揖:“长风镖局谢过叶掌门。”说完,他的弟子和随从也一揖到底,然后跟着沈从龙大步向谷外走去。

彭四海也带着彭人玉上前,深深一揖,道:“咱老彭是个粗人,只会说,后会有期!”说完,便带门人扬长而去。

其他人见沈从龙和彭四海都已如此,也不再犹豫,一时间,所有的门派都拜谢离开。

叶瀚飞感激地看着唐潇和钟小鱼,他们也都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消说。

所以箫笛剑侠依然是箫笛剑侠,叶青青若是亲见,恐怕又要气晕过去。

这大概也是杭语薇想要看到的结局,却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叶瀚扬开始学着做一个江湖中人。

——这是不是因为和杭语薇在琅琊山那一夜的相处呢?

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最近三年来,很多人都开始谈论叶家剑法,很多人都声称自己真真切切地见过叶家剑法。这只因这几年来,叶瀚扬几乎没有在环碧小筑待过超过十天。他什么挑战都接受,无论是成名已久的剑客,还是初出茅庐的剑手。三年来,他一共击败了九十七位对手,不杀一人。这使得他的名气更大,在天下第一赌坊的赔率榜上,从一赔三上扬到一赔八。

天下第一赌坊是近年来最出名的赌博组织,也是世上唯一一个只以江湖中事为局的组织。这里每日流水上千万,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徘徊于天堂和地狱之间。

三年前,青龙会土行旗在中土受挫、旗主身亡,便一直群龙无首。如今据说选了新会主,新会主为立威,于是不远万里到中土向叶家寻仇。

“腊月二十八,将治醇酒一坛,与阁下会于瓜洲迎宾楼。青龙会。”

这就是青龙会送给叶瀚扬的最后一封挑战书。因为青龙会的规矩是事不过七,若有仇家逃过他们七次狙杀,任何事情都可一笔勾销。

叶瀚扬已赢了六次。

所以这第七次挑战,自然是天下第一赌坊的大赌局。它的老板谢超凡已包下瓜州会宾楼,并且放话出来,只要加入赌局的朋友,迎宾楼一切花销全免。所以即使岁近除夕,即使大雪漫天,瓜州会宾楼仍然引得江湖中各­色­人等纷至沓来。

天­色­尚早,迎宾楼门前却已挑起了两只斗大灯笼。红­色­的灯笼迎着雪粒,热烈地释放着光热,鲜艳得如天边夕阳。两匹快马,踏起一道雪雾,自长街尽头飞驰而来。马上是两个黑衣汉子,隆冬季节竟然敞着衣扣,露出结实的胸膛,衣角猎猎作响。行至迎宾楼前,突地一勒缰绳,马鼻子里喷着白雾,就地打了两个转儿,才停了下来。黑衣人跳下马,挑帘而入。才进门,凝结在他们衣襟上的冰雪立时滴下水来。

酒楼里几十张桌子上已然座无虚席,人们虽面露焦急,却都不说话。大厅正中站着一个净白无须的中年人,正是谢超凡。他细细打量着两黑衣人,摇摇头道:“黄河双龙,你们来晚了。”

两个黑衣人顿时变了­色­,其中一人急道:“怎么,比武已经完了?”

谢超凡笑了笑:“若是比武完了,这小小的迎宾楼,哪里还留得住这许多江湖朋友。”

黄河双龙放眼望去,只见满满一屋子人果然都是有些名气的人物,且不说神算帮的王雷,朱砂帮的朱允,海神门的海千浪,柳叶快刀甄娘子,就连名花谷传人柳凝霜、山西彭家少爷彭人玉这等人物也到了。他二人不禁笑道:“谢老板,这次叶大侠的赔率是多少?”

谢超凡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道:“一赔十。”

左边的黑衣人道:“谢老板押的谁?”

谢超凡道:“青龙会。”

右边的黑衣人惊道:“青龙会?他们已输了六次!”

谢超凡道:“我的钱已赚得太多,若不输出一些,只怕江湖中想要我命的人会越来越多。”

左边的黑衣人叹了口气:“谢老板果然很懂得享受。你一定会活得很长久。”

谢超凡又笑了:“两位请入座。”

黄河双龙本以为自己来得最晚,却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们更晚。才一落座,就见门帘一挑,一个娇滴滴的少女闪了进来。

她穿着厚厚的白狐狸毛外套,生得粉面桃花,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白狐。她旁若无人地脱下外套,露出一身水绿长裙,扭着纤纤细腰,对谢超凡娇滴滴地道:“这里可是箫笛剑侠叶瀚扬与青龙会决斗的地方?”

谢超凡早已走了过来,道:“正是。”

少女笑了笑,对门外招手道:“就是这里了。”说着将门帘卷起,四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抬着一顶深蓝­色­小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六个白衣女子,都与这白狐般的少女一样长腿细腰,眉黛间溢满了春­色­。

谢超凡喜欢漂亮女人,却皱了皱眉。他已看出这十一个人武功都不弱。“敢问姑娘……”

先进来的少女笑眯眯地道:“我叫小曼。我家公子想看比武,我们就来了。听说这迎宾楼被天下第一赌坊包下了,若想看比武,就必须加入赌局,对不对?”她的眼睛在谢超凡身上瞟来瞟去,好像一只温柔的小手。

谢超凡十分受用,点头道:“不错。不知你家公子打算押谁,押多少?”

小曼眨眨眼睛:“我给你问问吧。”说完转身走到轿旁,柔柔地道,“公子,咱们押多少?”

轿子里的人道:“一百。”

这声音病恹恹的,说完这两个字便轻轻咳嗽起来。

有人叹息:“这又是哪儿来的富家子!”

有人讥诮:“养着这么多女孩子,难怪会得病。”

小曼听了,却一点也不脸红,昂着头对谢超凡道:“我们押一百万两。”

整个酒楼的人都­骚­动起来。要知道如今赔率是一赔十,若是输了,立刻就要赔出一千万两。这个数字,简直就快赶上江南四省一年的税赋了。谢超凡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赌徒,镇静地道:“你家公子方才说的一百,是指一百万两么?”

“不多不少,一百万两白银。”

谢超凡见那轿子里的人没有出声,接着道:“押谁赢?”

小曼扭了扭腰,道:“自然是叶瀚扬。”

“你家公子对叶大侠有如此信心么?”

“我家公子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谢超凡笑了笑:“我这里的规矩是先收三成定银。”

小曼从衣袖里拿出三张皱巴巴的银票,抖了抖道:“你看看这行不行。”

谢超凡瞟了一眼,便对左右吩咐道:“拿文房四宝来。”

小曼笑吟吟提起笔,刷刷点点一气呵成,写了两张赌契送进轿子里,片刻后连同三张银票都递给了谢超凡。谢超凡接过来一看,上面并无签名,只有一个纤巧的手指印,隐约可见长长指甲,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他草草签了名,将三张银票和一张赌契收好,另一张还给小曼。

忽然,迎宾楼外响起一个声音:“叶瀚扬来了没有?”

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这人穿着极普通的灰­色­粗布衣裳,脸如树皮,令人看了起­鸡­皮疙瘩,手中握着一柄弯而薄窄的刀。满座武林中人,竟无一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谢超凡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这人道:“莫非谢老板猜不到在下是青龙会的人么!”

谢超凡­干­咳一声道:“阁下留个名讳,日后敝坊也好记录。”

这人淡淡道:“你随便称呼便可。”

就听一人嘻嘻笑道:“这么说来,称呼阿猫阿狗也无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黑衣人歪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到迎宾楼门前。

谢超凡见了,微笑拱手道:“唐掌门,您可有兴趣玩一玩?”

这个人就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唐家堡掌门人唐潇。他拍拍谢超凡的肩,道:“我没钱。谢老板,你不知道,从前我是个只管花钱的人,做了掌门以后,却变成了拿钱给人花的人。我已经玩不起了。”

谢超凡立刻表示理解:“不错,不错,位子做得越高,责任便越大,烦恼也越多。”

小曼却撅嘴道:“叶大侠呢?他怎么还不来?”

唐潇道:“他在另一条街的铁匠炉。”

“他在铁匠炉做什么?”

“等王铁匠把他的剑打好。”

“王铁匠是什么人?”

“王铁匠是瓜洲最有名的铁匠,他打造的铁器品质上乘,价格公道,只要五两银子。”

小曼眨眨眼睛,又哈哈笑道:“我才不信!天下第一剑客就用这样廉价的剑?”

唐潇不说话,轿子里的人轻轻叹道:“所以你还只是个丫头。”

小曼不服气地道:“公子,那样一把到处都可以打出来的剑,能有什么稀罕!”

“有一样。”

“什么?”

轿子里的人没有回答,因为小曼已经感觉到背后吹来一阵冷风,一转身,便见门口多一个男人。

他眉宇间带着一股慵懒温柔的笑,手中握着一柄铁剑。

这把剑不仅普通,而且简陋,连剑鞘都没有,任何一个铁匠铺都可以打得出来。但这把剑竟然发出一股奇特的剑气,将整个迎宾楼浸润其中。

不是那种凌厉冰冷的剑气,而是像和煦的春风,温柔得好像没有一丝力气,却能让人清晰地察觉到它存在的剑气。

小曼迟疑道:“你是?叶瀚扬?”

唐潇笑道:“他当然是叶瀚扬,当今之世,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剑气!”

小曼又盯着他的剑:“这就是那柄五两银子的剑?”

叶瀚扬点头:“五两四钱银子。”他的声音和善安静,就像他的剑气一样。

小曼笑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人,这样的剑,这样的剑气,绝不会败。她家公子的一百万两,马上就可以变成一千万两了。

唐潇似乎也不关心叶瀚扬的胜负,对人群中的柳凝霜道:“柳姑娘,这两年你可好?”

柳凝霜点头道:“我很好。”

唐潇坏坏地看着她:“柳姑娘重振名花谷,却不知贵谷弟子不嫁人的规矩改了没有。”

柳凝霜的脸有点红,叶瀚扬却道:“你有没有见到叶瀚飞?”

唐潇扭头道:“那厮就快要死在女人手里了。”

叶瀚扬笑了笑,转而对青龙会那人道:“贵姓?”

“青龙会杀手,无名无姓。”

叶瀚扬不再说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人神情肃穆,慢慢拔刀。他拔得很慢很慢,仿佛舍不得让刀出鞘。

二十五 夜雪瓜州

二十五 夜雪瓜州

刀总有出鞘的时候,刀离鞘的一瞬间,灰衣人突然一刀劈向叶瀚扬顶门。

这一刀没有任何变化,唯一的特点就是快,就像叶青青的快剑。

叶瀚扬剑已扬起。

五两四钱银子的铁剑像突然被注入灵魂一样,神采飞扬,迎上那柄刀,人群中彩声暴起。

但是叶瀚扬却突然觉得不对。对方的刀上竟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将他的剑紧紧黏住。叶青青的凌曦剑法也有这样的魔力,那是凭借高妙的剑招而生发。但眼前这灰衣人却什么招式都没用,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剑。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此人内力深不可测!叶瀚扬知道自己再练二十年,也到不了这个境界。

蓦地,灰衣人右手白光一闪,一柄匕首抵住叶瀚扬心口。

所有人都怔住了,大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灰衣人道:“你输了。”

叶瀚扬道:“我输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沮丧。

灰衣人诡谲一笑,匕首一送。叶瀚扬却没有动,似乎准备看着这匕首刺入自己心口。人群不禁惊呼一声。却见三点寒光一闪,一颗击中灰衣人手腕,匕首飞了出去,两颗击中灰衣人胸口。灰衣人痛呼一声,长刀脱手,身子已掠出门外,风雪中传来他的声音道:“唐潇!你竟然破坏江湖规矩!竟然……”下面的话便听不清。

这内力深厚得不可思议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唐潇的暗器打中,所有人不禁呆了。

忽然有人道:“唐掌门,你的功夫又­精­进了,真是可喜可贺。”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站起一男一女。男的面容和善,女的喜欢撇嘴。却是夏宣清和钟小鱼。人们立时炸了锅般嘁嘁喳喳起来。

钟小鱼将在大年初一正式接掌长江水帮,乃是长江水帮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当家。她与夏宣清万里追踪陆浩谦,远赴西域收服星河派,又将掌门之位让给星河派年轻弟子,完成救命恩人归北景的遗愿,已成为江湖一段佳话。这样两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唐潇道:“你们两个居然来得比我早!”。

钟小鱼笑嘻嘻地撇撇嘴,转身对谢超凡道:“谢老板是不是很开心?”

谢超凡怔道:“开心,我有什么可开心?”

钟小鱼道:“这个人虽然被唐掌门的暗器所伤,却赢了叶大侠,在座诸位都看得清清楚楚,谢老板是不是可以开始盘点这一局赚了多少银子了?”

谢超凡的眼睛亮了,旁人的心却沉了下去。

一赔十,叶瀚扬胜,原本稳赢的赌局,突然成了赔死人不偿命的赌局。

钟小鱼却捡起那人的刀弹了两下,刀身没有一丝声响,又将刀扔到火炉边,刀身啪地一声黏在炉壁上。她笑道:“这把刀是磁石所铸。所以叶大侠的铁剑才会被它吸住,那人才有机会用匕首制住他。”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叶瀚扬来不及撤剑,如此看来,那人并不是什么内力深厚的绝顶高手。

钟小鱼又慢条斯理地道:“我却没想到天下第一赌坊会勾结青龙会,利用这样的伎俩骗取钱财。”

谢超凡愠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小鱼道:“我一听说铁公­鸡­谢老板居然花一百万两买青龙会赢,就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唐潇道:“谁让我们太闲,所以就想查查看,青龙会打算用何种方法赢。”

夏宣清道:“我们发现青龙会派出的前六个人,无论战前战后,都与谢老板秘密接触过。”

唐潇道:“所以我们便不明白了,青龙会为什么要和天下第一赌坊勾勾搭搭。”

钟小鱼道:“事实就是,你和青龙会密谋,先由他们派出几人挑战,好将叶瀚扬的赔率炒到一赔十,再组织这场比武。利用叶瀚扬每次比武都现打一柄铁剑的习惯,铸了个磁石刀对付他。”

唐潇道:“这法子实在妙得很,简直杀人不见血,恐怕江湖中很多人的家底都要被你掏空了。”

大厅中人不觉面露怒­色­。谢超凡却镇定自若,冷冷道:“在下是个生意人。炒买炒卖不犯王法。”他看着叶瀚扬,“输就是输,比武中并无规定不可以用磁石铸成的兵器。叶大侠以为呢?”

叶瀚扬点头。

谢超凡道:“所以这场赌局照样成立,无论这官司打到那里,都是有理。”他口气突然一凛,“在座诸位英雄,该不是想赖账吧?”

众人额头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们若是邪魔外道,倒可以一推六二五,死不认账。可他们偏偏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有家有业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赖账这样的事来。就算做出来,谢超凡只要拿着赌契到官府告上一状,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夏宣清叹道:“谢老板,你也算得江湖中一号人物,即使得了钱,却要得罪天下英雄。今后天下第一赌坊如何立足江湖?”

谢超凡大笑:“有了钱,老子还要赌坊做什么!这赌契上写得清清楚楚,钱款于除夕前交割清楚,诸位还是尽快筹钱去吧!”

突然就听轿子里的人道:“不对。”

谢超凡道:“有何不对?”

“你的赌契上是不是写,赌叶瀚扬腊月二十八日于瓜洲迎宾楼比武胜青龙会,赌注若­干­两白银,赔率,一赔十?”

谢超凡道:“不错。”

“既然如此,在坐的每一位,既没有输,也没有赢。”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赌契写的是叶瀚扬与青龙会比武,如果他没有输给青龙会的人,这赌契便等于白纸一张。”

谢超凡变­色­道:“他已承认输了。”

轿子里的人道:“他的确输了,却不是输给青龙会。”

“为何?”

“因为来比武的人,根本不是青龙会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钟小鱼、夏宣清和唐潇。谢超凡狂笑道:“凭什么?你有什么证据?比武的人已经跑了,你随便说句话就能证明他不是青龙会的人么?”

轿子里的人一字一句地道:“我能。”一顿,又道,“因为我就是青龙会会主。”

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谢超凡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什么?”

小曼道:“你是聋子么?我家公子说,他就是青龙会会主,你难道没听见?”

谢超凡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么,你……”

话没说完,小曼的人突然到了他面前,啪啪两声,谢超凡左右两边脸多了十条红红的五指印子。

轿子里的人道:“曼曼,你又淘气了。”

小曼笑嘻嘻地走回轿边,道:“公子,难道冒充咱们青龙会的人不该打吗?”

谢超凡的身子突然箭一般飞起,砰地一声撞破屋顶,逃了出去。钟小鱼和夏宣清想去追,已然晚了一步。谁知咚地一声,谢超凡竟跌了回来,杀猪般惨叫。

只见他的鼻子上穿了一根黑­色­丝线,鼻孔外翻,鲜血淋漓。黑­色­丝线一抖,无声无息地缩回轿子里。

青龙会那神出鬼没的黑­色­丝线,夏宣清和叶瀚扬再熟悉不过,这轿子里的人运用之妙,却是他们想也想不出的。

小曼笑呵呵地看着谢超凡:“你现在可信了么?”谢超凡疼得说不出话,却再也不敢动逃走的心思。小曼又道:“你说,大家是不是既没输,也没赢?”谢超凡只得点头,现在便是叫他磕头他也肯的。哪知小曼悠然道:“可是我家公子却是赢了的。”

谢超凡忍不住道:“为什么?”

他的鼻子豁了,说话声音就变得很怪、很可笑,众人听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小曼不慌不忙地将赌契展开,念道:“赌叶瀚扬腊月二十八于瓜洲迎宾楼比武不胜,赌注白银一百万两,赔率,一赔十。这句话你可看清楚了?我既没写叶瀚扬赢,也没写青龙会,所以你要赔我家公子一千万两白银。无论这官司打到哪里,都是有理。”

谢超凡额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也不知是鼻子疼还是心疼。唐潇忍不住笑道:“妙极,妙极!看来以后我无论赌什么,都要好好在赌契上花点心思了。”谢超凡憋了半晌,突然大笑:“按照规矩,比武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参与赌局,你既然是青龙会会主,就没资格赌,赢了也不作数!”他虽然知道这轿子里的人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却看准对方不会轻易杀人,所以还想强辩一辩。

小曼叹了口气,道:“谢老板,跟你签赌契的人,可不是我家公子,更不是青龙会的人”

谢超凡彻底崩溃了,惨叫道:“那是谁!”

小曼笑眯眯地道:“不管是谁,除夕那天自然有人找你讨债的。”话声一顿,又道,“不过,现在等着跟你算账的人,好像就有不少呢!”

众人的确都怒视着谢超凡。

轿子里的人却忽然道:“叶瀚扬!”

他不称叶大侠,也不称叶兄,而是直呼其名,显得既高傲,又冷酷。

叶瀚扬却似早料到对方会找上自己,沉声道:“有何见教?”

“你可知我为何万里迢迢来管这闲事?”

“因为你听说中土有人假冒你的名头。”

“这只算一件小事,还不值得我出手。”

“那么阁下是为何而来?”

“为了你。”

叶瀚扬怔了怔:“我?”

“不错。”

“你是来杀我的?”

轿子里的人道:“本来我不知该杀你还是该交你这个朋友。但是方才见你出的那一剑,我决定交你这个朋友。”

“你只见了那一剑,便可以决定了?”

“一剑便已足够。”

叶瀚扬沉吟道:“你这样做,恐怕不单单是因为我。”

轿子里的人笑了笑:“不错。和你交了朋友,青龙会就不再是中原武林的仇敌,楚煦言和乐清遥所作的事情,也可一笔勾销。”

叶瀚扬不禁一笑:“陆浩谦的所作所为,也和如今的星河派没有关系,阁下未免将别人的气量,想得太狭了。”

“也许。但谨慎一些并没坏处。”

“现在我们已是朋友?”

“不错。”

“朋友是否该现身一见?”

“不必。”

叶瀚扬微微蹙眉:“为何?”

“因为我不想见你。”

所有人都愕然。

钟小鱼眼珠转了转,道:“怎么?难道会主大人命不久矣了么?”

小曼道:“不对。”她温柔地望着那顶轿子,就像看着心爱的男人一样,“我家公子只是不想见到叶大侠,仅此而已。”

他万里迢迢来中土交叶瀚扬这个朋友,却又不想见到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人!

小曼又道:“但是我们公子却有几样礼物送给叶大侠。”说完轻轻拍了拍手。

门帘立刻被掀开,七个像七仙女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们披着及地的火红­色­狐狸皮大衣,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个个白皙水­嫩­,面容姣好,七双眼睛不住地往叶瀚扬身上瞟。

叶瀚扬却只看了她们一眼,便又看着那顶蓝­色­的轿子,道:“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轿子里的人嘿嘿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在下知道你无妻室,一下凑齐岂不省事。”一顿,又道,“她们个个都懂得琴棋书画,女红针织,而且,每个人身上都有十万两的嫁妆。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很乖,既不会武功,更不会争风吃醋。”

七个任何人看了都心动的女孩子,和七十万两的嫁妆,这礼物实在够大。每个人都在想,为什么他妈的自己没有青龙会会主这样的朋友?

叶瀚扬却叹了口气:“我想告诉你两件事。”

“请讲。”

“第一,你不该把女人当做礼物送来送去,她们想嫁给谁,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轿子里的人道:“是么?你们怎么说?”

他问的是那七个女孩子。立刻有个眼睛大大的道:“小女子仰慕叶大侠已久,从来不敢奢望能做叶大侠的妻子,只要,只要……”她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可爱,“只要能每天服侍叶大侠,就很知足了。”别的女孩子低着头,娇羞地说“我们也是一样的”,还有人说“若是叶大侠不喜欢我们,我们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给别的男人。”

唐潇喃喃地道:“他妈的。”

钟小鱼冷哼:“怎么,你嫉妒了?”

唐潇大笑:“我若不嫉妒,我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说的是实话,大大的实话。

叶瀚扬又道:“第二,我想娶谁,是我自己的事情。”

轿子里的人有些意外:“怎么?你不喜欢她们?”

叶瀚扬道:“多谢好意。”

轿子里的人沉默良久,突然哼了一声,狠狠道:“走!”四个抬轿的人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比来得时候还快。那七个可爱的女孩子眼巴巴看着叶瀚扬,眼圈都有些红,见他无意挽留,也跟着走了。屋里只剩下小曼一个。她走到叶瀚扬面前,笑眯眯地道:“叶大侠可真有本事,我家公子很少生气的。”

叶瀚扬道:“他生气了会怎样?”

小曼咬着嘴­唇­,红着脸道:“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晚上会要得凶一些而已。”说完突又爽朗地笑了,好像那并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钟小鱼立刻觉得她很可爱:“你讲话从来都这么直白?”

小曼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幸福的神采,道:“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丢人的事,为什么不能直白地说呢!”话音未落,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追了出去,仿佛追赶幸福一般。

钟小鱼大声道:“我已去账房查过,谢老板还在这里存了两千两银子,既然大伙儿在此相聚,不如将银子换成酒,咱们一醉方休!”

她这提议实在好得很,好得谢超凡只能­干­瞪眼。

夜空里时不时腾起五彩斑斓的烟火,那是等不及的人们在提前庆祝新年。天空还在飘着雪,将河面上的大小船只妆点得犹如墨玉盘里轻轻游动的白­色­小鱼。长江水帮的大船灯火通明。钟小鱼拉着叶瀚扬等人,再加上朱允、彭人玉和甄娘子到船上来。众人一面喝酒叙旧,一面看江雪烟花,好不畅快。

甄娘子端起一碗酒,笑吟吟地道:“钟帮主,我发觉你也是个奇女子。我敬你!”

钟小鱼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也是?那么娘子心里定然还有另一个奇女子。”

甄娘子道:“不错不错,可惜她……”说到这儿,她突然住了嘴。

钟小鱼明白她指的是杭语薇,不觉惋惜。杭语薇虽然毒死了许多人,可是在寒毒宫也救了许多人。现在叶青青还好好地活在环碧小筑,杭语薇却早已死了三年,就算没死,江湖中人也不会放过她。

这事情真他妈的不公平!可是人都死了,难道还要连累环碧小筑声名尽毁么?

钟小鱼岔开话题道:“那个会主也是个有趣的人,若能将他留下来一起喝酒就好了。”

唐潇立刻揶揄道:“他怎会跟你喝酒!他可是被十六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围着的人,怎么看得见你。”

钟小鱼反­唇­相讥:“我看你是在惦记那几个女孩子吧?我说唐大掌门,你可还随身带着那种药?”

彭人玉听了这话,想起在金家别院的事情,脸立刻红了。唐潇却大大咧咧地道:“你知道当了掌门有什么好处么?好处之一就是再也不用自己准备这种东西,也不用自己去找女人。现在那些女人恨不得端着药来伺候我,哈哈,哈哈哈!”

钟小鱼居然不脸红,撇撇嘴道:“那我就把那个会主的女孩子往你房间里塞上十五个,看你明天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甄娘子忍不住道:“为什么还要剩下一个?”

钟小鱼一本正经地道:“咱们总要给会主大人留一个暖被窝的吧!”

大家全都忍不住笑了。唐潇叹了口气,对夏宣清道:“我真佩服你,这样一个女人,你是怎么忍受的?”

夏宣清道:“钟帮主是个比男人都够义气的朋友。”

唐潇盯着他道:“一个跟你去西域两年多的女人,只是个够义气的好朋友?”

夏宣清还未说话,钟小鱼便塞了一碗酒在他嘴里,同时道:“唐潇,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她故意岔开话题,谁也没有穷追不舍。大家都看出,他们的西域之行,一定充满了波折,充满了故事。

唐潇喝了一口酒,苦笑道:“风光?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要吃饭,要放账,要迎来送往,你可喜欢这样的风光?”他拍了拍夏宣清的肩膀,“老弟,还是你聪明,将星河派这个累赘甩了出去。”

夏宣清微笑颔首,转过头来看着叶瀚扬,道:“叶大哥,云前辈可好?”

叶瀚扬一直自顾自地喝酒,听着他们的谈论,此刻才道:“我已很久没回去了。”

柳凝霜道:“所以明天我们就得启程赶回去。”

钟小鱼摆手道:“不必,我派船送你们回去。这样的天气,走水路倒快。”

夏宣清道:“四小姐如何?”

叶瀚扬道:“她很好,每天学做些女红针织,也很少说胡话。云前辈说,再过几年,她的疯病就会差不多好了。”一顿,又叹道,“青青天资无双,可惜误入歧途。云前辈现在只盼着给她找个好人家。”

钟小鱼道:“那,叶大哥你呢?你什么时候娶个老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该死,该死,我又说错话了。叶大哥这几年纵横江湖,行侠仗义,自然有许多美人儿抢着要嫁给你,叶大哥怕是挑花了眼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唯有柳凝霜笑不出来。

三年来,她常常都能见到叶瀚扬。只因他每次受了伤,都会去名花谷医治。柳凝霜知道他无法忘记杭语薇,从未对他吐露心意。她常想,也许与他这样偶尔相聚,便足够了。

钟小鱼自然知道柳凝霜的心事,叹了口气,道:“我突然想起那个小曼姑娘说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夏宣清,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柳凝霜忽然轻轻地道:“过了这个除夕,我便要回到名花谷,去专心照顾那一片花海了。”她的语声还是轻轻的,却无比坚定,“女人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也不该只有一个男人。”

唐潇猛地跳起来,冲她一挑拇指:“柳姑娘说得好,女人若都像你这样想,这样做,就会少了许多无聊烦恼!来,我敬你!”说罢,他便将满满一碗酒递了过来。

柳凝霜展眉一笑,接下酒碗,一饮而尽,她的脸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顿时觉得豪气­干­云,大声道:“我也敬大家!”

甄娘子大笑道:“柳姑娘也是奇女子。女人只要不黏着男人,就会有男人来黏的。”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叶瀚扬。因为她也明白柳凝霜和叶瀚扬的事。

叶瀚扬实在太出名了,出名到只要是他认识的女人,别人便恨不得他们发生点什么,好过一番道听途说的嘴瘾。

众人喝过一碗,酒坛已空了。钟小鱼冲门外大声道:“老泥鳅,小虎子,死哪儿去了,上酒!”外面无人应声。她揉揉眼睛,又喊了一遍,还是不见有人进来,不禁脸­色­微变。船上本有随从三十人,这些水匪豪客们平时嗓门便极大,若是喝了些酒,简直能将房顶掀翻。然而此时船中却极静,莫非自己那三十个随从,都已遭了毒手?厅内八人,除了彭人玉,都可算江湖老手。朱允虽和彭人玉一样年纪,却已掌管朱砂帮三年,对敌经验亦十分老道,然而对手无声无息地在八个江湖一流高手眼皮底下杀了三十人,未免太可怕了。

钟小鱼眉头紧锁,低声道:“大家小心,有茬子。”

八人凝神屏吸,按住各自兵器,将周围各个角落看死。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彭人玉忍不住道:“来的人,是陆浩谦还是青龙会呢?”

夏宣清道:“多半是青龙会。那会主所作所为实在太古怪。”

唐潇笑道:“我也是如此看,却不知那十六个女孩子来了没。”

钟小鱼骂道:“你个龟儿子,大敌当前,你还忘不了床上那点破事儿!”

她不是川人,却偏偏喜欢用川话骂唐潇。唐潇也不生气,只乖乖闭上了嘴。他们虽然身陷险境,却并不慌乱。只因当今江湖,实在没人能将这八个人怎么样。

突然,厅外有人咯咯笑道:“既不是陆浩谦,也不是青龙会,小女子等只是来给诸位添酒的。”说话声中,十个白衣女子款款走了进来,每人都拎着一坛酒,不由分说将每个人的酒碗倒满。

唐潇一怔,又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想什么便来什么。你们会主呢?”

其中一个少女道:“我们不是青龙会的人,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唐潇*地打量着她:“你家主人是谁?你们是怎么放倒钟帮主的人的?”

少女还未答话,钟小鱼已冷冷道:“我看你们是添乱来的!”说罢一刀劈了出去,竟是毫不留情。

无论她们主人是谁,莫名其妙放倒了长江水帮帮主的三十个贴身随从,钟小鱼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人。

少女惊呼一声,似是吓傻了,竟一动不动,不知闪避。唐潇和夏宣清刚要出手阻拦,就见门外光华大盛,一道紫虹翩然飞来,叮地一声,击断钟小鱼的刀,又夺地钉入地板,嗡嗡之声不绝。

紫电!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我这几个侍女不懂武功,钟帮主可莫要欺负她们。”

这声音又软,又甜,又水灵,就像一只多汁的水蜜桃,充满了让人咬一口的诱惑。全天下大概只有一个人,才有这样要人命的声音。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有的高兴,有的惊讶,有的暗自伤神,都是一言难尽。

甄娘子叫道:“杭丫头,你没死?”

外面的声音轻轻笑了起来:“娘子盼着我死么?”一个人影随雪花滑入厅中。这女人一身白衣,长发瀑布般垂在身后,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温暖笑意。“诸位不介意我来喝一杯罢?”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恍如做梦。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娆媚入骨,笑意却纯白如雪。

钟小鱼跳了起来:“你、你是怎么从寒毒宫出来的?那个时候,你不是只有三个月的命了么?”

唐潇搓着手道:“你急什么,你该先请客人坐下来再说。杭姑娘,你……”他本待指着叶瀚扬身边的位子,却又看见柳凝霜,忽觉不妥,一时说不下去。

柳凝霜却已道:“杭姑娘请这边坐。”

杭语薇摆摆手:“这里就很好。”说着坐在了甄娘子身边。

朱允本是挨着甄娘子的,此刻已有一个白衣女子帮他搬来另一把椅子,他道声谢,刚要入座,却突然看见杭语薇腰间的一柄短剑。

分波剑。

他忽然心头一热,道:“杭姑娘,你还带着这柄剑。”

杭语薇冲他笑了笑,又对众人道:“诸位请坐,不必客气。”仿佛将这里当做自家。见彭人玉呆呆不动,眼波流转道:“彭公子也请坐。”

彭人玉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

那里曾被杭语薇一口咬得血­肉­模糊,如今留下一块淡淡的疤。有人问起,他便想起这个害他输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花魁来。如今突然再见,心中竟不知什么滋味。

甄娘子挽着杭语薇的手,笑道:“你看,无论你走到哪里,总要害得男人神魂颠倒。”

杭语薇没说话,拾起紫电递到叶瀚扬面前,道:“叶掌门,这剑还是由环碧小筑保管罢。”

叶瀚扬愣了片刻,才慢慢道:“你也是凌曦天境的弟子,这柄剑适合你。”

这些年来,他一直惦着杭语薇,惦着她的一颦一笑。从山神庙里初见,到琅琊古寺彻夜长谈,到环碧小筑疯狂缠绵,再到石头城上喃喃细语,他没有一刻忘记。然而如今见了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杭语薇握着分波剑,轻声道:“我有它,便够了。”忽然看了柳凝霜一眼,“紫电本是王前辈和云前辈的定情之物,你也该将它送给一个好女子。”叶瀚扬看着她手中的分波,神情无法言说,只将紫电接了过来。杭语薇又道:“钟帮主,我放倒你的手下,是怕暴露行迹,还望海涵。”

钟小鱼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我若提早知道你要来,便将他们都赶到窑子里去。”说完跳到大厅中间,大声道,“叶掌门,唐掌门,柳姐姐,彭小妹,朱公子,还有夏宣清、甄娘子,再加上老子我,可算得当今武林最最出名的少年豪侠了吧?”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都不知如何接话。

就听唐潇揶揄道:“你脸皮还真厚!只不过,你说的倒是不错,哈哈!”

甄娘子掩口道:“我却不算什么少年豪侠,我已老了。”

钟小鱼正­色­道:“年纪算什么!老子若是活得开心,就算七老八十,照样风华正茂!”她得意地­干­了一碗酒,抹了抹嘴,“咱们在这瓜洲古渡,风雪楼船,陪着天下第一美人喝酒谈天,是不是算得一段江湖佳话?”

众人这才明白她的意图,一时兴致大起。夏宣清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杭姑娘这三年,一定有许多故事罢?”

钟小鱼抢着道:“这样的美人,没有故事才算见了鬼!”

杭语薇点头:“我若说我是青龙会会主的朋友,这些年我都和他在一起,你们可信?”

众人的确不太信,却不得不信。唐潇看着杭语薇,忍不住道:“我越来越羡慕那会主了,若是在下有幸与杭姑娘相伴三年,便是死了也愿意。”

钟小鱼啐道:“你个龟儿子有点出息行不行?”

唐潇正­色­道:“佳人难得,在下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也是人之常情。杭姑娘明白在下仰慕之情,不以世俗眼光看待在下,这份心境,着实令人佩服。”

钟小鱼这次没再啐他,众人也都明白唐潇并非轻薄,只是单纯仰慕,便对杭语薇三年来的遭遇愈加好奇起来。

“三年前,青龙会会主病逝,群龙无首,楚煦言反出青龙会,带土行旗回中土。其他旗主忙于争权,便未在意。青龙会新主只能韬光养晦,轮转着做旗主的傀儡,等到旗主再不防备着他,便借口要寻回楚煦言带走的千年雪蚕丝,带了人来中原,辗转寻到寒毒宫,救了我一命。”

钟小鱼皱眉道:“整座山都塌了,他是怎么掘进去的?”

杭语薇道:“我虽被青竹剑的断柄打得吐血,跌进蛇群,可是那根石柱倒下来,跟高台形成一个犄角。玉竹被山石砸死大半,未死的又被我的四条蜈蚣‘碧姬’咬死,我便安然无恙”

甄娘子忍不住抱了抱她:“谢天谢地。”

唐潇看看叶瀚扬,不禁道:“想不到救你的,居然是青竹剑。”

叶瀚扬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杭语薇也不看他,这两个人似乎心有默契一般。“我养了一条蛇,叫做赤练,极有灵­性­。寒毒宫塌了以后,它便嗅着我的血钻到我身边来。我便要它找路出去。”

夏宣清沉吟道:“可是就算它出去了,你也出不去。”

杭语薇叹了口气:“不错,我的确出不去。但是,每天都会有人帮我挖山。”

众人吓了一跳,失声道:“挖山?”

杭语薇冷笑:“当然。那些江湖豪杰们见过了藏宝洞,怎么舍得让它长埋地下?只不过他们一来找不到路,二来惧怕毒物,都空手而归,却无意中帮我将山壁打薄不少。等青龙会到的时候,他们已可听见我挖山的声音了。”她笑了笑,道,“可惜紫电这等宝剑,居然被我用来挖山。后来的事情便简单得多,那会主喜欢我,将我带走。你们也看到了,他武功高绝,我根本无法拒绝。”

叶瀚扬的心沉了下去。朱允有些怒意地道:“那厮对你无礼么?”

他一直将沈烨轩当做过命的朋友,也一直将杭语薇当做沈烨轩的女人。

杭语薇狡猾地笑了笑:“那只不过是他的计策。他希望那些旗主将他当做沉溺酒­色­的纨绔少年,所以故意装作对我倾心不已。他用两年的时间一面乖乖地做傀儡,一面借着陪我游玩,为我搜罗天下奇珍的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最后花了一年时间,铲除异己,成为真正的青龙会会主。”

众人听了,不禁对那会主好感大增。甄娘子却眯起眼睛看着杭语薇,道:“杭丫头,我可不信他日日对着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却一点不动心。”

杭语薇毫不脸红:“他的确希望我一直留在他身边。可惜他太骄傲了,我,我利用他这点……”她突然有些局促,“骗他说,他比不过叶掌门。”她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欣赏的神­色­,“他每天看着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实在气闷,只好送我回到中土了。现在想来,倒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朱允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会主大人还是不死心,想送叶掌门一些美女,看看他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好?”

杭语薇眼中闪着光,点头道:“不错,毕竟曾让我倾心的男人不多。”

这句话说出来,叶瀚扬和柳凝霜都尴尬无比,觉得她说话过于直率了些。甄娘子想起她在滁州城外当众亲过沈烨轩,便道:“你们怎地这般……呵呵,杭姑娘倾心叶掌门,就像唐公子倾心杭姑娘一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朱允也道:“不错,不错,英雄之间互相倾慕,何必在乎男女!”

杭语薇却看着叶瀚扬,嫣然道:“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我跟他打赌,你若肯要那七个女孩子,我不仅将紫电送给他,还要继续留在青龙会陪他三年。你若不要,他便再不纠缠我,还要跟你永远做朋友,永远不找中原武林的麻烦。”

叶瀚扬叹道:“他果然是个很骄傲的人,很骄傲的君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忧道,“你身体里那‘风月无痕’怎样了?”

杭语薇道:“这三年他帮我找了很多古怪的药材和偏方,我也用心温习了师父的毒道,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化解,却也没有大碍。至少那香气已没了。”

众人不觉颔首,他们确实闻不到从前杭语薇身上那股醉人的香气了。

钟小鱼讶然道:“你不喜欢香气?女人不都是喜欢香香的么?”

杭语薇故意嘟着嘴巴道:“当然不喜欢。难道钟帮主希望自己心爱的人,是因为那香气才与你一起的么?”

钟小鱼红着脸,搓了搓手,结结巴巴地道:“恩,的确,不错,呵呵,我还是喜欢一身鱼腥味儿!”想不到自己被杭语薇这么轻轻扫一眼,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都有些脸红心跳。她突然有些理解那些为杭语薇着迷的男人了。

柳凝霜忽道:“杭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杭语薇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现在我想去找谢超凡。”

柳凝霜奇道:“他?为何?”

杭语薇悠然道:“讨债。”

柳凝霜一怔,朱允抢着道:“那一百万两银子的赌契,是你签的?”

杭语薇微微一笑:“我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了,若没有足够的银子,如何度日呢!”

朱允道:“杭姑娘果然事事打算周详。”

杭语薇道:“我的赌技也不赖。”

噗地一声,唐潇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咂咂嘴道:“杭姑娘的赌技,咳咳,那是能叫人倾家荡产的。彭老弟你说是吧?”

彭人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就像三年前一样。于是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那个疤。

夜空中接连爆出朵朵灿烂烟花,化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排成一条头东尾西的飞龙,足足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码头上的人都被这美丽灿烂的烟花吸引。厅内众人也看得呆了,那十个白衣少女已跑到船头去看。

杭语薇却叹息一声:“他要走了。”她看着江上渐行渐远的帆影,嘴角泛起一丝甜甜笑意。

她的神情仿佛在思念亲人。众人猜不透她与这青龙会会主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却无人觉得不妥。因为杭语薇本就是个奇女子。

甄娘子喃喃地道:“杭丫头呀杭丫头,你放走了这样一个大靠山,以后恐怕要后悔的。须知江湖中很多人都看你不顺眼。”

杭语薇淡淡地道:“我确实毒死了很多人,这件事永远也说不清。”

朱允忽然道:“未必。”他迎着杭语薇的目光,接下去道,“很多人和事,只要亲身看一看,仔细想一想,便可看得很清。世人往往懒得考究事情真伪,只愿相信途说之言。这便是神算帮的生存根基。”众人想到神算帮背地里的所作所为,但却依然是生意兴隆,在江湖中享有盛誉,不觉纷纷点头称是。朱允接着道:“在下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我杭姑娘并非有意害人,我认杭姑娘这个朋友。”

杭语薇还未说话,叶瀚扬突道:“我也认杭姑娘这个朋友。”

一时间,夏宣清、唐潇、彭人玉、柳凝霜纷纷道:“我们也认杭姑娘这个朋友。”

钟小鱼挠挠头,道:“你们怎地抢我的话说!”她嘻嘻一笑,走到杭语薇身边,“老子我已混到长江水帮帮主的位子了,别的门派老子管不着,但长江水帮的人,今后若敢说杭姑娘一句坏话,哼哼……”

甄娘子抚掌大笑:“杭丫头你看,好人还是有好报的。等你的朋友都成为江湖的泰山北斗时,无论你从前做过什么事都无所谓。哈哈,这世道,还是权势声名最有用处!”

杭语薇笑而不语。

她心里很明白,江湖中对任何人或事的判定若是真实的,一定是掌控江湖的人碰巧说了类似的话。这的确是一种悲哀,但有时也只有如此,一些人或事才能得到些微公正对待。她捧起酒杯,道:“诸位也是我的朋友!”说罢一饮而尽,双颊飞红,含笑望着叶瀚扬。

叶瀚扬也在微笑望着她,第一次毫无顾虑地望着她。

他一直不清楚自己对杭语薇的感情,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他相信杭语薇也早就知道了。他握着紫电,突然觉得,该将它送给一个好女子了,那女子已等了他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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