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观谷跟磐叔的荒洲派有些类似,都是不被看重的小门派,这些门派私下里还有一个别名叫二十四小盟,是为二十四小门派之集合,日常归属四侍主统领,经常私下举办一些小武林大会。大派经由百年传承,多有一份牢固的心法内力支撑,小门派势力单薄,重修外力,功力一般,偏还有一些‘刺头’不听诏令,陆祁阳此次动到他们头上,一是为给嚣奇门制造更多负面声音,二就是借机敲打,让他们认清天下令的分量。真在外面受了“欺负”,还得天下令为他们撑腰。
小门派武力不高,天下令连派来屠杀的人手都减了半,姜梨他们赶去寒观谷时,只看到不到十名“刺客”。这些人下手极狠,见人就杀,寒观谷招架不住,已被逼退至启寒堂内。
嚣奇门办事向来重速,片刻之后,对方悉数伏诛。
寒观谷此次消耗不小,派中掌门廖呈为护弟子身受重伤,若非有圣手阿南和药仙薛闲记在侧,只怕性命都难保住。
半个时辰之后,经过一番诊治的廖呈在夫人廖氏搀扶下,特意率全派弟子前来道谢。
他说,“多谢少侠仗义相助,他日若有需要,寒观谷定当全力以赴,报答少侠救命之恩。”
彼时姜梨正在寒观谷后山擦剑,嚣奇门的人没穿刺客服,她也同样是一身常服在身,小门派不识她的样貌,使她忽然生出几分劣性,“廖掌门这话说早了吧,我不是什么江湖侠客,只是世间一缕幽魂,认识我的叫我姜梨,不认识的称我为鬼刃。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称呼,比如,妖女,魔头,邪派之主。”
通常这时都会收获一张惊骇的脸,接下来无非是些不中听的谩骂。她像“做了张鬼脸”要吓人的孩子一样,静静等待对方的反应。
廖呈确实吃了一惊,可他惊讶的原因跟之前几派完全不同,“竟是玉璧山嚣奇门主出手相助,难怪方才剑出九影,身法奇绝。”
此话一出别说姜梨,所有在场嚣奇门门众和几大派掌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廖呈带着众弟子躬身就拜,年纪已近古稀,仍然要行跪礼,姜梨楞了一瞬,连忙伸手托住。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乘风阁王长白盯着廖呈比他褶子还多的脸,以为这人老糊涂了,冲上来说,“你是不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次伤你寒观谷的就是嚣奇门的人。”
廖呈确实没弄明白原委,顺着王长白手指的方向看向倒在地上的几具尸首,“阁下的意思是,杀进我寒观谷的是这位姜门主的手下?”
“是啊。”王长白激动道,“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的玄色刺客服吗?右肩飞花,宝相龙雀,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那为什么他们身上有天下令牌?”廖呈刚才是亲眼看见他们从领头身上搜出的令牌。
“有令牌就是天下令的人?”王长白气闷。
“那穿了刺客服也不见得是嚣奇门的人啊。”廖呈年纪虽大,思路十分清晰,他说我们与嚣奇门无冤无仇,“他们因何杀上寒观谷,嚣奇门既然要伤我寒观,嚣奇门主又为何杀自己人而救我们?这没道理啊。”
“她就是演戏给你这种蠢货看的!”东陵派的人也来帮腔,“她派人突袭三十六派,眼见事情闹大就推说是天下令所为,就是为了栽赃离间我们与陆令主的关系。她心机深处,就连这些领头身上的令牌都一早放在身上的。她想替雾渺宗翻案,想用这种法子昭告天下,当年的雾渺宗就是这么被栽赃的。”
“何以见得当年就不是一个误会?”
“你敢质疑天下令主?”王长白觉得廖呈大约是疯了,
“阁下是哪位?”廖呈反问,嚷了这么久也没见他自报家门。
“乘风阁掌门,王长白。”王长白端了端架子,顺势介绍身侧,“这位是东陵派掌门胡业。还有长峰派掌门刘世尘,择束门盛鸿俨,华申派周换。”
大派在小派面前总有几分桀骜,廖呈说失敬,“几位掌门既然将事情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想必也与我派有着同样的经历。”
“那是自然!”
“也是被姜门主所救?”
“你什么意思?!”
廖呈道:“廖某庙门虽小,却也讲求一个公理正义,事实究竟如何廖某不敢定论,但嚣奇门主救我寒观谷是事实,四侍主常年欺压小门派也是事实,令主陆祁阳统领天下三十六盟,原该置下严谨,不应将门派分作三六九等,可他偏就如此放任行事,廖某对他并无好感,若按他素常行事之风,这栽赃陷害之事,也难保是他做出来的。”
各派立场不同,九派对姜梨有恨,自然认定她不是好人,小门派常年遭受天下令欺压,对天下令的行事作风比之大派更有‘心得’。
“你这是主观臆断!”
“王掌门难道不是?”廖掌门反唇相讥,“你开头闭口称姜门主是妖女邪派,心里认定她不会为善,即便救了你乘风阁也没换来你一句道谢,与我有何不同。”
“你真是反了天了!”王长白抖着手指向廖呈,所有大派掌门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远处树梢处忽闻有人拍手,“可算让我听到一家明白之言了,痛快,痛快!”
这音色乍一听像个小男孩儿,抬眼望去,确是一身男装打扮,可那孩子模样生得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纵身从树上跳下来,走至近处才发现是个男装打扮的小姑娘。
王长白厉声一喝,“哪里来的山野丫头,我们说话竟然也有你开口的份!”
“为何不能开口,同样都是掌门,只因我派门略小就低了你一层不成?”
“小七?”姜梨意外的看着来人。
“姜门主,好久不见。”小七迎上前去,笑眯眯地行了一个江湖礼,随后看向廖呈,“廖世伯安好。”
廖呈曲起眼睛辨认,这方认出是先沉派的灰头钻地鼠,她师父在世时两派之间常有走动,也算故交。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廖呈同样意外。
小七叹了口气,解释道,“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天下令手眼通天,搬到黄土岭那样僻静之地也没落下清净,我们派门被人掀了,好在姜门主提前派人保护,这才幸免于难。”
廖呈听后直道万幸,小七说,“不光是我,环山一带十几个小门派也得到了嚣奇门的相助,天下令来势汹汹,广布人马,嚣奇门便也分派了几路人手前往各处。我此番过来,一是想当面谢谢姜门主,二是担心有人不识好人心,特来与他们辩上一辩。”
“你说谁不识好人心?”王长白叫起来。
“这不是话刚撂地儿就有人接了吗?都说事实胜于雄辩,偏有一些人眼盲心盲,非要给自己留个越老越不是东西的名声。”
“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如此奚落于我?”
“你尽可奚落回来,只要你能讲出一个理字。你们不信姜门主是为救人,眼见‘刺客’反口便说是对方受了威胁,我们这边的‘刺客’可是直接承认了身份的。”
小七说完抬手一招,立马有人压着十几名“刺客”上来,小七说,“你大可问问他们,是不是天下令的人。”
这些人都是天下令里的普通门众,不像钱西风那些人那么有主意,几番对认之下便露了真面目。
小七说,“我们不比你们,连在他们心中都是分量极微,他们看不起我们小门派,声称嚣奇门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让我们趁早放了他们。如今倒是不嚣张了。”小七拎起其中一个,“听说我要带他们来见姜门主,吓得烂泥一般。”
“你说这些是天下令的人就是了?”东陵派掌门一面推开小七一面扯住‘刺客’衣领,“我且问你,你们真是陆令主派来杀我们的?我们是有盟约的门派,怎么可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小七是个厉害丫头,字字不让,“若按你之前的说法,人是嚣奇门的,姜门主冲进来救人,杀的就不是自己人了?天下令自己杀自己说不过去,嚣奇门就说得过去?”
“你——”东陵派掌门说不过小七,只能将气撒在“刺客”身上,使劲一扯对方衣领,“说话啊!到底是不是天下令的人!”
‘刺客’早被吓得没了魂魄,张眼看看几大门派掌门,再看看不远处的姜梨。
“我们... ...”
“说啊!如果你是被胁迫的,我们一定为你主持公道!”王长白给他作保,当年他们是除羽西剑宗以外受害最深的门派,天下令第一时间派人“营救”了他们,他记着陆祁阳的情,是九派之中对天下令最忠心不二的人。
“我们不是天下令的人。是姜梨,是门主,是门主让我们这么做的,可是我们没有想到,她居然派了人来杀我们,我们为保性命,自然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如今我看这嚣奇门,我们也没必要呆了,如今跟你们几位说了实话,你们可一定要保我们啊!”
那个画面实在可笑,一群自称嚣奇门刺客的人,蹭着膝盖寻求几个自身难保的老头的庇护。老头们正气凌然,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统一将视线落在小七身上,仿佛在说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七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得意什么,她说,“你们如此引导他们,为他们做后盾,他们当然会反口,之前当着我的面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谁能证明?”王长白说,“除你以外,除你们先沉派和嚣奇门众以外,谁能证明他们说过。”
他觉得小七的话不实,甚至怀疑她跟姜梨是旧识,他对刘世尘等人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荒洲派那几个小弟子,也是上来就帮姜梨说话,如今这个先沉派的丫头肯定也是被她收买的。”
王长白这话一出,立即得到附和,刘世尘沉吟片刻,这次他执不同意见,“就算相识,也不该处处都有这种巧合。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就是耳根子软,你忘了你徒弟是怎么死的了?她师父。”王长白说到此处又怯了场,不敢在姜梨面前提丘月集和周两金。
长久没出声的华申派掌门周换暗暗皱眉,他跟刘世尘有着同样的观点,可他性子摇摆不定,便如现在,又觉得王长白说得有些道理,万一姜梨就是一早就打定了陷害天下令的主意,提前收买了小门派呢?
双方争执不下,小七据理力争,廖呈本想替小七和嚣奇门继续发声,被夫人柳却词悄悄拉了一把,“夫君今日说得已经够多了,依我之见,还是回里面休息为好。”
“休息什么,你没看见他们。”
“夫君。”柳却词知道他是耿直不阿的性子,可是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她压低声气,轻声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城里的兵打得再厉害,总有一方会胜,池子里的鱼若是旱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我们不过是一些小角色,今日若为姜门主出头,就是站在了天下令的对立面。二十四小盟这次被救下十几个门派,为何只有小七这孩子来了,难道只有夫君看得出来,这是天下令做得一场局吗?”
非是不知,而是不敢呐。
廖呈说,“夫人这是想劝我明哲保身?可这真相就在咱们眼前,姜门主信者不多,若我们还不发声,岂非让她白担了这恶名,那我们与那些糊涂栽赃之人又有何不同。”
廖夫人叹了口气,“夫君说的这些我都懂,若放在未嫁之时,我也曾是嫉恶如仇的江湖儿女。只是现在,咱们有整个寒观谷,我们可以孤注一掷,派中弟子如何自处。今次两方斗法就是最好的例子,现今还只是造势,他日若是陆祁阳恼羞成怒,打定主意要灭我寒观,也不过是抬手一瞬的事啊。”
“难道这天下,便由他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不成?”
“可这天下,能斗得过天下令,打的赢陆祁阳的又有几人?”
廖呈沉默下来,寒观谷虽比不得那些大派,也是三代苦苦传承的基业,若他是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侠士,大可以毫不犹豫的站在对的一方,可他不是,他是一派之主,是一个决定就会牵扯到一派生死的掌门。
他看向他身后的徒子徒孙,他老了,他们还年轻着,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能不要他们的吗?
“廖掌门。”姜梨此刻也在看那些年轻弟子,廖呈神色一僵,略显难堪的应了声“姜门主”。
廖夫人神态紧绷,既不想惹恼天下令,也不想引怒姜梨。她救了他们,她自是记她的恩,可她也有她的顾虑和无可奈何。并且私心里必须承认,她对这位以乖戾著称的嚣奇门主,是相当忌惮的。
“姜门主。”廖夫人主动上前。
“廖夫人,天色已近傍晚,晚辈腹中饥饿,不知能否在贵派用顿便饭,明日再启程离开。”
姜梨率先阻住了廖夫人的话,廖夫人一怔,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方才她对廖呈所说的话一定全进了姜梨耳中。她知道他们为难,不要他们为她发声,只要一顿便饭,明日便启程离开。
廖夫人面上一晒,心情复杂至极,天下令的行事作风,他们这些小门派感触最深,前有四侍主欺压二十四小盟,后有天下令为造声势砍杀众门派,便是当年雾生山一事,今日看来也是另有隐情。
可惜——
“姜门主别怪老身自扫门前雪,实在是我寒观势单力薄,不得不为今后考虑。”
廖夫人满脸愧色,姜梨眨了眨眼,说廖夫人,“我手下有一逆子唤作其忍,等下若是他进后厨,务必叫人将他撵出去。他做饭极其难吃,不逊于下毒。”
廖夫人笑了,姜梨颔首一礼,自往寒观谷内去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