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多问无益,且照我说的做便是。”
从此之后,广灵宫便掩了宫门,接着入冬,下了大燕第一场大雪。那个时候,水寒曾想过,这广灵宫本就冷清,鲜少与宫内有来往,如今她对外称病,又正值寒冬腊月多秋之际,想必阖宫之内定不会有人惦记起她,那么她便可独居宫内,不去面对那个秋夜所发生之事,如此一来,也可叫她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奈何那时,她未曾料到,自个儿却是真的病了。
寒冬腊月间,雪若鹅毛,大燕王宫之内,礼乐不断,从下葬先王的丧钟,再到新王登基的礼乐,皆是久久回响于宫内,好不热闹,在这帝王更替,举国皆庆之时,广灵宫内却是宁寂如昔,红墙青瓦之上,徒有数只冬鸟栖息于上。庭中梨树枯枝孤立,满院积雪平平整整,尚未曾留下来人的脚印,回廊之中,蓉儿端着汤药从那头急步走了过来。
寝殿之中,轩窗半掩,炉火幽燃,戴青色的火苗往上冒着丝丝烟雾,水寒半卧床榻,眉心微蹙,面色苍白,因忍受着寒热之苦,前额之上,汗珠如豆。一阵冷风进殿,继而蓉儿疾步走了过来,将手中汤药搁置一侧,其后扶起榻上的主子,见她状况不佳,不禁心中又急又痛,只得忧心道:
“现下燕宫之内正是为先王送葬之时,阖宫皆忙,太医也定是无暇,娘娘之病怕是得不到医治了,奴婢将昔日宫内驱寒的药材收罗了起来,熬给娘娘服用,希望这旧日之药尚还有效,能驱驱娘娘体内的寒热之气。”
“寒冬腊月间,这大燕连逢先王驾崩新王登基两件大事,阖宫皆忙也好,那样就无人惦记起咱们,也可过个安宁日子,我虽病着,但命苦,从来不是什么娇贵身子,姑且先用旧时之药乱喝着,即使治不了病,可也总归丧不了命。”水寒半倚床榻,汗珠从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幽咽地道出此言后,她从被衾中伸出手,虚弱地指着那案台上的汤药,坚声道:“蓉儿,快······喂我喝了那续命之药······我不想死······”
朔风呼啸,白雪纷飞,燕宫宗庙,礼乐之声不断响起,传遍四方,皇城郊外皆可闻之。独有地处偏远的广灵宫内,宁寂如昔,偶然传来几声沉闷的丧钟之声,院内翠竹,因积雪所压;耷拉于房檐,南墙之上,有鸟儿嬉戏于此,扑腾展翅之间,抖落了墙上积雪数缕,殿内炉火轻燃,和暖如春,蓉儿坐于床榻执勺喂水寒饮药。
卧病的这数月之间,日子看似安宁,但水寒的内心实则煎熬无比,她时而半卧床榻,怔望着轩窗外那一株沾雪的翠竹失神;时而闭眸浅眠,静听窗外白雪落地之声,看似悠闲雅趣,可每至入夜,那从庙堂里传来的发丧之声,却叫她久久不得眠歇。那个秋夜的正殿寝宫,庭中雨声格外淅沥,殿内烛火甚为幽暗,那二人上演父斥亲子、亲子弑父的大戏,皆是为了同一个女子,而她,藏身于内阁帷帐之后,亲眼目睹了一切,在那场戏中,高越不似往日那般矜贵悠容,却是面目狰狞、痛下杀手的逆子,燕王也不似从前那般凛然威风,他身中剧毒,卧病在床,纵使对面前的逆子恨得咬牙切齿最终也只能在他扼喉的手下苟延残喘无力挣扎。她始终记得燕王竭力挣扎的手最后颓然放下的模样,记得他咽气之际的那声叹惋,更是记得他咽气之后那死不瞑目之状:幽暗的烛光下,咽气后的他瘫倒于榻,脸偏向一侧,竭力睁着眼眸,定定的瞧着那藏身于帷帐之后的她······
那个雨夜,她之所以惊慌的逃离,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或因撞见高越之举,或因对燕王心有所愧,抑或单因她自个儿心中的那份怯弱。那个时候,她认为只有逃了,自个儿才能活命,若不逃,便只有死路一条,可后来,她细想过后方才明白:无论逃与不逃,她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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