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顾玺影这边。
厮杀并未停止,更随着时间的迁徙愈演愈烈。四处黄土飞扬,天边一片血红,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
顾玺影同往日一般身着一袭月牙白袍,剑眉星目,霜雪若竭的面容上,更添几分生人勿近之感。
晦暗的眼眸下,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而今他手里的折扇上沾满了血,和着他那血迹斑驳的白袍,只要风一吹变能让他后退几步。
“我就是你,你杀不了我。”半响,同顾玺影打斗已久的幻影,也感受到了力竭,略有些吃力的半撑在地上,面上汗如雨下。
那幻影看向顾玺影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张狂变为了无趣。他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来战。”闻言,顾玺影淡淡道,没多余的废话,手中的折扇直直地朝那幻影袭去此举倒是用了三分力,如雪的寒眸容冰刀雪剑一般直射着那幻影。
见状,那幻影嘴角一抽也不由认命地迎了上去。只是他每一次出的招式和动作都同顾玺影一般无二,就连闪躲都像和顾玺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起来颇为诡异。
“喂小子,我都说了你杀不了我,你这打打杀杀的有意思吗,还白白浪费体力?听哥的,留在这里,不要想着出去,出去了一定会后悔。”
那幻影说到此话时,依旧同之前那般漫不经心,仿佛无任何事能动摇他的心绪。但只要细细一看,便能知晓他那漫不经心下,掩藏的是何种悲伤。
他并非毫不在意,只是没有力气去在意了。现在的他是往昔也是未来。
之后所有的走向他一直都清楚,停留在这黄土飞扬之处,看过了今生今世。
“她还在等我。”说着,顾玺影看着四周飞扬的黄土和血红刺眼的天际,古井深潭般的眸子内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浅笑,那抹笑消磨了所有的寒冷。让天地间唯剩那抹微光:“若留在此处,我才会后悔终身。”
顾玺影知晓,这幻影为何不让他出去,他是他却只是当年的他,那个他在国破之日便被自己舍去,带着曾经的记忆与执念困在回忆的深处,只待特殊的时间才能从茧中挣脱而出。
“蠢货,你这样她会死的!”见顾玺影这番模样,那幻影心下一阵焦急,他眸色一寒将所有力道加注到折扇上,狠了心的往顾玺影那边袭去,意图将他拖住。
无论多久,只待一切结束后。
眼前的幻影虽是顾玺影,却也只是曾经只有十岁的他。所有思想,只停留在孩童时候。若稚子一般,努力的想让所爱之人活下来,心中对大爱的定义还只是模糊的。
此时他天真地认为,只要顾玺影待在此处不出去,三星便不会齐聚,预言便不能完成,而他所爱之人就能活下来。
“你留不住本主,正如你永远也无法踏出此处一步。”说完,顾玺影不欲同那幻影多费口舌,双眸一凝,聚其身上的内力便往自己心脉之处击去。
此刻,顾玺影想得很简单,若自己当真处于自己的心境。只要在心境中斩杀自己,所有的幻境便能游刃而解了。
而顾玺影也不愧是个狠人,不过心念一动,便当真对自己下了手,毫不犹豫将自己斩杀。
那幻影见状,面上一阵急切刚想再说些什么时,一阵风刮过只见黄沙飞扬,伴随着越发刺目的红光。
斗转星移,空间置换。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待顾玺影再一次睁眼时,入目的便是一道古朴的大门,那上边雕刻着有关于落氏一族的族印。
而此刻他发上的玉兰簪正泛着丝丝蓝光......
次日,大雪渐歇,熹微笼罩着整个天际,吹来的风都是冷茫茫的。如此寒冷的天气,经微光的照射,平添了几分暖意。
国师府密室里,雁生看着冰棺内的婉听,嘴角勾起抹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在旁边候着的亲卫瞧来极为的诡异。
四周气压极低,让人直屏住呼吸,感受着空气中的冷寂。
“可寻到了白的踪迹?”良久,雁生深情地望着冰棺内婉听的容颜缓缓道,嗓音中随即多了几分愉悦。
“回主上,我们的人翻遍了摄政王府,和梦回阁都没寻到那小子的踪迹,不仅如此,那梦回阁和摄政王府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分人影也寻不见。”那亲卫将头埋得极低,连大气也不敢出,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着。
“不必寻了,看来那丫头倒也没全作假。”说着,雁生笑了笑,抚去冰棺上的冰花,在上边不厌其烦地书写着婉听的名字。也不管在他面前抖如蝉蛹的亲卫,兀自又言:“吾要出去一趟,府内事务就交由大小姐。吾想昔日姐妹见面,这画面一定很有意思。”
雁生嗓音中带了几分恶趣味。
经此,那亲卫抖得越发厉害了。
只得弱弱答了一声是,便哆哆嗦嗦地从密室退了出去,待瞧见外边的假山和凌然而开的腊梅时,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直喘着粗气,仿佛只要再多待上一秒都会丢掉小命。
此刻,在那亲卫没注意之时,假山处,掠过抹衣脚。
“你留在此处,会很安全。”半晌,待此次再无声响,顾九微探出头观察着四周的动向,那张素来面瘫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只是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示意一旁的了白捂紧自己。
“你不准备救阿姐。”了白将斗篷往下拉了拉,将脸盖得越发的紧实不露出任何的缝隙后,复才留了个眼神给顾九。仿佛眼前之事他已然肯定。
“她并不想离开。”说着,顾九见周围无异状后,便将头缩了回来,指着身后的方向又言:“去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你会知道想要的一切。”
“呵,就留我一人,你不怕我知晓一切倒戈于那老怪物?”
“你不会。”说及此,顾九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也没看了白那边:“陛下那边,需要一个忠诚的人。”
说完,顾九并未在意了白的冷嘲热讽,不欲同了白废话抬起脚便往前而去。
走了几步见了白还靠在假山上不动,顾九随即不耐的看了他一眼:“还不走?”
“不走,我可不想陪着你兜圈子。”了白自小在这国师府长大,这里的路自然熟悉,如果这人换做顾九,那就不一定了。
说及此,了白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假山上,看得顾九心下血气一阵翻涌,险些忍不住将拳头往他脸上砸去。再次开口时,话语中已带着隐隐的怒火。
“带路。”
见顾九有几分生气,了白也顿觉无趣,拍了拍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而去。待他路过顾九之时,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笑。
“无趣。”了白话语中带了丝丝冷意。
而后,待顾九反应过来时,此处哪还有了白的身影。
一个时辰后,药室内。
了白和顾九刚踏入此处,刚一抬眼,便有一浓郁的药香朝他们扑面来。
不过这药香同一般的不同,教普通的药香多了几分清雅,像是这其中夹杂了什么香料。
虽已至清晨,此处却无一丝人影,偌大的药室在此刻瞧起来空荡荡的。
而了白很是熟络的一屁股坐到室内的软椅上,随后笑嘻嘻的招呼着虽有错愕,却还是面无表情的顾九:“有什么,可以坐着说,看你站着,我脖子疼。”
只是那笑颇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何处?”见状,顾九也随即落座,只是那双眉皱得越发紧了,双眸不住的观察着四周,手正隔着衣袖触着袖中的匕首。虽是如此,还是面色如常的接过了白递来的茶,只是并未饮下。
“药室。”
“雁生的?”
“不,它属于白落笙。”说及此,了白眸中的笑随即淡了下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手紧紧握住杯盏,仿佛只要他想,了白便能将那深埋心底之物如同这杯盏一般粉碎。
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良久,了白又给自己续了盏茶水,嘴角一阵讽刺。
“你说的是白小姐?”白落笙同慕离笙素来亲厚,是以,顾九也对这位国师府大小姐了解过一二,不过让他错愕的事,看样子这了白同白落笙也是旧识,这是顾九从未了解过的。
“嗯,此处是她药室,无人前往。”说着,了白呷了口手中的茶水,瞬时一阵苦味涌上他的味蕾,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了白面上一阵嫌弃:也就这丫头喜欢如此清苦的茶了,这茶哪抵得上他的烧刀子:“如今是卯时,她惯来贪睡,不到午时绝不起床,此处算得上这国师府最为安全之地,除了她无人前往。”
“你同白小姐是旧识。”顾九几乎肯定的道,看向了白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似在估量此番合作有几许胜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都已经忘了。”了白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此刻他虽是在笑着,眸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虽然只过了五年,但在了白看来的确很久了。她的名字他虽还记得,但有些事已随着当年烟消云散了。
“她欠了你,或者你对她有多亏欠。”见了白如此表情,顾九紧蹙得眉头微松,心下难得涌起抹好奇。
“她给过我一刀,这些年她一直欠我一个解释。”闻言,了白眉梢出掠过抹冷色,饮茶的动作微顿。
那一刀和那一夜的确很冷,虽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但了白内心深处一直坚信,白落笙是有苦衷的。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顾九本以为了白面上会浮起些许恨意,但直到他看了许久,都未见了白面上有丝毫波澜,也就放弃了,只得提醒道:
“她是雁生的女儿,同我们不是一条路。”
“我知道,但我们的敌人,只是雁生。”同她,无关。
说着,了白笑看了顾九一眼,眸中满是警告:“认识她之前,我还只是一块骨头,如今依旧不变。”
他是因白落笙,生出血肉之躯的。
若非遇到她,他还只是一块偃族骸骨。
了白半拖着下巴看着同他对坐着的雁生,那笑不达底线:“我猜,如今阿姐走得并非顾玺影计划中的路罢。”
计划中,顾玺影会同慕离笙一起被巫绮拉入记忆中,更会因此落到万蛊窟所在之处。这是预言中的路程,是贪狼绝对占卜不到之路。
而慕离笙却会作为祭品留下,以身躯吞噬断魂之蛊之力,转化为全新的身躯,再作为承载万年蛊王之力的绝佳容器,吞噬万年蛊王之力,传输给顾玺影,而顾玺影也因此彻底斩杀贪狼。
但最终却会落得一个一死一残的下场。
这便是三星聚,两星落,预言的最终结局。
“......”闻言,顾九捏着手中的茶盏难得沉默下来。
“更或者说,这条路只是很久以前的计划。如今,顾玺影只想以自己为祭品,只是,你擅自更改了他如今的计划,让阿姐横插了进来。”
“是。”
“那你可知,就算最终消灭了贪狼,顾玺影也只有十年余寿,这注定是个死局。”
“知道。”
“所以,你背叛了顾玺影。”了白转了转手中的杯盏,看向顾九的眼神饶有趣味。
“这世上,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把持朝政。”若最初身死的是顾玺影,留有十年余寿的是慕离笙,那未来辅佐小皇帝的必是同小皇帝一母同胞的慕离笙。
人心易变,谁又知这十年能发生什么变迁。
说到此处,顾九又看了眼,笑意渐淡的了白,冷声又言:“在这件事上,公主也是愿意的。主上乃一代枭雄,怎可因一个女人一再妥协?”
“看来,你和顾玺影不是一条道路。”
“你错了,我只是个旁观者,在这件事上我能保持所有的理智,身为属下这是我应尽的责任。但却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叛。”
说到此话时,顾九并未看向对坐着的了白,而是出神的看着药室内的一景一物,眸中掠过抹挣扎。
这一切都落入了白的眼底,见此,了白无言地笑笑,那张素来桀骜的脸上浮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而他接下来的话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这样的你,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
“我同你也不是一路人。”听言,顾九看了一眼同他对坐着的了白,不再出神,话语中藏着冷然与决绝:“背叛者,足以下地狱。”
此刻,顾九所说便是他最终的结局。他既下了这个决定,便没打算活着。
“哦,那你想如何做?”
“以假乱真。”
“说说你的计划。”
“早年,主上一直同巫绮暗中联络,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说着,顾九将身上的信件推到了白的面前:“这上面有他这些年间所有接触到的人和制作半月蛊时涉及到的相关人员,这些证据都能揭开贪狼的真面目。”
“你的意思是,是要我暗中将这些散播到城中。”
“是。”
“你凭何认为我会帮顾玺影,又凭何认为这些人会信?”
“就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凭这些人比起所谓的道义与对贪狼的遵崇,更在意自身性命。”
贪狼被彻底消灭,也是了白心中最大的愿望,没有人喜欢被人胁迫的滋味。更何况,他对贪狼的恨并不比顾玺影他们少。
“那你呢,做什么?”了白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笑非笑。
“做我该做的事。”
“说说你的计划。”
“明日,贪狼会动身前往落氏一族的废墟,那里的东西足矣困住他些许时日,我会一同前去。”
说着,顾九看了眼屋外的方向,那双黑沉的眼眸划过抹决然,那抹光让了白心下了然,对顾九的态度倒是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句句带刺。
“那老家伙可没这么好糊弄。”了白在雁生手底下被折磨了多年,自然知晓他的心性,是以看向顾九的眼神不由认真起来。
“能为主上而死,是我作为背叛者最后的体面。”说完,顾九立即起来,掩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连浮过抹暗光,待他踩到门槛之际,复又偏过头看了了白一眼:“替我,同公主说声抱歉。”
说完这句话,顾九便不再回头彻底离开了此处。就像他那沉默的前半生,走时不带着任何的尘土。
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在替主上做着最为正确的选择。
见状,了白无声地笑了笑,销毁桌案上的茶盏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只那笑略有些冷,他起身时随即看了眼顾九离去的方向:“真是狂妄啊。”
都自以为是的,替所在意之人做着自己认为对的选择。顾九如是,阿姐和那讨人厌的顾玺影亦是如此。
......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道微光顺着天窗,照到慕离笙脸上时,她才有了反应,只是她并未睁眼,只是对外界有了些许的感知,此刻的她依旧在沉睡着。
只是目前她所处的并非是现实世界,而是一个装满了藏书的书阁内。
她一睁眼,入目的便是一本瞧起来有些古旧的古籍,上边明晃晃地写着《万蛊窟》三字。
而就在这时,一阵沧桑而又藏着无穷力量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
“孩子,我们又见面了。”闻言,慕离笙四处四处瞧了瞧并未发现其余的人影。见状,慕离笙面上划过抹惊疑,只是那只在顷刻间,让人难以捕捉。
少许,慕离笙勾了勾唇,眸中浮现出抹若有似无的笑:“我曾在始祖之地听过您的声音,那时你让我做着选择。”
“那如今,孩子,你可做好选择了?”闻言,那老者瞬间乐了,笑呵呵地朝慕离笙说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在做选择之前,我可否问前辈一个问题?”慕离笙看着虚空之处,面上波澜不惊地同那老者讨着条件。此刻她虽瞧不见那老者的身形。
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此刻出现的老者不仅不会害她,还会对她给予帮助。除此之外加起来上次,她都觉得这老者给她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慕离笙来说是没有任何缘由的。
“孩子,你想问什么?”那老者话语中透着几分和蔼,他很是欣赏眼前的小女娃,他默默看着她一步走到今天。怀着一腔孤勇,将生死致之于度外,有着悲悯之心,心中也存着良善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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