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儿子王宇的质疑,王莽总是嗤之以鼻,他心里大概在想:那也得他能长大才行。
王宇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心里觉得自己得为王家的未来打算,就私底下擅自联系了卫氏的弟弟卫宝,教他如何替自己的姐姐上书,请求进京。
对于这个要求,王莽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一计不成,王宇和自己的老师吴章以及自己的大舅子吕宽一商量又生一计。吴章告诉王宇,他老子劝是劝不动的,但他怕鬼神,因此可以借鬼神之手来吓唬王莽。
这师徒两人的计划分两部分。第一步由吴章当众演卦推算天命,推演结果是上天希望太皇太后归政于卫氏。吴章的表演很精彩,他毕竟是当世名儒大家,光教过的弟子就不止千人,在学术上很有号召力。他这一宣布让王莽也将信将疑起来,想起老天的话语,王莽回到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可没想到,计划的第二步却出了岔子。这一步是由王宇实施的,本来操作很简单,就是弄点儿鸡鸭狗血之类的,趁天黑泼到自家门口,替代老天来进一步恐吓震慑王莽。往自己家门口泼点儿脏水有什么难度?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王宇也没做好。他不说堂堂正正地把下人支走再行动,而是乔装打扮了一番,偷偷摸摸地行事,结果蒙着脸刚把一桶血泼到门上,就被家丁当贼子拿住了。
等下人把事情告诉王莽后,王莽再找王宇一问,事情就都明白了。
王莽气急败坏又骑虎难下,他咬牙切齿了一个晚上,最后仍然不愿放弃自己早已定下的目标,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阻挡他的人都将面临同一个下场!
第二天,王莽亲自把王宇送进了大狱。在狱中,王宇大概是被逼服毒自尽了。王宇的妻子也同样被杀,而吴章则被腰斩,卫氏一族除了卫氏本人,其余全部被诛杀。就算这样,王莽还不愿意收手,他还要拉更多的人给自己的儿子垫背。王莽以自己儿媳的哥哥吕宽为突破口,罗织各种理由,把朝中几乎所有敢反对他或对他构成威胁,甚至只是不依附于他的人一网打尽。在这份被杀和被逼自杀的近千人名单中,甚至包括这样几个名字:红阳侯王立、平阿侯王仁、梁王刘立、敬武公主。
这场杀戮震惊了天下,之后再也没人敢公开对王莽表示任何不满。朝廷甚至宣布了新的规矩:天下任何官吏都不能使用和安汉公王莽相同的名字;加封安汉公为宰衡。此后哪怕是三公这样的重臣,在王莽面前说话时也要加上前缀“敢言之”——我豁出去了才敢说。
但这已经不能满足王莽了,他的眼睛在杀戮中早已嗜血,他的头脑在杀戮中早已疯狂。如果说当年二儿子的死使他决定不择手段地走上权力的顶峰,那现在大儿子的死使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而且已经迫不及待。接下来,他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最后一个人:皇帝。
元始五年(公元5年)秋,泉陵侯刘庆上书说:“当年周成王年少,周公居摄行天子事,如今陛下年纪也不大,安汉公应当如周公故事。”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称好。刘衎这时候已经听得懂大臣话里的意思了,他很生气却不能发作,心里大概已经恨死王莽了。十二月的某一天,刘衎在后宫很不合时宜地表露了因为母亲家的事自己对王莽的不满。刘衎的这些话马上就传到了王莽的耳朵里,王莽也没说什么,只暗地里叫手下人准备了一份既无药可救又不见血封喉的毒药。
到了十二月的腊日(每年大寒之后的第一个戌日),皇帝照例在宫中摆席宴请群臣,王莽偷偷地把毒药放到酒里,让还蒙在鼓里的刘衎喝了下去。第二天刘衎就病得起不了床了。这时王莽还要表演,他声称陛下病重,自己做臣子的愿意以身替皇帝受罪,甚至愿意以命换命,又仿效周公做策书放于金滕之中。
可不管王莽嘴上说得多好听,他心里十分明白,刘衎这次是必死无疑的。果然,到了十二月的丙午日,刘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未央宫。
刘衎一死,王莽更加没了顾忌,马上着手为自己取代刘氏统领天下做最后的准备。虽然成帝、哀帝和平帝三个皇帝接连没有后代,可这时候天下还有宣帝的曾孙五十三人。不过,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完全不符合王莽选傀儡的标准,王莽把选择范围定在了宣帝的玄孙辈子弟里。
为了掩人耳目,当然也是掩耳盗铃,王莽假意从全国召来了宣帝的玄孙辈二十三人,宣称要在这些人里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海选。在进行了一通事先早已彩排好的祈祷、告祭和占卜之后,王莽宣布上天替他在这群人里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刘婴。
在这二十三人中,刘婴之所以最合王莽的意,原因非常简单:那时他只有两岁,是宣帝玄孙辈里最小的一个。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孩子,王莽也不准备让他做皇帝,毕竟把他扶上去之后再拉下来,也是要出一膀子力气的,而现在的王莽连这个力气都不想出了。
在刘衎驾崩的当月,王莽就已经找人上报朝廷,称武功郡有人在挖井的时候挖出了一块白石。石头上圆下方,长得跟大印差不多,石头上还有一行红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不用说,石头肯定是事先打磨好的,字也是事先写上去的。
下面的官员把这事当作一件极重要的事报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王政君的第一反应是“万万不可”!这时候大臣的反应出乎王政君的意料,大家几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最后,在群臣的建议下,其实也可以说是胁迫下,王政君下诏以刘婴为皇太子,而王莽则行“居摄”之职,王莽在祭祀宗庙的时候称“假皇帝”,天下臣民称王莽为“摄皇帝”,而王莽所享受的礼仪待遇均与皇帝相同。
王政君这时终于有点儿弄明白王莽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了。可这时候她作为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已经无力阻止王莽了,只希望在她有生之年,王莽不要踏出最后一步,好歹能让她在地下见到刘家的列祖列宗时保有一丝薄面。然而,朝中的大臣却不像王政君那般忧心忡忡。虽然王莽和皇帝之间还隔着薄薄的一张窗户纸,可他们似乎已经把王莽看作了帝国的统治者,早已跃跃欲试的他们一直在静待王莽的暗示,然后伸手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王莽之心已经路人皆知,可朝廷的大臣就是装作不知,还使劲地给他打掩护。当然,朝廷的官员也不是都对王莽唯命是从或不敢反对,已故丞相翟方进之子,东郡太守翟义就是刘家的忠臣。居摄二年(公元7年)五月,翟义在东郡打出“替天行道诛杀王莽”的旗号,立东平王刘匡的父亲严乡侯刘信为天子,招募乡勇占据州郡,起兵讨伐王莽,而且其军队很快就发展到了十多万人。翟义的举动震惊了全国,已经两百年未经历大兵乱的社会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甚至关中都变得不太平。随后,茂陵以西又出现了赵明、霍鸿,他们自称将军,聚众十余万直扑长安。乱军所过之处屋舍残破、百姓流离,王莽在未央宫前殿踮起脚甚至能看见城外暴乱引发的火光。
别看王莽平时在朝堂上横行无忌,一副天王老子的神气劲儿,谁不服就杀谁,可现在轮到别人要杀他,他的怂样立马暴露无遗,更何况翟义的“天诛”二字又正中王莽内心的要害。想到叛军有可能旦夕就到城下,自己的性命有可能不保,王莽整天处于精神紧张之中,连饭都吃不下了。他第一时间派出谏议大夫桓谭等到处昭告天下,内容却并非声讨叛军,号召各地勤王,而是强调自己摄政是暂时的无奈之举,并保证等皇太子刘婴长大以后,自己一定会还政于刘家。
王莽这人还颇具阿Q精神。他在公开场合强行给自己打气:“当年周成王年幼的时候周公辅政,尚有管、蔡二人的反叛,古代圣人都还如此,我王莽斗两个宵小又怎样?!”
然而,精神胜利法终究只能忽悠别人,骗不了自己。王莽没有什么军事才能,只好任命甄邯为大将军保卫长安,命王邑等亲信八人为将,分守关口要塞,阻击翟义。就这样,王莽还觉得不安全,又命令王舜和甄丰带领大队人马在宫中日夜巡逻保护自己,而他每天只知道抱着皇太子刘婴在宗庙祷告,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
这一事件充分揭露了王莽虚伪的本质和企图篡权的事实。太皇太后听说王莽因为“忧心国事”吃不下饭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对左右的侍从说:“你们别以为我老太太什么都不懂,他这分明就是怕了。”
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半年后,王莽终于收到了让他稍微心安的消息:王邑击破叛军,翟义授首,刘信不知所终。
翟义手下的人虽然不少,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与堂堂正规军是无法相比的。翟义又非将门出身,仅是凭一股血勇起事的,因此,尽管王邑等人也不以行军打仗见长,但磨蹭了半年之后,依旧将翟义打败。翟义失败后,在关中与他呼应的赵明等人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等到翟义和赵明等人授首,王莽终于不再抱着刘婴躲在宗庙里跪着了,回家也能安心咽下饭了。饱食一顿之后,王莽的腰杆子又挺直了,气势也上来了,而且他心里似乎也有了底——原来所谓的造反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不过尔尔!
跟王莽一样,半年来在朝堂上不太敢吱声的大臣们这下又开始活跃起来,纷纷结合时事对王莽进行新一轮的歌功颂德,其中以监军陈崇的上书最具代表性。他说:“陛下(注意这里指的是假皇帝王莽)真是上天认可的君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上天认可的君主只要思考就能改变风气,只要开口就能感化万物,只要行动就能达成教化。臣陈崇伏读陛下的诏书,然后私底下推算了时间。这一算不要紧,臣发现当陛下开始思考的时候,前线的反贼就开始连续打败仗;当陛下开始起草诏书的时候,前线反贼的阵营就被击破了;陛下的诏书正式成文颁布的那天,反贼被消灭干净了。
而这时候众位将军还没来得及展现他们的锋芒,臣作为监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作战,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呸,恶心啊。
但王莽不觉得恶心,相反,他很开心。大臣们从中看懂了王莽的意思,此后不用王莽暗示或吩咐,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员纷纷自发地发掘(其实就是伪造)出各种明示王莽应做皇帝的所谓祥瑞之兆,而王莽大概是入戏太深,他现在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上天选定的替代刘氏的人。
到了居摄三年(公元8年),据地方官员报告,这一年又出现了几个了不得的祥瑞之兆:
广饶侯刘京报告,齐郡的临淄县有一个亭长晚上梦到有人跟他说:“我是上天派来的,目的是告诉你,现在的摄皇帝应当做真皇帝。如果你不信,我在亭里给你开一口井看看。”等到天明,亭长果然发现亭中多了一口井,而且这口井足足有一百尺深。
水井再玄,毕竟属于不动产,王莽也只能听人说说,无法亲眼见证。于是,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和太保属臧鸿也不甘落后,纷纷上书说巴郡出了石牛,扶风郡出了石文,而这些都是祥瑞的象征。而且,当石牛和石文被送到未央宫后,突然狂风大起,一时间飞沙走石,面对面都看不见人。等风停了,地上无端地出现一块铜符锦帛,上面写着“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
王莽看了这许多的祥瑞之兆,也飘飘然起来,自以为天道民心都在自己一身,就给太皇太后上书,说:“现在出现的种种祥瑞之兆都印证了朝廷应改元的事情,《尚书·康诰》中曾提到过周公摄政称王的事情,只是孔子在修订《春秋》时用了隐晦的手法,没说继位而说摄政。这是古代先贤们定下的规矩,我不敢不遵守。所以,现在我请求侍奉神明宗庙,上奏太皇太后、孝平皇后,都自称代皇帝,此后凡是号令天下或臣民上奏言事,都不再称‘摄’字。等皇太子长大,我再把政权交还给他,就像当年的周公一样。”
笑话,给你个“摄皇帝”还不知足,不称“摄”,那称什么?!
皇帝!
王莽就差没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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