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孙权来说,这大概是压垮孙刘联盟的最后一件事情,以及他伸手在背地向关羽捅刀的借口。
平心而论,自赤壁之战后,有一段时间里孙权对刘备真心不错,不仅借了地盘给他,还把自己二十出头的妹妹许配给了五十多岁的刘备。史书上的说法是“进妹固好”,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面,我们可以读出作为江东实际统治者的孙权当时已卑微到略带耻辱的心态。我们甚至可以怀疑,在某一段时间里,孙权可能真的想联合刘备消灭曹操。
可孙权的低姿态换来的是什么呢?孙权要“联合取蜀”,刘备说“你要打刘璋,我就披头散发进山做野人”,结果刘备没进山,倒是进了蜀地;曹操前来进攻,在孙权看来,自己是在替刘备抵挡曹操复仇的怒火,于是向刘备求援,可刘备非但没伸出援手,还趁机把刘璋干掉了。
直到这个时候,孙权才第一次和刘备翻脸,要和他争夺荆州的归属权。但孙权这个脸也没翻彻底,在刘备的退让下,孙权很快便与之议和,转过头来出重兵和曹操干了一架。结果,这一架孙权差点儿没把命搭上,而刘备则拿下了汉中,地盘、势力已经有隐隐超过孙权的架势。忙活多年的孙权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况且在孙权看来,不仅刘备不是个东西,他手下的关羽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之前负责与关羽接触的鲁肃是个坚定的联刘派,为保持两家的良好关系,不惜在关羽面前放下身段。可越是这样,关羽似乎越看不起江东人。
刘备看不起人,刘备的狗腿子也看不起人,孙权生气了,他要给刘备一点儿颜色看看。
但这个颜色是现在马上给,还是等等再给?孙权还拿不定主意,他问吕蒙:“要是没有关羽替我们挡住曹操,我们自己能挡住吗?”
接替鲁肃的吕蒙跟当年的周瑜一样,主张干掉刘备,独立对抗曹操。他马上回答:“如果荆州在我们手上,主公只需要让孙皎将军守南郡,潘璋进驻白帝城,我吕蒙守襄阳,再让蒋钦带一万人在长江沿岸巡航,完全可以抵御曹操,要关羽做什么!”
“好,那我们是不是先拿下徐州,再打荆州?”
吕蒙接着说:“徐州好打,因为现在曹操自顾不暇。打徐州我们打得下来,但徐州那个地方一马平川,我们即便有个七八万人也不一定守得住。不如先打荆州,荆州我们既能打下来,也能守得住。”
这下孙权心里有了底。但关羽发动襄樊战役前,孙权又做了一次维持联盟的尝试:派使者跟关羽商量,让关羽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
以关羽的高傲,大概看不上孙权的儿子,况且女儿嫁过去就成了人质,可不是谁都像孙夫人那般容易接回来的,于是关羽没有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但关羽不是诸葛亮,会在众人之间打圆场,他直接以一串“国骂”将孙权的使者羞辱了一番。具体说的什么,我们不知道,权且当《三国演义》里那句大家耳熟能详的“吾虎女焉能嫁犬子”是真的吧!
孙权这下真的怒了,他决定干掉关羽。
这时吕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上疏孙权:“关羽现在在打樊城,但还留了很多兵在后方,这些人都是用来防备我的。现在请主公允许我因病退休,这样关羽就会放松警惕,把兵力抽调到前线去,那时候我们便可以趁机偷袭荆州。”
孙权完全按照吕蒙的建议做了,宣布吕蒙因为病重无法继续担当重任,让当时还不怎么有名的小伙子陆逊接替吕蒙的职位。陆逊到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关羽去了一封言辞谦卑且态度诚恳的信。
在信中,陆逊首先大大地夸赞关羽“水淹七军”的战绩,称关羽“小举大克”,这等功劳至少能和晋文公、韩信齐名,然后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怕担当不起保家卫国的重任,请关将军多多提携。接下来,陆逊提醒关羽,于禁虽然败了,但徐晃还在,而曹操是很狡猾的。
“当然了,”陆逊在信中最后写道,“我陆逊就是一介书生,考虑问题不够周全,还需要关将军您自己定夺。”
这一通马屁拍得极好,每一下都正中关羽的痒处。关羽自生年以来不知有陆逊这人,这下便更不把他放在眼里,遂放心地将自己留在后方防备吕蒙的队伍如数抽调到前线,准备和曹仁进行决战。
等关羽夺了湘关的存粮,孙权就有了发动进攻的借口。在进攻之前,孙权给曹操去信,请曹军方面对江东即将采取的行动保密。曹操拿着孙权的信问群臣:“我们该不该保密?”
大家都说应该保密,只有董昭建议曹操不仅不要保密,还要主动把消息泄露给关羽。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曹军的目的是解除樊城的危机。关羽一旦得到孙权即将袭击他的消息,结果无非两个:其一,关羽撤退,樊城之围立解;其二,关羽不退。若关羽不退,他们则更要让樊城的将士们得到消息,燃起希望。而且,以关羽的性格,大概是不会马上就退的,把消息泄出去对曹军有利。
果然,接到孙权袭击自己后方的消息,关羽当真犹豫了。因为在他看来,樊城唾手可得,现在回去将前功尽弃,而且他相信江陵和公安两地不是孙权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结果大家都知道,关羽太过自信了。
樊城陷于死地,曹仁等将士本就有必死的决心,后来不仅有徐晃的增援,曹军十二营新招募的机动队伍也陆续到达——这说明曹老板并不准备放弃樊城——现在又得到孙权袭击关羽后方的消息,曹军瞬间士气大涨。这下关羽反倒逐渐处于劣势。
原本关羽在樊城包围圈四周建有五个据点,圈中有鹿角十重,形成一个完美的困兽之阵。然而,徐晃的到来改变了局势。在他的攻击下,五个据点摇摇欲坠。关羽见状,亲率五千士兵与徐晃交战。
但岁月不饶人,关羽这个曾经的无双猛将此时真的老了。前几年在作战中他曾不慎被毒箭射中左臂,箭头涂抹的毒素渗入其骨髓,每到阴雨天气伤口处就疼痛不止。关羽不得已,找来不知名的军医来了次在别人看起来巨牛无比的“刮骨疗毒”。之前与庞德交战时,他又被庞德一箭射中额头,要不是因为距离远且有头盔护着,脑浆都能给射出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水淹七军”了。现在,在正面对抗中,关羽已不敌与其年纪相仿的徐晃,想退回阵内,徐晃却化身当年在白马城的关云长,率骑兵突入重重鹿角阵中,竟再败关羽。
然而,对关羽来说,比战败更不能接受的,是南郡陷落的消息。
关羽十分清楚南郡尤其是江陵的重要性,也了解孙权这一方是不能完全相信的。所以,主政荆州之后,关羽在军事基础建设上对于江东至少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沿江修筑大量预警用的烽火台;二是加强江陵的城防。江陵本就是坚城,之前赤壁之战后周瑜曾携大胜的吴军去啃江陵,硬是啃了一年多。而当关羽得了江陵,又在原有坚固城防的基础上添砖加瓦,使江陵看起来更牢不可破。在关羽丢失荆州后的第四年(公元223年),曹魏大将曹真、夏侯尚、张郃率数万众围困江陵,孙权派驻的江陵守将朱然仅依靠五千得了浮肿病的士兵,硬是让曹军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寸步未进,凭借的就是关羽所构筑的坚固城防。因此,关羽虽然抽走了防备江东的机动队伍,但他的防御布置仍然有效。陆逊和吕蒙既然要偷袭,就不能堂而皇之地进攻。于是,二人想了个法子:让部分士兵穿白衣伪装成商贩,精兵则隐藏在船舱之中,“白衣渡江”,将沿江的烽火台和警戒哨拿下,然后队伍突然出现在南郡的江陵和公安。
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守江陵和公安的糜芳和傅士仁,在江东的军队出现在城下的时候,没做什么抵抗就投降了。
关羽在樊城外被徐晃所挡,现在又接到南郡被破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关羽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撤退。
对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这场发生在荆州土地上、决定其后历史走向的襄樊之战,我们甚至可以这样总结双方的阵容——
对阵的一方不仅包括北边的曹魏,他们派出了几乎所有的主力,有名的将领就有曹仁、于禁、徐晃、满宠、庞德等,以及已经在路上没来得及投入战场的张辽;还包括南边的东吴,他们派出了其史上最有名的“四都督”中活着的唯二两位——吕蒙和陆逊;还有西边的刘备集团出了不放一枪就投降的国舅爷糜芳和不肯出兵的汉中王的养子刘封。而这群人的对手只有一个:关羽。
如此形势,即便是武圣,又怎能取胜?!
等等,迄今为止,关羽丢掉的仅仅是南郡,零陵、武陵两郡还没有陷落,他何苦要走那麦城的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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