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目光已赤,已说不出话来。撕心裂胆的痛苦就像一把巨大的铁锤,将他狠狠地碾砸,蹂躏。
凄凉诡异的笑声中,陆谦已渐渐不会动了。林冲却依旧木然僵立在那里。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的姿势竟还未有丝毫变化。
他的目光充满着悲痛,无论谁看见了这样一双眼睛,都不禁要为那无法描述的悲哀而流泪。他的整个人更像是被割裂成了一片片,被火烧,被刀切,被碾成粉末。
他已经完全麻木。
阵阵朔风自破窗外涌进,忽然将油灯吹灭。地上的两具尸体映衬在凄冷的月光中,竟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诡秘。阴森的庙宇内,两壁上沉默的神≡谧⑹幼帕殖濉无论看见多卑鄙的情景,听见多惨的故事,它们都是不会开口的。它们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一样。
——但冥冥中却自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审视着世人的一切行为,审视着他们的善良与罪恶、真诚与虚伪、高尚与卑鄙。你虽然永远也看不见这双眼睛,但“他”却一直存在着,并且一定会借助某些人的手,来执行“他”的法律,维护正义的尊严。
——只是有时候要等到这种正义的审判,未免也要等得太久了些,甚至是要付出无数血的代价。
忽然间,庙门“砰”的一声巨响。
两扇七十九斤重的门板竟霍然被撞得飞起,轰然落地,将地面青砖撞碎了数十块。
一个直径二尺、全身尖刺的大铁球,径直从外面滚了进来。
四
大铁球一直滚到离林冲后背仅有一丈二尺处,骤然停住。
林冲依旧没有动。过了一会儿,那铁球自己却动了。
但闻“轧轧”声响不绝,铁球宛如莲花开放,自顶上瓣瓣裂开。一个滚圆小巧的头颅随即从里面探了出来。
那人自铁球中慢慢爬出,身材不到二尺,竟是个畸形的侏儒。一双细小的眼睛里含着说不出的畏亵和恶毒。
只见他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小孩衣服,围着花围裙,头上扎着好几根冲天小辫、脚上的一双布鞋上还绣着老虎。单看这身打扮和他短小羸弱的身材,你会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天真弱稚的幼童。但你若是看到他满脸邋遢的胡渣与那种野兽般残忍冷漠、充满恶毒的眼神,就会惊觉他原来也是个发育完全的男人。
他脸上的五官倒一个也不缺,可就是偏偏长错了地方:左眼比右眼低,鼻子比嘴巴大,一对尖尖的耳朵上长满一层白毛,满口的龋齿已几乎要顶破嘴唇,简直就是老天爷在造他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捏坏了模子。
这虽然是一个让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怪童,林冲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因心底的悲哀已让他对外界的变化充耳不闻。妻子的死讯,也似已夺走了他所有的力量。
侏儒直起身子,“咯咯”怪笑起来,充满得意的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林冲,你还不束手就擒么?旁人都以为你没有中毒,但我却知道你确确实实是中毒了——只不过你倒还沉得住气而已。”
他见林冲闭口不言,复又悠然道:“你方才手拿香囊查看时虽避开了陆谦的目光,却不知刚好朝向我的藏身之处……‘三更僵尸散’的毒性早已渗透你掌上肌肤。只不过陆富二人自持凭借合力偷袭,必然杀得了你,才没有投下立竿见影的烈药,不曾想却反被你所杀。”
林冲的背影虽依旧挺得笔直,但意志却早已崩溃了。此刻若是那侏儒一击出手,很可能便可以致他于死地。
但那侏儒却似并未有出手之意,反而越说越得意,喋喋不休道:“你方才一番拼力搏杀,加上悲痛攻心,毒性早已随翻涌的血气扩散周身。不出今夜三更,你便会四肢溃烂而亡,《九天玄女经》的着落终究还是掉到了我的手里!”
林冲竟还是没有回答。侏儒目光闪动,狞笑道:“林教头莫非在唱空城计?那可就打错了算盘——我做生意一向精得很,亏本的买卖可是从来不做的!”
他纵声大笑道:“你就算情知必死,难道也不想做个明白鬼,看看自己胸口上的皮究竟是落在谁手里了么?”
林冲身子一震,终于缓缓转了过来。侏儒已长声道:“‘铁算卖人头,见利而忘义’,看看我的身材,难道你还想不到么?”
林冲紧咬着牙,缓缓道:“‘铁算童子’杜五……七年前你被天伊门馆主‘追风剑’宋奔雷一掌打下深崖,竟然还没有死!”
侏儒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林教头还没有忘记我杜五!我这次要卖的……可是林教头的人头了!那香囊上的毒,本就是我偷偷瞧着陆谦他们下的!”
昏暗的灯光中,他短小的左手已自怀中掏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算盘来。
此刻林冲心里早已绝望了。他方才之所以能够用浑厚内力镇住毒性,除掉强敌,只是因为他还要留住性命一家团聚。但他此时不仅已是毒气攻心,强弩之末,而且就连意志也被妻子的死讯所彻底击垮。
死,对他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
杜五还是不紧不慢地等着,因为他知道再有半个时辰,林冲必然毒发晕倒。这个诡异毒辣的“铁算童子”竟然是毫发算尽,丁点儿也不肯吃亏。
眼看三更将至,林冲身子一晃,已然倒了下去。
铁算童子双眼放光,纵步上前,左手铁算盘霍霍生风,就要砸下。
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铁算童子,你再敢动一动,就是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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