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沧州天王牢城,东门十五里草料场。
正是严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天地间,竟然飘飘洒洒地下起一场鹅毛大雪来。
一道黄土墙、两座草厅,四下的马草堆散发着一种腐败阴湿的气味。林冲就躺在其中一个马草堆上,慢慢地对着葫芦喝着酒。
他粗犷而浓密的双眉,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挺直端正的鼻梁象征着坚定、果断的意志,而深邃的眼神与棱角分明的嘴唇,正代表着一种对尘世的领悟和洞悉。
发配此处已有半年,此时他脚上和背上的伤早已经痊愈,只是心中的思念却是一天比一天愈加强烈。每当睡梦中,妻子的身影就会在梦里出现。他虽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但梦终究是会醒。每当夜阑人静自睡梦中醒来之时,孤独与寂寞便会更加强烈地折磨着他。
他也曾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可是她那刻骨铭心的身影,还是一样会回到他的心中,渗进他的灵魂里。
——一个人若是没有经过这样的分离,就永远也不会了解其中有多么痛苦,多么凄凉。
只有酒还是好酒,因为是柴进专程从绍兴给他运过来的女儿红。
比酒更暖心的,就是朋友真挚的情谊。也多亏了柴进的四处通融,他在这里才能免受劳役之苦。
想到这里,林冲冷漠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激动的红晕。男人之间的友情,本就比世间所有美酒更能温暖人心。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踏积雪之声。
如此风雪交加之深夜,竟会有人踏雪而来。难道这不速之客竟是心存杀机?林冲的手指,不觉已触到了身旁的枪杆。
足音片刻即在庙门之外,一个热切的呼唤声随即响起:“林兄,林兄!”
两扇大门应声而开,只见门外一人微笑而立,满脸俱是兴奋激动之色,正是陆谦。
“陆兄!”林冲一跃而起,心中满是欢喜——他乡遇故知,这真是万万也没有想到的事。
风雪中,只见陆谦满面笑容大步而入,紧紧揽着林冲双肩道:“大哥真是想煞小弟了!”
他目光灼灼,朗声道:“这次小弟为抓捕一名江洋大盗路过沧州,恰好赶过来与你相见。大哥,半载不见,你……你可消瘦多了!”
林冲面上神色忽然转为黯淡,缓缓道:“陆兄,我一带罪之身,而你却是前途锦绣,你这般对我,只怕……”
陆谦大声打断道:“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初小弟初进京城落难,蒙大哥多方照顾。半年前小弟没能帮你洗脱冤屈,已是心中愧疚,寝食难安,要是再不来看看大哥,哪里还算个人?”
林冲道:“可是……”
陆谦愤然作色道:“大哥要再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林冲心头一热,也大声道:“好!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两人把臂坐下,陆谦目光转动道:“大哥可知小弟这次带什么来了?”
林冲微愕摇头,陆谦大笑道:“正是嫂嫂亲手为你缝制的香囊!”笑声中,他已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檀木盒子,递了过来。
林冲闻言如遭电击,竟跟呆了一般,缓缓接过盒子痴痴望着,却不打开。
他的眼角,已有泪光在闪烁。
——他本一向只肯流血,不肯流泪。男儿的泪,本就比血更加珍贵。只有朋友的友情和亲人的深情,才能使一个热血男儿流下泪来。
——然而这小小的盒子里装的事物,正是他所日夜思念的人亲手为他所做,其中又寄托了多少化不开的柔情,多少令人心碎的相思?
林冲良久望着手中的盒子,竟似痴了。
陆谦目光闪动,大声道:“大哥何不打开来看看!”
林冲微微定神,慢慢揭开盒子,只见盒中放着一枚精针细线绣制的粉红色香囊。柔滑如水的丝缎之上绣着两朵鲜艳欲滴的并蒂牡丹,火红的花瓣似在燃烧,散发出的馥郁香气直送入鼻端。
林冲的目光似有微微一凛,稍稍侧了侧身,轻轻拈起香囊,低声道:“她……她和我岳父,都还好么?”
陆谦微笑道:“大哥无须担心——自你走后,高衙内惧怕众人议论,已不敢再去骚扰。小弟也已吩咐你府上邻居平日多加照顾。”
林冲眉头一展,望着陆谦道:“多谢!”
陆谦笑道:“你我情同手足,还客气什么!”随即话锋一转道:“前来途中,小弟听闻离此地东面半里多路有一座山神庙甚是灵验。小弟这就陪大哥去拜神还愿,一则乞求神灵保佑大哥早日家人相聚;二则路上也可舒活舒活筋骨,岂不比成天窝在这草料场里强上百倍?”
林冲迟疑道:“我是服役之人,怎能擅自离开……”
陆谦截口笑道:“这个面子么,牢城总管却是要卖给我的!”
林冲沉吟道:“却不知是否真有那么灵验?”
陆谦大笑道:“林兄若不去试试,那不就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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