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色放亮。阳谷县已到了。
前面远远地有一间茶铺。茶铺旁边,便是兄长的房子。
分别了宋江,武松归家的心情此时早已急切得充盈全身。一想到大哥亲切的面容,他浑身流动的血液似都加快了十倍。
屋门已近,武松大喊着推门而入。却见厅堂正中摆放一个灵牌,赫然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整间屋子白幔低垂,纸钱纷飞,香烛凄然,竟已成了一座灵堂。嫂嫂潘金莲全身缟素,正跪在当中。
她听见响声,转过身来。只见她眼神悲切,模样凄楚,原本的花容月貌此刻却比凄风苦雨下的败絮更加憔悴。
潘金莲乍见兄弟,悲从中来,竟然哽咽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口,只是扑在地上无声地呜咽。泪水流过她的脸庞,便如雨水滑过一朵已将凋残的花朵。
武松如遭五雷轰顶,双膝跪倒,放声大哭。
武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哥哥竟然已死。他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但见熊熊火光中,屋内纸灰萦绕,阴风惨惨,便似有无数冤魂在空中呜咽盘旋。
半晌,武松伏地嘶声道:“哥哥是怎么死的?”
潘金莲红肿着双目,颤声道:“半月前我在楼上开窗,不慎将撑帘竹竿掉到一个人头上,他……他却从此缠上了我,每天都要到茶铺来纠缠。有一次,他……他更是在街上拉住我,强要非礼……”
潘金莲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凄然道:“三日前你哥哥知道了这事,前去找他理论,却被他一脚踢在胸口上,竟然,竟然……”话未讲完,人已泣不成声。
武松的整个人已快炸裂开来,浑身血液几欲冲破头顶,眼睛里血丝纵横,咬紧着牙,一字字道:“那人是谁?”
潘金莲切齿道:“和生铺,西门庆。”
二
狮子桥下,状元楼上。
二楼阁间里,弥漫着暗暗幽香。
三个少女,一个正在用白玉般的纤手端起琥珀色酒杯,轻轻喂西门庆喝酒;另一个细心地为他剥着葡萄;还有一个,正俯在他膝上轻轻地为他捶腿。
女人当然是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只要看过一眼就会连觉都睡不着的绝色。一个娇小乖巧,一个柔媚甜腻,一个丰满结实——西门庆本就从来都不会亏待了自己。
他一张原本英俊的脸已经被多年的酒色生涯淘得惨白,身子也变得像一根空心竹子。可是他的手依旧很稳,一剑刺出,足以把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削为八段,尽数穿在剑身之上,烛火依然不灭。他甚至可以将正在空中飞行的蚊子钉死在剑尖。
——就连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剑”著称的巴山道人顾松,都已死在他的剑下。那顾松的剑虽快,可西门庆的剑更快,更狠,更毒辣。
此刻,西门庆的手却不在剑柄,而在身边吃吃娇笑的女子的腰肢上。
西门庆原本已舒服地闭上了眼——对于这样的享受,他显然非常习惯和满意。但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凌厉无比的杀气。
门是虚掩着的——他从来都不怕人偷看。也根本没有人敢过来偷看。那阵凌厉的杀气,便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他霍然睁眼,然后就看见一个双眼燃烧着怒火的精壮青年,正一步步地走上楼来。
那青年的手里有一口刀。雪亮的刀。
他就站在楼梯口,死死地盯着西门庆,目光比刀光更利。他的整个人也像是一把散发着杀气的刀。
两人目光相接,仿佛激起了一串看不见的火花。
西门庆缓缓推开怀中的女子,道:“你是谁?”
那人道:“武松。”
西门庆变色道:“武大郎之弟?”
武松反问道:“是你杀了我哥哥?”
西门庆没有回答,却缓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武松道:“我要你偿命!”
西门庆道:“我在等。”
西门庆的脸色已显得说不出的讥诮:“你有把握?”
武松道:“没有。”
“可是我还是要杀了你。”武松接着道,“你一定要死。”
武松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感情,但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来,一个人若不是遭受到了无比巨大的打击,含着无比痛苦的悲愤,就决不会有这样冷漠得接近平静的声音。
——只因他的心已死,若没有仇人的鲜血来祭祀,只怕那颗心就会永远地死寂下去。
西门庆眼角的肌肉已在微微跳动,冷冷道:“难道你没有想过——你想杀我,我说不定也可以杀了你的!”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已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已经先输了一分。
“你一定杀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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