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徽宗持壶微笑道:“这只瓷壶出自耀州窑,实乃当世珍品——公子可知它的巧妙之处么?”
宋江含笑道:“愿闻其详。”
徽宗微笑不语,却将酒壶缓缓倒转了过来。此刻那瓷壶虽然底部朝天,却非但壶盖不落,竟连壶中的美酒也未曾自壶嘴中流出一滴。
宋江奇道:“这壶果然巧妙异常!”
徽宗手握酒壶,徐徐道:“此壶名为‘倒流壶’,壶高七寸三分,壶盖却是虚设的不能开启。注酒之际需倒转酒壶,自壶底中央一个小孔注入。这小孔与中心隔水管相通,故而再将壶正置之时,因中心隔水管上孔高于酒面,下孔毫不漏酒。它的壶嘴之下也设有隔水管,以防注酒时溢出,但当倒酒之时,酒却又可以通过了。”
宋江含笑叹道:“此壶设计之巧,创新之奇,确已算独步海内……与那能在一壶之中倒出两种酒来的‘鸳鸯转香壶’,可以说是难分轩轾。”
徽宗手腕轻抬,在最后的两只杯子里为宋江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
这两只暗青色的酒杯造型就更为奇特——上面是一只平口圆杯,杯中雕有一条昂首向上的飞龙,杯外壁上另绘有蛟龙八条,下面是一块小圆盘和一个空心的底座。
徽宗微笑道:“此杯名为‘九龙公道杯’。斟酒适度,滴酒不漏。但若斟酒超过一定限量,酒就会被龙身吸走,再尽数吸入底座。”
宋江失笑道:“如此说来,这‘九龙公道杯’果然是公道得很!”
徽宗目光灼灼,大笑道:“朕以此杯与你对饮,当是一视同仁之意,绝无半点藏私。”
宋江整容正色道:“陛下以国君之尊如此待我,此情在下永记于心。”
徽宗举杯笑道:“来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酒!”
宋江亦拊掌大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既然自古圣贤皆酒友,在下今日又何妨一醉!”
笑声中,两人已接连对饮数杯。
夜,已更深了。
星星点点的烛光,随波逐流。绿水荡漾,似已把天地之间的诗意尽数都融了进来。
徽宗在看着宋江,他朝中虽多有英俊潇洒的文臣才子,但有哪一个比得上宋江洒脱飘逸的翩翩风采?他身边虽也有武功高绝的御前侍卫,但又有哪一个能抵挡得了宋江的一招“漫天冰雨”?
——他自己虽然贵为天子,但宋江已是人中之龙凤。
就连他的眼里,也不禁微微露出了一丝艳羡的神色。
这样的人才,他若无法除去,就一定要收为己用,更何况是如今最需人才之际。
在群臣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个轻狂的风流天子而已,但他胸中的计智和抱负却也只自己才知道。他深藏心底的苦恼与烦闷,同样也无人倾诉。
宋江虽与他仅有三面之缘,且互为情敌,但两人却是坦诚以对,惺惺相惜。须知棋道、诗词与书法皆能透出一个人的品行,若没有高洁的性行、光风霁月的胸襟,便万万不能达到高深的修为境界。徽宗赵佶自己正是此道中人,当然更加明白此中道理。
若有宋江这样的人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他们之间,却有一个李师师。
——天地间仅有的两个绝世男子,偏偏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这样的遭遇,这样的抉择,无疑都是最痛苦的。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巧妙。
徽宗沉吟着,忽然道:“有酒无剑,总觉美中不足。朕这次西岳降香郊天,也自宫中带出了几柄好剑……不知你可有兴趣逐一品题?”
宋江含笑道:“大内珍藏俱是世间罕有,能有幸一睹之,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徽宗微微一笑,抬手挥了挥。自绿水与黑夜交界的尽头处,忽然就无声无息地飘来了一叶轻舟。
舟上一人摇桨,一人垂手而立。昂然挺立之人白发如银,宽袍锦袖,正是平日里与徽宗寸步不离的赵雷。
轻舟泊近。赵雷在舟上躬身拜倒,大声道:“皇上!”徽宗微笑道:“还不快快将那几口剑拿出来?”
赵雷恭声道:“遵命。”直起身子,自舟内取出五口狭长黝黑的铁匣,恭步敛息,一一放在徽宗案前。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谨慎而恭敬。这却并非完全因为面前的君主,也是因为学武之人,对绝世神器本身就有一种由衷的崇敬与尊重。
——一个不懂得尊重兵器的人,又怎会懂得尊重武道?
——一个连武道都不屑一顾的人,又怎会成为不败高手?
宋江含笑看着他,眼里不禁也流露出了尊重之意。
徽宗轻轻挥手道:“你可以退下了……”
赵雷复又躬身道:“是。”缓缓退回舟上。
宋江抱拳微笑道:“前辈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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