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小荷一起吃的晚饭,我越来越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了。
刘副局长也在,说起话来,妙趣横生。
他并不在意我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许是小荷告诉他我的嘴巴很紧,也许是爱情让他到了把别的事都置若罔闻的地步,总之,他表现得泰然自若。
我只管吃和听,再就是傻笑。
我和吕静,从来都没有在公众场合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比起刘副局长,吕静更谨慎些,而我,比小荷,也是如此。
席间说起刘副局长的妻子,她在一个中学里教学,虽然为人师表,却不肯赡养老人,每每对刘副局长的母亲恶语相向,老人尿了裤子,都不肯帮着换洗。
所以刘副局长的婚外情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我是怎么回事?吕静是怎么回事?嘉铭又觉得我哪些地方不如意了?
想起来头就疼。
吃完了饭,看他们钻进车里一溜烟地跑了,又剩下我孤零零地站在了大街上。
夜空,月明星稀。记得童话书上说,天上的星星是情人的眼泪。
情人的眼泪能有这样璀璨的光彩吗?
这个问题真是愚蠢。有没有光彩,那得看是看在谁的眼里的,我想,此刻,周小鱼的眼泪,在嘉铭那里,应该是闪亮迷离胜过星辰的。
而我的眼泪,此时,流下来,就只会在夜里,被风吹散,黯淡得没有一点晶亮。
街上夜行的车,来来往往,闪烁的灯光,刺目如同探照灯,一束束扫过来,路边的风景,就时明时暗,象隐藏着数不清的鬼影。
我,这是要去往天堂,还是要去往地狱?
我在这尘世间,活得这样不明所以,糊里糊涂,连同自己,都不再真切。
慢慢地走回家,想着那里的冷清,心里疼如刀割。
吕静电话这几天频繁地打过来,我没接几次,我怕控制不好情绪,引他追问。
我想我的惩罚已经来了,我应该学乖。
好不容易睡着了……
半夜,屋子里窸窣作响。有人入室抢劫!我从并不沉实的睡眠里惊惶地坐起,却看到嘉铭在客厅里忙活。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嗯。”嘉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不是说下个星期回来吗?”我问。
“事情顺利,提前回来了。”他说。
我把身子缩进被子里。
“看,好不好看!”
我睁开眼睛,看到嘉铭手里拿着的粉色肉感睡衣。他是个“体贴”的丈夫。
“好看。”我说。
“起来,起来。”他两眼放光地说。
“什么啊,我累着呢,想睡。”我又闭上了眼睛。
“穿给我看看,宝贝儿。”他兴致勃勃地。
“你脑子进水啊!这深更半夜的。”我烦他。
“听话,快点。”他坚持不懈。
我从来都拗不过他的,起来,穿上,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举手之劳,但是心里烦透了。
“我的老婆最漂亮了。想死了,来亲亲。”他看着就猴急地钻进被窝里,伸出双手,把我拖过来。
我烦:“我明天还得上班呢,今天做了五个手术,人都累垮了,改天行不行啊!”
……
早晨起来,浑身酸痛,嘉铭在一边睡得香甜无比。
这个自私的家伙,我踢了他一脚,他翻了个身,依然香甜。
我闷闷不乐地去楼下给他买好早点,放在保温箱里。
客厅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他晚上回来翻个什么劲呢?
我把他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都拿出来,放到柜子里,奇怪,那些东西根本没动过,走时我怎么叠的,还是怎样的。
留了字条,我去上班。嘉铭每次出差回来,都要饱睡一上午。
照旧把他出差时穿的西装拿去干洗,从地板上捡起来的时候,我看到西装领子上有一点脏腻,我用手触摸了一下,是暗红的颜色。这个粗心的,抹这里了,我告诉自己那是服装的染色粉。
路过干洗店的时候,我把那件西装给了老板娘。时间长了,我们彼此也都熟了。有时也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
“这最近忙活不过来了吧,快过年了。”我说。
“是啊是啊,我家老爷子昨天又摔着了,被个骑摩托的撞着了,脑出血,在你们医院住着呢!那个没良心的跑了,过路人记着车号,还在查着呢,要找不到,这钱又有得花了。”她是个胖女人,走路慢得像企鹅,说话快得像刮风。
“哪天没有车祸呢?不太平啊。我给你照看着,有事儿需要帮忙你就说一声。”我安慰她。
“好人啊,章医生。”老板娘谢过来,“对了,大前天,我还看见你爱人穿着这件衣服在大街上走着呢—还有个女的。在三环路,离这儿远着呢。”她说着,拿眼睛瞅我,有意无意地。
“那是我表妹,我让他替我去给她买件大衣呢,她大老远地来一趟,总不能让她空手回去。我那天不舒服。”我不动声色地说,想起那天我的车上看见的一闪,心里慌慌的。
“噢,这样啊。”老板娘很失望似的,又换了笑脸说,“你们两个恩爱的,真让人羡慕。”
我笑笑,把钱递给她,接了她递过来的单子:“我该走了,上班时间快到了。”
“好走好走。”她乐呵呵地应着。
本来打算不想这件事了,有时候糊涂着要比清醒好得多,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难得糊涂。但是现在,我即使想糊涂都已经很难了……
我转身快步走向医院。
一大早,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大家都急三火四地奔赴不同的地点上班、工作,为身上衣裳口中食忙忙碌碌,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有条不紊的,但谁又知道谁的方寸大乱呢?
此时,我就是方寸大乱的。
看看手指上的那抹红,有点油油的,我其实一直知道,那不是染色粉,而是,女人的口红。
我一直处在自我欺骗中,不愿、不敢面对现实。
嘉铭?怎么会呢?
昨天夜里,他还表现得饿得跟狼似的,又怎么会有别的呢?可是,怎么就不会有别的?想到这里,我又笑了自己,原来自己把坏事做尽,背叛了别人,却希望别人是良民。我原来也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到了医院,还没歇下脚来,王霄叫过来:“章冰,手术!”
手术、手术!该死的手术!
开颅。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很神奇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一个人的脑,白的,红的,圆的,长的,软的,硬的,团团簇簇地浓缩在一个圆的脑壳里,它们都是按照了怎样的规则排列组合呢?就是这样的一堆东西,放在一起,就能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产生各种各样情绪,然后操纵着这个脑袋以下的部分,不分昼夜地动,吃饭、睡觉、工作、明争暗斗。
作为医生,我明确地知道这些组成部分的名字和各自分工,可是是谁赋予了它们把死的固体的状态,转换成活动着的灵活的内动力的?
它看起来,就是一堆死的东西,自己不会动,但里面的物质会让身体的其他部分动。现在就因为一根血管破裂了,它就宣布罢工,身体的其余部分就不能正常运转了。这些事情看起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也确实匪夷所思。
百思不得其解啊!
就这么些物质,会命令人互相爱慕,互相防备,互相欺骗,互相伤害……
这冥冥中,是有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论我们是不是明白其中的原因,它都会按部就班的,合情合理地存在。
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大多时候,我都感到迷茫。
我和吕静的爱情是让我不得其解的事情之一,我们到底怎么了,要如此纠缠不清?
后来,嘉铭和周小鱼的爱情也是让我不得其解的事情之一,都爱到那份儿上了,嘉铭为什么不对我说明?不和我离婚?
男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女人到底也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的,东西,说到底,就是眼前这堆东西在作怪。它们藏身在人的圆脑壳里,每天都在精密地运算着奇思妙想,然后让它的主人,在有生之年,干尽了力所能及的见得人或者见不得人的事情。
嘉铭和周小鱼的爱情……不要自寻烦恼,我是个嗅觉很迟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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