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一刻，猛然警醒，她是想要自杀，却让我替罪！

我的反应竟然是出奇敏捷的，就在她跳上边台往下跳的一瞬间，我伸手拽住了她的前襟！

一时的冲动之后，求生的本能让她很快清醒过来，她低头向下看去，高处的眩晕让她求死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她硬着头皮叫：“你放手！让我去死！”

我力量一松，她又慌乱地大叫起来：“不要！章冰，不要让我死，我错了，错了，原谅我，原谅我，让我上去，让我上去！”接着就用手抓紧了我的手腕。

我的手臂并没有多少力气，她往下坠的力量却大得很。

我死死地俯身抓住她，凭靠着边台阻挡着我自己的身体，可是我仍然支持不了多久的。

她在下面手刨脚蹬地挣扎，鬼哭狼嚎，楼下面一瞬间，集聚了蚂蚁一样的人群。

我突然想，现在，人们都看到我在救她了，如果我再稍微坚持一会儿，然后松开手，她就会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从此，再也不会来烦我了，我就为我的孩子报仇雪恨了。

我盯住她的眼睛，她猛然住口安静下来，她看着我，说：“章冰，你，松手吧，我不恨你。”

我真的很想松手。

我想。

而且我也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我的胳膊已经酸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的半截身子也在边台外面了，再坚持下去，我也危险极了。

放手吧，这是上帝给我的机会，给我的报仇的机会。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下面是乱糟糟的人群，我的世界却静得出奇。

很简单的，我只要摊开五指，她，周小鱼，这个给我无尽伤害和痛苦的人，就会消失，永远地消失……

我的眼泪滴下来，滴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充满了对死的恐惧，亮得出奇，一双美丽的眼睛，本来，看到的，应该是很美好的世界……

她的肚子里，有个小孩子。

我这一松手，就是两条命，两条！

那又怎样？那更是不该有的小生命，她都忍心杀死我的孩子！

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我咬紧了牙，坚持着，我的指节在咯吱作响。

她的眼泪混着我的眼泪倾泻着流，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秒钟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有很多人来，把她拉上来，她蹲在那里抱着身子，怕得发抖。

我则处于一种失神状态，呆呆地看着她，潜意识里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后悔不已，那只胳膊已经不听使唤，僵硬而疼痛。

很多人，都在吵吵嚷嚷。

有人把我抱出来，是嘉铭，他不住地俯下身来吻我，泪水粘在我的脸上。

他一直抱着我，走了很远的路，不管路上的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

我则把头伏在他的胸口，像一只小死­鸡­似的，生机全无。

……

很多麻烦过去了，我从公安局里出来，外面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嘉铭等在那里，旁边是新买的车。

我平静地说：“她有了你的孩子，我们离婚吧，你应该照顾她们。我也已经不爱你了，离开我，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嘉铭看着我，摇了摇头：“章冰，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但现在，我是清醒的，我很爱你，请给我一次机会，章冰，相信我，我会是最好的丈夫。”

我信。

但我不需要他了。

我伸手打车，去单位，然后请假，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个闲房，租下来。我想，我应该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给周小鱼的爱情一个交代，给那个还活着的孩子一个父亲，毕竟，这一切，嘉铭是有责任的。

换掉手机号，我坚决想从嘉铭的世界里消失。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避免和嘉铭碰面，有时，我会看到他的车停在医院楼下的甬路上，我就从楼后门出去。

我想不用多长时间，他会放弃我，周小鱼是个漂亮的女人，爱他爱得也很真诚，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三口之家，也会是很圆满的。

我现在还活着，就好好地活着吧，好好珍爱自己，才是我最明智的选择。

张谭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

市委、市局领导都来了，全体的医护人员，还有很多他救治的病人，大厅里人满为患。

我记起张谭对我解释《庖丁解牛》时抑扬顿挫的语气，还有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他是个充满了豪情壮志的医师。

现在，我终于透彻地了解了他，他冷漠的外表下，有一副炙热的心肠，并非我曾经认为的那样，是个功利的、冷眼旁观的人。他的一生，都在与死神作斗争，努力让自己手中的刀发挥神力，然而，他还是为偶尔的失手心神难安，就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都念念不忘！

然而无论他曾经怎样，此时，他在相片里安详地笑着，仍然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但，就只是一个影像了，所有他生的痕迹，就只剩下这个影像了。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他的眼睛，一直看进我的灵魂里，他在长城上的每一句话，都清晰而深刻地响在我的耳边。

我深深地鞠下身去，生者对于死者，无限哀悼。

过去吧，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在我拥有生命的时候，愿烦恼从此远离。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