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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尘尘三昧(实体书版) > 第十八章花好月圆

第十八章花好月圆

方采薇见到陆少俭,松了口气,悄悄往旁边走了几步,默不做声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忆玮的手臂很凉很凉,被陆少俭抓住的时候,甚至还在颤抖。陆少俭低下头看她,语气却出乎意料的轻柔:“好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他的目光分明是没什么温度的,仿佛那么柔和的语气也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

忆玮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说:“我等了十天。最后的结果不过如此,我不信任你。”

他们都这么平静,没有肢体接触的必要。陆少俭放开她,退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似乎兴味盎然:“哦?你没看那些材料?或者,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她摇头,黑亮的眸子看着他,温柔地弯出一抹弧线:“不是。陆少俭,之前我写那文章,我确实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为这篇文章向你们公司公开道歉。我没有事先就问你,我那时候选择不信任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越是这样,陆少俭越是心惊,他想上前一步去揽住她的肩膀,她却轻轻一闪,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语气全是急躁:“过去的事就算了,我没怪你。如果没有你们杂志,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查出来。你说完没有?说完我们就回去了。”

她固执地站在原地没动,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最后说:“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陆少俭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凝成如墨般的一点,淡笑道:“我还要说什么?”

忆玮分明是有些失望的。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怀孕,你不会这么快让我知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就等哪天我自己发现,然后哭着喊着回来,求你原谅我,对不对?”

“你想给我教训很久了吧?真好,有这样一次机会。我鲁莽、自以为是,最后铸成大错。”忆玮慢慢地靠近他,因为无力、她靠在他的胸前,那么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她想念了很久很久,“我告诉过你吗?我不去问你,是因为我怕,我整晚整晚睡不着,那些话就卡在喉咙里,就怕一说出口,你就真的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我打开那份文档就想吐,写一个字就要犹豫很久。如果那时候,在你的办公室,你不是那样激怒我——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一定会心甘情愿被你骂,然后请求你的原谅。”

陆少俭抱紧忆玮,不发一言,甚至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埋首在她的发丝间,然后说:“是,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通过这件事,你可以改变处事的习惯。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样温柔的拥抱,真叫人羡慕。方采薇在远处看着,又静静地移开了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和所爱的人在机场上这样拥抱,可结局却是她看着他离开,她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放开她,低低说了句什么。忆玮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方采薇,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他沉声说:“方小姐,麻烦你送她回去。她既然坚持要这么做,我不会勉强。我找人安排好了,再接她来动手术。”他早已面无表情,连说出的话都铿然坚定,像是凿刻在岩石上,不想再有更改。

方采薇半晌说不出话来,果真是不好的结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连当事人都默认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点了点头,牵着忆玮的手转身出门。

城市的天空由浅蓝慢慢变成霁红,继而像是渗透了浓浓的墨汁,变得褐黄。最后是黑­色­.看不见五指的黑­色­。

一切问题都像解决了,可又分明没有一个结局。陆少俭坐在椅子上,看看时间,早到了下班的时间,可是家里和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让人联络好了最好的­妇­产科专家,明天他会亲自送她去做手术。锋锐的手术刀会在她的体内,割断他们最紧密的、血­肉­相亲的联系。和这次相比,以往的哪次争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绝路。

他的目光低垂,望着不远处的地板。就在那里,他冷冷地扔下了一把钥匙,期冀她在他面前弯下腰捡起来。可是她没有,她把他给她系上的牵挂,或者是束缚,一并还给他,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想得这么出神,以至于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惊得一颤。

陆少俭和费邺章之间的联系,比黎忆玮所知道的更频繁些。赔偿金事件后,他们倒再也没见面。他问了他地址,爽快地说:“好,你等我。”

陆少俭常去的是这条老巷前面的酒吧街,对这条小巷倒并不熟悉,找那家火锅店花了些工夫。

远远的,隔着玻璃窗,他看见费邺章似乎正在往杯子里倒酒,颇为清闲自得的样子。

陆少俭走进店里,打量了周围,然后微笑:“原来就是这里,我听说过。”

费邺章不动声­色­,只说:“我和丫头来吃过。她告诉你的?”他要了大份的炝锅鱼,然后递给陆少俭啤酒,“这是赔罪用的。这次我们杂志似乎选材不当。”

陆少俭简单地说:“没用。我们要正式的声明道歉。”

费邺章哈哈大笑:“这点担当自然是有的。下一期、版面已经排好了。”

陆少俭正­色­道:“开玩笑的。那些住户确实是没收到我们付出的全部赔偿金,你们并没有写错。那些老人的处境确实很悲惨。而且,没有你们杂志,[奇+书+网]这件事的影响不会这么大,上面也不会要求彻查。而且拿了钱的人,手法做得真是巧妙。当时我还想不通,明明签了协议,怎么还会有人天天来闹。原来是我大意了。”

“这么说,你和她,已经不存在她当时纠结的所谓人品问题了?”

陆少俭喝了口浑浊的茶水,语气沉着:“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恼火。当时激怒我的,只是她一直瞒着我.什么也不跟我说。”

费邺章点点头:“那么,误会解开了,你们还闹成那样?”

这是私事,陆少俭并不愿意对别人说起。他只笑了笑,看着服务员手法熟练地拨开最上层的辣椒,鱼香四溢。

“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有时候,我视她为亲妹妹。你可以认为,今天是她的兄长来找你聊天。”

陆少俭没有即刻接话,意味深长地看费邺章一眼,然后说:“是吗?有一段时间,我曾经以为,你对她的态度并不单纯。”

费邺章又一次开怀大笑,语气斟酌:“是有一段时间。她让我想起了采薇,想起很多事。所以我很困惑。后来我又见到采薇,就能把这种感情理清楚了。我对她,也是比好感多一些,却又不是爱,可能就是疼爱吧。”

他继续说:“你认识她比我久,她的那些优点,没有道理我看出来了,你却没看出来。现在的女孩子,你见过的应该也不少。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执著,善良,固执得可爱。她爱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只是因为你本人。”

费邺章的语气一转,似乎莞尔:“现在小丫头也要当母亲了,感觉奇妙,像是看着家里最小的妹妹即将出嫁。”

陆少俭的脸­色­一僵,低了低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片刻的苍白。她的优点……自己怎么会不清楚?不然又怎么一直纠缠着,死也不放手?可是偏偏,在此刻,他们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出路。以他的智慧和手腕,他绞尽了脑汁。却也无法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他终于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你不知道,明天我陪她去手术。大概在这之后,就真的不会有将来了。”

费邺章微笑着,话语如同簇新的尖刃,不屈不挠地继续刺下去:“你知道我认识方采薇多久了?十年了!那时她二十一,今年三十一。我们在六年前分手,我以为我们都可以找到更适合的另一半,因为我们在一起,总是争执,互不相让。当时我以为,争吵不就代表了不合适吗?可是六年过去了,她是一个人,我也是,因为找不到比她更能吸引我的人。六年之后,我们再见面,都很拘谨、陌生,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跨过时间凝聚成的外壳,回到最初的时候?哪怕那个时候,我受些气,让让她也无妨。”

陆少俭满怀心事地喝完一杯酒,低声说:“我们不一样。我从没想过要分开。可她说,我们之间,已经无法互相信任了。她说得一点没错.出事之后我和她分手,确实只是手段、我只是想要她记住这个教训。”

费邺章愕然说:“确实像你的作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他又说,“不过让自己的女人流产、然后分手、更不像你的作风。”

“你觉得她为人处事有问题,明明知道她的脾气,还要用手段激她。到了现在,你又想尽各种弥补的方法……可是她明明就排斥这种所谓的手段,那么,索­性­什么方法都不用,就认真地和她谈谈呢?你发誓,之前你见到她,你的语气诚恳,并且愿意好好解决问题了吗?”

这些话说出口,费邺章忽然自嘲般地露出一丝笑容。还真是……教导起别人的时候那么流利,可自己呢?怯儒了这么久,和采薇依旧毫无进展。

陆少俭放下筷子,之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他努力挽回了吗?他用挑衅的语气和她赌十天的时间;他刻意表现出傲慢,安排秘书去送文件;最后在医院,他比她更低落沮丧地退缩……终于,他霍地站起来,看了看时间,说:“我先走了。”

费邺章不慌不忙地喊住他:“吃完饭再说吧。明天去也来得及。”

可陆少俭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呢?他晚去一秒,或许她便要多受一秒的折磨。等到明天,他几乎不可想象。难道,他还要她怀着对手术的恐惧等待黑夜过去?

陆少俭来不及说什么了,匆匆地离开。一锅鱼几乎没有动过。费邺章看了一眼,拿出了手机:“采薇吗?吃了晚饭没有?”

方采薇也出门了,忆玮抱着靠枕看电视。

希拉里终于输了。即便标榜­妇­女的平等和权利,可是让一个女人主导男­性­世界,还是会受到巨大的阻力。这个女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是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她优雅地站着,身边是她丈夫和女儿,目光坚定,似乎不后悔一路这么艰辛地走来。

耳畔传来敲门声。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电视,站起来去开门。

光线并不是太好,她只看得见一束粲然如锦的玫瑰,瑰丽流转,华丽高贵。

陆少俭在她面前,第一次这样紧张,以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

忆玮被吓了一跳,怔了半天,让开半个身子,低声说:“你进来。”

他就是像小青年那样,冲动地来了,只得在楼下快关门的花店里买了最后一束拼拼凑凑扎起来的玫瑰。把花搁在桌上.他目光灼热,英俊的睑很久都没有这样生动了。他想,今天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找到最合适的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我还是没法接受失去我们共同的孩子。之前我们都有错.你向我道歉了,现在换我向你道歉。”他温柔地揽过她的肩膀,掌心的暖意传到她的身上,令她觉得温暖。“你以前说我是想驯服你,现在看来,我好像真的是那样子做的。从一开始,我就自以为是。如果这样伤害了你,我道歉。可是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我爱你,五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那种情感,她一直体会得到。可是她内心深处,却还是隐隐有着恐惧,仿佛他们会走向一条弥漫着雾气小径。小径的尽头,不知是鲜花盛开的美妙山谷,还是叫人粉身碎骨的悬崖。

她垂清透如水的眸子,叫他看不清她的回应。可是陆少俭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静静地陪她一起等。

“可是,你下午在医院的时候说……分开也没什么不好……”她柔美的­唇­,因为惊惶而抿得如同浅白的莲瓣。

“小玮,我也有累的时候……尤其看到你那么坚决的时候。我们的磨合期可能会更长,比现在还长。可是经过现在的事,你和我,不是都得到教训了吗?我不该这么骄傲强势,而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固执和偏执。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吵,可是也一定会好起来。”

“我不愿意,因为现在的放弃,在将来的时间里,还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煎熬。我想,终这一生,也不会再遇到一个女孩子,可以让我像这样爱着,不曾动摇。”

黎忆玮终于痛哭出来,从他们分手以来,到得知怀孕,她从来没有哭得这样畅快。她像个孩子一样揪住他的衣角,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我真的……不想去做手术……可是又害怕……即使你知道了……你说要这个孩子……我还是害怕……”

陆少俭手足无措地抚着她的背,如同安慰孩子:“好,现在不伯了……孩子没事,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他。”

她还在哭,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很缓地开口:“还有什么问题?”

其实她也不过像个孩子,扁了扁嘴,最后像是有些不好意巴:“我还没做好准备,我怕做不好妈妈。”是啊,她还这么年轻,从没想过,这么快会成为母亲。

陆少俭微笑,“对于这个,我也没什么经验。可是我们可以一起学,你那么聪明,学起来一定很快。”

直到鼓起勇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陆少俭才记起最重要的一句,于是皱眉,轻轻推开她,让她看着自己,又拂去她满脸的泪水,微笑着说:“现在不许哭了。”

他指了指那束玫瑰,意态矜雅,“我是来求婚的。你答应吗?”

因为期待,目光闪烁着动人的清辉。

因为那句不能收回、也不愿收回的话,他嘴角边的微笑如同弧度绝美的弓弦。

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热切地看着自己,忆玮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仿佛想找另一个生命来分享此刻的情感。

他的手旋即覆盖上来,隔着她的睡裙轻柔地摩挲着,眉眼间全是笑意,低声说:“你答应吗?”

翌日,医院。

两位­妇­产科的专家已经等在了手术室边的办公室里

嘉业的陆总并没有迟到。他小心地牵了身边年轻女孩子的手,然后敲门进去。

其中一位恰好是那天替忆玮看病的女大夫,因为对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印象深刻,她先开口说:“噢,原来是你啊。”

忆玮的脸红了红,攥紧他的手,不敢去看医生的目光。

另一个大夫在看她的检查报告,站起来:“可以动手术了,就现在吧。”

陆少俭却坐下来、神­色­像是春风拂过,“大夫,我们不是来做手术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他神­色­自若,详细地向医生询问,她之前吃的感冒药、输液中的抗生素会不会对胎儿产生影响,事无巨细,又问之后的怀孕注意事项。

告辞的时候,那个女大夫叮嘱忆玮:“小姑娘,心态要放好,不要一不开心就想着拿掉孩子。”

忆玮都来不及辩解,就被陆少俭拖出了医院。

坐在车里,他转头问她:“累不累?”

\奇\忆玮摇摇头,双颊终于透出了淡粉­色­,那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气­色­这么漂亮。

\书\她却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她们都叫我小姑娘?我……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小?”

\网\陆少俭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淡淡地说:“你没听医生说吗?越早生孩子,恢复得越好,也不容易老。”他斜斜打量她,不怀好意,“早知道这样,我们可以更早一些。”

忆玮不去理他,说:“现在去哪里?”

陆少俭说:“是去选钻戒,还是去民政局,你自己选吧。”

忆玮却狡黠地一笑:“我都不想去。我想去你家。”

陆明波正在屋后的小花园里修建花枝,抬头才看见忆玮独自走过来,于是拍拍手站起来,笑着招呼:“小黎啊,好久没来看我了。”

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觉得她大方善良,又不扭捏作态。儿子眼光不错。

忆玮这次难得红了脸,然后说:“陆叔叔,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打算结婚。”

老人“哦”了一声,分明有些欢喜,却又掩饰着,只是淡淡地说:“定下来也好。”

忆玮确实酝酿了很久的勇气,最后对未来的公公说出这句话:“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所以,他说,想一家人去看看他的母亲。”

陆明波半晌没说话,烈日骄阳,黎忆玮站在他面前。他忽然连话都说得有些不顺畅:“你……别在太阳底下站着,来,去屋里,去屋里。”

一老一少往后门走去,年老的那位笑容和善,扶着未来的儿媳­妇­,“是该去告诉他妈妈,你要是不累,我这就去吩咐司机。”

玻璃门的后边,陆少俭看着他们相携走来,星眸之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他仿佛看到了最美妙的生活,如同画卷,一点点地在眼前铺开。

尾声

若­干­年后——

周末照例是去爷爷家里吃饭,陆漫语还躲在房间里画画,一时间不肯出来。妈妈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她不理不睬,最后门被扭开,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妈妈,你怎么没经过我允许就进来?我是有人权的。”她还­奶­声­奶­气的,可是倔犟却不输自己妈妈。

年轻的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你人权的?”

小姑娘转过脸来,“费叔叔。”

听到这话,忆玮几乎要晕过去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怎么回事?是在脸上画画?啊?”看看时间,已经到点了。她走到小姑娘面前,一边拉起她,一边恨声说:“去洗脸。”

小姑娘还是满不情愿,扭着身子非要把画画完才肯走。

黎忆玮彻底没办法,冲着门口就喊:“陆少俭,你女儿又发脾气了,你自己过来管。”

陆漫语没等爸爸走进来,已经举着那张没画完的画,味溜一声,像是一只小猫,从妈妈身边溜了过去。

等到黎忆玮出去的时候,女儿已经赖在爸爸怀里,一点点地给他解释自己画的那张乱七八糟的画。陆少俭一手抱着女儿,一边认真地听她说着逻辑不通的话。

最后,年轻的父母合力替女儿洗了脸。忆玮把陆漫语那软软的头发扎起来;陆少俭俯身抱了陆漫语,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出门。

女儿的名字起得很秀气,长得也像个娃娃一样漂亮,可是­性­格却像个男孩子,有时候不听大人的话。黎忆玮­精­疲力竭.就会愉偷声赌气:“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要这个孩子。”陆少俭比妻子有耐心,听到这句话,清亮的眼睛一瞥,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往事:最后,只要他低低在女儿耳边说句话,小女孩儿就会乖乖地蹭着他的衣角,全然不像之前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陆漫语和爷爷也亲。有时候玩累了,她就缩在爷爷的怀里睡觉,谁抱也不起来。忆玮看着陆明波抱着小孙女,头一点一点地打磕睡,奇Qīsuū.сom书忽然说:“她和谁都比和我亲。”说着,像是有些赌气,翘了嘴角。看着陆少俭毫无反应地低头翻杂志,她又拉他衣服:“你说话啊。”

陆少俭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杂志,笑着揽过了妻子,“你!还说……一家人里,最疼她,最惯她的就是你。她要学钢琴,你让方采薇教她,结果学了半个月就不了了之;她要学画画,不也是你答应的?那套颜料,不是你兴冲冲地去买的?”他看看她的脸,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低笑:“真不知道你们谁是孩子。”

忆玮有些脸红,又争辩说:“可是教孩子就得这样啊……我希望她可以无拘无束地长大,没人逼她学什么。这样她的人格才健全啊。”

陆少俭没和她争,懒懒地点头,“我没说你错,你看我­干­涉你了吗?”

午后的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射­来。屋子里开着空调,感受不到炙热的暑气。陆少俭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正对已经有些困倦的妻子,目光却落在她的小腹上。他探出手去轻轻抚摸那里,然后压低了声音:“小语三岁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忆玮已经嫁给陆少俭三年了,可还羞涩得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听到这话,脸都烧红了。

陆少俭继续低声说:“小玮,最好是个男孩。”

“那时候你不是一心想要个女孩吗?”她面带微笑地反问他。

“要是再有个女孩子也很好……可是我们有小语了。一男一女,多好。”

此时,陆漫语嘴角正留着晶亮亮的口水,她的身体动了动,翻了个身,继续做着美梦。

年轻的父母不由自主地同时望向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们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那些温暖,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悠长而弥散。曾经的那些骄傲,那些偏执,都已经云散风清了,只剩下生活的宁静,和彼此之间的爱。

番外:扎西德勒

余小晚随着汽车一路颠簸。虽说是国道,却坑洼不平得像是探测器降落的火星表面。车子又重重颠了一下,车子小,只坐了几个客人,都被抛得七荤八素,小晚的头直接撞到了车窗,疼得龇牙咧嘴。

也不知挨了多久,她听到坐在前排的一对小情侣欢呼了一声,车子停在了一排帐篷前。于是小晚背着包下车.顺便对老司机说了句“谢谢”。老司机是个牧民,闲暇的时候就替当地的旅行团拉拉散客,他冲小晚摆摆手,普通话不甚标准:“再见。”

小晚还是一个人,背着大包,站在茫茫草原边,头发被傍晚的风吹得四处张扬。她打算在这草原上过两晚,好好体验下《­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生活。趁暑假从学校赶到这里,她几乎马下停蹄地赶了好几天路,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汽车上。然而这刻,她却由衷地觉得值得。

光线已经不像下午那般强烈得像是要把人晒脱皮、而是温和地照­射­在人们脸上。茫茫绿草,轻柔地随风摇摆。连小丘的弧度都是和缓的。几个蒙古包倒像是盛开的白­色­小花、不深不浅点缀在草原上。

当地的牧民家里都办起了农家乐,又因为隶属这个度假村,因此管理很科学。有农家小孩带着她来到一个帐篷前,回头冲她笑,一点都不怕生,“就是这里。”小晚刚来得及放下行李,还没打周围,领她来的小孩已经站在门口。因为急着出去玩,他只留给她一张度假村的地图,转身跑了。

小晚取了些随身物品,走出屋外,心里充盈着满满的好奇。一路上,有悠闲的游客坐在马背上,由工作人员牵着细绳,往前溜达。

她走得慢,任凉爽的风吹着,终于循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了马场。她四处环顾,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小晚喜欢马。她热爱武侠,总觉得在马背上驰骋是潇洒的事。不远处有匹白马,姿态优雅地踢踏着小步,打个响鼻都是傲慢的神气。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马尾后面,拿了相机凑过去想拍照,忽然被一双手扯到了一边。那力道很大,又突然,小晚吓得直拍胸口。回头看,一个男人正皱眉打量自己,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男人肤­色­黝黑,有着在草原上被晒出来的健康气息,应该是草原上的牧民大叔吧。因为擅自溜进了马棚,她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啊,大叔。”

那个男人愣了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小晚这才看清楚,他鼻子倒长得俊挺,眼睛也是明亮有神,分明是年轻的小伙子,有浓浓的阳刚气味。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谁让你们这里没人啊?再说也没人说不准进来看马啊!”

那个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你知不知道不能站在马的后面?”马的腿力强劲,如果她被踢上一脚,估计得在医院躺好几个月。

小晚吐了吐舌头,才知道他是好意,“现在可以骑马吗?”她指了指那匹神骏的白马。它此时蹭在男子身边,姿态亲昵。“我可不可以骑这匹?它好漂亮!”

他显然愣了愣。眼前的小姑娘,毫不掩饰地将艳羡的目光直直投向自己的爱马,语气轻软:“行不行大哥?”她似乎以为没说动他,眼珠转了转,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扎西德勒。”

他终于忍不住,笑:“好吧。”说着,轻轻抚摸了下白马的脖子,微微摩挲了一下马背。他想伸手给她,没想到,这个小女孩自己掰着马鞍,轻巧地跨了上去,坐在马背上,笑得很神气,“走吧。”

后来,余小晚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傻:工作人员都穿着橘­色­的背心,而那个男人身着休闲T恤。她后来也在商场见到过那个品牌的衣服,价格比自己跨越大半个中国玩自助需要的钱都多——当时是傻了,她才以为他是放牧大哥。

可是,当时……

他牵马走得很慢,小晚有些不满:“大哥.快点行不行?”

似乎为了响应这句话,白马重重地打了个响鼻。他仰头冲她一笑:“你确定?”又轻轻碰了碰她蹬在马镫里的脚:“让一让。”

他轻松地跨上来,坐在她身后.又嘱咐她:“把脚放回去。”他环过她的身子去牵马缰,气息清爽,叮嘱她:“抓住马鞍,轻松点。”

小晚身子有些僵硬。第一次和年轻男人靠得这样近.连说话都结巴了:“那……你不用蹬着吗?”她轻轻踢了踢马镫,“不会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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