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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点后供应。于是,爱情,就在某个雨夜中,迎着咖啡温柔的香气,得到诞生的灵感。一间小小的咖啡馆,一盏小小的灯,一个异乡的男子,邂逅了一位女孩。他对她的思念,从此再也分不清楚是对爱的想望,或是对咖啡的渴望了……

正文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啊?什么?”

其实我算是满喜欢喝咖啡的,但还说不上爱。

会染上咖啡瘾,是因为念书时同研究室的学弟总会顺便煮一杯给我。

日子久了,咖啡对我而言便成了生活上必须的饮料。

不过只要一离开研究室,我就很少喝咖啡。

毕了业,在熟悉的台南找了个工作。

那是个学术单位,我的职称是小小研究助理。

努力一点的话,会升成小研究助理,然后研究助理、专任研究助理、

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专任研究员。

然后呢?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超级研究员、非常厉害研究员之类的吧。

总之,职称一定会有“研究”两字。

这个工作还算好,待遇也不错,只是缺了个会煮咖啡的同事。

基于自己煮咖啡需要买器材和咖啡豆的麻烦,我便顺势戒了咖啡。

我很懒,这点我承认。

刚开始工作时所接手的第一个Case,是和台大合作。

每周四下午总要到台北开个进度会议。

没办法,台北是中原地区,南部是蛮夷之邦,只得迁就了。

我通常是坐飞机,当天来回。

除了考虑隔天还要上班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我不习惯台北。

因为我发觉,在台南我每分钟走95步,在台北会不自觉地增加到112步。

在一个台南晴朗炎热的10月天,台北的天空却不识相地飘起了雨。

开完了会,离开了会议室,匆忙上了出租车,到了松山机场,

才发现研究报告忘了带。

于是离开了松山机场,匆忙上了出租车,到了会议室,会议室却锁住了。

等到值晚班的人来了,打开了会议室,拿了研究报告,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不只是我,雨突然也放肆地下着。

虽然雨跟时间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台北只要一下雨,便会莫名其妙地塞车。

我“了”了半天,只是想说一件悲惨的事:

我搭不上复兴航空九点整飞台南的班机。

没错,这是最后一班。

住宾馆吗?听说单身男子住宾馆很容易失身。

找朋友吗?不好意思把朋友家当宾馆。

我决定搭夜车,估计一下应该坐三点左右的车,天亮刚好到台南。

还有很多时间,只好先晃到敦化南路24小时营业的诚品书店。

当我无聊到连唐诗三百首也拿起来翻阅时,我就知道我不行了。

离开诚品,雨勉强可以算是停了,只有路上的积水偶尔漾出一些涟漪。

我随脚乱走,没有目的地的走路才会接近散步的本质。

每遇到交叉路口,便掷铜板。人头转弯,字直走。

我和多数的台湾人一样,习惯用金钱决定方向。

经过某个巷口,拾圆硬币却滚进了排水沟。

我趴在地上,隔着铁栅栏,彷佛看到先总统 蒋公的微笑。

不愧是伟大的领袖啊!即使在水沟里,依然面带笑容。

嗯,忘了说,我研究的对象跟水沟有关。

举凡挖水沟修水沟之类的工程,都在研究的范围内。

因此看到水沟会很自然地趴下去观察一番,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站起了身,庆幸伍拾圆硬币没印人头,所以我只损失十块钱。

右转进了这条巷子,很普通,死寂地如同台北的其它巷子。

这条巷口左右边各有一棵树,右边是榕树,左边是凤凰树,我猜想。

毕竟我认得的树种很少,跟鸟儿一样,我只知道会飞的大概就可以叫做鸟。

只要叶子是绿­色­而且长的比较大的,对我而言,就叫做树。

至于是什么树或什么鸟,不是我关心的范围,也不是我研究的对象。

不远处有个绿­色­的光亮,因为在黑夜,感觉有点像鬼火。

大约走了两百步,发现是一家咖啡馆。

招牌的底­色­是很深的咖啡­色­,明显地写上草绿­色­的“Yeats”。

看了看表,刚过十二点。身上又冷又湿,是该喝点东西。

推开了门,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扑鼻而来,然后才是“欢迎光临”的声音。

这家咖啡馆光线很明亮,但并不华丽,空气中也没有呛鼻的烟味。

很多咖啡馆常会因经营不善而节省电费,弄得光线非常­阴­暗。

我常在这种咖啡馆撞到桌角。

台南以前还有家要点蜡烛的咖啡馆,这样除了可以省电外,

咖啡上浮着一只小蟑螂客人也不容易发觉。

结帐时老板娘还会偷偷地笑,像极了电影“倩女幽魂”里的姥姥。

在等待服务生拿Menu来的时间里,我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家店的摆设。

吧台内的空间相当大,但吧台边只有四个座位。

屋子里也只摆了四张桌子,我坐在离吧台最远的地方,面朝吧台。

我左前方坐着一对年龄不相称的男女,亲昵的样子像是情侣。

男的看来大我十岁,我看来大女的十岁。

吧台边没有客人。

“请再稍等一下哦。”

吧台内传来非常细柔的声音,我看了看,正对着她带点歉意的微笑。

我点点头,继续让我的目光散步。

我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副木炭人物画像,看起来像是30岁左右的西方男子。

他脸部瘦长,穿著西装,打条大领结,头发微卷而左分,约切齐耳上。

由于光线由左而来,因此右脸­阴­暗,左眼也刚好被刘海的­阴­影遮住。

换言之,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不过奇怪的是,我仍然可以感受到眼神里的英气与忧郁。

他的视线彷佛直视着右边墙上一副类似海报裱框的东西。

我将头略往左倾斜,看到上面写着:

Cast a cold Eye

On Life,on Death

Horseman,pass by!

嗯……写得很好,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只用一只眼睛看。

为什么不是 Cast cold Eyes,One eye On Life,One eye On Death?

一眼看一种,比较公平吧。

好象也不好,这样就变成­阴­阳眼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

女侍者的身上,夹着少许咖啡香,随着衣角,淡淡地散开来。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她拿着两份Menu微笑地问着,跟吧台内传来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她大约25岁左右的年纪,穿著咖啡­色­的围裙,戴副紫­色­镜框的眼镜。

一份Menu是深咖啡­色­的,另一份是浅咖啡­色­,同样印上绿­色­的“Yeats”。

『我只喝咖啡。』

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递上深咖啡­色­的Menu,微笑地等候。

一般我都会点蓝山、曼特宁、巴西等较常见的咖啡。

拿铁(Latte)刚开始流行时,也点过一次。

后来嫌牛­奶­味太浓就不重蹈覆辙了。

在我准备点蓝山时,突然注意到Menu下方倒数第三个,写着:

“爱尔兰咖啡 - 晚上12点后供应”。

我非常好奇,于是改口:

『爱尔兰咖啡。』

她好象吓了一跳,然后很高兴地说:

“Good choice.”

这又加重我的好奇心,我仔细看着她走进吧台。

她轻轻挽起袖子,推了推眼镜,右手将一小撮头发顺到耳后。

她慎重地从吧台上方垂挂的杯子中,挑了一个类似葡萄酒杯的杯子。

然后拿了一个酒瓶,倒了些酒进去,酒­色­略呈琥珀。

我点的是咖啡啊,她听不懂中文吗?

她突然抬起头朝我笑一笑,正对着狐疑的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只好将目光回到中年男子的画像,真是个很帅的男子。

如果我这辈子努力一点,积点德,下辈子也许也会有像他这么好的皮囊。

不过通常长得帅的男子过的都不怎么快乐,以这点而言,

我算是个很快乐的人。

墙壁很­干­净,除了画像和诗句外,没有多余的装饰。

壁纸的颜­色­像是­干­燥泥土的那种黄,再淡一点。

上面看似长满三瓣绿­色­叶子的图案,两面墙都是。

“先生,您的爱尔兰咖啡。”

女侍者放了一张圆形的纸垫,白­色­的纸上同样也长着三瓣绿­色­叶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从托盘拿下,放在圆形的纸垫上。

“请不要搅拌哦!而且要趁热喝。不过要小心烫嘴。”

她微笑着交代,把托盘收进左手腋窝。

我楞了一下,在开口想问为什么前,她又叮咛:

“记得哦。”

其实她根本不必交代,因为她没给我汤匙之类的搅拌­棒­,

我也不会笨到用舌头下去搅一搅。

我端详着这杯咖啡,果然是用类似葡萄酒杯的杯子装着,

不过杯脚较低,杯身也较为丰腴。

这是玻璃杯,不是一般陶瓷的咖啡杯。

杯身仍然印上三瓣绿­色­叶子,并清楚写着:“Irish Coffee”。

我想这应该是只属于爱尔兰咖啡的专用杯。

最特殊的是还有两条金­色­的线,一条靠近杯底,另一条接近杯的上缘。

咖啡刚好切齐上面的金线,然后再浮上一层厚厚的鲜­奶­油。

我端起“酒”杯,浓热的咖啡夹杂着一股异样的香气,

穿过冰冷的鲜­奶­油,咖啡便不再烫嘴,缓缓地入喉。

没多久,温热的感觉从腹中烧热了全身。

没错,是酒­精­的作用。

咖啡本身的香醇加上酒香,产生独特的香气。

一般咖啡加美酒,你仍然可以轻易分别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但爱尔兰咖啡巧妙地融合了这两种味道,你无法分辨出是咖啡中有酒?

还是酒中有咖啡?

喝完这杯咖啡,身上的湿冷早已不见,微醺而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象在冬夜刚洗完澡后钻进被窝的那种温暖。

在湿冷而狼狈的夜里,温暖的感觉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只是一杯咖啡啊!却让我觉得人生这样就已足够,不必再更好了。

我不禁感激吧台内那个煮咖啡的女孩,还有发明爱尔兰咖啡的人。

那对年龄不相称的情侣刚好起身结帐,牵着手准备离开。

他们连身高也不相称,男的需低头走出这家店,女的跳到死也碰不到门楣。

刚刚忘了注意这家店的打烊时间,所以我猜想我是否也该走了?

虽然还耽溺这种温暖,虽然外面又下着雨,虽然离坐车还有一些时间,

我还是走向吧台。

“你再坐一下吧。外面好象又开始下雨,你会淋湿的。”

女孩洗着杯子,转过头温柔地说。

『不是快打烊了?』

“两点半才打烊,还有一小时。”

『嗯,谢谢。希望不会打扰你。』

“咖啡虽然有价格,但坐在这里的时间却无须付钱。”

女孩洗完了杯子,把手擦­干­,笑着说:“不是吗?”

我在吧台边坐下,拿起这家店的名片,端详一番。

“你不是台北人吧?”

『你怎么知道?』

“台北这几天常下雨,但你出门却没带伞,所以你应该不是台北人。”

女孩的言谈,透着一股自信。

『也许我开车啊。也许我把车停在巷子外,然后走进来啊。』

“从巷口到这里,来回要花六分钟。你为什么不打伞呢?”

『因为我懒,而且雨也很小啊。』

“对别人来说也许有这种可能,但你不同哦。”

女孩也在吧台内坐下,手肘撑住吧台,双手托腮,微笑地望着我。

『喔?为什么?』

“你不会冒六分钟内可能被雨淋湿的风险,因为你是谨慎而细心的人。”

『细心?谨慎?』

看来不仅爱尔兰咖啡吸引了我的好奇心,连这女孩也是。

“你进门前,会先看门把上方的字。看到”推“,你才推门进来。”

女孩像打太极拳般做出推门的动作。

“进来后,你再把门轻轻地放回,所以你很细心。”

『然后呢?』我微笑问着。这是我搭不上飞机后,第一次展露笑容。

“吧台边有四个位置,你单身,却没选择吧台边。”

『单身的人不一定会选吧台边啊。』我笑着抗议。

“这算是我最大的假设。我猜你因为第一次来,对环境和我都很陌生,”

女孩指着我刚才的座位:“所以你挑了个最保守的位置,离吧台最远处。”

她又笑了笑:“这叫谨慎。”

『也许我只是随便挑个位置啊。』

“可是你却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而且面向吧台,这难道不细心谨慎?”

『这又跟细心或谨慎有关了吗?』

“是呀!这样你可以看到吧台是否失火,然后以最快的时间逃离呀!”

她说完后,我们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先停住笑。

“我是胡扯的。”她也忍住了笑,接着说:

“其实当我说你不是台北人时,你那句”你怎么知道?“就露底了。”

讲完后,她又笑了起来。

『不过你能掰成这样也很厉害啊。』

“没办法,在吧台待久了,总会习惯­性­地观察客人。”

她又看了看我:“你是第一次喝爱尔兰咖啡吧?”

『你怎么知道?』我又露底了。

“你看Menu时,在20几种咖啡中,挑上倒数第三个。”

『那又如何呢?』

“那是视觉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位置呀。”

『嗯。我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啊。』

我开始学着她的语调,这逗得她呵呵笑了两声。

“原本我以为你喝过爱尔兰咖啡,但我加威士忌时你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以……”她拉长了尾音,指着我:“你没喝过爱尔兰咖啡。”

『原来是威士忌喔。』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煮的爱尔兰咖啡好喝吗?”

『非常­棒­,谢谢你。真的。』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咖啡,就是爱尔兰咖啡。”

『喔,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我开店三个月来,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人哦。”

『这家店是你的?你是老板?』

“是呀。晚上12点前我有请个工读生,12点过后就只有我一个。”

『那为什么爱尔兰咖啡要12点过后才供应呢?』

“因为煮爱尔兰咖啡需要全神贯注呀。12点过后客人较少,我可以专心煮。”

『全神贯注?』我很难想象煮咖啡需要全神贯注。

以前学弟磨好豆子,加了水,电源一开,就可以翘着二郎腿等了。

“嗯。下次你来时,我煮给你看。”

『嗯。』

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难道再错过一次末班飞机?

『谢谢你,让我喝到这么好的咖啡。』

我站起身,看了看表,该是她打烊的时候了。

“你是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这……这不好意思吧。』

“没关系。欢迎你再度光临。”

我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名片,再看一眼,准备收入皮夹中。

“Yeats”是个很特别的店名,老板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Yeats…Yeats………啊?我不禁低声惊呼:

『叶慈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文诗人,也是爱尔兰的文学家和革命家!』

“呵呵,你终于知道啦。”

左面墙上的中年男子画像当然是叶慈,右面墙上的诗句应该是叶慈手笔。

绿­色­是爱尔兰民族的代表颜­色­,难怪这家店绿意盎然。

而三瓣的绿­色­叶子自然是象征爱尔兰的绿­色­酢酱草。

“我对爱尔兰情有独钟,叶慈也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她先凝视左面墙上的画像,再将目光转移到右面墙上: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她似乎悠然神往在爱尔兰这个遍地青绿的翡翠岛。

我拿起了公文包,拉开了门,准备坐车回台南。

“雨停了吗?”

『嗯。应该停了。』

“你怎么回去呢?”

『待会坐出租车到承德路,然后搭夜车回台南。』

“你喝了爱尔兰咖啡,在车上会很好睡的。”

『希望如此了。』我朝她挥挥手:“Bye-Bye.”

『Bye-Bye.路上小心。』

果真如她所言,微醺的我,一上车就沉沉地睡去。

隔天上班时,嘴角似乎还残留着爱尔兰咖啡的香味与温暖。

我有点怀疑这种温暖的感觉是否也来自那个女孩?

于是下班后,我到一家在台南颇负盛名的咖啡馆,寻找爱尔兰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摆设气氛与音乐,透露着高级的味道,当然价格也是。

可是当侍者端上爱尔兰咖啡时,我却大失所望。

这是一般的陶瓷咖啡杯啊!而且还附上搅拌用的小汤匙。

即使杯身的雕工和花纹非常细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它仍然远不如古朴简单的爱尔兰咖啡杯。

我喝了第一口,就更难过了。

酒是酒,咖啡是咖啡,混在一起时,酒仍然是酒,咖啡也还是咖啡。

酒味太苦,咖啡太淡,­奶­油上浮着五颜六­色­的糖丝也让口感变甜。

这不是爱尔兰咖啡啊!我在心里吶喊着。

这杯咖啡在华丽器皿和优雅气氛的包装下,仍然不是爱尔兰咖啡。

算了,把它当作普通的咖啡加美酒也就是了。

温暖吗?我想我付的钱会让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觉得温暖。

之后也找过几家咖啡馆,情况更惨。

即使我再怎么细心谨慎,也无法在Menu中发现爱尔兰咖啡。

我突然很怀念爱尔兰咖啡和那女孩所带给我的温暖。

我好象领悟到,咖啡的价值应该来自于咖啡本身和煮咖啡者的细心专注,

而不是昂贵­精­美的咖啡器皿。

星期四到了,在台北开完会,才七点不到。

在末班飞机起飞前,坐了两家咖啡馆,依然找不到爱尔兰咖啡。

如果真如她所言,我是个细心谨慎的人,那么我大概不会做疯狂的事。

我有可能会为了爱尔兰咖啡而故意错过班机吗?

是的,她说对了。

连续两个礼拜,我都在没有爱尔兰咖啡的情况下,搭飞机回台南。

第三个礼拜来临时,已经到了11月,台北的夜晚开始变冷。

我在机场准备掏钱买机票时,掉出了“Yeats”的名片。

突然想起英国诗人奥登悼念叶慈的诗句:“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叶慈,爱尔兰,爱尔兰咖啡,煮爱尔兰咖啡的女孩,都是诗。

我决定不再做个细心谨慎的人,今晚留下来寻找爱尔兰咖啡的温暖。

和上次一样,先在诚品杀时间。

翻完了这阵子很流行的网络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作者痞子蔡是个白烂,我才不会花钱买书让他赚版税。

快到12点时,循着名片的地址,来到“Yeats”。

我推开了店门,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到吧台边,坐下。

女孩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连“欢迎光临”也来不及说。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女孩并没有拿出Menu,我们很有默契地完成这段对话。

“你要注意看哦。”

女孩拿出爱尔兰咖啡专用杯放在桌上,然后选了咖啡豆。

“爱尔兰咖啡并没有规定要用哪种咖啡豆,我觉得蓝山和曼特宁都可以。不过曼特宁最好,而且要浓一点,这是我的经验。”

女孩很仔细地讲解,我则像是专心听课的好学生,只是我不抄笔记。

“Espresso虽然很浓,但并不适合,这样会使爱尔兰咖啡的­色­泽有点混浊,而且香味也会减低。”

她一面煮咖啡,一面拿出威士忌酒瓶,慢慢将威士忌倒入爱尔兰咖啡杯,

刚好切齐靠近杯底的第一条金线。

她专注细心的神情,让我联想到高中时将浓硫酸倒入烧杯的化学实验。

“威士忌一定要用爱尔兰威士忌。”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心。

“爱尔兰咖啡怎么可以用别种威士忌?这样就名不符实了。”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你果然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哦。嗯,值得拍拍手。”

她拍了三下手,接着说: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啰。”

“一般的威士忌会有泥煤烟熏味,例如最有名的苏格兰威士忌。但这种烟熏味跟咖啡混合时,便会抢了咖啡的芳香。”

她停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不说了?』

“你是细心谨慎的人呀,应该要接着问”为什么“的。”

『好。』我觉得很好玩,问道:『为什么会有烟熏味呢?』

“Good question.因为威士忌主要以大麦为原料,经过蒸馏二次而成。蒸馏过程中,为使麦芽­干­燥,会用泥煤去熏,因此酒中常有一股烟熏味。”

“爱尔兰威士忌就不同了,它只有浓烈的大麦香,没有烟熏味。”

她另外拿了个酒杯,倒些爱尔兰威士忌,递给我。

“酒味虽较淡,酒香却更醇厚。与咖啡结合时,香味就越加吸引人。”

我喝了一口,味道很温和,酒劲非常柔顺。

“事实上”Whis+ky“这字,也是源自爱尔兰语,是”生命之水“的意思。12世纪开始,爱尔兰人利用谷物制造蒸馏酒。后来传至苏格兰,才慢慢演变成今天的威士忌。”

她接着拿出一个铜制杯架,使爱尔兰咖啡杯约呈45度角斜靠着。

正对着杯肚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酒­精­座。

加入两茶匙褐­色­砂糖在威士忌里,点燃酒­精­,以小火缓慢将威士忌加温。

一面烧一面旋转杯子,使酒杯受热均匀,并将糖融化于威士忌。

烤杯的过程中,她一直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大意。

在杯里的威士忌即将燃烧前,她迅速把杯子移走,熄掉酒­精­。

再倒入刚刚煮好的浓热曼特宁咖啡至靠近杯上缘的第二条金线。

确定咖啡正好切齐第二条金线后,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擦拭一下额头。

然后从冰箱中拿出鲜­奶­油打至发泡,缓缓倒在咖啡上,将近与杯上缘同高。

“先生,您的爱尔兰咖啡。”她将爱尔兰咖啡端到我面前,笑着说:

“请不要搅拌哦!而且要趁热喝。不过要小心烫嘴。”

我静静地望着这杯爱尔兰咖啡,不禁回想起三个礼拜前那个狼狈的夜。

那时她也是这么认真地煮爱尔兰咖啡吧。

台新银行玫瑰卡的广告词说得没错,“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爱尔兰咖啡确实温暖,还没开始喝前就能感受到煮咖啡者的殷勤。

“喂,快喝啦。不然鲜­奶­油融化后,咖啡的­色­泽就不好看了哦。”

她温柔地催促着。

我慢慢地喝完这杯爱尔兰咖啡,她也只是安静地看着。

直到脸颊及耳根发烫,我又重温三个礼拜前的暖意。

『没想到煮一杯爱尔兰咖啡要耗费这么多工夫。』

“其实还是可以简单一点的。很多咖啡馆为了节省时间和安全考量,会先在爱尔兰咖啡杯内加满滚烫的水温杯,再加入威士忌、砂糖、热咖啡,然后轻轻搅拌。最后将打好的鲜­奶­油浮在杯上即可。”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虽然烤杯时,需冒着爱尔兰咖啡杯可能破裂的危险,而且又耗时间……

她眼睛一亮,正经地说:

“不过简单的煮法却少了煮咖啡者对咖啡的坚持与认真。咖啡当然有价格,但煮咖啡者对咖啡的认真和坚持,却不是帐单上的数字可以衡量。”

『那么如果我是细心而谨慎的人,你就是坚持而认真的人啰。』

“算是吧。”她又笑了笑。

『你认真煮爱尔兰咖啡,我细心品尝。可以算是天衣无缝吧。』

“我坚持煮真正的爱尔兰咖啡,你谨慎帮我留意吧台有没有失火……”

她清脆地笑出声音,“我们这叫合作无间。”

隔着吧台,我和她就这么互相取笑地聊了起来。

我告诉她我的工作­性­质,还有每周四固定上台北的理由。

“那你上星期和上上星期为什么没来?”

『我以为爱尔兰咖啡到处都喝的到啊。』

“结果呢?”

『我当然失望啰。』

我们又笑了起来,只相隔一杯爱尔兰咖啡的距离。

『嗯,我该去坐车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你是第一位看我煮爱尔兰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坚持请客。”

『啊?不好吧。上次你也坚持请客。』

“我是老板呀,我说了就算。”

『那………好吧。』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很难在咖啡馆找到爱尔兰咖啡?”

『当然想啊。』

“下次你来时,我再告诉你。”

『那我下次来时,你可不能再请客了。』

“你说的哦!你还会再来。”

『嗯。』

从此,每次在台北开完会后,我会故意找朋友们吃个饭。

12点快到时,再去“Yeats”。

推开店门后,我一定直接坐在吧台边。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偶尔她还有客人,他们总会惊讶我和她之间这种不需要Menu的默契。

『为什么在咖啡馆很难找到爱尔兰咖啡?』

我总会带着上礼拜的疑惑直接问她。

“因为爱尔兰咖啡可以算是­鸡­尾酒呀,所以在酒吧里反而容易找到。”

『不会吧?爱尔兰咖啡是­鸡­尾酒?』

“爱尔兰咖啡要加威士忌,所以它算是以威士忌为基酒所调出的­鸡­尾酒呀。”

『这种­鸡­尾酒满特别的。』

“嗯,没错。即使爱尔兰咖啡被当做­鸡­尾酒,它依然非常特殊,因为它是要趁热喝的­鸡­尾酒。爱尔兰咖啡非常适合在寒冷寂静的夜里独饮哦。”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爱尔兰呢?』

她拔下了眼镜:“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玩催眠吗?』

“不是啦!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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