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黑帝引颈张望,远远瞧见展昭,心中一喜,正要迎上前,忽见白玉堂和展昭携手而行,状甚亲密,不禁大愕。
刚刚明明发现白玉堂进了山沟挖冬笋,这才引白帝到山丘上,吵架声如此之大,白玉堂不可能没听见。以白玉堂张扬激烈的脾气,绝对忍不下这口气,不是质问白帝,就是追问展昭,必然会闹出事来。只要白帝和白玉堂一闹翻,自己便可乘机混水摸鱼。
可是看情形,两人之间似乎什麽都没发生,展昭眉眼含笑,白玉堂神采飘逸,衬著朦胧远山,碧绿松林,恰好似天生一对,人如画中游,极是和谐。
哼,千算万算,没算到白玉堂竟沈得住气……
胡思乱想之时,两人已走到黑帝面前。
黑帝当然不愿放过讨好展昭的机会,“啊,小昭昭,你怎能跑出去?当心身体,冻病了我会心疼的……”
这等肉麻的话只听得白玉堂寒毛倒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没等他发作,展昭抢前一步,面色一沈,和熙顿时化成严厉。
黑帝自然感觉展昭的心情变化,知道他已动怒,哀叹第一百次被讨厌,只听展昭的声音慢慢响起:“黑帝,你给我听著。”
展昭居然和他说话了,黑帝兴奋得险些跳起来,“小昭昭,你说什麽我都爱听。”
“玄武宫的事,看在月明的面上,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不代表我会忘记!”
黑帝万料不到展昭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禁呆了。
展昭越说神色越严毅,“你自私暴戾,为一己之私,不识大局,挑起争斗,害人害己,日後必将自食其果。若你还想留三分颜面,休再自讨没趣。”
黑帝茫然,展昭义正词严,一句句直击他的心田。从小到大,他所听到的不是无端斥骂便是宠溺之语,真正的教训却非常少。此时看著展昭凛然生威,心中居然有了几分畏惧。
展昭不再理睬黑帝,径自和白玉堂进村。白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口扯住黑帝的袍子,著力一撕,一件上好的玄缎团花袍“嘶啦”扯开一个大口子。
黑帝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你这只臭虎,仗著展昭宠你就撒野,我杀了你……”挥掌要拍,白虎飞也似的蹿到展昭身边,呜呜直叫。展昭不知白虎做了坏事,还道黑帝恼羞成怒,借白虎出气,一眼扫向黑帝,神情更加森冷。
吃了哑巴亏,有苦没法说,黑帝真恨不得击鼓鸣冤去。
白帝静静地站在远处,一幕幕看得很清楚,白虎还有这等心计使坏,天真有趣,不觉微笑起来。
夜深人寂,展昭怎麽也睡不著,披衣起身,趴在床另一边的白虎警觉地抬头,展昭忙摸摸它,轻轻“嘘”一声,怕惊动了睡在旁边门板上的白玉堂。白虎舔舔他的手,觉得无事,便又趴了下去。
屋外寒冷的空气刺激著肺,展昭打了个寒战,残月如钩,满天星光,灿烂耀眼。
今天的玉堂太不寻常了,很少看到潇洒的他会这样失态,那种深深的痛苦一瞬间刺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玉堂那轻描淡写的解释无法令他安心。
相处多年,深知玉堂虽然任性自负,向来以自己的好恶行事,但是他洒脱不羁,任侠直爽,即便小吃飞醋,也是嘻嘻哈哈居多,不会认真。
究竟出了什麽事,让玉堂深受打击?
难道……
心下一寒,再不敢想下去,内心深处的黑暗封闭已久,轻易不愿触动……
“喜欢看星星吗?”展昭微微一惊,循声望时,只见漫天星光下,白帝半躺在一棵断树上,出神地看著星空。
轻叹,浅眠的他常常会在半夜听见白帝在外面徘徊,直至天亮。
走过来在断树的另一头坐下,仰面观瞧,“我一般没有看星星的习惯,除了黑夜里定方位时才会辨认一下。”
“你真是鞠躬尽瘁……”白帝坐起身,眸光与星光相映,在黑暗中闪著异样的光芒,“有一段时间,我心里想不通,闷极无聊,夜夜看星空。日子长了,养成了习惯,只要心里有想不通的事,便不自觉地去看星星,好似对著多年的老友,可以一吐郁闷……”
“後来想通了吗?”展昭脱口而出。
白帝一怔,随即微笑道:“想了三年,有一天晚上,忽然看到满天的星星坠落如雨,当时就想,连星星都有掉落的时候,何况是人,活著不过百年,一味浪费,岂不好笑?自认为想通了,就出了极乐园。谁知道,一遇到其他事,又开始想不通了……”
“皓铮……”心中想了无数遍的话此刻却怎麽也说不口,那灼热的目光逼得他转过了头。
白帝淡淡而笑,昭儿实在太善良,不忍伤害别人,最後受伤的总他自己。
沈默半响,展昭终於还是开了口,“皓铮,我说过,白帝宫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必内疚。你对展昭的恩情大过天,我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白帝不易察觉地一僵,虽百般对自己说放下展昭,可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强烈的苦涩还是骤然占据了心。
“昭儿,我只当你是好朋友,莫非你觉得我不可与你为友?”平静的语气似乎听不出什麽,天知道他费了多大气力才保持住平稳的声音。
“不,展昭心中,早已当皓铮是最可信任的知己和大哥……”
知己和大哥?
一句话从此定下了缘份,只能是知己和大哥。
“有昭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帝的笑容中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悲凉。
展昭心里堵得发慌,诸搬滋味交织,乱如麻,牙齿不觉嵌进了嘴唇。
白帝突然笑道:“啊,好大的一只老鼠……”
展昭急回头,一道白影倏的在小屋边闪过。
“去吧,有只老鼠快爆发了,担心一只猫被拐走呢。”
微一迟疑,“你早点休息吧……”逃也似的奔向小屋。
皓铮,对不起,我可以为你抛了这条命。可是这颗心,已经给了玉堂,再也不能给别人……
我知道自己残忍,但是我不能再给你希望,误你一生。长痛不如短痛,将来,会有爱你的人陪伴在你身边……
无言摊开两手,星光自掌中流泄,没留下任何东西。
追逐来去,到头一场空,终於还是什麽都没抓住,只落得一声知己和大哥。
胸中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剩下的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心头一点一点地烧灼,一股力量在生长,冲突,借著火焰,越燃越旺!
猛虎的野性不绝地咆哮:夺回展昭,把他禁锢在身边,即使不爱我,也不能让你属於别人,不能……
杀死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纵横天下的白帝岂会输?
一阵山风吹过,白帝浑身一寒,白玉台上苍白的身体备受煎熬,倔强地忍耐与牺牲……又出现在脑海中。
清淡净雅,温润如玉,柔和的外表下跳著一颗坚强仁爱之心,这样的人,忍心再伤害一次吗?
杀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沈如星宇的悲苦。
细碎的脚步声走到身後,一个柔软的身子抱住了白帝的後背,压抑的喉咙中发出嘤嘤的泣声。
白帝一动不动,任由抛撒的热泪沾湿了衣衫。
虎目微红,反手将纤细柔弱的人搂入怀中,“月明……”
“哥,你总是这样委屈自己……”月明泪如雨下,扑在白帝怀中,泣不成声。
“有你叫这一声哥,我怎会有委屈?傻丫头,眼睛哭肿了,很丑的。”
小时候,只要月明一哭,白帝便用这句话哄她,想不到隔了多年重又听见,月明不禁一笑,泪水却不断地流下,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白帝轻柔地拭去月明脸上的泪痕,“适才的事你都听到了?”
“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弱水只一瓢?”月明清眸如月,凝视著白帝。
神情一黯,低声道:“缘起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
那日偏偏听见了夜伽这两句话,从此缠绵於心,挥之不去,细加品味,竟是说出了心中万种无法言述的滋味,
月明也听呆了,虽知白帝用情极深,再料不到竟情深至此,已不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了。
这个哥哥生来便不曾有过父母关怀,自己又奉命跟了玄冰,内心极度孤寂,好不容易有了心爱之人,却又落得情付流水,情何以堪?
一丝丝心痛逐渐凝聚,压住了心口,哽咽难言。
白帝轻抚著她的头发,“你要走了,是不是?”
月明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著你……”
“燕王雄才大略,智计过人,你留在他身边,千万要小心啊。”
月明十分惊讶,“你全了解?”
白帝冷冷一笑,“我虽十年不出白帝宫,并非不知晓天下事。枫林野心勃勃,要和冥教争霸江湖。凭她青帝一宫,怎能与冥教相抗?必要联络五方帝的势力,再取得宋辽国主支持,才有胜算。”
月明叹道:“这些年冥教势力在辽国大增,暗中想取代玄武宫在辽国的地位,又多次上门挑衅。玄冰鲁莽暴躁,一冲动,便和冥教结下了死仇。为了对抗冥教,我不得不和青帝联手,接受她的安排,进入燕王府暗中监视燕王……”
“那个白痴!”白帝心下恚怒,黑帝小事算计极精,大事却见识糊涂,害得月明费尽心力替他收拾残局,他犹自不悟,四处惹是生非,真是可恶。
“这些年,你一个女孩儿家,要挑起玄武宫的重担,怎麽受得了?我和展昭的事还要你操心,好妹妹,苦了你了……”
月明吃了无数的辛苦,今日才听到一句贴心怜惜的话,心酸委屈一起涌上,忍不住抱著白帝又哭了起来。
天色微明,寒气更甚,月明打了个冷战,身子一缩,更偎进白帝怀中。
白帝失笑,“在辽国十年了,还是一样怕冷。”紧紧抱住月明,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
月明叹了口气,“哥,今天我就要走了……”望著白帝皱起的眉心,“本来我已经在开封与燕王汇合,谁知金风领著白玉堂前来找我,我才知道玄冰又闯下泼天大祸,丢下一切事务急赶回玄武宫。幸好及时,没让玄冰铸下大错……青帝一催再催,我不能不走……”
空中传来了鹰鸣之声,月明打了个呼哨,一转眼,黑鹰自天而降,在月明上方盘旋几圈,又向高处飞去。
“有事的话,还是用黑鹰联系。”
白帝微微一笑,“要和展昭道个别吗?”
月明摇头,“走就走了,不必闹那些繁文缛节的虚礼。”
“好,我的妹妹也是英雄,气概不输男儿,谁护送你走?”
“我让碧湖送我,免得玄冰看他不顺眼。”
“我叫金风送你就是。”
月明嫣然,“哥,五方帝中你爱护短的毛病是出了名啦,白帝宫别说是人,就是阿猫阿狗也不容外人欺负。金风跟我去,不等於让他和碧湖团聚吗?玄冰非气死不可。”
白帝也笑了,瞧著月明,“我想,最愿意送你的是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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