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再说了,春花可是被她伯母卖去了暗门子里,自然价格高些,二丫头是要去大户人家做丫头的,如何能比?”
琸云迷迷糊糊地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说话,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只觉眼皮有千斤重,脑袋也是晕晕沉沉的,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勉强睁开一条缝往外瞅了一眼,瞧见这破破烂烂的旧房子,顿时惊得险些没接上气。
这地方——竟仿佛是她幼时的老宅。
隔壁屋里的两个女人还在继续说着话,“……老太太您可真要想清楚了,二丫头是你亲孙女,你还真舍得把她卖到那种脏地方去。回头柱子回来了,还不得跟你大闹一场。”
“反正也看不见。”那略嫌苍老的女声不耐烦地继续道:“都养了她这么多年,是该给家里出出力了。至于柱子,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会晓得那丫头卖去了哪里……”
这竟是她嫡亲的祖母!原来当初卖她去勾栏里的人果然是她!亏她还一直以为是那人贩子撒谎骗人。琸云气得浑身发抖,完全忘了追究自己是怎么回到二十年前这件大事,挣扎着起了身,依着脑子里模糊的记忆奔到厨房,摸了把菜刀就朝那老虔婆的屋里冲过去。
“我杀了你这黑心肠的老婆娘——”琸云这么多年的土匪不是白做的,虽说这会儿脑袋晕沉、浑身乏力几乎提不起菜刀,可气势却极为凶悍阴沉,幽深的眼睛里杀气腾腾,直把那人贩子吓得撒腿就往外跑。
老虔婆也吓得够呛,虽说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但生死关头非比寻常,连滚带爬地使劲儿往外冲,生怕迟了一步被琸云手里的菜刀砍上。
“啊啊啊——”老虔婆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素来安静乖巧的孙女竟会突然变得这么凶悍,吓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跑出了房门,谁料被地上的树枝一绊,一骨碌跌倒在地,“嘎巴——”一声响,竟把脚给崴了。
“杀人了杀人了,快来救命啊——”老虔婆眼睁睁地看着琸云手持利刃犹如厉鬼般越走越近,顿时吓破了胆,下身一时没了禁忌,竟尿了一裤子。
琸云自然不会真把她给砍了,平白地把自己给折进去,只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肉的表情。
她们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人岂会听不到,立刻便有邻居出来张望看热闹。那老虔婆见状,立马呼天抢地地喊了起来,“老天爷啊,你长长眼啊,看这不孝的孙女竟要弑祖,真是大逆不道啊——”
琸云又怎么会容她混淆是非,把手里的菜刀一扔,狠狠捏了把胳膊,眼泪顿如流水一般淌了下来。她也不学老虔婆哭天抢地,只往隔壁的林婶子怀里一钻,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婶子,我怎么有这么个祖母啊。她……她竟要把我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什么!”林婶子原本还纳闷,方家这小丫头一向老实乖巧,怎么会忽然做出拿刀砍人的举动,且要砍的还是自己祖母,听得琸云这一番话,立刻气得直跳,“这黑心黑肝的老婆娘简直不是人,这种挨千刀万剐的事情怎么做得出来。简直不要脸!她也就欺负你们兄妹俩老实,换了旁人家,早就把她送到山里去了。”
现在的南朝可比不得以前,尤其是最近几十年天灾频频,战乱连连,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连糊口都勉强。若是遇着荒年,一家子人全饿死的都有。
都说仓廪足而知礼节,可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哪里还讲什么孝道。那些实在贫困吃不上饭的,只得把家里的老人送进山里好节省一个人的口粮。这种事随处可见,就连她们村都有好几户。似琸云兄妹俩这般把早已不能下地的老太太供在家里头尽孝的实在少之又少。所以,一听得这老太太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林婶子和一众邻居气得直跳,恨不得立刻把这挨千刀的老太婆送进山里被野兽吃掉。
老太婆自然晓得这事儿被拆穿后自己的处境,哪里肯承认,一口咬定是琸云要害她。
琸云怒极反笑,抹了把脸冷笑道:“诸位大伯大婶儿,我的脾性大家也都晓得,平日里我是如何孝顺老太太的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大哥若是晓得了,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琸云的大哥琸明小名儿叫柱子,比她大八岁,生得人高马大,还有一把子好力气。只是他幼时生病被烧坏了脑子,人有些憨傻,好在做事很是勤恳踏实,最近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在外头做活儿,三两日才回来一次。
虽说很多年不曾见过,但琸云依旧记得这个大哥待她极好,要不然,这老虔婆也不会特意挑着大哥不在家里的时候卖她了。
方才那人贩子逃出去的时候诸位邻居全都看得仔细,加上琸云平日里的确孝顺懂事,而那老虔婆平日里满口谎话,为人又极尖酸刻薄,这会儿一对比,自然是信琸云不信她,纷纷出言指责老虔婆,更有厉害的婆子可劲儿怂恿着琸云把那黑心肝的老虔婆送到山里去。
别说琸云还真想——她上辈子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那黑心肝的老虔婆。可她终究也只是想一想罢了,不管怎么说,那老虔婆终究是她祖母,大哥还在,她要真绕过大哥把这老太婆给处置了,回头她要怎么跟大哥解释。
反正这老太婆早已吓破了胆,且方才急着往外逃又扭伤了脚,日后也不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再说了,现在琸云是什么人,她在方头山做了十年土匪头子,手里的人命都有好几十条,就算这老太太作上了天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老虔婆终于被好心的琸云留了下来,至于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事实证明,这老太太白活了几十年,经了这么大件事竟没瞧出自己孙女已经脱胎换骨般地全变了个人,只当她今儿一时怒火攻心才做出挥刀砍人的举动来,这不,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叫了邻居把她背回屋里伺候着。
“赶紧去给我请大夫——”老太婆才将将躺好就朝琸云颐指气使,“哎哟,老婆子的腿都断了,痛死我了,哎哟,哎哟——”魔音入耳,琸云立刻皱起眉头,狠狠地横了老太婆一眼。
老太婆愈发地起劲,尖叫一声比一声高。
“老太太说的是,这伤啊是得请个大夫仔细看看。”琸云实在不愿意叫她祖母,便索性直接叫她老太太。见那老太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她又立刻调转话头,“不过啊,您也知道,请大夫可是要钱的。我手里头可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她一边说话,一边查看老太婆的神色,只见她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目光颇不自然地朝墙角的腌菜坛子瞟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可一分钱也没有。没钱你不会去借啊,等你哥回来了,再让他还就是。”
琸云心中有数,装腔作势猛地一拍脑袋,“啊——我怎么给忘了,上回明明瞧见大哥往这里藏钱来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墙角走去。
老太婆急得直哆嗦,偏偏这会儿伤了脚动不得,只得扯着嗓子喝道:“你大哥哪里有钱,尽胡说,家里的东西别乱翻,弄坏了怎么办,你这小蹄子就是不——”
“啊呀,找到了。”琸云高声打断她的话,从腌菜坛子里翻出一只臭烘烘的荷包,仔细掂了掂,得意地朝老太婆笑,“我就说藏了钱嘛。”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老太婆急得只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把抢回自己兜里,可偏偏两只脚不听话,才稍稍一动就险些从床上掉下来。这要真掉下床了,琸云可不会再费力把她给搬回去,老太婆隐约想到这一点,再也不敢乱动,只扯着嗓子使劲儿嚎,“快把我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琸云故作惊讶,“老太太你说什么?这是你的钱?可别开玩笑了,你刚刚还说一文钱都没有呢。再说了,你都多少年没下地干过活儿了,连家里的鸡鸭都是我给喂的,你从哪里攒的钱?”
老太婆顿时无言以对,还欲再嚎,琸云已经朝她挥了挥手,笑眯眯地回道:“孙女这就去给您请大夫,您小心在床上歇着,可别掉下来,要不然,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可没法儿把您搬上床。”一边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俺正在努力码字。
因为之前打算开的不是这篇,所以本文基本没有存稿,所以,你懂的……
第三回
三
琸云一出院门就瞧见林婶子正在家门口跟几个妇人在闲聊家常,见琸云出来,俱一脸关切问:“二丫头这是去哪里?”
“我去给老太太请大夫,她崴了脚走不动路。”
“哪里就这么精贵了。”其中一个妇人翻了个白眼颇不认同地接话道:“咱们村里还没听说谁崴了脚要请大夫看的。再说,咱们村儿可没大夫,你还得进城去请。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等你进城天就黑了。”
“二丫头你别怕她,有咱们在呢,绝不会让那黑心肝的老婆子把你给欺负了。”林婶子也帮腔道。
因着许多年不见,琸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些婶子们怎么称呼,便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婶子们也晓得我们家老太太的性格,回头我大哥回来了,定要添油加醋地告我的状,我还不晓得怎么跟他交待呢。”
“你这傻丫头,怎么脑子一根筋呢。那老太婆是什么德行大家伙儿还不晓得,今天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换了旁人家,早把她赶出去了。就你心肠软才容得下她。你放心,等你大哥一回来,不消你说,咱们就先把那老太婆的恶形恶状说给他听。”
“可不是,你放心。”
琸云等的就是这句话,红着眼睛朝众人谢过后,还是坚持要去给老太太找草药。
她这些年来不知受过多少回伤,久病成良医,多少也懂些药理,不多时便采了些消肿止痛的草药,再多添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回家洗洗熬了,煮给老太婆喝完,不一会儿,老太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里安静下来以后,琸云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毋庸置疑,她回到了二十年前,所有噩梦开始之前。
陆锋过世之后,琸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晚整晚地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她和陆锋在一起恩爱缠绵的点点滴滴,她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但一想到自己的性命是陆锋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她又不甘。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没有与陆锋相识,那么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将会有多大的不同。
那样才华横溢、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本是家族里备受器重的年轻才俊,本该有大好的前途,本该娶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惠的妻子,他本不该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悲惨地死去,死在燕军的乱刀之下,尸骨无存。
一想到这个,琸云就会悲痛到窒息,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着悲伤与懊悔,她甚至向老天爷祈祷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他。可是现在,当她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时,琸云却发现,那些曾经发下的誓言却一点也不敢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蠢蠢欲动,都在呐喊叫嚣,她想他……
是的,她想念他。
这么多年里,琸云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想念那个用生命爱护她的人,也第一次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在西天画下最后一道红晕。
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晚饭,琸云也收拾好心情,洗了把脸,准备去厨房做晚饭。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干过这些活儿了。上辈子她九岁就被卖到了小红楼,因相貌生得标致,老鸨不让她碰这些粗活儿,每日里只弹琴唱曲儿,后来见她身段儿婀娜,还特特地从京城里聘了师傅教她剑舞,再之后便是一舞成名。
她跟着陆锋住在益州东华园的时候,倒是存着要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想法,只是陆锋心疼她,从不让她下厨。再到后来他死了,琸云便再也没有了下厨的心思,从那之后的漫漫十年,琸云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词,就是报仇。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就算到了最后,她也一直未能如意。那枚匕首虽重伤了贺均平,却未能取得他的性命,一想到这里,琸云就忍不住一阵懊恼。
太久没有进过厨房,琸云很是发了一会儿愁,她甚至不知该从哪里入手。琢磨了老半天,才想起得先去淘米。在厨房里找了好一阵,她才终于找到了墙角的旧米桶,打开来看,桶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费了她不少精力,这会儿她早已饥肠辘辘、筋疲力尽,淘米的时候就已经顾不得“明天吃什么”这种重要问题了。
许是饿得太厉害,抑或是重生带来的震撼,虽然晚上的腌菜有些咸,米饭又烧糊了,可琸云还是吃得很香,老太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白米饭一边大骂琸云是个败家子,起先还骂得很投入,后来发现琸云不仅没当回事儿,还吃得津津有味后,就再也顾不得这些,只扯着嗓子让琸云给她盛饭。
老太太吃饱了,来了力气,又开始开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真要换了以前没见过世面的九岁小丫头,只怕要被她气得大哭不可。
琸云虽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可耳朵边上有这么个人一直吵闹着也实在不舒坦。她也不说话,搬了个小凳子在床前坐了,绷着脸冷冷地看着老太太,目光阴郁、死气沉沉,目光犹如一柄利刃在老太太的脸上、身上无情地扫过,好似在研究往哪里下刀。
九岁的小女孩露出这种阴沉本就不寻常,更何况,琸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与杀气,仿佛是死过一次的人从阴暗的地底下再爬出来一般。老太太“鬼啊——”一声尖叫,一翻白眼就晕死了过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琸云起了个大早把家里仔细收拾了一遍,虽然很多年没干过这些家务活儿有些生疏,但是,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不是吗。
家里头已经没了米,琸云在厨房里翻找了老半天才找出一小袋黑面,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整成吃食。
老太太经过昨儿的惊吓已经不敢再捣乱了,醒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见琸云伺候她洗漱,壮着胆子喊了几声,见琸云没理她,只得强撑着自己下了床。
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琸云托着下巴坐在屋檐下,皱着眉头想。
她在益州的时候曾托人打听过老家的消息,才晓得老太太早就已经过世了,而大哥也在她被卖去小红楼的第三年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战事将起,就算她想要一心一意地在这小村子里过这穷苦日子,恐怕也不能如意,更何况,琸云一点也不想。
她得做点什么!
由于时间过去了太久,琸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家到底有多少家当。早些年她们家还不算太穷,家里有十几亩薄田,在村子里还算富裕的。直到后来琸云父亲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不慎掉下悬崖,母亲一病不起,不久后又撒手人寰,这个家才迅速地败落下来,以至于老太太竟会想出要卖她入勾栏这样恶毒的主意。
窝在村子里没有前途,而且十分危险。虽说离抓壮丁还有两年,可是她总得提前预备着,就算要提前逃走,也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琸云在方头山占山为匪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定而后动。
她得先赚钱。
整整一个早上,琸云都沉着脸在琢磨这个重要问题。老太太不敢惹她,自己又饿得慌,实在忍不住了,只得拖着稍稍好转的两条腿委委屈屈地去做早饭,等琸云终于回过神来,老太太已经蒸的一锅黑面馍馍已经出笼了。
琸云毫不客气地抢了两个,狠狠一口咬下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这玩意儿也太难吃了!
琸云强忍住把手里的玩意儿扔掉的冲动,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两个馍馍全都吃完了。她得养精蓄锐!
可是,现在的她才九岁,家徒四壁,不名一文,就算想再去做土匪——算了,琸云还是很知趣地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做什么最赚钱呢?
要是有本钱,倒是可以去做点小生意。眼看着战火就要烧到益州了,粮草和药材生意都是一本万利,琸云曾经看着不少人在战乱中发家。虽说她不曾亲自做过买卖,但方头山也有产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
药材——对了,药材!
琸云猛地一拍手,整个人一跃而起,动作灵活得犹如山里的猕猴。老太太躲在门后偷看着,愈发地觉得面前的她是个妖怪。
人参,人参!琸云激动地在院子里跳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来。是的,人参。
琸云所在村子叫做上姚村,村子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外的小镇。这片大山方圆有数百里,东面的那一片唤作雁门,西面的一片则叫石首,雁门山一带地势稍缓,林子不算茂密,四处的村民也大多在这边活动。而西面的石首却人烟罕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那边儿山势险峻、密林重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几十年来都传言林子里有厉鬼。
一直到后头起了战事,有人躲进了老山里,在林中发现了人参,这片山林才逐渐为人所知。
石首盛产老参,十年后的益州几乎无人不晓,官府为了禁止百姓进山采参甚至还封了山。可是现在,这个消息却是无人知晓的。
老天爷既然要让她重活一场,她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回
四
想法是好的,可真要做起来却有点困难。如果换了二十年后的琸云,进山采药自然不在话下——她若是没有几把刷子,也没本事在老当家过世之后稳坐方头山大当家好几年。
可是,现在的她才九岁,又瘦又小,两支胳膊细得跟柴火似的,仿佛轻轻一撞就能折断,更不用说用它们来拉弓射箭。石首山里虽然没有厉鬼,可猛兽却不少,要是遇着头大虫、野猪……她可就算白重生一回了。
也许应该等大哥回来?可是,到时候她要怎么说服他呢?
琸云还没想出怎么劝服柱子呢,就听到院子外头林婶子的招呼声,“哎呀,是柱子啊,怎么今儿大早回来了……”
柱子憨憨地应了一声。老太太听到动静,立刻紧张起来,拖着两条腿着急地往外奔,分明是想赶在琸云前头恶人先告状。但她的盘算显然落了空,柱子还没进院就被林婶子拉到一边去了,老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不一会儿,柱子沉着脸气冲冲进了门,瓮声瓮气地朝老太太高声问:“婶子说的是真的?你竟要把二丫卖到那种地方去?你怎么这么糊涂!”
老太太不悦地瞪着他,理直气壮地喝道:“你个不孝的混账东西,谁准你这么跟老婆子讲话。我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小蹄子整天淘气不学好,今儿还提着刀想杀我,不卖了她?不卖了她哪有钱给你说媳妇……”
柱子嘴巴笨,人又憨得紧,被老太太劈头盖脸地这么一骂,竟是半句反驳的话也想不出来,又急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琸云实在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打断道:“您可真是为大哥着想,我都快感动得哭了。这话也就哄得了我大哥这样的老实人,你问问这村子里谁会信?真要卖人,能背着我哥,还非要把我卖到勾栏里去我可是听得真真儿的,人家那贩子都说要送我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你偏不肯,就为了多卖三两银子非要把我弄去那种脏地方,你还是不是人!”
她一想起上辈子自己的悲惨经历全都源自于这老婆子的一丝贪念,心中愈发愤恨,两眼发红地瞪着老婆子,只恨不得上前去抽她几耳光。
柱子也被她这话说得眼睛红了,眼看着琸云要冲到老太太面前去,赶紧一把把她拉住,放低了声音劝道:“二丫你莫要气了,有大哥在,不管怎么样大哥都会护着你。”
他当然也知道这事儿是老太太做得不对,可不管怎么说,那到底是自己的亲祖母,柱子的脾气又说不来硬话,再怎么觉得老太太不对,也只是那一句糊涂。
老太太吃准了柱子老实不敢把她怎么样,一ρi股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道:“我这都是遭什么孽啊,这不孝的孙子孙女简直是要我的命啊,我的儿,你死得太早了……”
柱子的脸愈发地涨得通红,哆哆嗦嗦的想过去扶老太太起来,被琸云狠狠拦住,“大哥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琸云想了很久,她大哥的性子她知道,为人自然是极好的,可就是有些憨,心肠又软,真要由着他在屋里待着,一会儿就得被那黑心肠的老太婆吃得死死的。所以琸云使劲儿把他给拽出了屋。想了想,索性开口道:“哥,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
关于重生这事儿,琸云原本是打定主意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可这会儿一见她大哥,她又立刻改了主意。柱子的性格一根筋,认定了什么事儿就一路到底,就好比对老太太,虽然晓得这老太太黑了心肝,可你真让他对老太太发个火他却做不来。
除非是——
琸云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其实,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过去的二十年时间太长,琸云自然不会把所有的点滴都一一说给柱子听,尤其是有关陆锋的那一段,那是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感情,就算是最亲近的大哥,也无法分享,更何况,情情嗳嗳的事从一个九岁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未免有些惊悚——虽然她说的内容已经够让柱子瞠目结舌的了。
琸云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她那二十年的经历简要地说了个大概,柱子整个人都已经懵了。虽然琸云的语气一直很平和,表情平静,目光温和,她说起那些旧事时甚至不带一丝感情,平铺直叙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是柱子却听得嚎啕大哭起来。
“大哥,你相信我?”
她本以为大哥会觉得她吃错了药,或是撞坏了脑袋,甚至被妖怪附了身,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话,不带一丝疑问。
“我可怜的二丫——”柱子一边抹泪一边哭道:“你受苦了。都是大哥没保护好你,才让你落到那样的境地,都是大哥不好……”
琸云心里头也有些酸,但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朝屋里早已嚎累了睡过去的老太太瞥了一眼,小声而又坚决地道:“大哥你莫要哭了,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只是老太太那里,我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她。”
柱子抹了把脸,很是理解地点头,“那以后由大哥来伺候。”
“啊呸——”琸云打断他的话道:“你一个大男人,整天都要在外头做活儿,哪有时间在家里伺候她?除非咱们一家子人都不想吃饭了。”
柱子顿时傻眼,“那……那可咋办?”
“她又不是没手没脚,怎么就要人伺候了。”琸云不悦道:“待以后年纪大了,动不了了,再去雇个人给她做饭洗衣就是。”
柱子愈发地傻眼,“二丫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壳,我们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请人?哦,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赶紧把怀里的荷包掏出来递给琸云,“这是我跟着木匠大叔做工得的工钱,你收着。”
琸云伸手接了,轻轻掂了掂,苦笑,也不晓得大哥在外头做了多久的工,这荷包里恐怕还不到一吊钱,实在是少得可怜。
“刘大户家的活儿干完了,木匠大叔说赶明儿再找我去县里做活儿,那边工钱更高,等赚了钱,大哥给你扯匹布做件新衣裳,就跟彩霞身上那件一样的料子,二丫穿着肯定好看……”柱子虽然啰嗦又傻气,可对琸云这个妹子实在是好,这一番话听得琸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哥——”琸云吸了吸鼻子,一脸正色地问:“你想不想赚大钱?”
柱子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都已经不会说话了。
琸云朝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凑近点儿,尔后才压低了嗓门,把石首山里有人参的事儿说给他听。柱子闻言,整个人都呆了。
“真……真的?”他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信,“那……那山里果真没有鬼?可那林子里阴森森的,吓人的很。我小时候跟着爹去过一回——”他说到这里,自个儿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琸云忍不住扶额。
虽说柱子被吓得不轻,但到底拗不过琸云一意孤行,尤其是她还威胁说他若不去,她就独自一人进山,柱子没办法,只得应下。
虽说石首山里没有鬼,但地势险要,猛兽出没,事先的准备还是很必要的。方家倒是有一套弓箭,是以前琸云父亲用过的,许多年不曾动过,连弓弦都紧了,准头也不好。好在柱子有一把好力气,练习了一个下午,总算上了手。
琸云看着羡慕,非要自己也试一试,本还想给柱子露一手,不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弓拉开,气得她直跺脚。
她们在院子里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不一会儿便有三三两两的邻居们过来看热闹,林婶子忍不住问:“柱子你们兄妹俩这是准备干啥去呢?动刀动箭的还真热闹。”
柱子老实,正要回话,被琸云给抢了先,“我让大哥明天带我去打猎,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想弄几张皮子好过冬呢。”
“要打猎得等你林叔回来啊。”林婶子热情地道:“柱子啥时候进过山,到了山里只怕找不着路。你林叔这几天进城了,要不你再等等,等他回来了,我再让他带你。”
琸云一脸感激地朝她笑,“林婶子您真好。可是过两天大哥只怕又要进城去干活儿了,恐怕等不到林叔回来。左右我也不着急,就是跟着大哥去山里走走,见识见识。”
“二丫头也去啊?”林婶子一愣,满脸诧异地看着琸云的细胳膊细腿儿,讶道:“山里可比不得别处,陡峭险要,一不留神儿可要吃大亏。你还小,莫要贪新鲜,仔细跌到了哪里。”
柱子也是这么想的,正欲开口帮腔,被琸云横了一眼,立刻老实了,一声也不吭,老老实实地继续练箭。
林婶子见柱子都不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闲聊了几句后便折回了自家院子。过了一会儿,她又从墙头探出个脑袋来,一伸胳膊,手里头竟是一把小弩弓。
“给,二丫头你带着防身。”
琸云大喜,也懒得跟林婶子客气了,高兴地接过弩弓左右把玩,罢了才郑重地朝林婶子道谢道:“婶子你人真好,以后定会有好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痛苦,男主还不出来,真郁闷啊
第五回
五
对于进山一事,琸云原本设想了许多危险,但过程却出乎意料地顺利。虽说石首山地势险要,人迹罕至,但他们却没有遇到琸云所意料中的猛兽,只偶尔瞅见几只猴子或是山鸡,柱子蠢蠢欲动地想要猎几只山鸡回去,被琸云给拦了。
虽说石首山盛产人参,但也没到随处可见的程度,琸云需要留出更多的时间在寻找人参上,而不是被别的东西吸引走。
这个时候的石首山方圆数十里都几乎没有人迹,终年的落叶和树枝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经年腐化后,又变成肥沃的泥土滋养着山里的万物,而人参就生长在其中。
柱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人参,虽然琸云来上山之前就给他仔细描述过人参的样子,可未曾亲见,到底把握不准,就这上山的半个时辰里,他就采了十几棵花花草草一脸兴奋地向琸云邀功,结果自然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好在传言非虚,兄妹俩在林子里转了大半日,竟然挖到了三棵人参,其中一棵竟是几十年的老参,实在让琸云好生欢喜。
二人一路平安地回了家,瞅见他们俩两手空空,老太太立刻就骂起来,矛头直对琸云。琸云反正不理她,柱子倒是忍不住想开口向老太太解释,被琸云一把拽出了屋。
“大哥你傻不傻,”琸云气得直跺脚,“老太太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你这会儿去跟她说我们挖了参,转头她就能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以后我们还怎么靠它赚钱。还有,卖参的钱得我收着,她可一文钱也没想要。大哥你也是,若是被我晓得你偷偷给她钱,我就跟你急。”
柱子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安地道:“这个……钱给你收着自然是好,可是,祖母一直这么骂着,是不是不好。”
琸云冷笑一声,拍了拍柱子的肩膀,“你在外头等着别进屋。”说罢,把脸一板,浑身上下顿时透出一股戾气来,横眉冷对地进了屋。不一会儿,柱子就听到屋里安静了。
老太太一个普通人,顶多也就是脸皮比寻常人厚些,心肠比寻常人黑些,也就敢对着自己身边的人下手,真要动起真格的来,哪里是琸云的对手。就算她现在只有九岁,也多的是法子把这讨人厌的老太婆给弄死,她只需要让那老太太明白这一点就行了。
于是,方家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虽然老太太总拐弯抹角地在柱子面前说给琸云上眼药,但鉴于她的前科实在不怎么好,便是柱子这么老实的孩子也对她的话视若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因琸云不会炮制中药,生怕新采来的人参过了药效,第二日大早,天刚蒙蒙亮,琸云便叫上柱子一起去了城里。老太太自然不悦,嘴里一直小声嘀咕着,被琸云横了一眼,立刻不敢作声了。
这是琸云重生后第一次进城。
或者说,这其实是琸云第一次来武梁县城。上辈子她九岁起就卖去了益州,尔后终其一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十八岁的时候,陆锋曾提过想带她回武梁祭祀父母,最后还未成行,他就死了。
这世道素来是看人下菜碟儿的,出门之前,琸云特意招呼柱子换了身整齐衣裳,虽说都是麻布质地,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齐整,看起来倒还算体面。
武梁城门有守城的护卫拦着,进城的都得交上五文钱,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交,若是遇着个衣着光鲜的,那护卫不仅不问着要钱,反而还客客气气地跟人打招呼。但也有倒霉的,护卫们瞅着谁不顺眼了,抑或是看谁好欺负了便将人拦下,总要借个名头多收几文,收不着钱,就连竹筐里的水萝卜也要顺几个走。
琸云和柱子进城的时候就被拦了。他们俩年岁小,便是柱子长了个大个儿,可一张脸还是稚嫩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年纪来。
“打哪儿来的,进城干啥去?”那护卫盯着柱子背上的竹箩筐不怀好意的问。
出门前琸云特意把那三棵人参放在箩筐的最底下,上头盖了些青菜,虽说把人参都给藏了起来,可万一这些人非要翻开来看呢?柱子顿时有些紧张,他一紧张,话就说不完整了,哆哆嗦嗦地“我……”起来。
“我们从上姚村来,去城里走亲戚。”琸云脆生生地回道,弯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那护卫,“是我舅舅家,他住在太平街西口。”
“太平街?”那护卫的眼神一变,拧着眉头朝琸云上下打量,明显有些不信。能在太平街西口住着的都非富即贵,怎么会有这样的穷亲戚。
“哪一家?”他又问。
琸云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姓什么来着?哦,姓张,就是西口最里头那家,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我娘舅在府里头做管事。”
“哦”护卫的表情立刻变得很热情,“原来是张大人府上的……”太平街大门口有两座石狮子只有一户,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张府,听说张家的大少爷在京城做官,就连县太爷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虽说只是那府里的管事,可比他们这些差役体面多了,那护卫再不敢拦她,一脸和蔼地跟琸云寒暄了几句,尔后挥挥手把他们兄妹俩放行,连例行的入城费都没收。
兄妹俩进城走了好一段路,柱子这才从做梦似的终于醒过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琸云问:“二丫,你来过县城?”
“没有啊。”琸云想也不想就否定,说罢,又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着柱子,“大哥你猜我是怎么编出来的?”
柱子使劲儿摇头,“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恐怕想破了脑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大哥你记不记得我们进城之前我一直在跟同路的人说话?”
“就是那个赶着牛车的?”柱子可算是想起来了。早晨他们到得早,城门还没开,便在门口等着,琸云一直跟旁边赶着牛车的一个大叔在聊家常。她模样生得好,嘴巴又甜,直把那大叔哄得恨不得认了她做干女儿,“那个刘大叔,他家是那个府上的?”
“不是,”琸云笑,“他东家也是太平街的,不过只是个商户。”普通商户不过是有些家资,又怎会让那些差役有些忌惮,只不过那个刘叔又说了,太平街最威风的就是住最里头的张家,人家门口竖着两头大狮子,可霸气!
寻常人家谁敢在门口大刺刺地放两尊石狮子,琸云不用想便晓得那是官宦人家,所以才假借他们的名义。不过她也晓得自己这身打扮与官宦人家实在相差太远,所以才说是管事的亲戚。正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就算只是个管事,在这小小的武梁城就已经够用了。
琸云解释了半天,柱子依旧不大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琸云的信任,甚至还有些盲目的崇拜。瞧他妹子多聪明!
武梁县城并不大,琸云找人问过了,知道这小小的县城里大约有三四家药铺,最大的一家叫做积善堂,堂中有名医坐诊,城里的富贵人家也多是在这家寻医问药。
“积善堂?是不是就是那家——”柱子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药铺问。
琸云看了一眼,瞅见上头的字,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个是——同安堂?”
她话还没说完,柱子就背着竹筐颠颠儿地朝那同安堂奔了过去。琸云生怕他被人骗了,赶紧快步追上前。
琸云听过同安堂这个名字,事实上,十年后同安堂的大名响遍益州,甚至二十年后,燕朝新君还御笔题词亲自嘉奖过同安堂。只不过,这两个同安堂是不是同一家,琸云就不确定了。
琸云还没进铺子的大门,就听到柱子在屋里高声问:“伙计,你们这里收不收人参?”
琸云顿时扶额,她早先跟柱子叮嘱过的话看来是白费了,这个傻大哥总是学不会半点拐弯抹角。她生怕柱子吃亏,赶紧冲进屋,站在他的身后,瞪大眼睛看着柜子后头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起来倒不像店里的伙计,约莫十□岁的模样,长得白净斯文,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长衫,衣服上毫无纹饰,但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错,头发全都束起来,一丝不乱,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身上甚至还有浓浓的书卷气。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是店里的伙计?
琸云一脸狐疑地盯着那年轻人,目光中全是审视。那年轻人却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朝柱子点了点头,柔声回道:“收的。”
柱子闻言,立刻欢喜起来,赶紧卸下箩筐准备把筐子里的人参翻出来。琸云则作出一副天真姿态朝那年轻人问:“这位大哥,你是店里的掌柜吗?怎么你店里就你一个人?我看人家铺子里还有大夫,你们这里怎么没有。”
年轻人对琸云显然没有半点防备之心,温柔地笑着回道:“是的。唔,店里生意不好,请不起别的坐堂大夫,也请不起伙计,所以只能是我一个人把所有活儿包了。”
琸云眨了眨眼睛,“你会看病?”
年轻人的脸上愈发地平和,“略懂。”
“你们店连坐堂大夫都请不起?”柱子闻言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失望,悄悄凑到琸云耳边,自以为很悄声,其实声音高得几乎整个铺子都能听得见,“二丫,这家店连坐堂大夫都请不起,恐怕也没钱收咱们的人参。”
年轻人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看也是好的。小哥儿若是要卖去别家,我也替你掌掌眼。”
琸云捅了捅柱子,“大哥赶紧把人参拿出来。”
这年轻人的行事气度很是不凡,就算不是未来同安堂的那位大东家,多认识个人总是好的。
柱子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对琸云言听计从,故没有犹豫,翻开箩筐,比藏在最里头的人参全都拿了出来。那年轻人只瞥了一眼,眉头顿时一挑,讶道:“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我竟不晓得武梁县也有人参?”
柱子洋洋得意,指着里头最大的一棵人参道:“这是我挖的。”
年轻人皱着眉头瞥了柱子一眼,苦笑摇头,“小兄弟是头一回挖参吧,你瞧瞧这些参须挖断了多少,真真地暴殄天物。”
柱子:“……”
“这个能卖多少钱?”虽然被年轻掌柜说了两句,但柱子丝毫没有往心里去,一门心思只念着把人参卖个好价钱。
“若是卖给铺子自然便宜些,三棵参约莫能有四五十两,”那年轻人说罢又一摊手,摇头道:“不过我买不起。”
柱子闻言顿时跳起来,恨不得立刻把年轻人手里的人参抢过来。琸云赶紧把他拦住,正色朝年轻人道:“既然掌柜没钱收,不如把它放在铺子里寄卖。不过,掌柜店里生意不好,这人参恐怕也不好卖吧。”
年轻人仿佛没想到琸云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脸上微露讶色,旋即又满口应道:“小姑娘放心,而今武梁县人参存货不多,北边又打仗,路都给堵了,什么药材也运不过来,单是今年,这人参的价格就涨了两成。这几棵人参品相好,年份足,待我将它们炮制好,过不了几日就能被人给抢光了。”
“那这价格——”
年轻人立刻会意,“小姑娘放心,既然是寄卖,自然不会让你吃亏。难得你们兄妹俩信得过我,我连炮制的钱也不收,只收一成的跑腿费。你看如何?”他很快就瞧出了面前两人中作主的并非大个子兄长,而是才刚刚齐她胸口高的小姑娘,虽觉纳闷,却还是很聪明地与琸云商议。
琸云旋即点头微笑,“掌柜这么会做生意,我们以后还会再来的。”
二人最后说定了由同安堂先支付十两银子的定金,剩下的银钱待半月后再来结算。那年轻人便拿了笔墨出来写了寄卖的字据递给琸云。琸云接过字据仔细看过,目光在落款处留了一瞬,抬头朝年轻人笑笑,“原来是宋掌柜。”
“客气客气。”年轻的宋睿文朝琸云拱了拱手,笑容愈发温和。
十两银子对琸云来说不算多,但柱子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钱,兴奋得都有些不会走路了,出了同安堂就一直处于激动兴奋状,一时没留意脚下,踢到了路上的石阶,一骨碌摔在地上,还就地滚了好几圈。
“大哥你没事儿吧。”琸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旋即赶紧奔上前去扶柱子起来。柱子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泥,正欲说话,眼睛朝身边的巷子里一瞟,顿时瞪大了眼,嘴巴半张着,老半天没说话。
琸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巷子里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儿打作一团,再仔细看,竟然是一对四。那以一敌四的小孩儿赫然是人群中最瘦小的一个,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肩膀和袖口破了好几个洞,头发又卷又乱,一半束着,一半耷拉着,脸上糊着一块一块的黑泥,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模样,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着凶狠阴郁的光,乍一眼活像个小狼崽子。
这小狼崽子虽然生得矮小,身手却极灵活,一拳一脚颇有些套路,一看就是学过的。只是到底年纪小,气力不够,刚开始还仗着身手灵活没怎么吃亏,不一会儿便气力不济,动作渐渐慢下来,再往后,便只有别人揍他的份儿了。
也不晓得这群小孩儿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打起人来很不要命,那小狼崽子脾气也犟,被打成那样也不肯开口求饶,只瞪着那一双阴测测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孩子看,煞是吓人。
“还看,还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睛。”他的举动让那个揍人的孩子愈发愤怒,其中一个小孩儿竟随手从墙角抓了块尖利的石头朝那小狼崽子眼睛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琸云想也没想,抓起一块石头就朝那孩子的手扔过去,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孩子的手上。那小孩儿吃痛,“啊——”地叫唤了一声,满脸愤恨地朝琸云看过来。
柱子赶紧站到琸云身边,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怒吼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竟然欺负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挽着衣袖朝前冲。柱子生得高大,猛一看像座小山似的,那些孩子顿时被吓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飞快地从另一条路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出去吃烤肉了,刚刚才回来,呜呜,吃到撑,最近食量不行啊。
第六回
六
柱子大哥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琸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当她第一眼瞅见那小狼崽子的时候心里头就一咯噔,只怕家里头要多个人了。
“小孩儿你是哪家的?家里人呢?你住哪里,大哥送你回去好不好?”柱子一脸同情地看着小狼崽子,想了想,又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拉他一把。
原本坐在地上抱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小狼崽子却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猛地跳起身,狠狠撞在柱子身上,尔后狠命地将他一推。柱子一时不备,被他推得一ρi股坐在地上,无辜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小狼崽子则趁着柱子发愣的工夫,一溜烟就从巷子后头跑走了。琸云气急想追,跑了几步奔到巷子的另一头,却连那小狼崽子的影子也没瞧见了。
“这小狼崽子,不知好歹!”琸云狠狠跺脚,无奈转身,踱到柱子身边想扶他。柱子却自个儿拍拍ρi股站了起来,一脸担忧地道:“这小孩儿生病了,烧得厉害。方才我抓了他一把,烫手。”
琸云顿了一会儿没说话。那小狼崽子虽然浑身脏兮兮的,可她眼睛毒,只一眼就能瞅出那小鬼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是正宗的锦缎,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一匹,且他小小年纪就习得一身拳脚工夫,若不是大富大贵的出身,哪里请得起这样的好师傅。
可是,哪个官宦富贵人家的孩子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是犯了事被抄了家,便是家里头遭了变故被送了出来。这样的孩子可不好养!
“怎么办?”柱子一脸期待的看着琸云。
琸云扶额,揉了揉太阳|茓,“要不,我们跟过去找找看?”那孩子若真如柱子所说正发着烧,恐怕也挨不了多久,要真晕倒在街上,恐怕有性命危险。琸云到底硬不下心肠坐视不理。
兄妹俩顺着那条巷子往下走,才转了个弯,就瞅见那小狼崽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墙脚,整个人弯成一把弓,哆哆嗦嗦地浑身打着冷颤。
琸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柱子不由分说地把他扛起来,转身就往街上跑。琸云跟在后头使劲儿喊,“大哥,我们去同安堂!”
…………
“怎么样?”柱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掌柜,见他眉头微蹙,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出声问:“他……他怎么了?”
宋掌柜淡淡地瞥了柱子一眼,不急不慢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个帕子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了,又不急不慢地回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染了风寒,喝两服药就没事儿了。”
柱子却还有些不信,急道:“染了风寒还不叫大事儿,俺们村的小狗子就是得了风寒死的,还有大旺也烧坏了脑袋,旺财上次还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呢。宋掌柜你行不行,要不,我们再去请个大夫?”
宋掌柜一扫先前的温柔平和,眼睛里立刻射出凌厉的光,冷冷地看了柱子一眼,凉凉地道:“小狗子?大旺?旺财?一群狗崽子怎么跟这头狼崽子比?这小狼崽子身子骨壮得跟铁打似的,谁能跟他比?”
柱子被宋掌柜那一眼看得浑身都凉了,几乎没挺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琸云在一旁看得好笑,赶紧出来打圆场,“那就麻烦宋掌柜开个方子。我——”她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笑眯眯地看着宋掌柜,继续道:“请宋掌柜给这孩子抓副药。”
宋掌柜对着琸云倒是和蔼可亲,温和地道:“抓药倒是可以,不过这小鬼你们得弄走。”他嫌恶地瞅了床板上的小狼崽子一眼,忍不住又掏出帕子开始擦手,“我家里头可没人管他。”
琸云看出来了,这位宋掌柜十有□是有洁癖,她和柱子穿得齐整干净,所以他先前才没表现出来,而今这脏兮兮的小鬼往他面前一放,他就一直不自在,擦手的帕子都换了两块了。
柱子自从被宋掌柜白了一眼后就不大敢跟他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去前头铺子里抓了药,又出去雇了辆牛车,尔后才回来把那小狼崽子抱上了车。
…………
“看不出来这宋掌柜还挺凶。”一上牛车,柱子就忍不住向琸云告状,“二丫你方才没瞧见他那眼神儿,拔凉拔凉的,看得我心里头毛毛的,吓死人了。”
琸云只觉好笑,捂嘴笑道:“他有洁癖,见不得脏。这小鬼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宋掌柜能忍住了给他看病已是难得,这恐怕还是看在我们将将卖了他人参的份儿上。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被轰出来了。”
柱子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琸云,“啥是洁癖?”
琸云:“……”
牛车在武梁城里走了一段,经过粮铺的时候,琸云招呼着柱子买了两袋白面和大米,一齐堆在车上倒也便宜。回去的路上,琸云可劲儿叮嘱柱子,“大哥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说我们卖人参得了钱,要不,她非得想方设法把钱给偷过去不可。还有这小鬼,你也别让老太太沾手,她那黑心肠,连我这个亲孙女都能卖的,见我们拉了个白吃饭的小鬼回来,还不得偷偷下黑手把他给弄死……”
柱子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使劲儿点头。
牛车一回村子就遭到了村民的围观,瞅见是柱子和琸云,大家伙儿都凑过来打招呼,一脸好奇地盯着牛车上的小鬼看,瞅见车上的大米和白面,眼睛里俱露出惊疑的神情,更有不少人拐弯抹角地问:“哎哟,柱子去哪里发财了?”
“那一袋白面得不少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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