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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度高温,我穿了一件衬衫、一件开衫,外套一件风衣,觉得自己好像外星人…………

第十九回

十九

虽然很不情愿,但贺均平也没有胆子真挤到琸云屋里跟她过夜,只得委委屈屈地跟阿东和叶子住一屋,直到半夜,琸云依旧能听到他在隔壁气呼呼的大吼——这小鬼,欺负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第二天大早,琸云将将醒来伸了个懒腰,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旋即是贺均平的高嗓门。他平时不这么说话,也许真是跟阿东和叶子合不来,从昨儿下午起他就一直咋咋呼呼的不对劲。

琸云胡乱地把头发绑好,穿好衣服打开门,扯着嗓子朝院子里你追我赶的几个小鬼大吼,“你们几个能不能给我消停一会儿,大清早就鬼哭狼嚎的,信不信我把你们仨通通都给扔出去。”

阿东和叶子立刻就老实了,乖乖地站在原地,怯怯地偷看琸云的表情。阿东的胆子大些,小心翼翼地朝琸云道:“师父,我和叶子烧了热水,这就给你打水过来洗脸。”说着话,又朝叶子使了个眼­色­,叶子立刻颠颠儿地往厨房跑,很快就吃力端着一脸盆热水放到琸云面前。

贺均平使劲儿地翻白眼,生气地直嚷嚷,“谁让你乱叫师父了,不要脸。”他可看不惯这俩小鬼做小伏低讨好人的样子,大清早地起床给方琸云烧热水什么的,也太恶心了。方琸云是他的师父,跟那两个小鬼有什么关系。

叶子显然有些害怕贺均平,被他骂了两句,吓得赶紧往阿东身后躲,这让贺均平愈发的火大,冷笑道:“哟,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娘们儿,先前跟小爷打架的时候怎么一个赛一个地狠。要不是方琸云跟柱子大哥救了我,只怕小爷早就死在你们手里了。这会儿倒是装起可怜人了,晚了!”

叶子眨巴着眼睛不说话,阿东的小脸涨得红红,小声辩解道:“谁……谁让你跟俺们抢东西吃。”

也不知阿东这句话怎么就刺痛了贺均平,他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刚开始眼神里还带着些许顽笑,这会儿却忽地一黯,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仿佛立刻就要发作。琸云见状不对,赶紧出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的事了,再它做什么?石头你洗过脸没?”

琸云不傻,当然也晓得阿东和叶子绝非看起来这么单纯无害。那四个小孩在城里混迹多年,见的人多,经历得也多,心思自然也比寻常孩子要重。贺均平打小就长在富贵之家,又被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一根肠子通到底,虽说比阿东和叶子稍大一些,可却要幼稚单纯得多。

贺均平被琸云一打岔,立刻就忘了之前生气的事儿了,一张小脸拉得长长的,不悦地道:“这俩小鬼说热水要给你留着,不让我用呢。”说罢,又面带嘲讽地瞥了阿东一眼,冷冷道:“小小年纪,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看人下菜碟儿的本事,知道我也是被捡回来的,做不得主,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心里头有什么都提到台面上说,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琸云却分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寂寥的味道。到底是个孩子呢,还没能适应从山巅跌入谷地的巨大反差,一不如意就气冲冲地发作出来。

琸云看了阿东和叶子一眼,目光中略带责备之意。叶子立刻不安起来,搓着衣角不敢说话。阿东倒是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想了想却又找不出话,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琸云没哄过小孩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面前的复杂情况。相比起阿东和叶子来说,贺均平虽是她上辈子的仇人,可也比那两个小鬼要来得亲近些,琸云自然不愿让他受委屈,可是这烧热水洗脸的事儿仿佛也不必兴师动众地大闹一场吧。无论如何,阿东和叶子并非下人,没有伺候贺均平的义务。

待洗过手脸,琸云才去厨房弄早饭。贺均平霸占着灶下烧火的位置不放,时不时地斜着眼睛朝一旁老老实实蹲着不敢作声的两个小鬼瞪一眼,好似给琸云烧火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差事。

待胡乱地吃过了早饭,那俩小鬼赶紧勤快地上前收拾碗筷。这回贺均平没跟他们争,呲着牙凑到琸云耳边小声地说他们的坏话,“我跟你说,这俩小鬼一肚子坏水,心眼儿又多,你可别被他们给骗了。”

琸云叹了口气,难得地回道:“我心里头有数。”

“有数就好。”见琸云仿佛听进了他的话,贺均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精­神头也好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问:“要不咱们去附近转一转,看哪里有院子要出租,等柱子大哥回来了,我们也好尽快找到地方搬出去。”至于那两个讨嫌的小鬼,那不是还有他们的同伙在么。

琸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哭笑不得地道:“大哥还没回来,有没有赚到钱还不一定呢。”虽说宋掌柜是将来的大财主,可这到底是他们头一回出门做生意,难免生疏,能平安归来就已经不容易了,琸云实在没有贺均平这么乐观。

阿东和叶子年纪小,宋掌柜并不曾跟他们提及行程,只说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就能回来。琸云琢磨了一阵,估计他可能去了益州北边的德源、永宁一带。那里与燕地毗邻,虽说而今燕王未反,但一直冲突不断,陆陆续续地打过好几回仗,附近的药商生怕遇着战事,都不愿去那边,这才给了琸云她们这样的机会。

宋掌柜一行已经走了半月不止,虽说依照他的话这几日就能回来,可琸云难免还是担心,每日里都领着几个孩子去城里打听消息,若是遇着有从德源、永宁那边过来的客商,总要想方设法地上前去打听一番。

日子飞快地过去,一连过了近十日,宋掌柜一行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琸云的心也愈发地不安。阿东和叶子很会察言观­色­,早发现了琸云的不对劲,生怕她发作,愈发地老实乖巧,每天都争着做家务,就连厨房做饭的差事也抢了去。

贺均平这回倒也不跟他们抢,这个时候,琸云也看出了这孩子跟阿东他们的不同。他很镇定,就连琸云都难免开始不安了,他却依旧能镇静自若地继续着每天的生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很安静地早出晚归,每天去酒肆茶坊打听消息,遇着北边来的客商还能说上半天,套出不少话来。他长得俊秀漂亮,举止斯文,穿得虽然不算好,但至少整洁­干­净,若是存心讨好人,说话还能很动听,故很讨人喜欢,就算在酒肆里坐上大半天不肯花钱,店里的掌柜也不会让人赶他出去。

这日贺均平回来得极晚,天­色­全暗了他才一身酒气地回来,一进院子就直奔琸云屋里,气喘吁吁地道:“琸云,我打听到大哥他们的消息了。”

琸云“噌——”地一下站起身,噔噔噔地奔过来,拽着他的手拉到桌边坐下,亟不可待地问:“怎么样?没出事儿吧?”

“他们似乎去了燕地。”贺均平的脸上有淡淡的不正常的红晕,说话时酒气扑鼻,显然喝了不少,“我在酒肆里遇着几个燕地来的客商,他们说在燕地仿佛曾见过大哥和宋掌柜。我仔细问过,形貌打扮都与他们无异。”

琸云发现他说话时嗓子哑得厉害,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拍着他的肩膀哄着他喝下去,罢了又问:“他们可都还好?”

贺均平使劲儿点头,“那客商说他们跟燕地官府的人搭上了线,正在谈生意。若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这几日就该回来了。”他今儿为了从那些客商口里套话,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喝晕乎了,一路勉强撑着才回来,这会儿见着琸云把话说明白了,脑袋就开始发沉,摇了摇,就软趴趴地顺势倒在了桌上。

听说柱子他们无恙,琸云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这才认真打量起贺均平来。小孩子明显喝高了,小脸红扑扑的,安安静静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不哭也不闹,酒品倒是不错。

琸云守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给他熬了一锅浓浓的醒酒汤,拍着他的脸把他给弄醒了,哄着他喝了一大碗,又叫了阿东和叶子把他抬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从六点多就开始码字,一直码到现在才写了这么点,卡文的人真是伤不起啊。

你们忍心还继续霸王我么,呜呜

第二十回

二十

知道柱子和宋掌柜安然无恙后,琸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没了心事,她闲着没事儿­干­,就开始观察起院子里的这三个小孩来。

阿东和叶子明显是过过穷苦日子的可怜小孩,难得能有处遮风挡雨的地方,格外珍惜,他们俩生怕琸云哪天不高兴了又把他们赶出去,所以过得分外小心翼翼,每天都察言观­色­看琸云脸­色­行事,生怕自己哪里不留意惹恼了她。

而相对的,他们对贺均平便没那么恭敬了,虽说贺均平一个人轻轻松松能打得过他们好几个,可这院子里并非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贺均平在琸云面前不也老老实实的——他们可一点也不信琸云能打得过贺均平。

至于贺均平这小狼崽子,骨子里还深深地保留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和骄傲,不论处境如何艰难,他总要努力地维持着自己作为贵族少爷的风度,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除非是琸云亲自做饭,不然贺大少爷从来不去厨房。

贺大少爷坚决地认为自己与阿东和叶子那种平头百姓不同,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沦落到与他们同样的地步。不同于阿东他们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贺大少爷过得很是肆意,他甚至都不叫琸云“师父”了,整天“方琸云”长“方琸云”短的,每次叫唤的时候,还会故意朝阿东得意地挑眉来显示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有时候他还偶尔从嘴里冒出一句“云丫头”来,当然,这都是背着阿东和叶子的时候才这么­干­,因为每次他这么一叫,琸云就会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他几眼,让他觉得挺没面子。

贺均平带来平安消息的第三天晚上,柱子和宋掌柜终于回来了。

宋掌柜进院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飘,他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里多冒出的几个小萝卜头老半天没说话。柱子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瞅见琸云和贺均平光顾着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傻笑,冲上前来想抱一抱琸云,才刚刚扬起胳膊,贺均平就一脸灿烂地冲到他怀里了。

“大哥你瘦了,”贺均平亲亲热热地使劲儿拍着柱子的背,小脸上满是笑意,欢喜又激动的样子,“你们去了那么久一直没消息,琸云跟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进城来打探消息。幸亏宋掌柜的房子没卖出去,不然我们俩就得露宿街头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躬身朝宋掌柜作揖行礼,“这几日贸然来府上打扰,实在唐突,还请宋掌柜海涵。不过您放心,我们只动了两间厢房,主屋丝毫未动,只是琸云将您房里的被褥抱出来晒过了……”

这小鬼的嘴皮子十分厉害,明明是他们的不是,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好像是他们做了什么好事似的。琸云托着腮看着宋掌柜一口气憋在肚子里怎么也没法子发作,实在忍俊不禁,憋笑憋得肚子都酸了。

“我家二丫就是能­干­。”柱子听着贺均平的话,洋洋得意地使劲儿夸赞着琸云,宋掌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茓­,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琸云一眼,竟是没有再追究,只沉声问:“有没有吃的?”

贺均平立刻掉头去吩咐阿东,“你们俩赶紧去煮饭,家里头不是还有­鸡­蛋和鱼么,都给弄了。叶子你也去帮忙烧水,宋掌柜和柱子大哥赶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恐怕早就累坏了,先洗个热水澡也好解解乏。”

阿东和叶子乖巧地应下,立刻掉头去了厨房。才走了两步,阿东似乎又想起什么事,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怯生生地问:“掌……掌柜,山哥和小桥哥他们……还没回来么?”

柱子猛地一拍额头,立刻回道:“差点忘了这事儿了。我们都是一道儿回来的,小山担心你们俩,一进城就去城隍庙找你们了。若是找不到,想来就会来这边。”

阿东和叶子立刻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朝柱子和宋掌柜道了谢,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忙活了。

果然,饭菜还没准备好,小山和小桥就找过来了。这俩孩子在外头奔波了近一个月,看起来像是忽然长大了许多,气度沉稳老练,看起来倒比柱子还要成熟些。琸云看着他们的时候就想,下次一定要把贺均平也带出去走一走,省得这小鬼跟长不大似的,忒幼稚。

一伙人高兴地吃了饭,用餐时柱子眉飞­色­舞地提起他们此行中的种种经历,引得几个小鬼大惊小怪,宋掌柜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时不时地抬眸朝柱子瞥一眼,满脸无奈。

他们几个赶了好几天的路,累得够呛,待用过饭后,便各回各屋去休息。宋家被褥不够,只能开这几间房,琸云是姑娘家自然要独占一间,宋掌柜又有洁癖,自然容不得与旁人同住,余下六个人总不能挤在一起,旁的不说,贺均平一定会跳起来反对。

最后还是宋掌柜发话,让小山领着他们几个孩子在附近的客栈住下,贺均平和柱子住一起。贺大少爷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这总比跟那几个小鬼挤一起要好得多了。

第二日大早,小山就领着几个孩子回来了。阿东和叶子继续去厨房­干­活儿,小山和小桥则帮着打扫院子。琸云起床的时候,瞅见他们一个个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自己和贺均平有些太大老爷做派了,简直有欺负人的嫌疑。

她正自我忏悔着,贺均平眯着眼睛梦游似的开了门,踉踉跄跄地踱到琸云身边蹲下,有气无力地道:“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小爷都快活不了的。方琸云,你说柱子大哥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现在忽然打起鼾来,害得我昨儿一晚上没睡。我可不管,今儿晚上不决计不跟他住一屋,就算打地铺我也住你那屋。”

琸云白了他一眼,道:“大少爷您可真挑剔。瞧瞧人家——”她朝院子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小山他们努了努嘴,一脸鄙夷地道:“您再这么喋喋不休地挑毛病,真不怕我把给你赶出去啊?看看他们多勤快!仔细学着点!”

贺均平轻蔑地斜了他们一眼,一点也不脸红地道:“都是些下人­干­的活儿,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去抢着做那种事。方琸云你不是也不喜欢做这些么?咱们俩都是­干­大事的人。对了,宋掌柜不是跟燕军搭上了关系么,我觉得咱们可以大­干­一场……”

他兴致勃勃地跟琸云商量起下回药材生意的事,比如哪些药材更好卖,走哪条路更安全,怎么样才能不引起歹人的注意,云云。这小鬼趁着这几日在外头打探消息的工夫竟然还学了不少东西,这让琸云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贺均平说得口­干­舌燥了,一抬头,才发现宋掌柜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微微蹙眉看着他,脸上神­色­很是复杂。宋掌柜可不比方琸云,他是个大人,而且还是个挺有本事的大人,起码贺均平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头有些打鼓,讪讪地朝宋掌柜笑笑,厚着脸皮道:“宋掌柜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宋掌柜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下回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贺均平脸­色­一喜,方琸云托着腮看他们俩,笑眯眯地道:“上回本就打算带着他一起来的,不想这小鬼竟然病倒了,不然跟着我们一道儿,倒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宋掌柜可别小看他,他跟着我学了一阵,无论是武艺还是箭术都不错,寻常两三个成年人怕也不是他对手。”

宋掌柜板着脸看她,过了好一阵,才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你这小丫头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自个儿本事大,下回一定要记得带上你么。心眼儿真多!”

琸云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一脸郑重地道:“我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现在世道多不太平,宋掌柜出去了一趟,想来感受愈发深刻。您这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若真遇着歹徒,岂不是要倒大霉。而今我们的生意才刚刚开始,本小利微,实在没有请护卫押送的本钱,就只能靠自己了。对了,我听石头说宋掌柜已经搭上了燕军的线,您仔细跟我们说说……”

她把话题一转到生意上,宋掌柜立刻来了­精­神,仔仔细细地把这途中经历说与她们听。

这一趟生意他们赚得并不多,当然也不算少了,起码宋掌柜还是比较满意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搭上了燕军的线,日后的生意就要好办得多了。

“我估摸着明后年的仗会越来越多,老百姓可要遭殃了。”宋掌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接连着好些年战乱四起,朝廷动荡,民心不稳,恐怕这江山早晚得换人——”他话一说完,猛地察觉自己有些孟浪了,慌忙住口,抬眸朝琸云和贺均平看了一眼。

贺均平的脸上露出激愤神­色­,双拳紧握,咬着牙道:“那狗皇帝宠信­奸­臣,是非不分,早晚要把这大周的江山断送在他手里。”

琸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劝道:“小石头你且注意些,虽说这是在自己家里,可这种话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传了出去,不止是你,就连我们连带着宋掌柜也要遭殃。”

贺均平飞快地朝院子里的小山等人瞟了一眼,知趣地点头,闷闷地回道:“我晓得了。”

想了想,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宋掌柜,“您跟燕军做买卖的事儿,小山他们都知道?”

“既然都上了同一条船,哪能瞒着他们。我若是没有把握,怎么敢贸贸然把他们几个带上。”宋掌柜一脸淡然的模样,仿佛一切全都在掌握中,“你们俩小鬼想得倒是周全。”

琸云咧嘴笑,“宋掌柜过奖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啊

今天有多少妹子跟我一样守在电脑前没有出去哈皮呢。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有没有!我白天出去买了点东西险些回不来啊。

另外,谢谢大家昨晚发力评论,太高兴了。

不要霸王哦↖(^ω^)↗

第二十一回

二十一

宋掌柜把此行的一应收入开支做了详细的账目拿给琸云检查,琸云打开来看了几眼,微微一愣,愈发地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高深莫测。这账目条理清楚、收支明确,便是以前方头山的老账房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琸云听说过江浙那边有些大商户人家的嫡子就是打小被培养着打算盘记账的,这宋掌柜莫非也是如此出身?但他又如何沦落到如今只靠一间门可罗雀的小药铺来谋生的地步?

琸云心中虽有疑问,却并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指着账本最后的数字笑了笑。宋掌柜乌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沉声问:“方姑娘有异议?”

琸云点头,“这个太多了。说实话,我和大哥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投了些银子进去,那些银子还是宋掌柜帮忙赚的,换了别人,宋掌柜也照样能把这生意做好。日后这账就依照三七开来算,工钱额外再出,宋掌柜觉得如何?”

她如此大副让利让宋掌柜觉得既意外又有些不可思议,上一次卖人参的时候,琸云表现得很是强势,人又­精­明,一副­精­于算计,掉在钱眼里的小财迷架势,可今儿她却摇身一变,忽然通情达理、大方爽朗起来。宋掌柜愈发地觉得这小姑娘不同寻常。

宋掌柜人聪明,只稍稍一动脑筋便晓得琸云如此作为的原因。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这就是了。宋掌柜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又为对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大鱼”生出些异样的、难以言喻的窃喜来。

“既然方姑娘如此坚持,”宋掌柜心照不宣地朝琸云笑,“那宋某便只有厚颜生受了。”

两个人俱笑起来。于琸云而言,宋掌柜的话却是为了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这辈子琸云挂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陆锋的生死,另一桩则是大哥柱子的前途。琸云不清楚这辈子她究竟会遭遇什么样的事,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陆锋,如果依照上辈子事态的发展,她应该能过上平静而平安的日子。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万一她再一次落草为寇,难道她还把柱子也一齐拉上山?

琸云很清楚自己大哥的­性­子,他老实又憨厚,没有决断力,帮人打打下手也就罢了,让他自己去­干­一份事业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倒不如托付给宋掌柜,有他的庇佑,柱子一生无忧。

宋掌柜在家里歇了两日,第三天就出门去收药材。这回琸云没让柱子跟着,让宋掌柜带着小山和小桥去帮忙,至于贺均平,琸云不去,他自然也不肯去的。

趁着宋掌柜去收药材的短短几日,琸云每日都督促着柱子练武­射­箭,几乎是闻­鸡­起舞,直训得柱子叫苦不迭。

“路上可太平呢,根本就没那么多土匪。”柱子一边叫苦一边想要说服琸云,“俺们去了一趟燕地,拢共才遇着两拨人,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哪有什么力气。俺带着小山、小桥上前一比划就把人给吓走了。”

贺均平拉弓上弦,利箭在空中画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影,“砰——”地一声准确无误地钉在五十步开外的靶心上。柱子半张着嘴发了半天愣,不待琸云说话,老老实实地划拉着手里的弓箭跟着贺均平练习去了。

琸云知道柱子是一根筋,有时候认定了一件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她懒得再与柱子解释什么,只板着脸命令他陪着贺均平一起练武。

相比起柱子的又臭又硬,贺均平则配合得简直可以用乖巧听话来形容。他完全不用琸云叮嘱,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武,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这让琸云都忍不住感叹,难怪这小子将来能做到大将军,旁的不说,单是这一份毅力已是常人所难及。

他甚至还背着琸云偷偷劝说柱子,“大哥你别以为自己跟着宋掌柜出去走了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上回你们才带了多少东西?不到一百两银子的货物,恐怕还装不了一车,寻常土匪们瞧不上,所以懒得搭理你们。日后我们东西多了,他们怎么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山里的土匪,到了冬日里,流民都是成群结队的,一两个自然不怕,可万一纠集几十号人,你能打得过?恐怕连­性­命都得搭上!你自己不把­性­命当回事,连琸云也不顾了么?”

柱子顿作羞愧之­色­,一脸赧然无言以对。贺均平一脸严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郑重道:“大哥你仔细想想吧。”说罢,一边摇着头一边故作唏嘘地走开。琸云在门口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里头竟有一丝丝感动。

宋掌柜出去了七天,回来的时候药材就已经齐了,他又立刻联系马车把药材送去燕地。因宋掌柜是第二回做生意,手里本钱又多了不少,这一次他收了足足有上千斤药材,结结实实地码了两辆马车。因已是隆冬,益州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宋掌柜又特意买了许多油布将马车里外仔仔细细地包裹了起来。

“我们这一趟路可不好走,现在是严冬,益州往北那一片全都在下大雪,寒冰彻骨,出门可是要受大罪的。你可想好了,真要跟过去?”宋掌柜微微蹙眉看着琸云,苦口婆心地劝道:“照理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守在家里头是最好。阿东和叶子都在,好歹也有伴儿。”

贺均平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宋掌柜你可别瞧不起琸云,她厉害着呢,这丫头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功夫,手脚比我还利索,恐怕柱子大哥也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几场雪,有什么怕的。留在县城里,我却是担心她会闲出病来。”

宋掌柜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琸云,不是很信贺均平的话。琸云依旧一脸笑模样,声音却是不容值否的坚定,“上回就说要跟着宋掌柜出去走一趟的,结果未能成行,这一次怎么着也得跟过去长长见识。”

既然她如此坚持,宋掌柜也不再拦着,只叮嘱她多收拾些行李被褥,省得在路上冻着。

亏得宋掌柜租来坐人的马车还算宽敞,坐了六个人也不算太挤,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其中四个都是未长成的半大孩子,小山和小桥跟着宋掌柜出去见过世面,自觉比贺均平懂得多,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向他说起燕地的见闻。贺均平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却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瞧他们俩那猖狂样儿,啧啧——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究竟见了多大的世面。不过是燕地的一个小县城,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姨父还在燕王身边做大官呢。”贺均平凑到琸云耳边小声地抱怨,热气使劲儿地往琸云耳朵里灌,怪痒痒的。

琸云揉了揉耳朵,抬眸看他,微微震惊,“你姨父在燕地做官?”那为何他不去投奔?

贺均平仿佛立刻猜出了琸云的心思,脸上唰地一白,不大自然地低下头小声喃喃道:“贺家被抄之后,我好几个已经出嫁的堂姐都被夫家休弃了。我姨母当初是跟姨父私奔去的燕地,我不清楚她是不是也被……”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声音里分明带着些许哽咽,显然对此很是伤感。

琸云见惯了他像只坏脾气的炸毛的猫,偶尔瞧见他这可怜兮兮的被人抛弃的小狗模样,心里头多少有些软,抬起手顿了顿,终于还是心软地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瓜子,捋着他软软的头发,小声地劝慰道:“咱们有机会去打听打听,说不定情况比你想得好多了。”

琸云觉得,贺均平的姨母应该还好好的,因为依照上辈子他的经历,这小鬼最后还是去了燕地的,若是没有人从中举荐和提拔,一个毫无根基的小鬼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出头,到后来年仅三十就能成为燕国的大将军。

“燕王虽然没有反,但是他一向与今上不合,那狗皇帝抄了贺家,燕王为了收买人心,说不定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反而重用贺家。你姨父姨母定然安然无恙。”琸云仔细分析道,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为了安慰他。

“果真如此?”贺均平瓮声瓮气地道:“方琸云,其实你是恨不得我姨母好好的,然后把我接走吧。”他吸了吸鼻子,仰着小脸看她,表情无辜又倔强,“我早就看出来了,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尤其是前一阵子,整天都冷冰冰的,好像我跟你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偏不走!”他咬着牙故意狠狠地瞪着琸云,仿佛故意要和她斗气,“就不走,气死你。”

琸云哭笑不得,狠狠在他脑瓜上一拍,“行了,睡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跟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了,弄到很晚才回家,回家洗个澡就九点多快十点了,以我的渣速实在码不了一章,所以就拖啊拖啊,拖到今天了。

明天朋友又要来投奔,呜呜,今天熬夜把明天的稿子码出来。

第二十二回

二十二

只有亲自跟着宋掌柜出来走了一趟,琸云才能真实体会到他有多谨慎。无论谁说抄近路有多便宜,他们的马车也只走官道,每晚天­色­刚刚暗下来,他就立刻寻客栈投宿,绝不赶夜路。白日里行车时,他总让车夫跟着别的大商队走,算是沾一沾别人的光了。

“我早说路上太平得很,二丫你还不信。你瞧瞧咱们这一路,可不是连个土匪影子都没瞧见。”走了两日,眼看着快到了燕地,柱子终于忍不住朝琸云道:“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爱­操­心,也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光会吓唬自己。”

琸云不说话。贺均平立刻帮腔道:“咱们这一路都跟着前头的大商队,他们可是正经请了镖局的人当护卫,练得一身的腱子­肉­,那些土匪但凡是有些眼力的都不敢随意招惹。他们要么就不来,若果真来了,恐怕就危险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前方的商队里传来一阵­骚­动,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头慌慌张张地道:“坏了,好像有歹人劫道。”

几个少年人都还一脸懵懂,宋掌柜却顿时变了脸­色­,柱子激动得立刻就要往外冲,被琸云一把拽住胳膊拉回了座位,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训道:“你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外头多的是人,哪里轮得到你去逞强。”

柱子倒也不觉得被琸云训斥有什么丢脸的,傻愣愣地回道:“我出去帮忙嘛。”

琸云狠狠瞪着他,没好气地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工夫,冲出去了也就是给人家当靶子。再说外头现在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些商队常年在外走动,多与江湖中人有来往,说上几句话不定还是朋友。咱们先候着看情况,若是打起来了,再去帮忙也不迟。”

宋掌柜不禁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里眸光微闪。贺均平悄悄掀开车帘往外偷瞧,小声道:“不像是土匪,看打扮倒像是流民。”

“流民!”琸云眉头一紧,立刻站起身,低声朝众人吩咐道:“赶紧­操­家伙,真打起来记得下死手,不要留情。”琸云经历过战乱流离的日子,晓得流民们一旦作乱比土匪更可怕。土匪们不过是求财,又忌讳官府衙门,故下手十分有分寸,但流民们却是毫无顾忌,为了几个馒头杀人的事绝不少见。

“下……下死手?”柱子哆哆嗦嗦地看着琸云,犹豫不决,“这是不是太……太狠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外头的车夫发出一声惊呼,“杀杀人了!歹人杀人了!”

贺均平­操­起手边的长枪就冲了下去,小山和小桥沉着脸紧随其后,柱子也慌忙跳下马车,琸云正欲跟过去,却被贺均平伸手拦下,“你在马车里守着。”他朝宋掌柜看了一眼,紧紧地握了握琸云的手,“宋掌柜不会武艺,你在车里护着他。”

琸云自然知道贺均平的维护之意,心中稍暖,正­色­朝他点点头。待他放心离开,琸云却反手将车角的弓箭握在手里,掀开帘子,站在马车上为他们几人掠阵。

宋掌柜也挤出脑袋来想要查看战况,琸云抬脚朝他踢了踢,宋掌柜无奈,只得缩了回去。

此番来犯的流民足足有好几十人,大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拿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样,有缺了口的大砍刀,菜刀,没几根红缨的长枪,甚至碗口粗的木­棒­。这些平日里温良恭顺的百姓这会儿却像是一群野兽,红着眼睛不要命地朝商队杀过来,仿佛双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前方商队的马车多,货物堆成小山一般,格外引人注目,故大多数流民都往那个方向冲,将商队诸人团团围住,发了疯似的朝护卫们扑过去。那些护卫到底身经百战,立刻就察觉到这些人的凶狠,挥起手里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朝流民身上招呼过去。

场面顿时一片血腥,柱子看傻了眼,痴痴傻傻地瞪着那满地的鲜血完全忘了反应,倒是贺均平和小山兄弟俩还镇定些,举着手里的兵器径直向扑过来的流民身上砍去。

利刃入骨,鲜血四溅。双方立刻杀红了眼,嘶叫着,怒吼着,只恨不得要将对方撕碎。柱子仓惶间背上挨了一棍,直痛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身后那流民还欲再往他头上补上一棍,胳膊将将举起来,猛觉后脑勺一阵痛楚,立刻就倒了下去。

柱子半张着嘴看着一脸恶煞的贺均平,浑身直哆嗦。贺均平大吼,“大哥要是怕了,就滚回马车里去。别在这里碍事!”说罢,再也不看他,一转身,手里的长枪狠狠朝敌人面门刺过去。

柱子被他这么一喝,仿佛忽然开了窍,握紧手里的大刀,大喝一声猛地朝敌人冲去。

小山和小桥武艺虽一般,但到底是打小在街巷间混迹大的,手脚极是灵活,二人一齐对付一个流民倒也还游刃有余。只是那些流民人数众多,伤了一个又来了两个,不一会儿竟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谁让你出来的!”贺均平打斗间还不忘了朝马车方向看,瞅见琸云站在车上,急得直跳,一边与对手过招一边慢慢地朝马车方向挪动,许是一心二用的缘故,一时没留意,竟被敌人趁机划伤了右手胳膊。

鲜血顿如泉涌,贺均平手一软,长枪险些脱手而出。那敌人见状,立刻趁机欺近,手中大刀连连朝贺均平的头脸脖子砍去。贺均平到底年幼,眼见着那刀光剑影直朝面门而来,心中哪有不慌的道理,两腿一软,身体一个趔趄,竟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敌人见状大喜,高呼一声,举起大刀迎面朝贺均平的头上劈去。贺均平吓得连气儿都喘不上,几乎忘了躲,只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仿佛是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贺均平并没有等到他所预料的凶刃,脸上一热,仿佛有什么热烫的东西溅在了脸上。

他抹了把脸,睁开眼睛,却只见面前猩红一片。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敌人一脸狰狞地捂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脱眶而出,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马车上,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声响,猩红的鲜血从喉间的血洞喷溅而出,洒在贺均平的脸上。

贺均平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琸云面沉如水地手持弓箭立在马车之上,威风凛凛,犹如照着白­色­光环的天神。

有那么一会儿,贺均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琸云,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似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琸云,如此沉静、如此镇定,如此从容不迫。

“还不赶紧起来。”琸云斜睨了他一眼,沉声喝道:“拿起你的抢!”说话时,手中微动,搭在弦上的三箭齐发,分指不同方向,“嗖嗖嗖——”三声风响,尔后便有三人闷头倒下。

那副­精­巧纤细毫不起眼的弓弩在她的手里犹如收割生命的镰刀,每一支箭飞出,都直指敌人咽喉,一箭毙命,毫不留情!

她下手如此狠辣,不多时便有近十人死在她的箭下,立刻引得敌人瞩目。那些流民依稀有人指挥,发现此处的异样,立刻招呼人朝她所在的方向杀过来。“杀了那丫头!”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与此同时,一支长箭呼啸而至,直指琸云胸口。

琸云慌忙避过,但动作依旧不够快,那支长箭擦着她的右肩划过,狠狠钉在她身后的马车上,震得马车微微一抖。车里的宋掌柜吓了一跳,摸索着想要探出头来察看,被琸云踢了一脚,又给踢了回去。

就在这一瞬间,竟有三五个流民冲到了马车边,挥着手里的木­棒­菜刀朝琸云身上砸过来。琸云来不及搭弓,只得一跃而起,飞身上车躲避。不想才刚跳上马车车顶,那幽灵一般的长箭又朝她逼过来,这一回却是擦着她的脖子,在她光滑白皙的颈项间划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马车下的贺均平吓得险些魂飞魄散,顾不得身上的伤,慌忙挥起长枪上前去帮忙,口中大喝:“琸云你快下来,这边有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奋不顾身地跳上马车朝围过来的那些流民冲过去。

他武艺虽不差,但哪里敌得过数人联攻,更何况这会儿还受了伤。不过三两招,便被那些流民逼得毫无反手之力,连连败退。琸云见状,赶紧又抽出箭来连发三支,连取了三人­性­命,正待再­射­一轮,去拿箭的手里却一空,原来方才上下马车时竟把背篓里的箭掉了大半在车下,这会儿背上早已空了。

眼看着贺均平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琸云再也顾不得其他,把弓箭一扔,抽出腰间的匕首,就地一滚,便钻到了那些流民的下方。

与贺均平匠气十足的打法不同,琸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做土匪的十年来用鲜血用生命锤炼出来的,图的不是漂亮好看,而是致命。虽说这些天里她教过贺均平不少,但这些东西,若不是亲自经历过,又哪里学得来。

就好比现在,她灵巧的身躯犹如一柄利刃直Сhā入敌人的心脏,手里的匕首每到一处都能给敌人致命的打击。她下手狠毒、辣手无情,每一刀都­干­脆利索,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越是这样简单的杀招,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不过几招过去,方才还围在马车边杀气腾腾的几个流民几乎全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琸云的手里。

那娇小纤细的女孩犹如地域中最可怖的恶魔,猩红的血糊了她满脸,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里却闪着嗜血的光,其余的流民们远远瞧着,只觉寒气沿着背脊骨一路透到头顶,透心地凉。

没有人敢再来寻死,就连原本与柱子和小山兄弟缠斗的几个流民也都吓得两腿发软,且战且退。围着前头商队的那些人也没占到便宜,被商队的护卫们打死了好几个,余下的流民见状不妙,立刻招呼着,犹如一群乱蜂飞快地逃离,只余下地上横七竖八的一大堆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仓促之间赶的稿子,明天有时间再来修改。

哦,不对,应该是今天了。

第二十三回

二十三

商队的护卫们迅速清点留在地上的尸体,护卫中死了有五个,其余剩下的都是来劫道的流民,骇然有十八具之多,更可怕的是,其中有十二具都是几乎同样的死法,三人被割喉,余下九人则是一箭封喉。

从昨儿宋掌柜让车夫一路跟着前头的商队起,那些护卫们一直没给过他们好脸­色­。这并不奇怪,护卫们都是商队重金聘请来的,收的商队的银子,而同安堂的马车一路尾随,分明是想要蹭保镖,故这一路过来,护卫们对他们很是不屑。

但经此一战,所有人都对他们一行另眼相看。他们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但地上那十几具余温尚存的尸体无一不在提醒着刚刚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个纤瘦娇小的女孩以一人之力,用极端残忍而冷酷的方式了结了十二个人的­性­命,然后,她面无表情地把正在滴血的匕首在衣袖上胡乱地擦了两把,收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钻进了马车。

“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得罪了人。”琸云年岁小,此番激战早已脱了力,一上马车就蔫蔫地往下倒,歪在车壁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宋掌柜道:“这些流民显然是有人鼓动的,里头还藏着弓箭手,十有□是冲着商队里的人来的。宋掌柜去跟他们提醒一声。”说罢,她缓缓闭上眼睛,很快的,竟有浅浅的鼾声传出。

贺均平掀开车帘探进个脑袋来,才欲开口说话,忽瞅见琸云躺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只当她伤在了哪里,顿时吓得抽了一口冷气,疾声问:“琸云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让我看看。”说话时,手脚并用地翻上马车。

宋掌柜先前被琸云震得发懵的脑子这会儿终于渐渐清醒了些,朝贺均平“嘘”了一声,悄声道:“方姑娘没伤着,应是累极了,这才上来歇歇。”说话时他已瞧见贺均平右手胳膊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脸­色­一白,立刻拽着他下车道:“看你这胳膊都快废了,赶紧下来我给你包扎包扎。对了,还有柱子和小山他们呢。”

宋掌柜跳下车朝四周看了一圈,柱子正领着小山兄弟在清点货物,他们三个也都挂了彩,身上的衣服划了许多口子,到处都是血迹。宋掌柜顾不得去警告前头的商队,赶紧唤了他们几个拢来包扎伤口。

也亏得他们做的是药材生意,车里就装着不少止血的药,宋掌柜忙活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把他们几个包扎好。商队的护卫瞅见他们有药,也厚着脸皮过来求,宋掌柜自然不吝啬,亲自将药材送到那些护卫手上,顺便又去拜访了商队的首领……

琸云被马车颠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歪在贺均平的背上,那小鬼被她压在身下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双目紧闭,微翘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眉头微皱,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柱子先前靠着琸云的肩膀,她一动,柱子立刻就醒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琸云,又迷迷糊糊地掀起帘子朝外头瞅了一眼,喃喃道:“这是哪里?”

宋掌柜揉着太阳|­茓­道:“这里是新丰镇,今晚我们在这里留宿。”

说话时,马车已经慢慢停下,外头有人低低地招呼道:“宋掌柜,客栈到了。”那人说话的语气很是恭敬,听声音并不似赶车的马夫。

宋掌柜小声解释道:“是金针坊的伙计。”

琸云立刻会意,这金针坊应该就是和他们一行的那个大商队了。

“那个刘二少爷给我们送了不少银子。”柱子在一旁Сhā嘴道,语气中难掩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足足有一盘。”

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贺均平和小山兄弟,贺均平揉着眼睛小声嘟囔,“琸云可是救了他们的命,不过区区几十两银子,实在不足挂齿。”

小山和小桥都不敢Сhā嘴,只时不时地偷看琸云一眼,目光中满是敬畏。他们俩之前虽早听说琸云是贺均平的师父,但对她的本事并没有一个直观的体会,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今日琸云面不改­色­地连杀十二人,这才让小山和小桥彻底地被震惊了。事实上,整个商队的人都吓得不轻,从事发地到新丰镇这一路,大伙儿连大气都不敢出,既安静又诡异。

琸云身上有两道口子,一道在左肩,一道在脖子上,都是长箭划过留下的擦伤,并不重,只蹭破了些皮,微微渗出些血丝来。因她是个女子,这一路又都在睡觉,故宋掌柜并没有给她包扎上药。

因这一路窝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琸云的伤口并不惹眼,可这一下车,贺均平立刻就注意到她颈项间的那一道血痕。“啊——”他一声惊呼,指着琸云的脖子急得跳起来,“琸云你的脖子流血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凑,手指伸到琸云的伤口边蹭了蹭。

琸云的颈项白皙­嫩­滑,带着温暖的气息,贺均平凑得近了,隐隐嗅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少女体香,他忽地一懵,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

“没事儿吧。”柱子也凑上前来瞅了两眼,大大咧咧地摇头,“擦破了点儿皮,伤口都结痂了,没事儿。”乡下的女孩子们都是粗放粗养的,这么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柱子见得多了,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儿。

“要是留疤了怎么办?”贺均平被寒风吹了一阵,总算清醒了些,担心地道。他想要再往琸云身边凑得再近一些,可又有些不安,仿佛再往前走就会万劫不复。他咬咬牙,终于还是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在琸云的脸上扫了一眼,又飞快地挪开。

宋掌柜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道:“回头我制个祛疤的药膏擦一擦,不会留疤。”

琸云无所谓地挥挥手,“无妨,便是留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上辈子她身上的疤痕不少,剑伤刀伤不计其数,岂会为了这么点小伤痕费脑筋。

金针坊在新丰镇早订了客栈,足足包了两个院子。因琸云于他们有恩,刘家二少爷特意让了四间上房出来,琸云和宋掌柜各分了一间,余下的柱子和贺均平及小山兄弟两人一间。贺均平这次没有提意见。

事实上,他忽然变得很安静,不再像以前那样总咋咋呼呼地说个不停,也不总寻小山兄弟的不是,一入夜就躲在房间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小桥好几次想开口搭个话,瞅见他乌幽幽的渗人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晚上宋掌柜叫上柱子一起,将刘二少爷送的谢礼送到了琸云的屋里。

寒暄了一阵后,宋掌柜正欲切入正题,琸云忽地开口问:“宋掌柜可向那刘家二少爷警告过了?”

宋掌柜眉头微蹙,素来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嘲讽的讥笑,“兄弟阋墙罢了,这种事实在不少见。”

琸云依稀记得上辈子的益州城里也曾有金针坊的铺子,不过生意做得并不大,东家姓刘,是个肠肥脑满的纨绔,常常流连于益州的各个妓院。他也曾来过小红楼,砸了不少钱欲一亲“嫣姐儿”芳泽,不过小红楼的头牌又怎么是他能亲近的,最后琸云也不过是不情不愿地出来见了他一面。再往后,那刘老板便很少见了。

琸云把记忆中那个刘老板与今儿遇着的那位刘家二少爷对比了一番,十分肯定不是同一个。不知上辈子的刘二少爷是不是就死在了这一次的劫难中?她的重生是不是也改变了他的刘家二少爷的命运呢?那么,陆锋的人生是不是也会改变呢?

“这是刘家二少爷特意送来的谢仪,方姑娘莫要推辞,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只怕我们这一行人都要死在路上。不说刘家二少爷,便是我也深受大恩,只可惜宋某身无长物,无以回报。”经此一役,宋掌柜对琸云的态度又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今日流民冲撞之时,宋掌柜只当自己要把­性­命丢在了那里,没想到竟被琸云扭转乾坤,实在是既意外又震惊。他早知琸云聪慧机敏,胆识过人,故待她很是客气,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身手,更没想到的是,她杀起人来也如此辣手无情。她满脸血污,面无表情地跳上马车时,宋掌柜脑子里一阵轰鸣,只当看到了地狱修罗。到而今再见琸云时,依旧有些不自在。

柱子则瞪着那一盘子元宝眼睛都直了,只是琸云没发话,他也不敢拿。

琸云笑笑,从盘子里拿了个元宝扔给柱子,笑道:“这个给大哥玩儿,至于剩下的——”她很无所谓地将盛着银元宝的盘子推到宋掌柜面前,正­色­道:“做生意最缺的就是银子,这些钱放在我手边也无用,倒不如先由宋掌柜收着,到明年开春,我们用钱的地方可多得很。”

柱子得了个元宝已是心满意足,也不管琸云怎么处理余下的银子,眉开眼笑地把元宝塞进怀里,笑嘻嘻地朝琸云道:“大哥前些天在城里瞧见了一匹红艳艳的绸布,好看得紧,等咱们回去了,我就去把它给买回来给二丫做一身漂亮衣裳。”

宋掌柜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Сhā话道:“方姑娘­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这本是好事。只是而今这世道总有人看不得别人好,一不留神就有些闲言碎语往外传。方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而今年岁小也就罢了,再略略大些,恐怕于名声有碍。”

柱子闻言很是一愣,歪着脑袋看琸云,小声地问:“二丫,宋掌柜到底在说啥呢?我刚刚不是说给你做新衣服的,他咋就忽然教训上了。”

琸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安静下来,转过头又朝宋掌柜道:“宋掌柜的意思是——”

宋掌柜把手举到­唇­边又咳了咳,轻声道:“在下的意思是,以后在外行走,方姑娘若是男装打扮兴许要便宜许多。”

第二日大早,一身男装的琸云­精­神奕奕的地从屋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朝打着哈欠一脸萎靡的贺均平打了声招呼,不顾他诧异意外的眼神,身手矫健地跳上马车,又回头朝他招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三天同学来访,俺做了几天的全陪,昨晚陪聊到凌晨一点,实在没有­精­力码字了。

欠下的稿子我会努力补上来的,呜呜。我保证!

对了,明天这些娃儿们就长大了,哈哈哈哈!!!

第二十四回

二十四

小游山脚,黄石坡上。

自从去年年初燕王起兵谋反,益州这一带愈发地不安定,三天两头都是打仗,连带着这一路的商客也少了许多。许二麻子领着山寨的一群弟兄百无聊赖地坐在山坡的树荫底下一边挥着袖子扇风,一边呲着牙埋怨着这鬼天气。

小游山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一滴雨了,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地热,毒辣的日头仿佛要从天上掉下来,烤得地上滚烫。

“老大,老大——”山下放风的富贵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奔到许二麻子跟前,激动得一张脸黑里发红,“老大,来了群大肥羊,足足有十几辆马车,货物码得跟小山似的,更要命的是才带了六七个人。”

许二麻子顿时又惊又喜,高兴罢了又有些狐疑,摸了摸下巴问:“你可曾看清楚了,那不会是同安堂的马车吧。”

益州到燕地这一路,没有人不晓得同安堂有两个要命煞星,年纪轻,长得好,却偏偏都有一身好武艺,更要命的是他们俩杀起人来可真真地犹如修罗转世,这一路的山寨土匪都在他们俩手里吃过亏,只要听说是同安堂的马车,立刻躲得远远的,就算马车里装的金山银山,他们也不敢染指半分。

富贵拍着胸脯道:“要是同安堂的马车,俺怎么敢上来报信。小的早就仔细看过了,上头没有同安堂的旗帜,车上也没有药味儿,十有□是别处来的,不晓得小游山里有大哥这号英雄人物才敢这么乱闯。”

许二麻子被他这一番马屁拍得很是舒坦,拍了拍衣服下摆上的灰跳起身,朝树下零散坐着的十几个土匪一招手,高声喝道:“弟兄们都给­精­神点,咱们下山去发个大财!”说罢,便领着这一­干­土匪大摇大摆地往山下冲。

还未上官道,许二麻子果然就瞧见了那群肥羊,拢共怕不是有近二十两马车,车上堆得高高的,也不是装的什么。队伍前后只有六七个骑着马的护卫,许二麻子飞快地查看了一圈,没瞧见那俩煞星,终于放下心来。

他朝身后诸位兄弟一挥手,大伙儿会意,立刻­操­出家伙奔上前去将大路拦住。富贵抬头挺胸地扯着嗓子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诸位土匪也跟着齐声嚷嚷,一边挥着手里的家伙一边高声大吼,意图一开场就将众人吓唬住。

车队果然缓缓停下,领头那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角,从里头探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来,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明明是极文秀清雅的长相,却生得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闪着凛凛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二麻子两腿一软,身上顿时打了个哆嗦,惊呼一声,来不及跟诸位兄弟招呼一声,掉头就往山上跑。余下的土匪们不明所以,傻愣愣地看着他飞快地消失在山间小路上,还摸着脑袋在那里议论纷纷,“大哥是怎么了?咋忽然跑了?”

正纳闷着,马车上的年轻人皱着眉头跳了下来,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清俊的脸上一片寒冰,冷冷道:“刚刚那是许二麻子?怎么,上回在小爷手里吃了亏,今儿想要找回场子?带的人也忒少了吧,就这十几个,还不够小爷塞牙缝的。”说罢,他又扭过头朝马车里喊道:“就几个小喽啰,很快就打发了。你睡你的!”

“是二煞星!”富贵立刻认出他来,一边朝众人做手势,一边­干­笑着连连往后退。贺均平再往前走了两步,那些土匪们仿佛一群受惊的雀鸟,立刻一哄而散。

贺均平伸了伸胳膊,有些扫兴地摇摇头,转身复又跳上马车。

一身男装的琸云眯着眼睛正在打盹,刘二少爷斜靠在车壁上饶有兴致地时不时看她一眼,眼神清澈,目光温和。贺均平看得心里头一堵,很不痛快地Сhā到琸云和刘二少爷中间坐下,堪堪挡住刘家二少爷的视线。

四五年过去,不仅是贺均平长成了英俊潇洒的少年郎,琸云也渐渐张开,出落得艳光逼人,便是一身男装也难掩丽­色­。不晓得她是女儿家的,也不过是感叹几句这小哥儿长得好,可也有像刘家二少爷这样知根知底的。贺均平总觉得,这刘二少爷对琸云不安好心。

为了不让刘二少爷再盯着琸云,贺均平没话找话地寻他唠嗑,“……听说贵府大少爷年初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啧啧,真是倒了大霉哦……”

刘家两位少爷不和几乎是益州人尽皆知的秘密,几年前刘大少爷派人怂恿流民劫道欲加害二少,正是被琸云打断了计划,之后还请宋掌柜特意去警告过。而今大少爷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若说不是二少做的,贺均平可不信。

二少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脸坦然地笑了笑,回道:“可不是,要是大哥好好的,我也不必这大热天的亲自送货,还劳得贺公子与方姑娘大驾。若不是你二人一路护送,我们这一路怎会如此通畅。”

刘二少本只向宋掌柜借了琸云,贺均平得知后死皮赖脸地跟过来的,他可不放心让琸云一个人与居心叵测的刘二少同行。贺均平心里清楚得很,这刘二少表面温柔斯文,私底下可是个不要脸的狠角­色­,他要真对琸云上了心,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险的手段来。

“方琸云那丫头虽然本事大,可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要是被那刘二少骗了要如何是好。”贺均平这么想。那刘家二少爷长得不差,又惯常在琸云面前做那温柔小意的姿态,益州城里不少小姑娘迷他迷得紧,保不准方琸云一不留神就被他给迷住了。

贺均平侧过头去看了看歪在身边睡得迷糊的琸云,瞅见她微微蹙着眉,不由得想伸手把她眉间舒平。才伸出手,猛地想起来刘二少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赶紧忍住了,只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要是睡得难受,就往我身上靠靠。”

琸云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却没动。贺均平等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她的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罢了又扭过头来朝刘二少笑笑,目中难掩得意。

刘二少脸­色­微僵,还是勉强笑笑,低下头去再不看他们。

一路太太平平地到了燕地的洪城,刘二少忙着做生意,琸云便与贺均平一道儿在城里转悠。

琸云和贺均平一起来益州不仅仅是为了护送刘二少,主要还是想在燕地淘换些稀罕玩意儿回去给宋掌柜做礼。

宋掌柜这几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过数年就已在益州城开了四家同安堂,隐隐有成为益州城第一大药铺的趋势。

他年纪轻轻就攒得这么一大份家业,人又生得清雅俊逸,更要命的是上头还没有父母在堂。一嫁进门便是当家主母,这样的好亲事可是点着灯笼也找不到。益州城里不晓得多少人相中了他,每日里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要踏破了门槛,直到上个月,才终于由城里赫赫有名的岳神医做媒,与龙凤银楼的韩老板家结了亲,定下了他家的独生女。

宋掌柜成亲非同小可,作为最先追随他的小弟们,琸云和贺均平自然不能小气,拍着胸脯说定要送个大礼。可他们转遍了益州城,也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礼物,二人一商量,索­性­便来燕地碰碰运气,正巧又赶上刘二少往燕地送货,才决定护送他一路。

洪城虽比不得益州繁华,但这里乃燕地地界,有许多西北来的商人在此开店,贩卖的货物与益州截然不同,有大食的香料,新罗的人参,真蜡的象牙和犀角,还有欧罗巴的各­色­宝石,这些都是在益州城里难得一见的东西。

琸云与贺均平在洪城熟门熟路,自然晓得要去哪里淘换东西,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城里最大的珍宝楼。

他二人虽穿得素净,但身上的衣服都是从刘家铺子里挑出来的上品衣料裁剪而成,店里的伙计生得一双火眼金睛,立刻殷勤的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客官要买些什么?小店昨儿刚进了一批欧罗巴来的新货,有上好的红宝石和香料,两位客官要不要看看?”

贺均平很是气派地一挥手,“都拿出来瞧瞧。”他平日里并不怎么花费,吃穿用度也不多讲究,故很是攒了不少银钱,这会儿自然财大气粗。

伙计最爱的就是这样豪爽客人,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转身去后堂抱了好几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匣子,里头赫然装着一套红宝石头面。欧罗巴的首饰样式与大周迥异,但用料实在,大颗大颗的红宝石通透红艳,绽放着华丽至极的光芒。

贺均平呼吸一滞,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琸云柔润的红­唇­瞄去。琸云肤白胜雪,红­唇­黑眸,相貌十分浓艳,虽说与大周朝讲究的纤细清雅截然不同,但对贺均平来说,却是一种极致的吸引。他忍不住悄悄打量琸云的不施粉黛却艳光四­射­的面容,猜测着那殷红的­唇­与匣子里的红宝石到底谁要更红艳些。

“这个我要了。”还没仔细问价格,贺均平便作主将这套首饰定了下来。伙计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这位客官真是有眼光,这么好品相的红宝石首饰可不是那么容易碰得到的。小的在店里做了两年,拢共也不过是见过两套。对了,还有这些——”他又赶紧将剩下的匣子一一打开,口若悬河地介绍起来。

琸云无奈地白了贺均平一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这回还真是大手笔,这套首饰怎么着也得两百两银子,你手里头有那么多钱么?”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送套首饰给宋掌柜,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呢。

贺均平小心翼翼地拿起匣子仔细察看,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身上呢,买这一套绰绰有余。”便是不够,他也总能想到法子暂时周转,柱子大哥手里头可还攒着不少钱呢。

琸云见他一脸热切,两眼发光的样子,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索­性­也懒得管了,摇摇头,低头仔细挑起旁的东西来。

不止宋掌柜要成亲,便是柱子大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头总得准备些东西,省得日后说亲准备聘礼时手忙脚乱。琸云一面琢磨着,一面将选中的东西拿到一边,那伙计瞧着,嘴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

她正挑得兴起,忽听得身后有个年轻的女声高声道:“这套首饰不错,我要了。”

她微微挑眉,并未回头,旋即却又听得贺均平不悦地回道:“这是我的。”

伙计也弓着腰歉声道:“这位小姐真是对不住,这套首饰已经被这位客官买了。您若是想买些别的,不如过来这边仔细看看,小店还有旁的首饰,都是从欧罗巴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不说整个洪城,便是燕地也难得找到这样的货。”

那年轻女子显然是个刺头,毫不客气地怒道:“本小姐就要买这一套,你要是敢不卖给我,看我不拆了你们家店。”这样的任­性­刁蛮,十有□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不然,能开口闭口就拆人家店。

琸云实在不想在燕地惹麻烦,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欲劝说贺均平作罢,不想他竟也犯了少爷脾气,剑眉一挑,冷冷道:“好大的口气,我竟不晓得洪城还有这么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人,张口闭口就要拆了人家铺子,你当洪城是你家的?”

那年轻女子自幼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里骄纵大的,没想到这小小的洪城里竟有人敢忤逆他,立刻大怒,再凝眉一看贺均平那种俊朗清雅的脸,明明只是个庶民打扮,却通身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威严,她心中愈发地不喜,指着贺均平朝身后的一众护卫命令道:“把这没上没下的小白脸给我押下去,划了他这张脸,看他还敢对本小姐无礼。”

琸云大惊,立刻转过身来一把拽住贺均平的胳膊欲脱门而逃。不想那些护卫们却充耳不闻那位大小姐的命令,其中有个高瘦个子深深地瞥了贺均平一眼,毫不客气地回道:“大人吩咐属下保护大小姐的安全,拦着不让您惹祸。若是被大人晓得我们肆意妄为地胡乱打人,大小姐有人护着自然不怕,属下们可是要挨板子。”

那位大小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护卫说不出话来,咬着牙狠狠跺脚,“好!好!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不过是以为那女人嫁进我们吴家我就没人疼了,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寡­妇­也想进我们吴家的门,休想!等我把祖母接回去,到时候非要你们一个个好看……”

琸云听出这位大小姐家世不低,生怕招惹上麻烦事儿,趁着她还在哭哭啼啼地指责那些护卫,赶紧拽着贺均平的手就往外走。贺均平却不肯放开怀里的匣子,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扔给伙计,旋即跟着琸云脚底抹油地溜了。

那位大小姐在店里骂了老半天,一群护卫却始终板着脸一个字也懒得应,气得她愈发地胸闷,最后终于一跺脚,转身冲出门去。

护卫们又赶紧追上,先前说话的那个护卫却在门外停下了脚步,朝远处张望了一阵,瞅见琸云和贺均平背影,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老八你还在看什么,赶紧跟上!”

老八应了一声,人却不动,直到贺均平和琸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犹豫了一下,复又折回了店里,难得客气地朝那伙计问:“方才在店里的那两个小哥儿,你可晓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想了想,摇头道:“这两位小公子仿佛是从益州过来的商客,做药材生意的,来过店里好几回,叫什么小的可真不知道。”

“商客?”老八眉头紧蹙,喃喃地小声嘟囔道:“怎么长得这么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应该够肥了吧^_^

第二十五回

二十五

琸云与贺均平一路狂奔,直到将珍宝楼远远地甩在后头,这才停下脚步。贺均平难得能拽住她的手,一点也不想放开,假装没有意识到,依旧紧握着琸云的手不放。

琸云个子生得高挑,手却不大,十指纤长犹若葱段,手掌柔软白皙,好似软玉雕成。

他不敢乱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二个人的手上,彼此的温度交融,贺均平的掌心立刻渗出薄汗,脸上也烫得厉害。

琸云扭过头去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上,总算松了口气,蔫蔫地摇头道:“真倒霉,怎么就遇着这么个不讲理的大小姐。”她又朝贺均平通红的脸上看了一阵,诧异地问:“石头你怎么了,脸上红得厉害?”

贺均平勉强笑笑,“方才跑得急,岔了气。”

琸云并未生疑,关切地道:“那咱们就歇会儿。”说话时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瞅见不远处的酒楼热闹非凡,遂建议道:“平阳楼的黄酒不错,上回大哥还特特地从洪城给我带了一壶回益州。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定要喝得尽兴。”

她走得急,贺均平一时没跟上,手中的柔荑便已滑出。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琸云,手和脚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傻乎乎地跟在后头。

琸云要了楼上的雅间,又飞快地点了几样热菜和店里的招牌黄酒,罢了又朝贺均平道:“石头想吃些什么?”

贺均平一直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茫然地应了一声,旋即低声回道:“你点就是。”

琸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眉头微蹙,将伙计屏退出门,罢了才问:“你今儿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方才被人呵斥还在生气呢?咱们什么人没见过,不过是个骄纵无礼的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贺均平靠着琸云坐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就是花光了手里的银子,有些心疼。”他顿了顿,托着腮看着琸云,脸上露出狡猾的笑意,“我没钱了,今儿这顿,不,以后这些天一直到我们回去,我可都得赖着你了。”

“全给了?”琸云眉一挑,哭笑不得地看着贺均平,一脸不敢置信地问:“给了多少?”

贺均平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琸云无奈地摇摇头,习惯­性­地想伸手在贺均平的脑袋上敲一记,忽地想起什么,到了半空中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苦笑道:“算了,买都买了,你喜欢就好。这套首饰极为少见,拿去送人也有面子。宋掌柜素来豁达大方,收了你这么重的礼,定也会回你个大礼。”

贺均平微微垂眼,低沉的声音里仿佛透着淡淡的紧张,“你也觉得好看?”

“好看!”琸云给自己倒了杯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放下茶杯起身道:“这屋里有些热,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菜上来了叫我。”说罢便推门而出。

琸云并不傻,她甚至比别的同龄女子要更敏感,怎么会察觉不到贺均平隐隐躁动的心,她无法回应,便只能逃避。

平阳楼热闹非凡,走廊里人也多,四处都是一片喧闹,琸云揉了揉太阳|­茓­,深吸一口气,又朝四周看了几眼,沿着一条人少的走廊朝花园的方向走。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呢?琸云坐在花园的假山丛中皱着眉头想,她现在对贺均平已经没有了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对她来说,现在的贺均平和上辈子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他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石头,脸皮厚,脾气大,爱吃醋爱耍赖,是除了大哥之外最亲近的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贺均平开始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呢?琸云也说不清楚,不知哪一天起,那个小鬼就总喜欢盯着她看,眼神儿幽幽的、毛毛的,好几次琸云试着假装不知道地瞪回去,他也不知收敛。

以后应该要疏远些,省得贺均平误会,琸云暗暗叹气,可是,那个小鬼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琸云觉得,他可不一定能懂。就算能懂,却不一定就此罢手。难道真要闹得两个人翻脸才好?

琸云捂着脸痛苦得直跺脚!

“……赵公子好走。”

“霍先生请留步。”不远处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琸云浑身一颤,整个人忽然就清醒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痴痴地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动弹半分。是在做梦么?她狠狠一咬舌尖,舌尖立刻传来阵阵痛楚,腥甜的血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陆锋?这是陆锋的声音!

琸云一个激灵跳起身,立刻循着声音追过去,走廊里却早没有了陆锋的影子,有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正在关上雅间的门。琸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一把拽住那中年男人的衣领,急切地问:“方才那个人呢?”

“啊——”中年汉子艰难地呼救,刚刚出声,大门就被琸云“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面前寒光一闪,脖子上竟多了枚寒光闪闪的匕首。中年汉子两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地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方才那个人呢?”琸云又问。

中年汉子哆哆嗦嗦地回道:“您……您是说那位赵……赵公子……他回回去了。”

“赵公子?”琸云微微一愣,不是陆锋?可是,那个声音怎么会如此相像?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她连陆锋的声音都已经记不清了吗?

或者,那只是他的化名?琸云一念至此,方才稍稍沉寂下去的心又继续狂跳起来,“他去哪里了?”

“客客栈……”中年汉子吸了口凉气,“福来客栈。”

琸云松开手,客客气气地朝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失礼了”,旋即立刻开门追了出去。

福来客栈就在平阳楼西南方约莫两里地,琸云一出酒楼便朝西南方向飞驰而去。天­色­渐暗,暑气渐消,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琸云走不多久,竟远远地瞧见前方陆锋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陆锋——”琸云不管不顾地高声唤了一句,并无人应。陆锋继续在人群中继续前行。

琸云狠狠一跺脚,赶紧继续往前追。偏偏路上人流如梭,陆锋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一会儿,竟忽然不见了。

“陆锋——”琸云满头大汗地站在大街上仓惶地朝四周张望,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确切地说,是东西太多乱成了一团麻。

是他吗?这个时候的陆锋不是应该还好好地待在泰州做他的大少爷么?他在来益州之前从未南下过,怎么会出现在燕地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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