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还在继续,天气的恶劣也只是暂时的,雨后,总要有晴天。
到深秋,童霏与夏侯惇的交锋表面上仍然持平。大大小小交战二三十次,童霏赢了大半,只是弋阳不断补充兵力和供给,才勉勉强强支撑着。
最后一战,城门被攻破的那一瞬,童霏的脑海中不期然地闪现出甄洛的影像。
那天之后,没有人再提起过甄洛。然而……童霏能攻破弋阳,也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甄洛的一份功劳。
奥妙就在甄洛留下的那一纸书笺。
童霏使用了甄洛的建议,于是就算身体上留下的痕迹随时间消逝,就算心里的爱意会伴随着恨意所泯灭,但只要童霏用了她的建议,就没办法忘得那样干净利落。大概这才是甄洛的目的吧。
不需要你爱我,就算你要恨我,你也永远摆脱不了这事实。
可甄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要亲手毁掉自己么?难道只是因为爱吗?童霏苦笑。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已经与这个字无缘了吧。
“你在这发什么呆?”孙尚香突然打马靠近。
童霏浅笑着回答:“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不要高兴得那么早啊,未来才是更严峻的考验。”孙尚香忽然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
童霏仍是浅笑,温柔地看向她,似乎是想要用这温暖的目光融化她心中的雪一般。
童霏说:“我攻下许昌,做聘礼可好?”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才只说完这一个字,孙尚香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周围人眼见这一幕,也不避让,反而为她们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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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阳失守,曹操大受打击。夏侯惇已然尽力,曹操自然不会怪他,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要应付皇帝的小动作,又要牵扯精力在战事上,他已经心力交瘁,头痛症频繁复发。
曹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随军作战,但他的精神却不能因此而垮下来,仍然积极地运筹帷幄,试图力挽狂澜。
曹丕本想借此机会,先驱除亲汉的势力,免得万一童霏真打到许昌来,两方里应外合,反而对他们不利。曹操却认为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的事来,更容易动摇军心,于是这事就暂时被按下。
一日,曹操头痛卧病在床,喊曹丕过来训示。
曹操道:“你向来持重,近几年却愈发激进,可知这其中缘由?”
曹丕恭拜在榻前,沉声道:“请父亲教诲。”
“自视甚高。”
“是。今后子桓会努力修正这一缺点,凡事谦恭谨慎,请父亲放心。”
曹操紧锁着眉头,抬眼看向上方的屋顶,又道:“一个人站得越高,内心越是孤独,今后你或将体会得到,所以你此刻便要着手去准备,将来如何去适应甚至化解那孤独。”
“父亲……”曹丕猛地抬头,这言外之意……
曹操没有看他,只摆一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下去。而后话音一转,“你认为仲达如何?”
“才思敏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曹丕据实答道。
曹操并不反驳,又问:“你可记得为父选才的初衷?”
“父亲当初提出‘唯才是举’的观点,曾收到不小的反对意见。名声都是外在的,德也是相对的,重要的是才。”
“非常之时需要非常之人,用人方法是灵活的,关键在于你怎么用,怎么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也应当要学会拿捏这个度。”
“是。”
“至于看人,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最后烂在肚子里。然后你将知道他会如何对待你,或者如何对付你。所以你明白我为何刚刚要问起你对仲达的看法了么?”曹操说完,才侧过头去看向曹丕。
或许曹丕不是他最爱的儿子,但应当是最能令他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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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曹丕安心,曹操做主,在这非常时刻,也要先替曹丕办婚事。
婚宴当夜,曹植上前向曹丕和甄洛敬酒。他没有对曹丕说恭喜,因为他本就不想恭喜曹丕。眼睁睁看着甄洛嫁给自己的兄长,已经令他难以接受,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去笑着恭喜。何喜之有?
曹丕也不和他计较,饮罢一杯,又去招呼别人。
曹植端着酒杯看着甄洛,再一次为她的美貌所惊叹,只是很可惜,无论是这美丽的容颜,还是这个女人本身,从前不属于他,今后也不会属于他。
可惜……可惜……
他准备干掉这一杯后默默离开,甄洛却在他喝酒之前开口道:“你更乐于见到我过得好吧?”
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和兄长争什么了。无论是心爱的女子,还是至上的权利。那一杯酒,混着眼泪,酸涩难咽。
甄洛却一反常态地,对着他微笑,并且笑了很久。
时至今日,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何谓好,何谓不好,都因个人心境而异。她所谓的好,她也已经不确定会不会令她为之展颜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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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赤壁以后,已经渐渐初步演变成三足鼎立的模式,然而此番童霏和孙权联合,曹操的生死存亡就成了人们关注的话题。甚至于已经有人开始长远地想到曹操覆灭以后的种种问题,是平分天下,还是合二为一?这天下到最后到底姓什么呢?
普通百姓倒是不在乎这天下姓什么,是谁的王朝,他们只需要安稳就足够了。害怕的,终是那些官员和商贾。
许昌如今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醒来,整个皇城已经易主。但人们敬畏曹操,于是曹丕的婚宴,照样办得热闹非凡。
应酬过后,曹丕心满意足地踱步至新房,却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在外面出神地想了许久。
想完以后才去推门。周围寂静无声,连风声都是浅浅的。
花影细碎,月光浓浓,树影幢幢。
“为什么不进来?”甄洛在里间开口。
曹丕有些讶异,自甄洛省亲归来,她身上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他总觉得那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脱离了他控制的事情,但他没有去问。他不想问,免得破坏两人之间的和平相处;他更不想知道,免得徒增烦恼。
曹植曾问过他,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乐趣。
乐趣就在于,不管她爱谁,她只能在你身边。不是么?
曹丕一开始的心态就摆正了,到此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婚礼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一个向人们间接传达一些信息的型式罢了。
这一脚迈进这个门,不只是标志着,从今以后他是她的夫君,他二人荣辱与共。他并非是迈进一段新的婚姻生活,而是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他不得不郑重。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
他转身关门,随口说道:“我以为依照你的个性,此刻应当已经睡了。”
甄洛好像是笑了笑,又好像只是冷哼了一声,太远,他没听清。
“我也以为你是不敢进来。”甄洛说。
曹丕不怒反笑,“值此良辰美景,你连一句体己的话也不肯跟我说么?”
甄洛隔着屏风看他的影子,似乎自嘲般轻笑道:“我们两个之间……说那些话,似乎不太合适吧?”
“你到现在还没有认清现实么?”曹丕说着,大步走近,却在转过屏风后瞬间怔住,“哪有人在成亲的夜里独自喝闷酒的?”
甄洛醉眼朦胧,仍是轻笑着抬眼看他,“别人不会这么做,不代表我不会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曹丕夺下她手中的空杯,提起酒壶想要为自己倒上一杯,却发现那里面早已经空空如也。
他自嘲道:“原来你连这杯合卺酒都不想跟我喝。但你这么聪明,想必早已把我看透,那你也该知道,这些虚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的。不管喝不喝合卺酒,甚至有没有这样一个婚宴,你今后都只能留在我身边。”
“那又如何呢?”甄洛挑眉看他,唇角绽开魅惑的笑意,让人忍不住越陷越深。
曹丕哈哈大笑起来,直言不讳道:“你不想令我好过,却偏偏想了最笨的一种方式,你其实有更多机会想更巧妙的方法,为什么要放弃呢?还是说……”他玩味似的看向甄洛,欣赏着她的美,她此刻醉酒的媚态,寻常男子根本完全把持不住,毫无抵抗力。
他也是。
这也是女人最好用的武器之一。能够在短时间内,俘获一个男人的心,令其迷失,失去正常的判断力。
连曹丕也无法拒绝。
“你不想要我好过,难道我会令你好过么?如果以后我们只能用这样的相处方式,我也无所谓,说不准谁更难过呢。”曹丕说完伸臂将甄洛抱起,毫不迟疑地向床榻走去。
甄洛偎在他怀中,眼神中没有丝毫惊慌,也没有丝毫悔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过,像曹丕说的,确实是说不准谁更难过呢。
曹丕将她抱上塌中,也并不急着要她,动作缓慢且轻柔地解她的衣裳,看似像个极有耐心的情人,却有着更着力想要折磨她的意味在其中。
但令他失望的是,甄洛无所畏惧,哪怕他正在轻薄她,她也只是微微笑着,注视着他而已。
心理上的交锋,他已然败了。
他不服气,俯身去亲吻她的脖颈,却突然,寂静的夜被大力的拍门声所打破。
“殿下,殿下不好了!主公晕倒了!”
第2第41章
攻取弋阳,只是迈向胜利的第一步。
童霏抽空给家里写了封信,将自己的近况简要说明,对于战争却只提了一句,大概,不能回去陪她们过新年了。
那三人很快回信,只求童霏能够平安,哪怕等再多日子,变换多少个季节,她们都毫无怨言。
天气渐渐变冷,童霏怀揣着那三人的叮嘱,反倒觉得心口暖意横流。
孙尚香见她一个人站在城墙上,却又不看向远方,低着头不知道在笑什么,好奇也过来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一个人在这偷笑什么呢?”
童霏又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有些怪异,只要一想起还有人等着自己回去,不自觉地就会觉得既快乐又幸福。想着在那样一个温暖又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有人痴痴盼着她的归还,瞬时觉得自己做这所有事都是充满了意义的。
不想说得冠冕堂皇,为天下为万民,她所为的,大概不过是一个“家”字,为一个“心安”。
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即为家。
童霏说:“想家了。”
孙尚香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很喜欢长安,之前只是短暂停留了一阵,好多地方没有玩到呢,将来……总算有机会去好好观赏了。”
“想一直住在长安吗?”
孙尚香想也不想就开口说:“住在哪里都不要紧,只要有你在,有倩姐姐在,有大家在。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孙尚香想的是,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们攻进许昌,灭了曹操,这天下大部分土地都归他们所有。依照童霏的性格,大概会留下皇帝继续做傀儡;而依照孙权的性格,便要自立为王。将来到底选在哪里作为日后的居所,也还是未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够站在童霏身边了。
就像练师一样,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站在喜欢的人身边,所以其他的事情,都显得不重要了。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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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对于没有守住弋阳一事倍感自责。他领兵打仗多年,征战四方,见到的遇到的,都太多太多,单凭经验,他已经不知道要超出童霏多少。屡次被童霏击败,他反思的同时,不禁也感慨,后生可畏啊。
眼看着对方军队势如破竹,接连击破己方的防线;眼看着越退越接近许昌,夏侯惇反而不担心了。
多年前孙家兄弟攻入许昌,因为当时城中兵力匮乏城防空虚,叫他们捡了个便宜,幸亏他回城营救及时,许昌才未落入孙家手中。而今的许昌,已不是当初那般令敌人有机可乘,况且又有主公坐镇,绝非谁人想取就轻易可取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
虽然曹操已经提早回到许昌压制一部分朝臣的动乱,但童霏和孙权的部队来势汹汹也着实令许多人都慌了神。城中还是起了一场不小的动乱,皇帝也差一点点逃出生天,无奈最终还是被擒回。
皇帝以为自己这一次死定了,屡次触碰曹操的底线,还不知道曹操要怎么处置他呢。然而曹操在这个关键时候,非但没有直接废掉皇帝自立为王,反而和皇帝进行了一场亲切的密谈。皇帝表面愚钝,但以与曹操打交道多年,深悉曹操为人狡诈,得曹操如此恭顺的对待,只觉脊背寒凉,自己的生死再一次被曹操紧紧捏在手心,而这一次,似乎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了。
内乱对曹军也有不小的影响。接连几战都稍显失利,曹操及时做出调整,却还是免不了要与童霏在许昌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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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霏以为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比她想象中顺利太多,反而觉得不踏实。
曹操虽然接连受到重创,但那么多年的实力累积,不是说断送就能断送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决战前夜,几乎所有人都失眠了。
童霏步出帐外,恰好见着月英同诸葛亮在月下漫步。二人边走边聊,声音轻微,听不真切。但从他们缓慢而又整齐的脚步中,亦不难看出他们的紧张和不安。
童霏走上前去,招呼道:“原来二位军师也未曾安睡。”
二人闻声,齐停下脚步。诸葛亮道:“将军也有所顾虑吧?”
童霏点一点头,未做声。
月英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后三人极有默契地,一同转向童霏军帐的方向。冬日的银月高高悬挂天际,照着世间清辉一片。
三人围着炉火而坐,各自捧着一杯热茶暖手,童霏将自己的披风给了月英,仍怕她着凉,又用被子将她整个人裹住。
月英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不光是我,几乎所有将士都希望这一场战事早些结束。”
“没错,尤其吴侯的兵士大多来自南方,根本受不了北地的寒冷天气。华佗先生那里,已经收治了不少风寒患者,伤病者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先生也许久没有好好歇息了。”诸葛亮补充道。
童霏说:“这件事我知道,但我最担心的,却还不是这个。”
“将军是担心明日的大战?”月英问。
童霏摇摇头,“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也打了这么久,没理由到这时还心怯。许昌,无论是在我来讲,还是之于孙权,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有些心结必须要解开。虽然天气情况恶劣,但军内士气并未因此而低落,像月英说的那样,大家都太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了,所以现在去攻打许昌,必定都是满腔热血,勇往直前。然而……你们觉得,我们最终能走到哪里?”
月英与诸葛亮对视一眼后,诸葛亮缓缓开口,“大概也就走到这一步了。”
童霏叹息着点头,“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三人同声叹息。
要彻底打败曹操,许昌并非是一个终结。
曹操一路将他们引到许昌,也未必不是别有用心。
诸葛亮又道:“自从郭嘉去世,曹操行事便不如从前得心应手,郭嘉的去世对于曹操来说真是重大损失,天妒英才,亮也觉得有些惋惜。然而郭嘉的不幸,是曹操的不幸,但却是我们的大幸,若非如此,曹操也不会有今日。”
“然而我们亦不得不提防,曹操的成功不是偶然,他的落败,也必然不会如想象中简单。此番曹军接连战败,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深意。”月英说。
童霏极是赞同,但目前来说,她也不清楚曹操到底要做什么,她只说:“无论如何,先拿下许昌再说。”
“若攻下许昌,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月英问。
童霏想了想,回道:“先和孙尚香完婚。”她答应过孙尚香,用许昌做聘礼。
月英神情微怔,一瞬间有些没有想通,诸葛亮忙替童霏解释,“不错,将军应当先稳住吴侯。”
诸葛亮话未说全,其实是有所保留,只无奈这世间的事情瞬息万变,有些可以预知,有些却无法预料,变数太大,纵然他有神机妙算,却也无法掌控人心。但走这一步,无疑是只有益处而没有坏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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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城其实并不大,之所以被设立为都城,原因之一,是早年的都城洛阳经历过战争的严重破坏,想要重建或者恢复往昔的繁荣都需要时间,而曹操又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安置皇帝;其二便是因为许昌是曹操的根据地,更加方便他控制皇帝。
孙权有着过往的经历,对于进攻许昌也有了完备的部署,在他看来,将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许昌。
小小的一座城,承受了许多人的期待,许多人的梦,太沉重。
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曹军中的猛将几乎全员出动,率领着千军万马与城前列队迎战,似乎想以血肉之躯,筑起坚固的铁壁铜墙,让敌人无法靠近许昌城门。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的担心和不确定,都必将抛诸脑后,无论是孙权还是童霏,都唯有强攻这一条路可走。
然而终究是处于劣势了,曹军退回城中时,联盟军已经不能再冒险上前了。第一战的失利,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但也并非输得难看,曹军也折损了不少。
第二日再战,曹军仍派兵来迎战,却明显不敌联盟军。当曹军再次撤退回城时,联盟军却已按部署好的,兵分三路,欲要围城。曹操见状又着令夏侯惇等将再次出城迎战。
到第五日,曹军已经拒不迎战,任由联盟军攻城。似乎是想以此来消耗联盟军的储备。
第七日夜里童霏与众人同桌用晚饭,吃着吃着,她忽然放下碗筷,问众人:“今日你们有谁见过曹操?”
众人闻言也思索起来,而后接二连三地摇头。
童霏又问:“那么夏侯惇呢?”
众人又是一阵茫然,似乎见过,又似乎没有见过,仍是摇头。
“几日未见了?曹丕和司马懿呢?”
到这时,众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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