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彩虹的重力 > 22 ...

22 ...

上午去办公室填了几张表,回来改了一个小时的作业,彩虹正想去茶房泡杯茶,冷不妨被师姐杨采文逮了一个正着。

采文高她五届,博士毕业分到本市另一所大学教书,目前正在为副教授奋斗。

因为隔了好几届,交情谈不上厚。不过同为关烨的弟子,逢年过节师生聚会总能打照面,加上一起出席过几次学术会议,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彩虹毕业的时候,因怕留不了校,也去采文所在的大学活动过。采文帮着出过好些主意。承她的情,彩虹每次见到她都会热情地扑过去打招呼。短短地寒喧几句,问了近况,采文就发起了牢­骚­:“压力好大,要发表N多论文。你看你看,我的头发还剩下几根了?”

彩虹禁不住笑了,那一把青丝,真不够一握了。

采文于是说:“彩虹,今天有个会,我要念篇论文,你来听一下吧,最多半小时。”

彩虹看了看表,时间允许,便嘻嘻一笑:“师姐招唤,当然是要捧场。”

“不是捧场,只怕是厮杀。”采文悄悄地说,“怕人嫌我学术不够活跃,我拿了篇以前的作业去充数,倘若有人踩我,你替我挡着点儿。”

彩虹讶然:“是关于什么的?”

“古代小说。”

“咦,你不是搞现代文学的吗?”

“我是搞小说的啦,扯扯古代,扯扯现代,搞点纵向研究行不行啊?”

“行,行,怎么都行。”

“要不是知道你古文好我也不叫你啦,沈老师说她特喜欢你。”采文满口是蜜。

“您千万别夸我,再夸我不敢进门了。”

当下进会议室找了座儿,不巧就看见坐在另一排的季篁,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还真来着了,彩虹心里想,禁不住面红心跳。

会上的论文都很枯燥。有很多是讲诗歌,有不少又是考据。有的题目大得没谱,什么“东南地区诗歌风气之演变”之类,彩虹听得差点打起了呵欠。她以为杨采文的论文会有些意思,哪知也是东扯西拉,powerpoint上搞一大堆图片,看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临时凑数之嫌。果不其然,刚一读完就被一位姓孙的学长攻击了:“杨老师,我想指出这篇论文在引据中的两个错误,都发生在书名上:《五杂俎》的俎是人且俎,不是组织的组;还有,是《庚巳编》,不是《庚己编》。”

——这就是传说中的硬伤,研究人员最不应当犯的错误。

杨采文的脸沉了沉,有点紧张。不过在这种时候,再怎么紧张也得站稳立场:“我核对过引证,的确无误。孙老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这是古代文学常识。杨老师若是不信,可以查《辞源》。”

嘿嘿,彩虹心里讲,孙老兄你有话慢慢说,批评可以,不要带侮辱­性­字眼嘛。

见杨采文面有难­色­,那人更是纠住不放:“就算杨老师没查过《辞源》,没检查书名,也该知道《酉阳杂俎》的俎是怎么写的。”

杨采文沮丧地咬了咬嘴­唇­。

彩虹举手:“我能替杨老师补充一下吗?”

“当然可以。”

彩虹道:“《辞源》不可以全信,上面有不少错误。”

“你是说,” 孙学长冷笑,“我们不能相信权威字典?”

“绞丝旁的‘组’也是有可能的。组是丝带的意思,可以有各种颜­色­,所以古时‘华美’亦称‘组美’。《五杂组》可以解释为五种颜­色­的丝带,也未常不可。”

“你有证据吗?”

“你说的是《酉阳杂俎》,可也有《三才杂组》和《刘子杂组》呀。后面两本书,都是组织的组。”

“胡士莹和孙楷第的书里都写着《五杂俎》,而不是组织的组,难道专家学者也错了?”

“《明史》里就写《五杂组》,难道《明史》也错了?”

“可是——” 那人一下子没词儿了。

“究竟是哪个组字,我觉得要看作者的本意,这要查作者自己写的序才能确定。”彩虹淡笑,“孙老师你以为如何呢?”

“好吧,暂时放开《五杂俎》不论,”孙老师的脸僵硬了一下,语气有所收敛,“把《庚巳编》说成是《庚己编》不大妥当吧?目前为止我看到的简繁体文献题目都是《庚巳编》。”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彩虹溜一眼参加会议的老师,除了季篁以外没有重要人物,索­性­将心一横,坚持到底:“那也不一定呀,孙老师。你知道明代刻工很马虎的,为了省事,很多书里的己、已、巳不分,全都刻成‘巳’字,用小刀在木头上挖个小坑就可以了。不信你看冯梦龙的《情史》刻本,这三个字就不分。所以看上去是《庚巳编》,有可能是指《庚己编》,当时的人根据上下文能懂。到了需要繁简转换的时代就出了问题,全把它当巳字处理了。”

孙学长表示不敢苟同:“这话说不通。清代的刻本——尤其是官刻本——这三个字已经分清楚了。刚才你提到了《明史》,明史上就写着《庚巳编》,明史总不会错吧?何况别人还写了个续集叫《续巳编》。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该叫《续己编》才对。”

彩虹给他的话噎了一下,心里骂自己,有事没事提《明史》­干­啥?

“它有可能就叫《续己编》啊。”彩虹抬扛了,“只不过为了省事刻成了巳字。”

“其实,”杨采文忽然Сhā口,提出更新的证据,“从《庚己编》的编年情况来看,它写的是庚午年至己卯年之间的事情,叫《庚己编》更合理。”

孙学长不以为然:“这只是考证者依据书中大事推论出来的年代,作者并没有专门解释,并没有说这本书的起名与成书年限有关。何况,已卯之后再两年就是辛巳年,也可以叫《庚巳编》嘛。”

“就算是这样,以天­干­来算,它也应当叫《庚辛编》,怎么会叫《庚巳编》呢?”杨采文说。

像往常一样,如果没有什么一锤定音的证据,这种争论可以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搞古代文学的人,为一个论点争几百年、写几百本书的大有人在。主持人又开始和稀泥,说休会时间到了,请大家到后厅喝茶。

这才是彩虹最喜欢的节目。她倒了杯绿茶,拿了块小蛋糕,正东张西望寻找熟人,杨采文越过众人向她奔来:“亲爱的,谢谢你今天你救我!”

彩虹微笑:“幸好我修了那门‘古籍版本学’,想不到这时派上用场。话说,你究竟用的是哪里的文献呀?”

采文跺脚:“窘死了,写这篇论文时我在香港访学,用的是台湾文献。我又不是考据专家,哪知道书名和大陆版本不一样?”

“谁知道呢,有空咱们好好地研究一下,看看究竟是哪个字。” 彩虹小声说,“今天算是把那个人糊弄下去了,孤证不立,咱们说的也不一定对啊。”

说罢目光一转,见季篁站在不远处和一位男老师交谈。他的眼光飘过来,在她脸上微微地一定。他还是不笑,不过目光中带着一丝暖意。

彩虹向他点头致意。

“那个季篁,你认识啊。”杨采文说。

彩虹愣了愣:“他和我一个系,当然认识啦。”

“他可是S大文学院的牛人哟,有名的面瘫男,学问牛,导师牛,脾气更牛。当年校长的女儿上杆子地追他,他连个笑脸都不给。若不是得罪了校长他肯定提前留校了,才不会来咱们这里呢。”

“嗬,这样的啊。看不出他还是个香饽饽呢。可是,”彩虹暗暗惊讶,又故作平常,“他为什么不爱笑呢?”

“此君童年凄惨,”杨采文压低嗓门,“听说父亲早死,导致家境很差。”

彩虹瞪了她一眼:“咦,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认识他啊?”

采文摇头:“我们系有位老师本科时和他一个寝室。那老师吧,家里有点小钱。对乡下人呢不怎么看得起。他经常邀一群哥儿们去季篁打工的餐馆吃饭,点名要打折,还要他亲自倒酒。这季篁还真地不卑不亢、不露声­色­。不仅出来倒酒,还问他们吃得满意不满意。——听说他毕业时,抢他的学校打破头了,最后是看在关烨的面子来的这里。年纪轻轻地已经出了一本专著,业界风评极好。你看着吧,他的副教授转眼就批下来。”

紧接着,杨采文嗷嗷地叫了几声:“可是我的副教授何时能下来呢……天啊,这职称也太难搞了。”

彩虹一听更郁闷了,心想,你好歹还有个盼头,我呢,连博士学位还没拿到呢。

闲聊几句,见采文离开,季篁走过来:“早。”

“早。季老师对古代文学也感兴趣?”彩虹说。

“嗯。我喜欢学术会议,可以了解最新动向。”顿了顿,他说,“刚才你是替朋友打擂台的吧?”

“你怎么知道?” 彩虹说,“学术擂台,你以为好打么?”

“我是想说,何老师技惊四座,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彩虹笑了。

“如果你愿意­精­益求­精­的话,我想赞助一个证据。”

“哦?”

“《五杂组》的‘组’,的确是组织的组。那本书的序上有解释。”

彩虹一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这里坐着几位老前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我怕人家说,一群人争了大半天,连个序都没正经查过。做学问的态度有待提高……”

“嗳,你这是挖苦我吧?”

“不敢。” 他看着她,目中含笑,“这是你的秀,应当是你闪光。有什么问题私下里提一下就可以了。”

彩虹看着他,感动得半天不能说话。

“哎,季篁——”他们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宝蓝­色­T恤的矮胖子,双耳肥大,面­色­红润,“这位就是刚才的‘庚已编’老师吗?”

“是何老师,何彩虹。”季篁说,“介绍一下,这位是E大文学院的冯剑东教授,叙事学专家。”

大家握了手。

冯剑东道:“何彩虹——这名字很熟啊。嗯,想起来了,去年你在学报上发过两篇论文,讲民国女作家的,对不对?后来被人大资料全文引用过?”

彩虹点头。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F大是什么地方,何彩虹有何后台?若不是凭着那两篇吐血改了几十稿的论文,她何以能够击败群雄得以留校?

“季篁很喜欢你的论文啊,有次开会还特意跟我提过呢。”冯剑东继续说。

“是吗?”彩虹保持微笑,“什么时候提过?”

“去年吧。那时你应当还没毕业,对吗?季篁?”

原来……如此。

“咳咳,”季篁举了举自已的杯子,转移目标,“两位不介意地话,我去加点水。对了,何老师,监考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彩虹一溜烟地跟着季篁走到门外,慢慢向教学楼走去。

“那位冯教授,你们很熟吗?”她问。

“对,他是我师兄的学生。你知道,我的导师带的学生不多,我师兄比关烨还大好多岁呢。”他说。

“季篁……”彩虹鼓起勇气问道,“你……真的喜欢那篇论文?”

“对,很喜欢。”

“是哪篇?我一共写了两篇。”

“两篇都喜欢。”

“在……认识我之前?”她追问。

“不可以吗?” 他说,“君子以文会友。”

“那你为什么说我写的东西是垃圾?”

“好吧,告诉我,那两篇论文你改了多少遍?”

“几十遍吧……”

“这篇呢?”

“这不是等着你帮我改吗?”

“多改几遍就变成好论文了。对不对?”

“季篁,我觉得你这人特诡异。”

“为什么?”

“你要是特仰慕我就明说呗,我又不是不能接受你的赞美。”

“……”季篁闭嘴。

教室到了。

彩虹殷勤地­干­起了助教的活儿,排座位、发试卷、一排一排地检查学生是否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考试宣布开始,阶梯教室顿时传来沙沙的运笔声。

她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顺手看了看试卷。季篁的考题不多,只有三道,却非常不好答。相信任何一个学生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现成的答案。

这正是彩虹所喜欢的考法,给改卷子的人留下了很大的余地。她知道所有的学生都会绞尽脑汁把试卷写得满满的,可究竟答出了多少,谁也没把握。换句话说,难的试题会让学生们感觉考得很差,因此对分数的期待就低,给他一个正常甚至低一点的分数都不会怨你。

可是,季篁哥哥,你就不怕学生的评语么。

她喝了一口水,眯起眼睛打量坐在讲台前的季篁。他并没有认真地监考,而是在读手里的一本书。有时会瞄一眼学生,不过大家不怎么敢作弊,因为彩虹就站在最后一排。

快结束的时候,季篁走到彩虹面前,递给她一张纸:“何老师,你坐着也没事­干­,不如我给你出一道题吧。”

“……”彩虹瞪圆了眼睛,心想,季兄弟,你搞什么鬼啊。

季篁严肃地说:“就一道题,不难,多项选择。”

“哦?”

他走了,继续到前排监考。

彩虹打开试卷,上面真的只有一道题,手写的。

“何彩虹,你喜欢季篁不?(请在正确的答案下打勾)”

“A 喜欢;B 喜欢。”

彩虹写下答案,铃声响了。

她坐在后面,看着季篁收卷子。一个一个地收,一直收到她的面前。

“何老师,交卷吧。”

“给。”她很大方地将试卷递给他。

阅毕,季篁默然而笑。

“哇,季老师,你笑了。”彩虹支颐,眨眨眼,作花仙子状。

何止是笑,季篁的样子有点窘,有点不好意思。

“嗯,答得不错……其实……一个勾就够了。” 然后,他拍了拍她的脑勺,说:“走,去餐厅,我请你吃饭。”

在路上彩虹说:“不用去餐厅了,吃食堂就好。这一周是卫生大检查,食堂的菜可好了。”

季篁没接话,径直带她上二楼。

坐定下来,他说:“想吃什么,点菜。”

彩虹在心里叹气,这人穷是穷点,但有范儿。

当下也不客气,将菜单翻了一遍,说:“我吃素,近来在减肥。凉拌苦瓜怎么样?那就凉拌苦瓜、芹菜­肉­丝、丝瓜汤,两个人吃足够。”心算了一下,加起来,不到二十块钱吧。

季篁皱了皱眉,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过了半晌说:“这么简单?你该不是想为我省钱吧?”

哎哟,估计装得过头了,还让他多心了,彩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这几天都有饭局,你也见到了。吃得太腻,就想吃点清淡的。丝瓜苦瓜都是我特别喜欢的。”

他研究她的表情,确定说的是实话,这才点头:“那行,你喜欢就好。”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慢慢地吃着。

“季篁,你刚来这里,对系里的政治不了解吧?”彩虹说。

“不了解。”

“我们系有两大派。一派呢,以书记陈锐锋为首,副书记赵铁诚为辅,简称‘锋派’。另一派呢,以吴美蝶教授为首,简称‘蝶派’。锋派代表学界实力人物,掌控职称;蝶派的手中有人际资本,背后撑腰的是孙校长,掌控大家的实际福利。比如咱们这个气派的大楼,钱是蝶派的人弄来的;想搞什么大的活动或申请什么大的基金,没有蝶派出马多半不成。你刚进来,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招‘锋’引‘蝶’哦。”

“哦。”

见他不是很热衷,彩虹继续补充:“这么说太简单了,你可能听不明白,我再说详细一点儿。关老师本是无党派,因为学术关系自然与锋派亲近。后来发生了贺小刚事件,吴美蝶推波助澜、大做文章、硬是把她的博导资格给整了下来。——关老师于是忍无可忍地变成了蝶派。”

“哦。”

“陈锐锋今年又召了你和我,一个是关老师的师弟,一个是关老师的学生,目的无他,就是为了加强锋派这边权利的杠杆,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是锋派。”

“哦。”季篁继续吃菜,不发表意见。

彩虹窘了窘,讪讪地说:“你可能不喜欢这些政治的东西,我只是担心你不小心卷进去成了牺牲品。”

蓦地,季篁抬起来头,打量了她一眼说:“问你一个问题,对你来说,什么是政治?”

彩虹想都不想,立即答道:“权利与控制。”

季篁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

“政治的本质是管理众人的事务。你说的那些不是政治,是­阴­谋。”他冷冷的说,“搞研究的人,专心搞学问就可以了。”

彩虹一下子蒙了,脸烧得通红。

她看了季篁一眼,发现他目光冷硬,几乎让她的灵魂发抖。

“别这样看着我,”她咬了咬嘴­唇­,“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安全地待在这里,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能全身而退。”

他的脸­色­一点也没变暖:“怎么,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我不是……”料不到他会这么说,震惊中,彩虹一下子结巴了。

“或者,觉得我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需要你培训一下?”

“不不不,你千万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

呃——季篁的脸­阴­鸷起来可真够人瞧的。彩虹忍不住想骂人,看你是新来的我才告诉你,一般人我还懒得说呢,让他碰壁去。季篁你怎么这样啊,这不是把好心当驴肝肺吗?

僵持了一会儿,季篁神­色­变缓,指着她面前的碗,淡淡地说:“你若不再喝,丝瓜汤就凉了。”

“我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彩虹说。

“你说你喜欢丝瓜——”

“我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她站起来。

他一把拉住她:“你生气了?”

“是的。再见,谢谢你请客。”彩虹扔下餐巾,掉头就走。

一面走一面想,妈妈,您说的太对了。季篁这人真他妈地不能爱。

23

彩虹气呼呼地走出校园,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心情正糟,犹豫着接还是不接,那铃声非常执着,只好接通。

“嗨,彩虹——”声音很熟,语气也很亲昵,彩虹却想破脑袋也没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谁。

她只好说:“对不起线路不大好,请问您是哪位?”

“不会吧,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那边开始嗔怨。

彩虹最好的朋友就是韩清,这人肯定不是韩清。

怔了一怔,彩虹张大嘴:“你是——莉莉?”

“看,还是认出来了,你若再不说出我的名字,我就要伤心了。”那边传来笑声。

“莉莉……找我有事?”

“你现在在学校?”

“对,刚给学生考完试,有一大堆试卷——”

“大才女,出来休息休息,我请你喝咖啡。”郭莉莉打断她,“今天正好到大学附近办点事,顺便看看你。”

“哎呀,言重了,这可不敢当,只不过今天我的时间有点紧张——”

“到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电话不容分说地挂断了。

英文里有这样一个词:Frenemy,友敌。从结构上看,它由朋友(friend)的敌人(enemy)两个词共同构成。意即:貌似朋友的敌人。

每当彩虹遇到莉莉,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个词,同时产生一种类似“友敌综合症”的身体反应:神经紧张,心跳加快,言不由衷,甚至冷汗湿背。同时,大脑高度运转,进入戒备状态,将她现有的逻辑分析能力全部调动到作战前沿。

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是莉莉的对手。因为莉莉有个本事彩虹永远学不会。

莉莉不说真话,总是半真半假。

彩虹曾经非常喜欢莉莉,喜欢她大方活泼、善于交际;喜欢她幽默风趣、谈笑自如;喜欢她弹的吉它唱的小曲跳的摇滚……喜欢中夹着一点个人崇拜,因为大学时代的莉莉光芒四­射­、意气风发、德智体全面发展,是校花、是体育明星、是八卦的中心。一句话,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能像她那样风光。大的活动少不了她:报幕少不了她,表演少不了她,啦啦队少不了她,排球比赛更少不了她。彩虹和莉莉曾经好到不分你我,可以同啃一根羊­肉­串,同裹一个被子聊天。她们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人无千样好,花无百日红,渐渐地,她们之间也有了小小的不愉快。莉莉不喜欢的人也不许彩虹来往,必须同仇敌忾。这让彩虹很尴尬,每每被她责问忠诚。在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当中莉莉最不喜欢韩清。说她表面温和四平八稳轻易不臧否人事,其实心机叵测事事做作,动不动就装闺秀装圣母装低调装亲切,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骗人好感。她又不是要当总统,要那么多选票­干­什么。对于这一点,彩虹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据她所知韩清并没有得罪过莉莉,只不过是出了名的没脾气人缘好而已,打过交道的人都喜欢她。当然韩清和彩虹一样,是系里的尖子生。彩虹还偏偏科,韩清读书刻苦,就算马原、高数、英语那些人人头痛的科目成绩也是第一。难道是嫉妒她的学习?一来两人专业不同,二来大学里成绩好坏早已不像高中时候那么重要,对不上进的人来说,分数只要过关及格就可以了。除此之外,论长相、名气、家世韩清样样比不过她。所以彩虹想破脑袋也弄不清莉莉为什么讨厌她,问莉莉,莉莉说是直觉。开始的时候,彩虹还替韩清辩护,辩护不起作用,她就在韩清的事情上保持沉默。比如莉莉一提起韩清,她就把话岔开,或者一问三不知。她也避免让这两个人撞见。一旦撞见,莉莉就会旖旎上前,找个理由亲热地将彩虹拽走。

有一天彩虹和韩清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到一半,韩清突然说:“彩虹,莉莉这个人,你要小心点。”

彩虹诧异,一时间,竟对韩清有了成见。因为韩清从来不说别人坏话。

没多久就发生了魏哲事件。

彩虹是个容易同情也容易原谅别人的人,不像妈妈明珠那样爱憎分明。她总觉得将莉莉归入“友敌”有失厚道。魏哲事件之后,莉莉不断地向她表示悔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认真地道过歉。彩虹觉得每个人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成长是需要代价的,所以不能老纠着人家的错不放。因此狠不下心来跟莉莉断交,一直以来跟她若即若离、礼尚往来。

——在人际交往中有些话是不会明白说出来的,有社交常识的人却能听出弦外之音,会顺着话里暗示的意思去做。比如在餐厅的门口碰见熟人,你会顺便邀请他进去吃个饭。通常情况下人家都会客气谢绝,不会真地跟你走。

莉莉不会。

如果莉莉想要什么她会一直去要,会假装不明白你的暗示。

所以当彩虹看见莉莉开着她的奔驰跑车气场强大地停在她面前时,不禁生气地咬了咬嘴­唇­。

她们去了离校门不远的咖啡厅。

不算特别高档,也不是普通师生消费得起的地方。

彩虹却知道莉莉的用意。这地方以前她们经常来,老板是莉莉的亲戚,不知是人情还是统一结帐,总之,莉莉带朋友来喝咖啡从不付钱。当初她失恋最伤心的时候,彩虹便是在这里安慰她的。

“还记得这老位置吗?从窗口能看到行政楼和远处的­操­场——真是久违了。”莉莉用手抚弄着咖啡杯里的银­色­小勺。

莉莉的神态有点慵懒,贵­妇­的姿态还是摆得那么足。但她还是那么漂亮,妆化得不浓不淡,身上的点点滴滴都透出­精­心保养的痕迹,这个人无论是向后看还是向前都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追忆往昔。”彩虹忍不住想挖苦。

“怎么样?老师当得还习惯吗?什么时候评教授?”

“嗨……教授?早着呢。猴年马月的事儿。”

“别这么说,你这么有才。还有,这大学的校长跟我公公很熟哦,需要帮忙或遇到了麻烦,记得找我,姐姐我好歹替你摆平了。”

“真的吗?”彩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羞愧了,也许人家只是好意,而且随时愿意帮你,何必计较前嫌显得生分呢。于是语气不禁暖和起来,“先谢谢你哦。”

“谢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是存心保持距离呢还是没空理我?”

“哪里哪里——刚上班需要适应呀,和朋友联系都少了,真是很对不起。”彩虹忙不迭地道歉。

真的,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彩虹一点也不记得了。

“对了彩虹,这段时间你一直和东霖在一起吧?怎么样?进展如何?有没有定下日子见一下双方的父母?”她微笑着抓住彩虹的手,软软地握住,一股馨香从袖口溢出,搅乱了空气中咖啡的香味,“要知道,能和你做妯娌那才是幸运呢。大学这么多年,一路考验下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让我信得过。我喜欢你的善良,正直又有原则,东霖若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这话虽不靠谱,听起来却格外熨贴。彩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躲不开这个人除了面软心慈之外,莉莉太会说话也是重要原因。她每次来套近乎都能把彩虹捧得乐得找不着北。

“瞧你说的,我和东霖只是一般的朋友……从没上升到这个阶段呀。”彩虹打起了哈哈。

“其实东霖这人一点也不复杂,心地单纯得跟孩子似的。你跟他绝对没错,他的运气好着呢。”莉莉摸着自已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大钻戒,从各种角度欣赏它在­射­灯下的反­射­,脸上笑意玲珑,“他开的软件公司都是start-up,也没见他多上心,弄几年就卖给大公司挣几倍的钱。手头的这一个今年弄到了全国最大的天使投资。此外,他在地产上的投资也别有眼光,不像他哥那样投一个亏一个。这次金融风暴,苏氏集团那叫一个大缩水啊,连他爸妈都叫苦不迭,只有东霖的钱岿然不动,公司的股票还往一个劲地往上涨。你说说,你若嫁给他下辈子还愁什么?”

“不会吧,”彩虹笑起来,“莉莉你不会是来这里给东霖作媒的吧?”

“是啊,他爸妈为这事可着急呢。年纪也不小了,希望能快些有个正式的女朋友。我婆婆你见过吧?”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