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感觉上,根本不像是接近一幢屋子,而像是在走近一座硕大无朋的坟墓,到了墙前,略停了一停。
一点阻碍也未曾遇到,看来,我的目的可以顺利达到,不会有甚么紧张刺激的场面出现了。
我顺著水管,爬到了三楼,然后用带来的工具,撬开了窗子,闪身爬了进去。
我不能肯定我是置身在三楼的哪一间房间之中,我先将窗子关好,然后靠著窗站了一会,在黑暗之中,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停了极短的时间,便著亮了手电筒,四面照射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我来到门前,弄开了门,门打开之后,我就轻而易举认出书房的门,而在一分钟之后,我已经弄开书房的门,进入房间中了。
我关上了门,在那片刻间,我真想著亮大灯来行事,因为我简直太安全了,绝不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偷东西。
我来到了写字台前,我记得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放在甚么地方,我弄开了那抽屉,取得了那片玻璃,放在口袋中。现在,我要做的事,只是打开一扇窗子爬下去而已。可是,就在我推上抽屉的那一刹那间,门口突然传来了“喀”地一声响。
我陡地一呆,一点也不错,那是“喀”地一声响,我连忙推上抽屉,熄了电筒,身子向后退去,我由于退得太急了,几乎撞翻了一张椅子,我连忙将椅子扶直,不使它发出声响来,然后,我躲到了一个书橱的旁边。
那地方,墙正好向内凹进去,旁边又有书橱的掩遮,只要博新不走到近前来的话,是不会发现我的。我当时那样想,是我认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博新的缘故。我刚一躲起,就听到门被打了开来,接著,灯也亮了,可是,当我慢慢探出头去看时,我却吓了一大跳,推门进来的,不是博新。
那是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未曾见过这个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样子太普通,见过这种人一面,一定很难在脑中留下甚么印象,因为满街上都是这种相貌普通的人。
而从那陌生人走进这间房间中的态度来看,俨然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一样。
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博新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中的么?为何忽然又多了一个陌生人?
如果博新一直是和那人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为甚么要保守秘密?又为甚么我们到这屋子来的时候,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
如果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我一样的话,那么,他何以大模大样,一进来就著亮了灯?那时,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我注视著那人的行动,只见他来到了写字台前,著亮了台灯,然后又熄了顶上的灯。
那样一来,光线集中在写字台上,房间的其它部分都变得很阴暗,对我的隐藏也较有利。
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呆坐著不动,用手在面上不断地抚摸著,看来他像是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呆坐了五分钟之久,我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不是来偷东西的,那我一定已冲了出去,喝问他是甚么人了!
但是现在,我却只好站著,看他究竟来做甚么。
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叠纸,身子向前俯伏,在那纸上,写起字来。
他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极短的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最多只能写上几个字而已,他写了一张,就将那张纸团绉,抛在字纸篓中,看他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初写情书的少年人。
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写甚么,而那时,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凭甚么身分,可以大模大样坐在书桌前写字。
他大概一连揉了七八张纸,才算定下心来,继续写下去,这一次,他写了相当久。
然后,他将那张纸拿了起来,看了一遍,好像认为已经满意了,将纸摺了起来,放进了衣袋中。
然后,他站了起来,熄了台灯走出去。
直到那人已走出了书房,书房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呆立了片刻,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骇太甚,同时也提防那人会回来之故。
我在停了片刻之后,才来到了书桌之前,俯身在字纸篓中,将那人抛弃的纸,拾了一张起来,我看到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事实”。
我将所有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每一张纸上,最多也不过是两个字:“事实”。有一张纸上,多了一个字,是“事实是”三个字。
看来,那人像是要写出一件甚么事来,但是在开始执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但是,他是终于将那件“事实”写了出来,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
我将所有的纸抛回字纸篓中,我并没有在那书房中停留了多久,便攀窗而下。
当我越过了围墙之后,我忍不住又向那幢古老大屋回头望了几眼。
在黑暗之中看来,那房中显得更神秘,因为在这屋子中,不但曾发生过神秘的“缩小”事件,而且,还有著一个神秘的人物。
这人究竟是甚么人,我认为博新是应该知道的,而当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我也已经作了决定。
我的决定是:当我将我偷来的东西放回去之后,我就老实不客气地问博新,和他一起住在那古老大屋子中的是甚么人,为甚么他一直要瞒著,不讲给人家听。
在归途上,并没有甚么意外发生,而我则翻来覆去,一晚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那位生物学家用电话联络好了,请他在家中等我,我告诉他,我有一样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东西给他看。
那位生物学家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就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我也立时驱车,到了他的家中。
在他的家中,有设备相当完善的实验室,自然也有著高倍数的显微镜。
他亲自开门,让我进去,然后道:“你有甚么古怪东西,害得我临时打电话,推掉了一个约会。”
我忙道:“你不会懊恼推掉了一个约会的,只要你看到了我带来的东西,你一定毕生难忘。”
他也是一个性急的人,忙道:“是甚么?”
我先取出了一个信封,然后将我昨天晚上弄到手的那两片夹著标本的薄玻璃片,取了出来,那位生物学家“哦”地一声:“是标本,那是甚么?”
我为了要看他看到那细菌大小般的狐狸之后的惊讶神情,是以我并不说穿是甚么,我只是道:“将它放在显微镜下面去看看,就可以知道!”
他显然也对我带来的东西发生了兴趣,是以一伸手,在我的手中,接过了玻璃片来,先向著阳光,照了一下,那只狐狸已小得要用两千五百倍的显微镜才看得见,用肉眼来看,是甚么也看不到的。
他招手道:“跟我来。”
我跟著他,来到了他的实验室之中,他揭开了显微镜的布套子,将标本放在镜头之下,然后,对著显微镜,向内看著。
他看了约有两秒钟,便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那是我意料中的事,而他那种古怪的神情,也迅速传染给了我,是以我一开口,声音也显得十分异样,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也未曾见过?”
那位生物学家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笑容来,他忽然之间,会有那样的神情,那倒令得我呆了一呆,可是,他接著说出来的话,更令我发怔!
他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和你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一定赏你一拳!”
我在一怔之后,几乎跳了起来:“甚么,你不认为那是你从来也未曾看过的东西?”
他的神情已变得十分冷淡,冷冷地道:“这标本片中的东西,我在上初中生物科的时候,就看过了,你开这样的玩笑,是甚么意思?”
我又望了他一下,然后我来到了显微镜之前,伸手将他推了开去,俯身向显微镜中看去。
等到我看到了显微镜中的东西之后,我也不禁呆住了,那标本片中的,并不是一只细菌大小的狐狸,而是极普通的植物细胞组织。
我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再低头看去,我所看到的仍然一样。
我退了开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刹那之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怎么会的?难道我拿错了?在那抽屉中,那是唯一的标本片,不可能有第二片!
而我在到手之后,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在我这里将之换掉的。
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也许是由于我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是以那位生物学家来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道:“算了,我不怪你!”
我吃吃地道:“我本来要带给你看的,绝不是这样的东西,不是那个!”
“那么,是甚么?”他问。
我苦笑著:“现在我怎么讲,你也不会相信的了,还是别说了吧。”
“不要紧,说来听听。”
我道:“是一只狐狸,一只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要放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见。”
那位生物学家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著,一望便知,他是在竭力忍住了大笑,所以才会那样的,而我也知道,他之所以竭力忍住了笑,是因为不想伤我的自尊心。
我大声叫道:“你想笑我,是不是?你为甚么不笑?你可以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他真的笑了出来,但却仍然忍著,他一面笑,一面拍著我的肩头:“你大约是太空闲了,是以才有这种古怪的念头想出来。”
我的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是我却无法发作得出来,我道:“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他沉吟了一下:“嗯,一只细菌大小的狐狸,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是的,我怎可以希望人家听了我的话就相信呢?我的话,就算讲给一个小学生听,小学生也未必会相信,何况我是讲给一个生物学家听。
我在刹那间,变得十分沮丧,苦笑著:“好了,只当我甚么也没有说过,甚么也未曾带来给你看!”
我一伸手,取回了那标本片,转身就走。那位生物学家叫著我的名字:“你不必急于走,反正我也没有甚么别的事!”我只是略停了一停,头也不回:“不必了,不过请你相信一点,我绝不是特地来和你开这种无聊玩笑的!”
我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我立时上了车,那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只知道驾车疾驶,直到一个交通警员追上了我,我才知道,在那十分钟之内,我已有了四次严重的交通违例。
那交通謷员令我将车子停在路边,申斥著我,记录著我的驾驶执照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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