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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无影神剑

翁天杰长身而起,大骂道:「畜牲……」

花飞狞笑道:「莫动,我在厅里已埋伏下二十名剑手,五十张强弓硬弩,你一动便没命了!」

他虽是虚言恫吓,但翁天杰却看不见,长剑一展,便要扑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厉声大吼道:「畜牲,老夫与你有何仇恨……」

只恨得须发贲张,势如疯狂,但为了孙女,却不敢扑上一罢登叩。

花飞厉声笑道:「仇恨?有何仇恨?老匹夫,你可记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告诉你,我便是花平之子,那女孩就是我姊姊。我为了要报此仇,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寻着了你,苍天有眼,终于教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

声音惨厉,直如兽号,翁天杰面­色­更是惨变。

花飞狂笑道:「你一生心肠如铁,剑下从无活口,我倒问你,杀人的味道怎样?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心里又觉得是何滋味?」

翁天杰惨嘶道:「谁说我杀死了她?谁说她死了……」

手掌一探,只觉孙女儿手掌已是一片冰凉,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巨雷轰顶一般,震得木立当地,不言不语,面上也变得毫无表情,完全木讷。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缓缓将伶伶的尸体放下,再缓缓的站了起来。

大厅中忽然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

无人动弹,无人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已寂绝!

十数盏宫灯的光亮,彷彿全都照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满身满脸,染满鲜血,敌人的鲜血,自己孙女儿的鲜血……

这个老人龇牙咧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全身充满无限的杀机……

沉沉的杀机,紧紧地充塞在大殿之中!

沉沉的杀机,自他紧握在手中的利剑上传来!

沉沉的杀机,黯然重临,风穿堂户,灯火摇曳……

站在离他最近的一名锦衣童子,实在忍不住这种迫人的杀气,逼得不由自主地要往后移动脚步。

脚步方动,就已引来这盲目老人的无限杀机,剑光一闪,当头削下!

这童子大惊之下,不由自主地举剑相迎,但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到一半,翁天杰的森寒青峰,已划开了他的胸膛,鲜血狂激而出!

也未见他身子有何动弹,长剑就已「唰」地一声,自那童子颈后一直划开尻骨,狂吼一声,尸横就地。

翁天杰剑尖点在地上,身躯缓缓转动,宫灯红光照映,这老人浑身浴血,满面杀气,如狂狮、如恶魔……

众人只骇得浑身发抖,努力咬住牙根,生怕牙齿打战,发出声响,引来杀身之祸。

亚马亦自心头一阵寒意,他自忖能不能躲得过他的快剑?

幸好他不用躲,他被点中|­茓­道,他没法动弹,所以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自然不会把杀机引来。

这座大厅内外,本有许多杂役仆佣,站得远的,早已逃之天天,溜之大吉,站得近的,惊恐欲绝!

一个大汉突觉裤子变得冰冰冷冷,竟是被吓出一裤子尿来……

突然「呛」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地,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

只这一声响,翁天杰如奔流,倏然涌至,一剑斜劈,这晕得尚未到地的童子,已被开膛破肚,倒地而亡。

他这边挥剑,那边一名锦衣童子见机不可失,何况他已在门边了,谁知他身形才动,眼前人影一花,翁天杰又已掠到他面前。

未待翁天杰出手,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倒了下去,竟是自己吓得血管爆裂而亡。

这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事。翁天杰连伤六人,面­色­仍是冰冰冷冷,横剑当胸,守在门口,缓缓道:「你们害死了我孙女,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飞大喝一声:「一齐上,与这老贼拚了!」

一把拿起一个锦墩「唰」地抛出,剑尖一挑,又挑起一个锦墩,双足飞起,又踢出两个锦墩。

四个锦墩一齐飞向翁天杰,只见他剑光一展,便将之劈成八块,身形却由布层纷飞之中穿过,直向花飞扑去。

姓方的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衣领,一掌震开窗户,反掌打出七点寒星「嗖」地穿窗而出。

赵子琛呆了一呆,双臂一震,跟着逃了。

大厅的汉子,立刻一哄而散,鼠窜而去,忙乱中相互撞跌,爬起来再逃。

壁上宫灯也被撞落,竟将满地锦墩碎层引起燃烧起来。

花飞展动身形,满厅游走,一路用长剑将锦墩挑起,向翁天杰甩去,以期延阻他的追击。

翁天杰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任其他人逃走,全力要追杀此獠!

花飞仓皇奔逃,甚至随手拨下壁上宫灯,但仍是被其击碎,无法遏阻其攻势。

放眼望去,除了一个全然动弹不得的亚马,就只有那一追一逃的两个活人。

翁天杰轻功虽局,剑术虽强,终是吃了瞎眼的亏,急切间竟无法手刀­奸­贼!

厅里、厅外,火势愈大,花飞突然抓起一个童子,向翁天杰直送过去「噗」地一声,长剑透胸而入,却并未伤到花飞!

花飞却乘势一剑自这尸体胁下穿出,翁天杰眼睛看不见,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要躲已自不及,前胸立时被划破一道血口!

哪知翁天杰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狂吼着一剑刺来,花飞心胆俱丧,举起死尸,挡了他一剑。

翁天杰剑如飘风,连削七剑,花飞竟以人作盾,一连挡他七剑!

可怜那锦衣童子,前世不知作了甚么孽?死后尸体竟被砍得稀烂……

花飞知道翁天杰对别人都不管了,剑光缭绕,就只缠着自己一人,心里又惊又怕,知道自己想要逃脱,是难如登天,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方才的翩翩风度,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翁天杰胸前受伤非浅,鲜血不住流落,他也不管,只愿先殊杀此人。

花飞大骂道:「老匹夫,血还没有流尽么?我要割下你的头,祭在我父母坟前……」

突觉右肩一凉,被翁天杰刺了一剑,深可见骨,手中抓着的尸体也跌落地上。

翁天杰厉声道:「花平夫­妇­所犯的恶行,十死都不足以赎其罪,老夫只恨那时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

话声中长剑一闪,自上而下,一招「银瀑倒泻」施出,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威力自是大不相同。

花飞虽有多方可以破解,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只得奋力一剑迎去。

「呛」地一声,两剑相交,花飞身子立时被震退数步,但翁天杰手中之剑,却被他削断一截。

原来花飞手上的竟是一口名剑「紫霜」!

翁天杰微微一惊,但他自信就凭这柄剑,亦足以将这恶毒贼子毙于剑下,正要再施一击,突听背后轻轻呻吟一声。

这呻吟之声,虽极轻微,但翁天杰耳力大异常人,一听之下,竟是他孙女伶伶的口音,当下心头一震,大喝一声,飞身倒翻一扑向伶伶身旁。

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血气翻腾,脚步踉跄,眼看翁天杰第二招又接踵而至,根本无从抵敌,方自暗叹一声:「罢了。」正待瞑目受死,哪知翁天杰竟突地舍他而去。

花飞呆了一呆,壹虽望外,身躯一转,穿窗而出。

这万恶­奸­贼终能逃得一命,这场仇却报得颇为惨烈了。

亚马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终又结束,此刻活人都已逃光,他却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地坐在死人堆中。

只见翁天杰抛去手中半截长剑,抱起了翁伶伶的身子,抚摸半晌,忽而微笑,匆而长叹,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此时若再有人来施暗袭,他必定无法躲闪。

原来翁伶伶果然末死,但心脉若断若续,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翁天杰不假思索,双掌急忙按住她天地一蓁,气血交流的两处大|­茓­,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兼修的内家真力,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当下立有两股热流,直逼伶伶的心脉。

山地久已无雨,这寺观年久失修,荒废腐朽,火势一着,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势!

转瞬间已将此大殿燃起,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但此殿中三人,却是一个伤重垂死,一个急着施救,无暇他顾,一个|­茓­道被点,根本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愈来愈大。

夜风渐大,风助火势,一阵阵的风卷,将火苗几乎吹到亚马身上。

亚马只觉得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被烤得­唇­乾舌燥,满头大汗,到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乾!

翁天杰双掌正抵住伶伶要|­茓­,更是片刻不能稍懈,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但他丝毫也不能妄动。

此刻翁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伶伶心脉立断,再也回天乏术!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

「砰」地一声,一段着火的梁木,跌落在亚马身侧!这股火势立时燃了他座下的锦墩……

又是一段梁木「砰」然断落,击中他面一罂几,杯盘砸碎,粉层四溅!

匆地他左肩「寒泉|­茓­」上一阵剧痛,竟是被瓷盘碎片击中,突然间他的左手能动了!

不知这是侥倖凑巧?抑或是苍天的安排?亚马狂喜,挥手臂,连点自己「汽户」「玉堂」「大巨」等|­茓­,然后翻身一跃而起。

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亚马立刻下意识地往门外要冲出火场。

但心念一动,立时又煞住脚步,他不能置那翁天杰与伶伶不顾!

他急地转身掠入火焰中,抓起两个尚未被火焰燃着的锦墩,努力扑打翁氏祖孙身旁的火焰!

此时火焰已将整座大殿吞没,片刻之后,正梁一断,巨殿必将塌陷,就再也出不去了,但是他也知道翁天杰此刻动弹不得,亚马宁死也不能让他二人葬身于此,只得努力替他挡开杂物火势,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四面焦木火焰纷落如雨,亚马咬紧牙关拚力保护,其实他与这翁氏祖孙并无感情渊源,只是他见到别人生命垂危,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到后来他自己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灼伤。

翁天杰更是须发枯焦,身上着火,其实他本已可奏功,只因火势太猛,心有数用,一面照顾伶伶伤势,一面耽心火势伤人,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侠义与勇气……

突见伶伶缓缓张开了眼睛:「爷爷……」

翁天杰这才吐了口长气。

亚马大喜道:「老前辈好了么?」

哪知翁天杰却已向后倒了下去。他方才失血过多了,此刻又耗尽全身真力,虽已续得伶伶心脉,自己亦已力竭而倒。

大殿正梁已经开始断裂,亚马大惊之下,左手抱起伶伶,右手拽起翁天杰,大喝一声,提气往上一冲。

此时四面尽是断垣烈火,反倒是屋顶有一些已烧塌穿透,亚马提气从破洞中穿­射­而出,只觉肩头一痛,似被一段着火焦木击了一下!

他已无暇他顾,急纵而出,一口气冲到外面,已是狼狈不堪,脚步还是不敢停留,尽最后一点力量,将这翁氏祖孙抱到一个小山坡上,在石上放下了翁伶伶,在石边放下了翁天杰,他自己却扑地倒在地上……

良久良久,亚马方自喘过气来,只觉浑身灼伤之处,俱都发起痛来,肩头一带,更是其痛彻骨。

转目望去,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连幢殿宇已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烈焰,直冲天际,连天上的云都照得发红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当真是九死一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匆听翁天杰一声轻叹,亚马立时翻身坐起,道:「老丈醒了?」

翁天杰大声道:「你说甚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大。骇人听闻,亚马一怔!翁天杰自己亦颜­色­惨变。

要知他耳力本来异于常人,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他双目已盲,行动对敌,全凭耳力,哪知他方才在惊恐危难之中,竟连耳力也失去……

此刻他心头发寒,再也没有生存的勇气!

亚马也不禁暗叹一声,大声试探道:「在下亚马,老丈听得到么?」

翁天杰黯然点点头,亚马见他并未完全聋了,心中稍存安心,将翁伶伶抱了起来,放入他怀中。

翁天杰轻轻抱住孙女的身子,见她体温、呼吸已渐正常,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只因自己的牺牲,毕竟有了报偿,叹道:「老夫生平未受人点水之恩,想不到……」

亚马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翁天杰道:「你的大恩,怎能不报?你看来也是学武之人,我只有将『无影剑法』传你,聊为酬报!」

翁天杰的「无影剑」排名在宇内十大高手之内,能得他指点一招半式,就已终生受用不尽,何况要将整套剑法倾囊相授。

这本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谁知亚马却笑道:「老丈此言差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翁天杰道:「甚么话?」

亚马悠然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翁天杰一怔!倏而大笑,声震空谷,道:「原来亚马就是你,原来你就是亚马!」

笑声一歇,又道:「亚马尚未排名,是不屑排名?还是没有机会排名?」

亚马笑道:「是排不上名……」

翁天杰道:「老夫又聋又瞎,真力耗尽,血也流尽,已是去死不远,我虽已活够,但却有两件事还放心不下……」

亚马挺胸道:「老丈尽管吩咐,在下当竭力而为!」

翁天杰道:「一是我这孙女年龄尚幼,马上就要变成孤苦伶仃;第二是我一身绝技,未有传人……」

他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道:「老夫临终托孤,她如有幸能长大成|人,这套剑法,就代我传她……」

语声未了,山坡上突然如飞一般,掠上一条人影,右手一剑自翁天杰前胸刺入,左手已一把夺去了那本绢册!

夜­色­之中,只见他锦衣华服,银白耀眼,正是那死里逃生的「粉侯」花飞!

原来他方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实已被吓破了胆,逃到这山坡上竟失足跌入茅草丛中,双腿酸软发抖,就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幸好这是一道横沟,荒草如林,他倒在里面,倒也十分安全隐秘,便索­性­不再爬出,躺在里面休息,争取机会,恢复体力。

他惊累交集之下,不觉就此睡去,突闻大声喝叱叫嚣之声,才将他惊醒。

要知两人说话,只要其中一人耳力不佳,话声必定特别大。

亚马生怕翁天杰听不清楚,自是放声而言,翁天杰自己耳力退化,说话也是大声呼喊,两人虽是侃侃而谈,旁人听来却似在相互叱骂一般。

花飞就是这样被惊醒,将他二人的对话全听在耳里,心中不觉大喜,自己对自己说道:「花飞呀花飞,你苦等十六年,仇未报成,几乎丧命,如命大天赐这绝佳机会,翁天杰已是油枯灯尽,亚马那厮亦已­精­疲力竭,毫不足畏,你只要抢到那本绢册,何患剑法无成?宇内称雄?」

他心中虽还有些胆战,但终也禁不住那绝世剑法的诱惑,一咬牙根,便纵身跃了出去。

他全力一剑,直刺入心,翁天杰惨呼一声,翻身跌倒,亚马大喝一声跃起,花飞心里终是胆寒,右手一拔,哪知长剑已嵌入翁天杰的胸骨之中,仓卒竟拔不出来。

花飞满手冷汗,索­性­连剑也不要了,跃身而逃。

他这一拔之力,已将翁天杰的身子带得向前倒!

一柄锋利无比的「紫霜剑」就因此被体重压得前胸透后背,露出长长的一截青锋……

花飞跃身而起,迎面亚马欲裂皆睚,深恨此人豺狼兽心,绝对饶他不得,双掌齐出,全力一搏!

花飞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硬拚之力,机巧地扭身闪躲「懒驴打滚」后退飞跃!

谁知他虽已仓卒躲过亚马的全力一击,却在贴地后窜之时,忘了那柄露出在翁天杰背部的锋利剑刀!

「唰」地一声,花飞竟被利刃从背脊到下腰,深深地被剖成两半!

天网恢恢,天道好还……

花飞心狠手辣不计代价地报了仇,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利剑之下……

如果他不贪这绢册上的绝世武功,他会不会把命也赔上?

晨星寥落。

大地已开始瀰漫起淒迷的白雾,氤氲在暗淡的山林间。

遥远处传来一声声牧童短笛「日出而作」大地的生命又要开始。

而一些可怜的,或可悲的生命,才刚刚结束。

亚马以那柄「紫霜剑」在这块巨石的两边,各挖了一个浅坑,一边葬下了「一代剑雄」翁天杰,另一边埋下了­奸­狠而可怜的「粉侯」花飞!

这两个人的恩怨仇恨,究竟化解了没有?

这两个人的命运如此可怜,结局却又是如此可悲。

这种可悲的结局,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愚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武林人物」的人生?

他们的愚蠢,却留下一个可怜的翁伶伶……

一夜的风寒露重,翁伶伶昏迷中高烧炙手,情况极险。

亚马用布包好那柄「紫霜剑」贴身藏好那绢册剑谱,抱起伶伶觅路下山。

原野已见农村,炊烟袅袅,农民生活都是绝早即起,已经有些荷着农具,走向田间。

亚马不顾惊世骇俗,抱着伶伶,展开身法,去势如箭,往昨日那城镇急奔而去。

谁说「有钱好办事」?在这穷乡僻壤,你就算有十担金珠也买不到一匹快马,幸好亚马的两条腿比快马还要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奔进城内。

城里人生活与乡下就截然不同,此刻已经日上三竿,大多数的人家与店舖,竟然都还未开门营业,尤其是这家源记骡马号。

骡马号的夥计,总好像多多少少也被传染了一点骡子脾气,所以亚马虽然已经拍门拍得手都痛了,他还是在那里嘟哝着慢慢爬起身来。

亚马在外面叫道:「我再拍三下,你如不开门我就自己撞进来!」

见他的鬼,这里的骡子、驴子、马!都是些力大无穷的傢伙,所以他们的门板特别厚。

驴、马都撞不开,何况是人……

突然门板「砰」地一声,就被撞破一个大洞,一个年轻小伙子抱着一个生病的小姑娘,就这样由木屑纷飞的破门口,走了进来。

骡子脾气又臭又硬,赶着不走,拉着倒退,所以这个样子并不太友善的夥计迎了上来,板着脸道:「客官大清早是想来挑马?还是想来挑?」

奇怪的是骡马行的夥计,看来总不像做其他生意的那些人那么和气,幸好亚马无论对人、对马,还是对驴、对骡,都有他的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立刻塞上一锭大号的银子!

这绝对是个走遍天下都行得通的办法。

所以亚马不但立刻就得到一匹好马,他也换了一套乾净衣服,也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然后他就抱了翁伶伶上了马,开始赶路。

又赶到了那个三岔路口,那路旁还是有树,那最大的一棵树下,还是有卖酒的小摊子。

那些卖酒生意的傢伙都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买酒的人了。

那个白白­嫩­­嫩­的贝心瑜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亚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他催坐骑继续将车往山坳里赶去……

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

天­色­彷彿忽然暗了下来,原来他又走入了森林里。

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亮都看不见。

亚马突然发觉他又迷路了,不但找不到那潭泉水,就连那棵最高的树都不见了……

焦急、恐惧,都伴着饥饿一起来了!

翁伶伶的伤势严重,这一路上都是亚马在以自己的内功,强行灌入她的体内,努力接续她的生命,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一样会累的。

现在的亚马就已疲累不堪,却偏偏又迷路了!

明明就是这片林子,怎么会找不到的呢?

就算真的发生甚么事而搬走了,那潭泉水应该还在,那棵大树也应该还在呀?他怎么就偏偏找不到呢?

情急之下,他撮口长啸道:「阿萍!」

一时间声震山野,宿鸟惊飞,拍着翅膀,惊吓而去。

亚马不禁失笑,吓到这些鸟儿是有些抱歉,但是鸟儿却给他一些灵感。

在这浓密的森林里找不到路,难道不能学学鸟儿,到上面去找?

一念及此,亚马长吸一口清气,抱了翁伶伶,纵身而起,藉横枝之力纵上树梢!

果然清寒月­色­下,西北不远处有一株极高之树……

亚马也不再去骑那匹马,就这样抱着伶伶,踏枝越树,施展绝世轻功,往那株大树扑去!

果然是那棵大树,树顶上「爱的窝巢」仍在,只是芳踪已杳。

回首一望,那潭水在月­色­下反映银光,那座被折倒的茅屋亦已重新盖好!

只是漆黑寂静,更闻不到葱花炒蛋的香味……

亚马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是白来了。

夜凉如水,何况是这么高的树顶之上,他怀中的翁伶伶呻吟了一声,亚马突然想起不能让她在这高处受到风寒,抱着她踏枝而下,来到茅屋前,用脚一推,门就开了。

亚马在黑暗中仍记得阿萍的卧室位置,抱了伶伶过去,将她放到床上,再点燃油灯。

灯光下,这小女孩容颜惨白,形容枯稿,瘦弱可怜。

这小女孩真是命苦,自幼时双亲就被仇家围攻而亡,跟着这个爷爷,虽然名望极高,却是个生­性­耿介,从不妄取一文的硬汉,是以至落魄。

别的孩子还在赖着爹娘索食讨糖果的时候,她便要跟着落魄老人,流浪江湖。

她大好童年岁月,便是在如此淒凉环境中度过。

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言,她虽然小小年纪,却早已学会了忍受。

淒凉的岁月,养成她一种奇特的­性­格,生命中大多的忧患,使得她不敢奢求幸福。

她出奇的沉默,醒来后只问了一句:「我爷爷呢?」

亚马不忍将实情告诉她,只说她爷爷过两天就会来的。

翁伶伶又问了一句:「爷爷有没有怪我?」

亚马含着笑摇头,道:「爷爷非但没有怪你,反而赞说伶伶真乖,真是他翁家的好子孙!」

他口里虽这样哄着她,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翁伶伶对于自己的伤势与处境,完全没有提起一字,彷彿只要爷爷没有责怪她,便已心满意足。

自此她再也未发一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亚马见她如此,心里既悲哀,又是怜惜,对她自是十分怜惜,暗中发誓无论如何,定要将她的伤势治好。

但是若是饿着肚子,是无论如何治不好这孩子伤势的,所以又站起身来,打算到厨房去看看……

突然他听到外面似有异声,似有怪事,就忍不住推门。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也没有推开过这扇门。

星光朦胧,月­色­苍白。

那位阿萍姑娘正坐在月光下的庭院里,静静地梳着头。

少女们谁不爱美?就算在半夜里爬起来梳头,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的事。

但这阿萍姑娘梳头的法子却很特别。

她将自己的头拿了下来梳。

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梳着。

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

头在桌上,人没有头,手更苍白。

武林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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