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还在犹豫之中,一只玉手已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几根青葱似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间。他呆呆地看着那双手。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精致的手,像玉琢似的,温润,干净。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由得咚咚直跳。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触女孩子的手,虽然对方是宣称给他把脉。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股少女特有的气息飘进鼻息,令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少女本来专注地把着脉,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但一看到唐逍那副傻呆呆盯着自己的模样,脸上不由一阵潮红,但随即,那一抹潮红便被一种奇异之色取代。
“你这病怪得很。”少女说道,然后松开手,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那模样,竟然和先前那位给他把脉的老人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当然怪得很。唐逍心道,若不怪,我干吗跑几千里路来到这个鬼地方。
正出神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眼处,只见两个抬着担架的农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昏迷的老人,他的面部、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两条断臂、几块碎肉放在身边,惨不忍睹。鲜血染红了垫着的被单。
“彩儿姑娘,我爹被火炮(鞭炮)炸伤了,快救救他!”一个农人急切地说道。
“田大叔,快抬到里屋去。”少女冷静地说道。由于老人失去双手,自然无法把脉;由于面部血肉模糊,也无法探鼻息。少女摸了摸老人的心脏,感觉还在跳动,就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总算来得及时,还有救。”说着,她推开一间房屋的门,领他们将重伤的老人抬进去。这忠路司加工火炮在当地甚是有名,货真价实,工艺又好。这里的火炮不但供应整个施南府,还远销山外。加工火炮的多为本地农人,一到农闲,几乎家家户户干这个营生,也有常年专职加工的小作坊,多以家庭为单位。加工火炮是一项危险的活儿,忠路司经常发生一些爆炸事件,工人们轻则烧得面目全非,重则家破人亡,但迫于生计,他们明知有生命危险,仍不得不从事这一行业。
两个农人安置好伤者,便轻轻退了出来,同时将房门掩上。他们在医馆内坐定后,年纪稍长的那人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缸,咕嘟嘟直往嘴里灌,喝饱之后,便递给另一人。另一人似乎也极为口渴,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精光。
唐逍奇怪地看着他们,心里暗暗嘀咕,这两人怎么像在自家一样随便?然而,更令他奇怪的是,两人刚进门时,还是一副心急火燎的神色,这会儿却是一脸的平静,好似完全不不担心危在旦夕的父亲。
“你这娃儿也是来看病的吧?”田大叔问唐逍。唐逍点了点头。
“你不用担心,有彩儿姑娘在,啥病她都能给你医好。”田大叔说道。
“大叔,请问彩儿姑娘是覃神医的什么人?”唐逍问道。
“彩儿姑娘就是覃神医的重孙女,得过老神医的真传。”田大叔说道。
“在下曾在渡口见过覃神医一面,是特地来这里向他求医的。”唐逍说道。
“你见过覃神医?”田大叔吃惊地问道,“我们都有十几年没见过他了,他到底还在不在世,只怕连彩儿姑娘也说不清。不过现在有彩儿姑娘在,他老人家在不在都没关系。”他一脸轻松,似乎在他眼里,那位被王老太医推崇备至的覃神医,医术远不如那个气鼓鼓的黄毛丫头。然后,他话锋一转,“你说你在渡口见过覃神医?哈哈,我明白了,你肯定是遇见老酒鬼了。那个老酒鬼,就会招摇撞骗,糊弄你们这些外地人呢。他肯定说他就覃神医吧,他骗了你的钱吧?要是被骗了,估计你也要不回来了。不过他若骗了你的钱,彩儿姑娘一定会给你看病的。你即便没钱,彩儿姑娘还是会给你看病,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
唐逍听了这番话,心中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沉。心惊的是自己先前遇到的老人竟然是个骗子,但他明明不像啊。心沉的是难道自己真的命该如此?他怎么也不相信刚才那个黄衣少女能治好自己的病。她太年轻了。而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段血海深仇。那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仇。若说这两年自己能挺过来,是因为求生的热望,倒不如说是因为仇恨,因为要留着一条命去报仇雪恨。
唐逍脸上的失望之色自然逃不出两人的眼睛。
“你不晓得,彩儿姑娘的本事大得很!她从八岁起,就给镇上的人看病,十岁就能给人开刀,我亲眼见他从罗聋子的脑壳里头取出一个小碗大的瘤子。你知道那时候她才多大吗?我给你说,才十一岁。这个女娃儿,简直是神仙再世。”田大叔眉飞色舞,仿佛彩儿真的是神仙,仿佛彩儿是从他脑袋里取出一个瘤子。
“哪有小碗大,也就鸡蛋大,你就知道瞎吹。”另一人反驳道。
“我说老二,你怎么老是喜欢和我抬杠呢?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田大叔说道。他弟弟则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两人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争来争去,话题又不知不觉转到彩儿治病救人的事迹上去了。说有个人瞎了一只眼睛,她便找了一只狗眼给换上,从此那只眼睛辨不出颜色。说一个人全身失去知觉,彩儿姑娘让他在木桶里泡了七天,出来全好了。还说有人被五步蛇咬伤,是彩儿姑娘在蛇窝旁找到解药……还有那些身上长蛆、脚底流脓的怪病,她全都不在话下。那些病人不光是本地的,还有许多外地的;不光是寻常百姓,也有达官贵人。他们口中的彩儿姑娘,天下间似乎没有她不能治的病。
唐逍无心听他们争执,眼睛只望向那扇关闭的门。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她出来。他不由隐隐有些焦躁,同时又隐隐为那位老人担心,因为他刚被抬进来时,他注意到他至少也有六七十岁了,那么大的年纪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还真能救活么?那个脾气又大又怪的黄毛丫头,难道真有他们说的那么神?他心里虽在怀疑,但却又希望这一切都是事实。毕竟,她的医术越高,老人的希望就越大,而他自己的希望也越大。
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彩儿走了出来。她一脸倦容,却显得很平静,只是手上、衣服上都沾满鲜血。
“又来麻烦你了,彩儿姑娘。”两个农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同声向她道谢。他们似乎根本不必担心父亲的安危,似乎根本不用问她也知道结果。
“没问题了,养上一年半载,应该就可以下地行走了。”彩儿说道,“先让老人家在这里住两天,你们再接回家吧。” 她又耐心地交代了他们要注意的事情。
两人又千恩万谢一番,年长那位农人方回家去取用具,留下他兄弟照顾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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