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一弯新月从云层中钻出来,洒下遍地银辉,映照着遍地积血、尸骨和残枪破旗,使这一片硝烟未尽的战场,更显出无尽的凄凉。
尉迟鹰坐在城楼上,卸下血迹斑斑的衣甲,由一名行军郎中包扎各处伤口。
内衣脱下,尉迟鹰信手一摸,才发现内衣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回想起适才敌军攻势正盛,较之往昔积弱齐军岸然而异。明明平阳破城已在眼前,自己便是有三头六臂,势必已无法保住城池,却不知齐军主将为何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下令停止攻城,予我军以喘息之机。
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尉迟鹰索性叫来卫队长况钟,命他带数名精干小校,缒绳出城,潜入齐军大营,去抓个活的回来问问。
夜半时分,况钟带回来一名齐军,而且还是个小头目。尉迟鹰当即披衣夜审,那小头目是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出帐方便,被打昏后掳进城内。待得清醒,明白自己置身何地后,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对尉迟鹰所问自然更不敢有半分隐瞒,结结巴巴地将所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尉迟鹰听罢,不禁又惊又喜。原来,这几日攻城的齐军,并非来自邺城的高潜所部,而是来自天池的北齐后主高纬所率的二万御营亲兵及随众护驾的青州刺史梅胜郎的三万青州军。而今日在城下观战,金玉香车中所坐之人,正是北齐后主高纬。
既明白了此节,尉迟鹰反倒松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下,又道:“今日你们明明可以攻下平阳,为何半途而废?”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疑惑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小校结结巴巴地道:“这……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是陛下亲自下的收兵命令。说是……陛下最宠爱的爱妃冯淑妃要来观战,正中营中妆点,陛下想等她来了,再……”
尉迟鹰一听,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心中思忖:这高纬昏庸糊涂,一至于斯。为一妇人,竟甘心放弃唾手可得战利,如此视军国之事为儿戏,若不亡国,苍天也难容。对于守住平阳,尉迟鹰又平添了几分信心。
也就在周军深闪高垒,积极备战之际。北齐大营中,高纬又做了件令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万民都目瞪口呆之事。
冯淑妃也不知从何处得知,平阳城西的观云寺上有圣人手迹,便吵着要去一观。高纬对这位爱妃自然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当即一口答应。次日一早,便撇下攻城之事,欲陪冯淑妃前往观云寺。
领军将军、青州刺梅胜郎惊愕之余,劝道:“陛下,目前战事正紧,宜先以国事为重,观看圣人手迹,破城后再去不迟,何况此去观云寺,路途虽近,途中要过一桥,却在周军弓矢范围内,陛下龙体要紧,还是暂且不去为妙。”
高纬一想也对,但回到后帐,冯淑妃一嗔一闹,却又没了主意。想想爱妃之命不可违,这观云寺是非去不可的,却又惟恐箭矢伤及自身及爱妃。索性传旨,全军休战一天,调派军兵将攻城木石在周军箭矢范围外搭一新桥,限时完工。
臣僚一听,更为惊愕。欲待再劝,但高纬生性残暴,动辄杀人,谁又敢多言半句?
尉迟鹰得到消息,更是心中大喜。自己以八千军兵,守一孤城。敌军五万,且又有一国之君亲自督战,能否守住,原是天数。自己本无必胜把握,但此刻既有如此糊涂的一国之君,无形中反助他一臂之力,不由信心大增。他早已掐指算过,自己已经死守了三日,只需再坚守一至二日,援兵应该就可来到。
话虽如此,但尉迟鹰却也知道,世事难测,死守三日,士卒百姓伤亡极为惨重,战力大不如前,若有丝毫大意,功亏一匮的事,却也很难说不会发生。愈是最后关头,愈要信加小心。
高纬陪爱妃观赏圣人手迹,这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直至次日清晨,高纬才有了攻城作战的念头。命下人预备车驾,自己入帐,劝说冯淑妃一同前往观战。冯淑妃自然不依,撒娇撒痴,闹了好一阵。高纬连哄带骗,又许下重礼,这才逗得冯淑妃破涕为笑,答允一同前往。
但女人出外,必先梳妆打扮一番。冯淑妃自然也有这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早已整装待发的三军将士眼看着日头升起老高,脖子都长了几倍。才等到这位冯淑妃珠翠满头,香风袭人地走出罗帐,与高纬一同上了金车,在重重锦衣卫士簇拥下,开出大营。
高纬拥着爱妃,懒洋洋地下旨,命前军攻城,自己则与冯淑妃远远躲在周军箭矢不及的地方观战。
双方一经接战,就惨烈异常。梅胜郎为求速胜,调上来的全是御营亲兵,又悬下重赏,哪一个最先攻上平阳的,立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是以军中的悍将枭卒,个个奋勇争先,不顾性命地向上猛扑。
周军也已得尉迟鹰告知,援军日内必到,只须再坚守几个时辰,必获大胜。但若城池失守,则大伙儿不论是降是逃,都难逃一死。城中百姓,更有遭全城屠戮之危。
周军将士,既已被尉迟鹰“置于死地”,自然也就人人拼死一战以求“后生”。再者,人尽皆知北齐后主高纬残暴成性,动辄杀人。宫女有罪,往往处于极刑后剥下人皮亲自检视。至于外出巡幸,夺民妇之子投以饿犬,将人置于毒蝎盆中,听其哀呼惨嚎以之为乐,更是层不出穷。
众军心中均想:左右是个死,落在敌人手中只怕死得更惨不堪言。只有守住了城,大伙儿才有一线生机。
双方都已置生死于度外,齐军倚仗人多,前赴后继。周军人人抱必死之心,以一当十。厮杀也就更加凶猛,交战不过半个时辰,城上城下,积尸又已逾千。
高纬在远处看了这般血肉横飞的惨景,非但不惧,反而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连声叫好。冯淑妃是一个妇人,看这两军对垒,厮杀恶斗,早觉厌烦无趣,娇声央求高纬回营。高纬正看得高兴,哪肯回去?正在又劝又哄之际,忽然中军将军一声惊呼:“陛下,我军大营起火。”
高纬兀自不以为意,道:“区区小火,何必大惊小怪,让人扑灭了就是。”刚想再哄爱妃,一骑探马已飞马而至,扑倒在车前,叫道:“陛下,大事不好。”
高纬这才吃了一惊,问道:“何事如此惊慌?”那探马气急败坏,道:“我军后方,发现大队周军,距此已不过二十余里,大营中已发现有周军先锋来袭。”
高纬脸色大变,回头一看,不禁吓得一哆嗦。但见大营之中,烈焰飞腾。金蛇乱舞,火头竟有百十处之多,再细细一辨,那烟尘弥天之处,正是粮仓草场。而那火鸦成团之处,正是自己的金顶黄罗帐!
高纬倒吸了一口,随从百官也无不脸上变色。谁也没想到周军来势之快,高纬来时,为壮声势,将五万大军尽数带了前来攻城,大营只留下数千军马,还尽是些老弱残兵,哪里守得住大营?如今大营有失,这五万大军岂非都要陷入死地?众人面在同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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