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当先大喝了一声“誓破元军!”一瞬间,几乎所有士卒都跟着吼了起来,六万人得声音,比方才十八记炮响还要震彻三分,脚下大地隐隐而动。
将为兵胆,帅为将魂。俞莲舟看着曾经拉着自己手指不愿松手的孩子,那个百泉轩中柔声细语哄着幼弟的长兄,瞬间心中闪念如电,却是无端一软。从沈浣对待沈竹与挚交的神情,那些岳麓书院中她偶尔闪过的笑意,他看得出她原本是喜言爱笑。只是家破人亡、幼弟病弱、数年鏖战、阴谋诡计、生死别离,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肩上。她方当十九,未及弱冠,本当不过是个大些的孩子,可是如今、甚至更早,她的身后已经是这颍州数万将士,她要担起的是他们的家园与性命。她急速的成长,成为数万人的兵胆将魂,剩下所有心意,悉数给了沈竹,而能留给她自己的,却已然所剩无几。
俞莲舟想起金陵客栈之中,沈浣与戴思秦争执,冲出客栈时候的背影。她身形清瘦单薄,脸上是悲是怒。彼时俞莲舟只是讶于自己听到的东西,而如今想来,发现那个时候,沈浣纵然悲愤,却或许也是这些年来她最畅快而简单的时候,没有责任、没有担负、没有危险,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发泄愤怒的心绪。而如今,她戎装铁甲在身,宽阔了双肩,却也压住了情绪。沙场之上,这样的沈浣,只需身后那一个写着“沈”字的青龙牙旗,就可让无数元军闻知失色丧胆。
不仅元军,恐是连颍州行营他的同袍们,也极少有人曾见过她从自己手上接过那一坛香雪白时候明快会心的笑意。他心下微微一叹,抛去山河故园不谈,戎装战甲不论,沈浣只要一坛路边小酒肆卖里的酒,就已是万般满足。可是如今这么一点点,她也没能留给自己。
俞莲舟看着沈浣将那柄芦叶点钢枪的交给罗鸿,后者怔愣的拿着那枪站在那里,不知该当如何。十数位将军,以及后面无数将士亦是惊讶的看着沈浣。谁都知道这枪曾是沈浣不曾离身的兵刃,两军阵前,这枪曾经挑落无数敌将,令元军闻风丧胆。后来她给了何沧,何沧更是极为珍视。如今沈浣将它给了罗鸿,不由得使将士们均是愣住,纷纷暗自猜测沈浣用意。沈浣却一语不发,挥了挥手召集了诸将升帐议事,其余军士各自散去。
一时之间,六万人马分队而散。唯余罗鸿怔愣的看着手中芦叶点钢枪,不知所错。一抬头看到俞莲舟,不由得上前一步,向他求助道:“俞二侠,元帅这枪、这枪……”
俞莲舟沉声道:“既是你沈大哥给你的,你便拿着吧。”
“可,萧元帅说这是元帅之物,征战沙场不能没有,这……”芦叶点钢枪乃是难得一见的名枪,罗鸿如何不喜?然则想起萧策得话却又不敢收。
“这你无需多虑。罗兄弟,你沈大哥是三军主帅,难处甚多,以后你说话行事之前先想三分,莫要让你沈大哥作难。”俞莲舟拍了拍他的肩。沈浣昨日与他说过,萧策送来罗鸿,是要她增补何沧的副将位置。然而罗鸿年少心性,历练太少,沈浣这才让他从最低的排头兵一点点去磨他性子。将自己的芦叶点钢枪给了他,既是为了激他心气,亦是为了纪念何沧。
罗鸿本来还因着前日的事情心中有些气性,看着张校尉几人便不顺眼。如今俞莲舟一开口,对于俞莲舟喔一直敬服的他立时连那么点儿气性也去了,连连点头,“小弟晓得了,俞二侠。”
“这枪跟过你沈大哥多年,又跟了何将军,如今给了你,你当得多加用心。”
罗鸿双眼一亮,一挺胸膛豪言道:“俞二侠放心,小弟决计不让这枪的威名堕在咱手上!”
正说至此处,忽见得行营当中阿瑜正急步过了来,探头往俞莲舟身侧看去。罗鸿一见是阿瑜,方才冲天豪气“咻”的一下灭下去大半,立时像炸了毛一样,横眉立眼,严阵以待。自打他三天前指着阿瑜怒道“军营里面如何能有女人”之后,三天之内阿瑜那一张绣口损起他来已经是驾轻就熟,简直是句句成心要将他气死。罗鸿少年心性,傲气冲天又是好胜,几乎次次都被阿瑜挑的炸了毛。三天之内,营中将士至少看过两人唇枪舌剑三五回,每每都是罗鸿被气得张口结舌,大骂着“妖女”脸涨的通红,看着阿瑜翻他一眼,如水身段施施然而去。是以如今一见了阿瑜,激灵一下,瞬间准备好了与她唇枪舌剑。
谁承想阿瑜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双柳眉拧在一处,抬眼望了望俞莲舟身后,见得只有他与罗鸿二人,便向俞莲舟道:“俞二侠,您可知将军在何处?”
俞莲舟道:“当是正同几位将军在大帐议事。”
阿瑜点了点头,雪白贝齿咬住樱红下唇,柳眉拧成一团,半晌看了看俞莲舟,声音难得一反往日妖娆妩媚,试探道:“俞二侠,口否借一步说话?”
俞莲舟不明阿瑜之意,出于礼数,觉得不便,然则他见阿瑜神色有异,似是有什么麻烦,又听得她低声道:“俞二侠,这事事关将军,实在棘手……”
事关沈浣事情棘手,阿瑜神色又很是不好,俞莲舟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好,阿瑜姑娘哪里说方便?”
阿瑜看了罗鸿一眼,谁知罗鸿一扬下巴,哼了一声,“妖女!”随即拎了芦叶点钢枪,扬长而去。
阿瑜当下根本没心情跟他计较,同俞莲舟往更远的沙河边走了几步,见得周围再无他人,阿瑜这才开口道:“俞二侠,方才萧元帅派人送来私信给将军,将军在祭奠何将军,我便拆了。”
俞莲舟沉声道:“可出了什么事?”
阿瑜神色忧虑,声音却是有些愤恨道:“萧元帅信中说,将军在雁留山上双亲墓冢被人挖了!”
“什么?!”俞莲舟一惊。祖坟被挖曝骨荒野,这等事情无论于谁都是莫大羞辱。
他思索片刻,心中惊怒,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冷硬至极,“是刘子青?还是韩普?”沈浣这次回营,为了拿到兵权半分不让,近来几日刘子青与韩普两个人排头吃了不少,心下怕是愤恨的很。
阿瑜道:“萧元帅查得清楚,是刘子青指使手下干的。萧元帅已经派人收了二老尸骨,重装入殓,准备下葬。这才派人送信来问将军,重新下葬这墓碑上当刻什么,是刻‘沈’还是刻‘陆’。”
俞莲舟心下怒意正盛,听得阿瑜前半句话,双目中厉光一闪而过,旋即隐去,然则听得阿瑜后半句话,不由得有些糊涂。
“刻什么?此话怎讲?”
阿瑜一愣,柳眉高挑,“俞二侠……不知道?将军没同您说?”
“阿瑜姑娘所指何事?”
阿瑜恍然大悟,原来沈浣竟当真半点未有对俞莲舟说。美目一转,微微一笑,一只素手点了点樱色双唇,眨了眨杏核大眼,“说将军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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