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山河破碎,世道暴乱,民生水火,骨肉离散。
我沈浣比不得开周姜子牙兴汉张子房,可今日,只凭这一杆沥泉长枪,我愿竭力一搏,为了许给阿竹、许给自己、许给这百万儿郎的一个清平世间。
不求江山易主,只求还我故园。
这条路上,烽火狼烟,无论成败,不问生死。兴亡虽非我主,天命必由我抗。
“传令三军,出兵!”
——
晴空高远,碧野辽阔。帅旗高擎,将士束甲。将令既出,百万儿郎肃队执戈,逆风北行,剑指阴山,马过黄河。天上清声乍起,却是北雁南归,顶风过野。
行伍过处,百千旌旗烈烈而展,遮没平野之上茕茕新坟。待到来年,碧草生处,这新坟化作青冢之时,却不知征人可得无恙而归,坟前再祭?
前军队伍帅旗之下,照雪乌龙背上的沈浣最后看了一眼罗鸿无碑无铭的坟,坟前只一杆芦叶点钢枪做奠。那枪侵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元军的,何沧的,罗鸿的,自己的。青天白日之下,熠熠生辉。
她掌心那被箭射穿的一处又热了起来,仿佛罗鸿临死前那紧紧握着她手的热度,混着迫切与鲜血。
昔日银枪染碧血,明朝烈酒半浑浊。
不求以此名青史长垂,惟愿以此身践君一诺。
长风划过,撩起将旗,拂动照雪乌龙红缨战铃,竟似应答。十余年来,这中州大地之上又有多少战死英魂流连不去,只待北复中原之日?
忽然之间,沈浣一怔,但闻得似有依稀笛音凭风隐隐而来,愈发清冽,曲调竟是无比熟悉。
沈浣于马背上猛然回头,远远见得十里坡上,俞莲舟一袭青衫独立坡头,横笛而奏,遥望着平野之中顶风北行的将士行伍。
那曲调尚不甚准,显是吹奏之人不善音律初学乍练,然则沈浣却立时辨了出来。
来时旧里谁人在,别后沧波路几迷。
正是她此生无以相忘的曲调。
当年沙河相别,是她隔着凛冽风雪,独立十里坡头,横笛以这一曲送他归程。
如今又是相别,她临行马背上回头一眼,隔着烈烈旌旗,隔着万千金戈,隔着往昔十余载韶华岁月,隔着今后漫漫烽火征程,看到这次是他独立十里坡头,横笛以这一曲送她北伐出征。
世事多离乱,烽烟作良辰。此物相以赠,四海念故人。当年她多少心思情意,尽付这几句话、这一曲歌。
生当此身长相随,死当魂魄复来归。如今她多少心思情意,亦是尽付这几句话、这一曲歌。只是这回,是他独立相送,横笛而奏。
世事离乱烽烟太多,你我若注定此生不得,便再等一世又如何?无人通传,她仿佛也能隔着那些铁马金戈听见他此时承诺之语,仿佛也能察觉到他在看着她的眼,肃然淡定之下掩藏着的炙热与郑重,相许着她一个故园,一个无论她走多远,无论她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能归得的故园。
她许他生死一诺,他应她一诺三生。
手中执的是他以兄弟之义相赠的沥泉金枪,背上背的是他以夫妻之情相交的师赐长剑。青龙帅旗之下,临别回眸一眼,她于马背上回身遥向着独立十里坡头的他重重一抱拳,随即转身,口中一声呼喝,照雪乌龙高声嘶鸣,往北疾驰而去。帅旗既动,百万将士整装束甲,急行而去。马上之人,银甲金枪,身形笔挺,再不回头。
二哥,生当此身长相随,死当魂魄复来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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