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晨报!副市长和女干部死在了办公室,衣服裤儿都没穿!哎!晨报,山西煤矿又出事了,二百个矿工死在井下。哎!晨报,公务员下个月一号加工资罗。”同心广场上响起了老报童海昌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这个老报童是所有卖报纸里最亡命的,他跑起来踉踉跄跄,十分滑稽,头直往前栽,但就是不会倒下。
钟魁智坐着无事,听了在茶馆坝子上喊了一声,海昌就往这边过来,报纸在坎下抛不上来,只能爬懒阳坡,几分钟光景,海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中山服,背着一个旧布包,盛着一摞报纸到了,他唇上长一颗大痣,挑出几根黑毛,眉毛却是花白,汗水从额头上顺着眉毛掉下来。
“我说老海呀,这么大岁数了,就在家里喝点吹吹稀饭,享几天清福算了。”钟魁智一边摸钱,一边说,他岁数也不小,看老海辛苦,有些同病相怜,劝了一句。
“莫得事,闲着也是闲着,”老海掏了一张脏兮兮的帕子出来,揩头上的汗,“这懒阳坡阴倒累人,坐一下再走。”老海与茶馆的人都熟,脸上堆了笑。
六娃子正看打牌,回头来说:“老海,你娃儿海英伟才从上海回来,昨天还在茶馆打牌呢,还带了个上海媳妇儿,长得水灵灵的,说话叮呤咣啷的,没来看你啊?”
海昌脸上还挂着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了,“我不清楚,不晓得!”把头扭到了一边。
老石出来,忙悄悄拉了六娃子一把,低声说:“你娃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两爷子叶子结恁深,提这些事儿做啥?”六娃子便闭了嘴。
“他奶奶的!公务员又加工资了!300块!”钟魁智吐了一口烟,把手往报纸上拍,“那老子包包头的钱那不是又蚀一坨?”
“他涨他的工资,管你啥子事嘛?”六娃子搭讪。
“啥事儿?物价又要涨了,稀饭兑米汤,那是清上加清。”张友生没好气地搭了白,脸色难看,“要好久才熬得到六十岁哦?”他在县特殊钢厂下岗,拿了两万元的下岗安置费,还要等七八年才能拿社保的退休工资。
“管毬得他啷个涨,反正要拿一口饭给我吃。”六娃子吐了一口痰,自我安慰着说,“老子不相信低保它不涨!”
苗勇峰也到了,他听了六娃子的话,说道:“你还有低保,老子遭朱老太婆把低保也戳脱了,晓得该啷个办罗?”
“啷个办?凉办!”六娃子开口笑了,“我几天都看到你和那姓包的婆娘在巷子角角蹭在一起,你娃艳福不浅,我给你说,发 廊妹有钱得很,你靠着她,比吃双份低保还划得着些。”
不料苗勇峰脸色一下就变了,提高了声调怒道:“六娃子,老子没惹你哟,啥子发 廊妹?人家正经开理发店,你娃要搞醒豁!啥子吃双份低保,你格老子乱栽污唢?”六娃子没料到他立时翻脸,吃了一惊,只好陪笑说:“说你一句就输不起了,好好,我不说了。”
老孔坐在一边正看参考消息,听他几个议论,走过来把报纸拿来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了,“民生问题不解决,只给公务员加工资,我看啦,这是舍本求末,”他站在大家中间,像当年作报告一样,一手叉在腰上,一手伸出一根食指,讲起了一二三,“我们那时候干工作的时候,条件多苦,嗯!没日没夜地干,多少钱一个月,三十!我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四十年革命工作把人都交给国家,现在年青人才上班几年?工资就加了几百,算起来两千多块!不公平啊,基尼指数又要上去了。”大家听不懂他说的术语,但他是退休大干部,都尊重他。老孔发了一通议论,拄着他的拐棍回座位看《参考消息》去了。
海昌歇了一会儿,又去卖报。
大家还在议论,郑方刚进来了,今天他轮休,清早起来跑摩托,现在回到巷子里来吃碗面,再到茶馆来坐一坐,听他们议论,他把报纸抢过来一看,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半天没说一句话。突然举起拳头,把那木桌子猛一捶,只震得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几个杯盖从桌上飞起,落到地上,打得粉碎,六娃子的玻璃保温杯被震倒在桌子上,茶水横流。
众人手忙脚乱,都骂他发疯,他兀自不理,铁青了脸,说道:“你们晓不晓得我的基本工资是多少?240块!他们加一回的工资比老子一个月的工资都还多!说起来改革都二十几年了,厂里的老皇历还是一直不翻。当工人真是他妈的前世造的孽!”
钟魁智说:“你还是吃咸点,想淡点,回来打个申请吃低保算了。”郑方刚说:“你倒是早栽秧早挞谷,娃儿工作有了着落,我回来吃低保,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娃儿读书啷个办?在厂里呆着,把这条命豁出去,一个月挣拼死拼活挣个*百块,再跑跑摩托,好歹把生活拖起走,这一回公务员涨工资,如果厂子再不涨,老子要把那个杨厚德一口嚼来吃了。”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便出门发动摩托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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