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北岭走的途中,瓜瓤咬牙切齿地想,如果这会儿能见到老天爷的话,我一定把那老驴头的臭**蛋狠狠扯下来,扔到村里的狗群里,让它们疯疯地撕抢去。ww
这种万分恶毒的念头,是瓜瓤近几年才有的。以前,瓜瓤非但不敢这样想,还对老天爷怀了无量的敬畏。那时的今天,瓜瓤都要天不明就起床,在娘的指挥下,虔虔诚诚地安好供桌,虔虔诚诚地摆上几样供品,然后烧纸,放鞭,叩头。在娘撅着ρi股率领他们兄弟俩行敬天之礼时,他想到那个白胡子老头就在天上望着他,像看一只瓢虫的斑点一样明察着他的品行并以此来安排他的命运,他便浑身上下都蓄满了紧张,而且有一种要鼓尿的感觉。
今天,瓜瓤却恨死了那个老头儿。他恨他并没有真正在这世界上实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政策。因为他看见身边许多品行并不咋样的人过得比他都好,老天爷对他瓜瓤格外不够意思。今天,他还特别恨老天爷设了这么一个叫年的日子,让他每到这个日子就格外难堪,每到这个日子就不得不逃离人群。
此刻,瓜瓤抬起疤眼,向天上射出两束极为凌厉的凶光。可惜,他看不见他的仇敌。而他的仇敌却展现给他一个十分温馨祥和的元日天象,天空蓝瓦瓦的,一丝云彩也没有,在东南方,太阳已经油光光地飞起两竿之高了。
瓜瓤认为这是老头儿故意与他作对。要知道,老头儿给了人们这种天气,人们就把这个年过得更欢了。
在一个有着大片枯草的土坡跟前,瓜瓤转过身,打量起岭脚下沿溪而居的村子。果然不出所料,村街上的人已经空前地多了起来,一疙瘩一疙瘩的,来来往往。还有许多的红红绿绿,那是女人与孩子们的新衣。瓜瓤知道,这是人们在串门拜年。
在那些人疙瘩中间,瓜瓤看到了他十年前的影子。一个疤眼青年,兴冲冲的,傻乎乎的,挤在人堆里瞎串。三哥、二叔、嫂子、婶子,进门就喊,就叩头,一条破棉裤跪成屎黄色。最爱去有新媳妇的人家闹腾。荤的素的想啥说啥,有时候还去新媳妇身上掐掐捏捏。看着女人飞红的小脸,自己心里晃荡起巨大的快意。
但这快意就像一朵云,在五年前飘走,再也没有回来。那年瓜瓤二十七岁。他在过年串门时突然现,村里刚娶的新媳妇,已经没有一位是他的嫂子、是他能够上门戏逗的了。有一位新媳妇是他的婶子,按说这是可以的,然而就在他进门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人家却把脸一板说道:光棍马勺的,不要个死脸!瓜瓤忽然记起,这个新娶媳妇的远房叔也是比他小的。啊呀,我瓜瓤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棍了,是一个女人们都要格外提防的光棍了!面对那个新崭崭的小婶子,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摊狗屎,赶紧将自己打扫了出去。
从那一年开始,瓜瓤再没有串门。不仅不串新媳妇的门,就连应去叩头的长辈家里也不去了。他知道,人如果成了光棍,就不像个人了。你不按规矩办事,人家也不会怪罪你。这是一种对光棍汉特有的宽容。这种宽容是十分可怕的。但你还必须接受这种宽容,否则人家会说你不识相,说你不像个人了还硬充人样儿。所以每到过年瓜瓤都不出去,都是一个人闷在小西屋里。可是,这样也不能清静。有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往往要找他坐坐,以示安慰。话也没说得太清楚,但那意思却让人很明白。有些家伙还领了媳妇孩子,一副得意扬扬向他炫耀的样子。
又过了一年,事变得更让人受不了:他的弟弟瓜皮娶了媳妇。那迎娶新娘子的鞭炮,声声都宣告了作为哥哥的他在人生大事上的彻底失败,让人看到了弟弟越过哥哥的僵尸奋勇向前攻上山头的景象。那年的大年初一,弟弟的新房里人来人往闹闹嚷嚷,戏谑的笑声与新娘子的娇嗔声像一支支利箭,嗖嗖地穿过小西屋的门,将他的心射得像蜂窝一般。最要命的是,还有一些人从东厢房出来偏偏不走,偏偏再敲开他的门找他说话。他们继续保持着在新房里鼓胀起的兴奋劲儿,同时又挂出或怜悯或讥讽的神,让你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瘸腿的狗或一只将死的鸡。于是,下一年的大年初一,天刚一亮,瓜瓤就悄悄走出村子,躲向了北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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