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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穿越 重生之盛世医女 > 七十五

七十五

放衙时辰都过了,玉珠才慢慢悠悠地从宫里出来,脑袋低着却不看路,一边走一边仿佛在想些什么。顾咏在车里头远远瞧着,忍不住就想笑,待玉珠从旁经过时,他才忽地出声唤她名字,将正在想心事玉珠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是顾咏,玉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怪道:“真幼稚。”

顾咏也不气,笑嘻嘻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玉珠甩甩脑袋爬上车,仍旧皱着眉头道:“奇怪,这几日太医院里少了不少人,好几个大夫都告了假,大伙儿忙得团团转。孙大夫和张院判大早上被唤进了宫,今儿又是一天没回来。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顾咏却是知道,只是不好告之玉珠,遂笑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别瞎想。对了,我家在城外三里渠还有个庄子,里头有个牡丹园,如今花开得正艳,庄子里还有温泉,你最近不是忙得厉害,不如忙中偷闲,去庄子里小住一段时日。正好阿铮也要考试了,去外头散散心也好。”

玉珠不说话,睁大眼看了他半晌,心里却是猜到了什么。但她并未多问,想了想,便应了。顾咏见她答应,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若事态果真如崔老太爷和顾信所言,只怕当今圣上身体出了问题,不然也断不至如此仓促。那些所谓告假在家太医们,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在家里头休息还是早已没了命,顾咏断不敢让玉珠还在太医院待着。

回了秦家,玉珠便将要去三里渠事儿跟秦铮说了,他素来对这些事不上心,既然玉珠说要去别庄小住,他连问也不多问一声,便自个人收拾东西去了。

晚上玉珠熬夜写了请假折子,第二日大早,顾咏就派马车将她们姐弟二人接出了城。

三里渠顾家庄子并不大,所谓牡丹园也只有两亩见方,倒是温泉水名副其实。庄子里头就有个泉眼,就近砌了几个池子,大都是露天而建,也有修在四面通风小亭子里,池子边上遍植花木,因泉水温热,灌得花木四季常开。

一见了这温泉池子,玉珠满脑子烦忧也都散了,京城里太医院那些事也都悉数抛开,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顾咏见她开心,心情也莫名地好转。

第二日一回到京城,顾咏就听到了万广回京消息,紧接着,他就被御史弹劾,以徇私枉法罪名被暂时免了职,随后,帝王心腹万广受命彻查此事。

这结果却是顾咏早就猜到了,并不意外,倒是户部各位同僚,除了宿敌董士卿之外,大家都十分不忿,连林尚书都上了折子替顾咏说话。顾咏心里头却是宁愿离这些事远些,便谢过了林尚书好意,委婉地表示自己想暂时休养意图。

顾家到底不在风头浪尖,且顾咏又赋闲在家,朝中动荡自然也波及不到顾府。倒是崔老爷子整日里跟人斗得不可开交,在顾家住了没两日,就搬去了崔家在京城老宅。崔氏虽不舍,却也无奈,到底她是嫁出门女儿,丈夫顾信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没有掺和其中道理。

过了几日,顾咏和崔氏一道儿出了城,去三里渠庄子小住。小情侣两个见了面,自然有许多话说。顾咏对自己被罢职事儿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玉珠也没多问。

庄子里除了牡丹园之外,还有不少花田,是附近花农租了顾家地种,因附近有温泉眼,气候适宜,花朵四季常开。玉珠便每日和顾咏去花田闲逛,偶尔偷偷地摘些花苞回来晒­干­了泡茶喝,每每这个时候,顾咏便东张西望地给她掩护,待偷得差不多了,就兜着裙子使劲往回跑。

江家案子很快开审,果如崔老爷子所料,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剑拔弩张紧张氛围,事儿越闹越大。原本只是河南府贪墨案,竟很快牵扯到了京城,尔后是江南、湖广,大有要将整个朝堂大换血气势。

曾家在朝中经营多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崔家又早虎视眈眈,伺机出动,整个京城,端地是硝烟四起、战火纷纷。

但这一切都与玉珠他们无关,倒是顾家庄子新挖池塘更让他们感兴趣。

这些天朝堂里吵吵闹闹,顾信被吵得烦了,索­性­也告了假来庄子里小住。他从京城过来时候带了条肚大头小红­色­鲤鱼,说是有人特意送到府上供观赏之用,顾信对这东西实在不感兴趣,竟让下人送去给清蒸了。晚上众人品尝之下,都赞称美味无比,顾信一得意,便要在庄子里挖个池塘,专门养红鲤鱼。

谁知池塘挖好了,却买不到先前那种鲤鱼。于是顾信就带着顾咏四下里到处搜寻,附近村子都问过了,也没人见过那种大肚子红鲤鱼,这让顾信十分失望。

玉珠左右也无事,便换了男装陪着顾咏满山满野地到处乱跑,附近村子集市都混得极熟,偶尔撞见了生病,她还会出手救一救,有时候在山里还会碰到各种草药,她也忍不住挖几株回来种在庄子里,没过多久,小院子里就载了一小方药地。

附近乡民听说庄子里有大夫,也都纷纷过来求诊,没多久,倒还闯\出了些小名气。

他们在庄子里一住便是一个来月,京城里总算尘埃落定。原宰相曾沐告老返了乡,纪贵妃据说在宫里头摔了一跤跌坏了脑子再也没有起过床,皇三子去了封地,朝堂上多了几个崔家子弟,而天子也去了行宫避暑,如今在宫中执政乃是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太子殿下。至于这一切事件导火索,当初蒙冤入狱江成德,却是无人再提及了。

顾咏一回京,宫里便来了旨意将他官复原职,不仅如此,连顾信也升了职,由从五品侍读学士升为了正五品大学士。因最近京中风云变幻,既有曾家那样跌落云端,也有似崔家那般炙手可热,故顾家升迁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崔老太爷这边派去玉溪村人也早回来了,却是没有他所想要结果——秦秀才直到十年前才从外地迁过来,以前种种,却是无人知晓,更不用说玉珠身份了。

至于崔宇那边,因崔老太爷据理力争,再加上如今执政太子对跋扈嚣张长公主无甚好感,已过世沈崔氏最终以沈家元妻身份迁入沈家坟地,长公主地位也开始微妙起来。沈将军却是欢喜不过,他素来与长公主并不恩爱,心里又挂念着儿子,一得到消息就赶紧去了水田巷想接崔宇回府,却不想,仍吃了个闭门羹。

崔老太爷得知消息后还亲自去劝过崔宇,他到底是沈家长子,便是改姓崔也改不掉骨子里流沈家血,不说如今长公主无子,便是被她日后折腾出个儿子来,也断没有继室之子继承家业说法。

他见崔宇仍是固执不肯应,又道:“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那个女人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你还放任她在家里头为所欲为。便是为了恶心她,也该回府去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晃一圈,看气不死她。”

崔宇听罢了,意外地觉得颇有道理,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老爷子话,时不时地去沈家住两天好给长公主上点眼药,不过他还是不肯改回沈姓,只说一切待寻到红豆之后再说。

玉珠也随顾咏一道回了京,却没有急着回太医院。她如此临阵脱逃,有些不好意思去见同僚,便先去孙大夫家里拜访。虽只有一个来月不见,但孙大夫却明显憔悴了许多,瞧着倒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见了玉珠,并没有提起她告假事,只随便聊了几句,尔后说太医院如今人手吃紧,让她明日便去太医院帮忙。玉珠赶紧应了,见孙大夫一脸倦怠,便没有再多说,告辞还家。

一路上,玉珠不免又胡思乱想起孙大夫所说太医院人手吃紧意思,脑子里一个激灵,顿时冒了一身冷汗。第二日到了太医院,张胜瞧见她,亦是笑得极为勉强。御药房里人手倒没多大变动,但到了中午用膳时候,玉珠才发现好几个老太医都没了踪影。她没有问,众人也不曾提起,但空气中却有一种压抑气氛,迫得玉珠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回了家,秦铮马上察觉到了她异样,赶紧过来问。玉珠不想让他担心,只说身子不舒服,休息一会儿就好,说罢便回了房。秦铮又哪里放得下心,赶紧让余老爹去找了顾咏过来。

好不容易才敲开了玉珠房门,顾咏一眼就瞧出玉珠脸上有哭过痕迹,心中极痛,一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住,怎么也不松开。

太医院事自然瞒不过顾咏,他也清楚玉珠如此黯然神伤原因,柔声安抚了一会儿后,才轻轻问道:“要不,就辞官回家吧。”

玉珠闻言顿时抬头,睁大眼看了他半晌,眸中有冲动也有犹豫,尔后又缓缓垂下头,咬着嘴­唇­思索不定。良久,顾咏才听到她低低回声,“如今太医院人手不足,我且先过了这一阵再跟孙大夫说。”旁不说,孙大夫那里,她却是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去说。

天降奇祸

崔宇回沈家这一日,崔老爷子亲自护送,沈将军开大门迎接,连在城外庄子住了多年不曾回京沈家二老也特意赶了回来,见到孙子,不由得痛哭流涕,老泪纵横。崔老爷子环顾四周,没瞧见长公主影子,心中冷笑,唯恐天下不乱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长公主?”

沈将军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冷哼一声没说话。一旁忙有下人应道:“方才太后传旨,宣公主与小姐进宫去了。”

崔老太爷笑了笑,道:“是么?”便没再说话。谁都知道宫里太后并非长公主生母,平日里并不亲厚,如何会在这日子将其唤进宫,分明是借此推脱罢了。一旁沈将军脸上有些挂不住,赶紧挤出笑脸道:“大伙儿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屋。”说着,就要去拉崔宇手。

崔宇下意识地往侧边一躲,沈将军拉了个空,一时僵住,表情十分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脸­色­,继续笑着将崔宇迎进屋,只是再不敢将手搭到他身上。崔老爷子瞧着心里一面直叫好,一面可惜那长公主不在,否则眼睁睁地瞧着丈夫对嫡子献殷勤,还怕气不死她。

进了府,沈将军将众人引向东跨院,这是崔宇幼年时曾住过地方。院子里还保留着十年前布置,所不同只是窗口枣树长高了些,十年前种下花苗如今早已成了片,争相开着花,院子中央石桌石凳磨得发青发亮,仿佛十年时光并没有留下什么。

众人见崔宇陷入沉思,不再打扰,默默地都退了。崔老爷子在沈府待了好一阵,也没见长公主回府,懒得再等,好戏没看成,只得告辞离开。倒是沈家二老留在了府里,说要陪孙子住一阵。

长公主一行到晚上才回来,依照规矩崔宇要过来拜见,但她称病免了,崔宇自然巴不得。晚上沈将军依旧在书房里宿着,长公主等了一晚不见人影,气得又将桌上杯盏茶具全都摔得粉碎。

旁丫鬟们早吓退了,唯有绿薇在一旁屏气凝神地跟着,被飞溅开来碎瓷片险险割破了手背,渗出殷红鲜血来。长公主回头瞧见了,脸­色­却丝毫不变,怒道:“一群废物,让你将那个丫头抓回来,抓了几个月也不见人影,通通都是废物。”

绿薇不敢辩解,只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待长公主骂完了,才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定将那大夫尽快抓回来。”

玉珠却不知自己早被人惦记上了,从早上起来起她就觉得天气不大对劲,黑漆漆天仿佛要掉下来似,厚厚云层压得人喘不上气。空气潮湿又炎热,走几步路就浑身是汗,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也不­干­,难受得很。

放衙时候顾咏照例在宫门口候着,一见玉珠出来就赶紧招呼她上马车,道:“瞧这天气,怕是一会儿就得下雨了。”

玉珠也眯着眼睛瞧了瞧外头天,担忧道:“只怕要下大雨,不知一会儿会不会积水。房子地基高倒是无妨,就怕院子里种那些药材要泡汤了。”

二人话刚落音,就见一道刺目闪电忽然划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雷鸣。顾咏怕吓着玉珠,赶紧放下车帘,让赶紧掉头。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外头噼噼啪啪雨滴声。玉珠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豆大雨点劈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架势十分吓人。

街上一片忙乱,行人们纷纷四避,一会儿,大街上就只剩下往来几辆马车。顾咏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径直朝秦家院子奔去。到秦家大门口时,街上已经积了水,玉珠怕过一会儿街上积水更深顾咏不好回府,也没多留,叮嘱了几句后就让顾咏赶紧回家去。

因库房地势稍低些,这一场雨下来就有淹进水去趋势,秦铮和余老爹赶紧将库房里药材全都搬进正屋里。于婶子在厨房做饭,一见玉珠就抱怨道:“这场雨真是来得快,原本还在院子晾了几块腊­肉­吹吹风,一眨眼就淋上了雨,也不知会不会长霉。”

玉珠赶紧安慰了她几句,帮着秦铮一道儿搬药材。一直忙到天全黑了,几个人才吃上饭。可外头雨还是没有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院子里积水越来越深,幸好这房子地基高,离院子还有几层台阶,暂时还淹不进来。但照这样下去,估计明儿早上就够呛了。

一晚上大家都睡得不甚安稳,耳畔始终是下雨声音,一会儿噼里啪啦,一会儿淅淅沥沥,总没有停歇时候。好在总算没有水灌进屋,大早上起来推开门,玉珠顿时被面前一片汪洋给吓住了。

什么药材之类都不用想了,面前这情形,便是大门也出不去,更不用想什么上衙事儿了。于婶子去厨房转了一圈,回来说家里米粮充足,十天半月暂无问题,玉珠方才放下心来。不过余老爹倒是一脸乐观,说中午时水就能退走。

余老爹倒是没说错,中午时分,院子里水就退得七七八八了,但街上地势稍低地方还是积着水,许多百姓家里都沉了,苦着脸把东西往外头搬。

玉珠原以为这雨到此为止了,中午用过饭,正要去太医院,外头天又沉下来,不一会儿,又下起雨来。照这天气态势,秦铮怕她进了宫以后不好出来,便非拉着不让她出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是,这场雨竟然持续了三天。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三天也许仅仅意味着不能出门,可对玉珠来说,却是心急如焚。没有谁比大夫更了解这场大雨可能带来灾难了,这个时代人普遍没有卫生观念,平日里胡来也就罢了,可洪水过后,细菌病毒滋生,一个不好,就是要闹出瘟疫来。

想到此处,玉珠也不管街上积水了,换了衣服非要去太医院寻孙大夫,却被秦铮死死拉住,道:“半个城都被淹了,孙大夫也不定在宫里。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寻不到他。你有什么话告诉我,我替你去孙大夫府上寻他就是。”

可这些事如何是三两句就能说清,兄妹俩争执不下时,外头传来了顾咏声音。秦铮又惊又喜,赶紧冲到檐下,冲着院门口狼狈不堪顾咏大声唤道:“顾大哥,你来了就好。快来劝劝我姐,她非要去太医院。”

顾咏换了身利落劲装,但还是弄得满身泥泞,膝盖以下全都浸得透湿,好在已是六月,天气炎热,裹在身上也不冷。听了秦铮话,顾咏赶紧看向玉珠,一副询问神­色­。

玉珠忙解释道:“我看这天气不对,城里发了这几日洪水,只怕死了不少牲畜,有些井水都污了。如今天气虽转晴好,可温度却太高,反而易滋生疾病,一个不好,怕是要闹出瘟疫来。我得赶紧去寻孙大夫,让他上奏朝廷做好防备,若不然,怕是会出大事。”

顾咏闻言亦是心惊,他虽未曾经历过瘟疫,但见过书中记载,一旦瘟疫四起,那便是绝户绝村。若果真如玉珠所说瘟疫发生在京城,那岂不是——顾咏连想都不敢想。

微一思忖,顾咏没再犹豫,朝玉珠道:“街上到处都是积水,你不识路,还是我陪你一起去。若是寻不到孙大夫,我们便去找林尚书,左右总能找到上奏人。”便是实在不行,他就只有去求崔氏进宫找太后说话了。

秦铮原本以为顾咏会帮着劝人,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一旁加油添醋,恨得牙痒痒,却又实在没法,只得朝他威胁道:“你路上好好照顾我姐,若是她伤到了哪里,我定要你好看。”

顾咏自然不会和他认真,候着玉珠换了衣服鞋子后,就拉着她一同出了门。

大街上一片萧条,路上到处都是泥沙洗过痕迹,还有各种各样动物尸体,因刚刚被水泡过,又被太阳一照,很快就腐烂变质发出阵阵恶臭。有些地势较低水井渗进了脏水,可附近居民却完全不顾忌,打上水后也懒得烧,径直就灌进肚子里。玉珠一路上瞧着,只觉心惊胆战,好几次都忍不住冲上前想要说服他们将水烧开了再喝,人家却丝毫不理会。

“也怪不得他们,”顾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几日接连着下雨,哪里还有­干­柴,能做饭已是不易,谁还会舍得烧水喝。”

玉珠听罢了,更感无力。

他们两个绕了好几条街,才好不容易赶到了孙大夫家门口,敲开了门,才知道孙大夫大早上就进了宫。二人又急急忙忙地去太医院寻人,一进太医院大门,就发现里头气氛有些不对劲。

太医院里难得这般肃穆,大门口往里全站着御林军侍卫,个个面­色­肃穆。玉珠心中忐忑,和顾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看,轻手轻脚地进了前院。

院子里站着一群御医,张胜也在里头,玉珠赶紧上前拍拍他肩,轻声问道:“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张胜皱着眉回头,见是她,轻轻摇头,小声道:“我也是方才刚到,听说是孙大夫跟太子殿下上了折子,说洪灾之后并有大疫,特奏请太子殿下下旨防备。可这事儿,实在难为。”他朝顾咏瞧了一眼,顾咏亦理解地朝他点了点头。

京城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还是风起云涌。瘟疫之事,最易与天命之说联系在一起。若贸然下旨,只怕有人借机发挥,造谣生事说太子无德,天降奇祸。

“那就不作任何防备么?”玉珠急道:“若果真闹出瘟疫来——”她话未说完,就见正厅大门陡然打开,一会儿,太子与孙大夫等几位德高望重老太医走了出来。太子一脸严肃,没说什么就走了。

待他走后,孙大夫才缓缓道:“太子下令,全城戒严,预防瘟疫。”

玉珠总算松了一口气。

天降奇祸(二)

玉珠并没有处理瘟疫经验,所能做也不过是与诸位太医们一起依照孙大夫吩咐到京城各位官宦府里安排防备瘟疫事宜。当然她也贡献了一些以前在书中所看到记录,用醋和石灰消毒,以及用大黄和苍术泡水作茶饮。

官宦人家对饮食和卫生素来都比较讲究,最难办其实还是南城贫民区,那里人蛇混杂,常年藏污纳垢,哪是一两天能清理得­干­净。虽说朝廷有旨意下来,但这对平日里连饭都填不饱肚子贫民百姓来说,根本没人把它当回事。

过了两日,太阳愈加毒辣,气温猝升,很快就从南城传来了有人病倒消息,腹泻呕,、继而高烧,昏迷不醒,没两日就断了气。这分明就是瘟疫症状,太医院顿时忙成一团糟。京城里也渐渐传出了各种谣言,自然免不了要将太子一番责难,更多却是一窝蜂地涌向城门,想要出京。

京兆尹衙门早接到旨意,城门紧闭,除非有太子亲旨,否则绝不开门。自然免不了有些权贵依仗着身份尊贵想要硬闯,被杀­鸡­儆猴地斩杀了几个人后,又都老实下来。但京城却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京里大夫们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玉珠自然也不例外,除了每日去各府上巡视外,她还和顾家商量后,让同仁堂熬制了免费汤药供百姓服用,为免多生事端,自然是以朝廷名义来做。旁药铺见此,也多纷纷效仿,虽费些银钱,却能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尽管如此,京城里瘟疫还是迅速蔓延,不过十日,就有数百人身亡,且不仅仅是南城区,东西两城也都陆续有人感染,就连皇城中也出现了感染征兆。京城里气氛愈加恐怖,大街上几乎瞧不见行人,空气中只偶尔有呜咽哭泣声音,仿佛一夜之间,这里就变成了一座死城。

大朝如今早已停了,但太医院还是每日都准时点卯,玉珠整日早出晚归,没几日就瘦了一圈,下巴都尖削了,看得顾咏极是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每日让于婶子煲些汤水,亲眼瞧着她喝下了才放心。

依照朝廷旨意,但凡是府上发现有感染瘟疫,需整府封闭,不得进出。皇城中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吓得不敢作声,便是府里有人感染,也都偷偷地禁了言,结果居然闹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四品官员因封锁消息竟导致阖府悉数感染,府中上下死了大半。

此事一出,太子震怒,立刻将那官员革了职,且下了明令,若有再犯者,永不叙用。此令一出,京中权贵才算消停了些。可难免还是有些人心存侥幸,私下里寻大夫就诊,而不肯宣扬。

这日晚上,玉珠睡得正沉,依稀听到外头喧闹声,方才起身,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低声地问道:“姐,你醒着么?”

玉珠赶紧披了衣服起床,点上灯,揉着眼睛打开门,只见一脸惊慌卢挚赫然站在院子里,一瞧见玉珠,他就像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似扑过来,颤着声音道:“秦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妹子。”

他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玉珠也听不懂,只得赶紧示意秦铮将他扶进屋,柔声细语地问到底出了何事。卢挚哭哭啼啼,好一阵才将事情给说清楚,原来是卢挚妹妹,卢府三小姐今儿却是出现了瘟疫症状,大早上就头晕眼花,中午时开始腹泻呕吐,到了晚上,赫然发起烧来。

玉珠听罢,不由得大惊道:“既然如此,就该早早地报往京兆尹衙门,若果真感染了瘟疫,得尽快隔离,否则要出大事。”

卢挚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却是一脸坚决,“小妹院子已经围起来了,除了伺候下人再无人进出。若果真报去京兆尹衙门,只怕家里头都要受牵连,祖母已八十高龄,实不忍再让其受罪。这才想着来寻秦大夫,求你去给小妹看看,我听说太医院有医治瘟疫方子,虽不能确保无碍,但总聊胜于无。”

他话一说完,一旁秦铮早已气得发抖,拽着他衣领抡起胳膊给他一肘子,怒道:“你妹子命就是条命,我姐就活该被传染了。姓卢,平日里没瞧出来,你竟然这般自私自利。赶紧从这里给我滚出去,再别让我瞧见,要不然,我见一回打一回。”

说着,拽着卢挚胳膊就要把他往外推。玉珠到底是大夫,医者父母心,虽说卢挚此举未免过分,但她又哪有见死不救道理,略一沉吟,便起身将秦铮喝住,咬咬­唇­,应道:“我随你去就是。”

秦铮大惊,回头拉住玉珠袖子着急道:“姐,你别乱来。若是你也感染了,我要怎么办?”

玉珠挥挥手止住他继续往下说,沉声道:“既然做了大夫这一行,便要有这一行自觉,没有说有危险便不做道理。”若是政治斗争,她还能勉强说服自己不去理会,可如今却是病人在眼前,让她如何视而不见。

秦铮知她最是倔强,若是下定了主意,便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下来,只恨顾咏怎么不在,若不然好歹也能帮忙说几句。玉珠也没时间再劝他,拍了拍他肩膀,便折身去房里换了衣服,拎上药箱,随卢挚去了卢府。

待秦铮反应过来,他也赶紧去屋里换了衣服,跟在了他们身后。

卢府在距离秦家不远另一条巷子里,大晚上,却有下人提着灯笼在门口候着,见卢挚请了大夫过来,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迎上前。

卢家三小姐绣楼在西边靠池塘小院里,院子里灯火通明,却瞧不见人,下人们都在院外坪里候着,卢老爷和夫人在外头正房大厅里候着,客客气气地跟玉珠打招呼,语气中带着祈求意味。

玉珠却懒得和他们寒暄,径直去了绣楼,嘱咐下人们在院子四周撒上石灰,又让人煮了开水,撒上盐,先给卢小姐补充水分。

太医院里有不少太医都总结过瘟疫方子,毫不藏私地奉献了出来,玉珠便根据卢小姐症状,挑选了其中一个。这瘟疫说起来可怕,其实在于其传播和发病速度,若是发病时能得到及时治疗,挨过了最艰难头两天,便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卢小姐原本身体还算康健,加上染疫时间不算长,故很有生还可能。玉珠给她开药她也都喝了,虽然很快又呕出来,但总比不进汤药强。一晚上,卢小姐又呕了好几次,天亮时便直接晕了过去。好在玉珠一直守着,一边用银针刺|­茓­,一边辅以汤药,那卢小姐才算吊着一口气。

天亮之后玉珠才小寐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被人给唤醒了,说是卢小姐又醒了,烧得厉害。玉珠赶紧又冲过去,诊过脉后让下人准备冰来降温,好歹才算是将她体温给降了下去。

一会儿顾咏也闻讯赶到了卢府,二人隔着院子栅栏两两相望,眸中柔情似水,心意相通,最后玉珠朝他安慰地笑笑,转身进了屋。

如此折腾了两日,卢小姐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虽说尚未好转,但依玉珠诊断,也不至再恶化,留下了这几日汤药后,她才告辞回家。

路上她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脑子晕晕乎乎,手脚有些不听使唤,甚至开始打起了摆子。起初还以为是这两日没休息好,但很快她就确定了自己异样,果断地撕下袍子下摆将口鼻捂住,又将一旁秦铮和顾咏推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己房里。

顾咏和秦铮先是一愣,尔后很快反应过来,一时心神俱震,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快步追上前去,但已经晚了一步,玉珠房门早已死死抵住,无论他二人如何叫唤她也不肯开门。

虽说自己是大夫,早见惯了生死,但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另当别论。有那么一瞬间,玉珠脑子里空落落,一时又暗恨自己为何要逞强,竟闹得要赔上自己­性­命,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靠在门后狠狠哭了一场。

顾咏二人就在门外,听着她抽抽噎噎哭泣声,心如刀绞,偏又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二人一时静默无言,唯有心痛。

玉珠哭了一阵,心里郁愤都发泄了出来,脑子里总算清醒下来,瘫着身子靠着门,低声朝门外二人道:“我这是感染了时疫,好在如今症状初现,不甚严重,若是你二人依照我吩咐去做,我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但切记不可进门,若是再将你们俩也染上了,我…我死不瞑目……”说着话,嗓子就噎住,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秦铮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倒是顾咏还冷静些,竭力镇定了心神,低声向玉珠一一问清了治病要领,默默地用心记下,待都背下了,才赶紧让秦铮去库房取药,又唤来于婶子去厨房烧水……正说着话,忽听到门后一阵声响,仔细一听,却是玉珠竭力压抑呕吐声。顾咏身子一晃,脚上踉跄,险险地扶住墙壁才没倒下。

各分东西

顾咏依照玉珠吩咐,用生石灰将院子洒了个遍,又用白醋将她院子里凡是到过地方都悉数擦了一遍,秦铮也将药熬好了,小心翼翼端到门后,小声地哄玉珠开门。玉珠却不理,非要他和顾咏走得远了,才谨慎地开了一个小缝,将汤药和水取进屋,同时将秽物清理出来,让秦铮深埋进土里。

顾咏和秦铮原本还打算趁机破门而入,这会儿亦是无奈,只得在门外候着,侧起耳朵仔细听玉珠还有什么吩咐。但她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喝过了药,就径直躺回了床上,浑身发起烧来,脑子迷迷糊糊,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听到身边有说话声音,她顿时着急起来,甚不安稳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上却似有千斤重,身畔那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柔声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一时睡意涌上,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她都一直昏睡着,浑然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却不时地闪过些乱七八糟画面,一会儿是在现代时被父亲逼着背诵医术场景,一会儿又是幼时垫着小板凳给秦铮做饭画面,年少时梦想,可望而不得期望……

那些早已过去了许多年事情,不知为何忽然清晰起来,一一地在脑海里演过,仿佛一切都还在昨日。可玉珠脑子里却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已过去。而她现在,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身畔有人在温柔地呼唤她名字,一声又一声,这让玉珠觉得身边一切忽然真实起来。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吃力地睁开眼时,外头一片漆黑,屋里点着蜡烛,昏暗灯光下,依稀可以看清床边靠着人侧脸,挺直鼻梁下有模糊胡渣子,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却抬不起手。

才稍稍一动,床边人就惊醒了,霍地睁开眼,瞧见玉珠,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交加神情,“玉珠,玉珠——”他颤着手轻抚上她脸颊,不敢置信地说道:“玉珠,你醒了吗?”

玉珠虚弱地朝他勾了勾嘴角,吃力地伸手去握住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水,对了,孙大夫叮嘱说你得多喝水。”顾咏这才想起孙大夫叮嘱过话,顾不上和玉珠说话,赶紧转身去给玉珠倒水。

玉珠­精­神并不好,喝过了水,眼睛又开始一开一合,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顾咏却是放下心来,睁眼仔细看了她半晌,才握住她手靠着床边闭一会儿眼睛,不知不觉间,嘴角已经翘起。

玉珠再一次醒来是第二日中午,一旁候着不是顾咏,而是秦铮。见她醒来,秦铮也显得有些激动,一个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偏又不想让玉珠看到,赶紧别过脸去胡乱抹了两把,又挤出笑脸朝她道:“姐,你可好了些?肚子饿不饿,厨房里煮了粥,我让于婶子盛些过来。”

说罢,也不待玉珠应不应,转身去唤于婶子。

清清淡淡白粥,什么也没有加,但玉珠还是吃得极欢。她睡了两日,胃里只有药汁,虽说白粥也不饱肚子,但吃了总比没有强。吃过后又歇了一会儿,玉珠­精­神好了些,才缓缓问起顾咏去了哪里。

秦铮回道:“早上才起来就去了衙门,他一连告了两日假,林尚书有些不快。今儿见你醒了,这才去了衙门。”

玉珠听罢了,心疼道:“他这两日一直都守着么,身子怎么受得了。”顿了顿,忽又恼道:“说了让你们在门外别进来,谁让你们守着。若是也染了瘟疫,这可怎么得了。”

秦铮顿时哭起来,抽抽噎噎道:“你就想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我们。你若是果真这么去了,剩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娘亲也走了,然后是阿爹,现在连你也这样,我…我……”他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

玉珠听着,亦是满心愧疚。她固然要遵守从医之德,却忘了家里还有幼弟,还有亲人。再回想起这么多年,父母双逝,她一个外来人固然能承受,可那毕竟是秦铮生身父母,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小小年纪却是怎么熬过来。

见玉珠眼中也渗出泪来,秦铮却是慌了,赶紧擦­干­了泪,紧张兮兮地过来哄道:“姐,你别哭啊,我又没怪你。你要是伤心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怎么办?这两天可把我和顾大哥吓死了,守在床边半步也不敢离开,生怕一走开,你就…你就……”他嘴一瘪,使劲地忍住了没再哭出来。

玉珠眼睛也发酸,艰难地伸出手去握住秦铮,低声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她­精­神到底不好,情绪又激动,说了几句话后,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秦铮生怕她醒不过来,一直在旁边陪着,直到晚上她又醒来,喝了些稀粥后,又睡着了。

到底是元气大伤,虽说保住了一条命,玉珠却还是在床上躺了有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京城里瘟疫也开始得到了抑制,听顾咏说是孙大夫和几位太医集体研制新方子取得了奇效,具体是什么,顾咏却是说不清楚。

玉珠身体好转后没有再去太医院,倒是孙大夫抽空过来瞧过她两回,聊了几句后,玉珠才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起想要辞官话。这场瘟疫,除了南城百姓外,死得最多却是城里大夫,孙大夫想着顾咏和秦铮,也没为难她,只让她身子好些后再将金鱼袋还回去。

如此一来,玉珠才算是真正地又成了个平头百姓。秦铮却是欢喜得很,这样一来,玉珠便不必再每日大清早就起来,每日奔波于宫廷和权贵府中,落不得好还是小事,最怕是连小命都随时保不住。

到七月底,终于没有再有因感染瘟疫而猝死病人了,朝廷亦宣布取消京城戒严,百姓一时欢呼不已。玉珠身体已然好转,但顾咏和秦铮依旧看着紧,轻易不让她出门,只在晚上稍稍凉快些了,才一齐在附近走走。

八月初,郑览离京。顾咏亲自去送,因天热酷暑,秦铮不肯让玉珠出门,她便只好托顾咏送了些温补药材过去。

郑家祖籍在西北七星县,离京城有数千里,如此一离去,只怕今生也难得再见。顾咏一路沉默地送到城外长亭,好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郑览少时相交,志同道合,从未想过有几日竟会相对无语。虽也知道这一切缘起,可顾咏并不后悔。

郑父一死,郑家便日渐衰微,朝廷本就不满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对付不了崔家,应付旁家族却是绰绰有余。自郑侯爷过世后,郑家大少爷郑广继承爵位旨意便迟迟不下,京中有眼力便开始刻意疏远,郑府在京里处境变得十分微妙。

连郑广尚且如此,更勿论连爵位都没得继承二少郑览,故得知他选择回祖籍守孝时,顾咏反倒放下心来。七星县到底是边疆僻壤,郑览又曾在京中任职,想来不会有人胆敢随意欺压,起码,不必再看京城诸位嘴脸,也是好事。

长亭外到处都是送别人们,有吟诗作赋以送别,也有盘坐于地,嬉笑饮酒道别,也有拉着袖子依依不舍泪湿衣襟,唯有顾咏与郑览二人面­色­如常,在长亭外互道珍重后,郑览朝他笑笑,转身就上了马车。

鸿雁高飞,一缕黄尘。

马车渐渐消失在路尽头,顾咏看得眼睛有些发涩。直到身后元武低声催促了两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用袖口蹭了蹭眼角,转身上马。

绣楼再见

自从太医院辞官后,玉珠在家里歇了几日,没多久便有些熬不住,跟顾咏商量着去同仁堂坐堂。顾咏自然毫无异义,于是第二日,玉珠便成了同仁堂坐堂大夫。

这半年来同仁堂发展迅速,除了原来铺子外,又在西城开了一间,生意颇是兴旺。得知玉珠要来同仁堂,钱掌柜欢喜得不得了,虽说同仁堂这半年多来生意还不错,但总归是以成药闻名,撑场面大夫却是敌不过保和堂等其他大药铺,如今玉珠肯来,不说当初开膛破肚名气,单是宫中御医这个名号就足够以唬人了。

钱掌柜最是­精­明,玉珠来店这一日他特特地请了人来舞狮子,又噼里啪啦地放了半天鞭炮,大肆宣扬,整条街都晓得同仁堂来了个厉害得不得了年轻御医,看热闹都挤满了铺子,瞧见玉珠这般年轻,纷纷咋舌,却是无人敢质疑她年纪和医术。

玉珠老熟人张大夫却早在年后就去了西城铺子,如今在店里坐堂,是两位中年大夫,一个长着两撇山羊胡瘦高个,姓方,善儿科,另一位却是大腹便便矮个子,姓项,善治跌撒损伤。玉珠与他二人一一见礼,二人连道“久仰”。

因钱掌柜宣传,来铺子里寻玉珠看病排了长队,但钱掌柜得了顾咏吩咐,生怕累着她,故只挑了十个病人,其余都分到了旁大夫手里。因顾虑到她是个女儿家,钱掌柜特特给她设了个加了帘子小间,病人依照号牌一一就诊,过时不候。说来也怪,越是这般拿乔,那些病人们越是趋之若鹜,每日排队等号牌都有好几十个。

玉珠模样好,说话又温柔,也不似旁大夫那般喜欢装高深,与铺子里伙计们都相处得极好。

秦铮这两个月却像是长大了好几岁,忽然就成熟起来,每日都亲自送玉珠去铺子里,晚上又定时过来接,体贴得连顾咏都自愧不如。倒是玉珠有些不习惯,总是提醒他秋闱临近,赶紧温书备考。

九月秋闱,故才八月中旬,京里就热闹起来,满街都是赴考生员,客栈里多住满了人,有些囊中羞涩则在城郊寻些­干­净幽静寺观住下。这番场景让玉珠不由得想到了去年年初她和秦铮来赴考时场景,一时感慨颇多。

因秦铮早在顾咏引荐下给子监几位大人们都投过卷,且颇得好评,故虽临近科考,秦铮却并不紧张,倒是玉珠紧张得很,每日里总免不了啰啰嗦嗦地问几句,又怕给秦铮添加压力,总是开了口又后悔,十分地纠结。

开门做生意,难免遇到无赖泼皮,药铺自然也不例外。玉珠才来了几日,就亲眼瞧见有人上门捣乱,却没曾想,竟然还是位熟人。

这日大早上,玉珠方才到了铺子,连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得外头厅堂里一阵喧闹。她心中好奇,正要掀帘子出门一探究竟,那帘子倒先开了,探进店里学徒小唐脑袋。小唐朝她嘻嘻一笑,道:“秦大夫不必出来,店里总有些泼皮无赖要捣乱,钱掌柜自会处理。”

玉珠闻言心定,点点头,自己煮了茶,一边品茗一边侧起耳朵听外头动静。没想到,外头喧闹声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加激烈,不时地传来歇斯底里嚎叫声,那嗓音听着,却是有几分耳熟。

玉珠歪起脑袋想了半天,却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到过,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悄掀起帘子往外头瞅了瞅。厅堂里都是人,从玉珠角度只瞧见一堆脑袋和ρi股,她张望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

外头声音愈发地大了,夹杂着哭喊声,因又哭又嚎,玉珠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总算听清了两句话,“老子是举人,你们这群刁民胆敢碰我……”

玉珠顿时打了个寒颤,这声音,这腔调,可不正是当初在医馆时要纳他做妾那个极品邓举人么?一想到此人,玉珠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放下帘子躲进里屋去,生怕被这个极品纠缠上,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她往回缩脑袋时,挡在前头伙计忽然侧了下身子,邓举人狰狞脸陡然暴露在玉珠面前。

那邓举人是何等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玉珠,顿时像着了魔似激动起来,一蹦而起朝玉珠方向扑过来,口中还大声嚎叫道:“秦家妹子,你可不能这么无情,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你——”他话尚未说完,一旁钱掌柜已经怒不可遏地一拳头打了上去,将他未说出口腌臜话打回了肚子。

玉珠闻言也气得直发抖,外头这么多人瞧着,那极品说出这般无耻又暧昧话来,难保没有人胡思乱想到时候传出些乱七八糟谣言来,他一个极品不顾名声,玉珠可还是要脸。

但玉珠也没失去理智,做出冲出房来与他对骂举动来,只在屋里冷笑回道:“邓举人说是什么话,您在青竹巷住了才半个月,与小女子见了不过两三回,何故动不动就攀谈旧情。您名声在外,在董家住了不到一月就被赶了出去,青竹巷人人皆知,至于什么缘由,小女子面薄,可说不出口。不过在场诸位若是有心想知道,随处打听便知。这般恬不知耻有辱斯文败类,早该送去衙门问责,怎好放出来四处乱咬人。”

她这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将这邓举人骂得够呛,众人原本见他撒泼,心中就极厌恶,如今听玉珠话里话外意思,此人似忽还有不可告人之处,一时议论纷纷,更有些好事,忍不住四处打探,问起周围有没有青竹巷人。

那邓举人原本想着好不容易才遇到玉珠,念着她当初不大说话,瞧着是个极好欺负,没想到她嘴巴竟如此利落不饶人,见四周众人看向自己眼神已是一片鄙夷,一时又惊又怒,愤然道:“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说罢,奋力甩开众人,扯着袖子捂着脸,狼狈落荒而逃。

邓举人一走,铺子里看热闹也都慢慢散去,钱掌柜着人将厅堂收拾了一下,一会儿,又特特地过来向玉珠告罪。玉珠哪里会怪他,只暗叹自己倒霉,如何会识得邓举人那样极品。罢了又问起那邓举人如何会来寻铺子不是。

钱掌柜苦笑道:“秦大夫您却是不晓得,但凡开铺子做生意,没有不被这些流氓纠缠过,且我们药铺做是成药生意,卖荣养丸又极惹人眼红,那些泼皮无赖也就更多。年初时候还有人来讹诈,非诬陷说我们荣养丸吃死了人,还逼着我们拿方子出来比对,这明摆着是旁铺子捣鬼,眼红我们生意好,想来分一杯羹。也亏得后来东家府里得了势,这几个月来渐渐好些。像今天这样事儿,倒是有些日子没发生过了。”

玉珠闻言更感做生意不容易,想想自己进京后顺风顺水日子,越来越觉得并非自己运气好,而是顾咏他们一直护着缘故,心中未免又生出几分感动来。

晚上顾咏放衙早,便和秦铮一道儿过来接玉珠,不免又提起邓举人事儿。秦铮一听说是那个龌龊人,顿作厌恶之­色­,道:“真真地倒霉,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恶心人物,一听着就让人吃不下饭。也亏得他居然能中举,若是明年再被他考中了进士,补了缺去做官,那地方百姓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邓举人在青竹巷闹笑话时顾咏正巧去了河南府,故未曾亲见此等“妙人儿”,之后秦铮和玉珠也甚少提及,如今见秦铮这般说话,方知当日还有未曾听闻故事,不免疑惑地问上几句。秦铮也不瞒他,便将当时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待顾咏听到那邓举人竟然妄图纳玉珠为妾时,气得直咬牙,恨不得立马去寻了那邓举人好生揍一顿。

因天­色­尚早,三人便步行回家。经过一家绣楼时,玉珠忽一时兴起想要进去逛一逛。她其实也不缺什么,就是瞧着那些­精­美绝伦绣品眼热得很,自个儿又绣不来,便只好费些银钱买几幅,徒做观赏之用。

顾咏素来对穿戴不甚在意,除了官袍上图案,平日里衣服上极少有花纹,也不爱戴香囊,故对玉珠手艺也不作要求。但既然是玉珠喜欢,他也就陪着,东看看,西看看,偶尔还出声评点两句。

这家绣楼生意极好,店里伙计却十分殷勤周到,一路跟着玉珠前前后后地热情介绍,又将各地绣品点评了一番。玉珠看了一阵,目光被架子上一幅绣屏给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双面绣,一面是狮子滚绣球,另一面是海棠□,虽说都是极常见花­色­,可那狮子却比旁人家要更憨态可掬,海棠花也没那么多艳丽颜­色­,只用深深浅浅红和粉勾勒出层次感来,玉珠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伙计是个极有眼力,一瞧见玉珠盯着那副绣屏看,就猜到了她心思,赶紧笑着介绍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副苏式双面绣功底极深,您瞧瞧这针脚,这颜­色­,没个十年绣工可做不来。看姑娘您是头一回来我们铺子,小自作主张给您个优惠价,这个数,你拿去,就当交个朋友,姑娘日后常来照顾生意。”

那伙计伸出五个手指头摇了摇,玉珠却是看不懂,求助地向顾咏看过去。顾咏又哪里晓得,迎着头皮道:“贵了,再少一成我们就买。”

那伙计笑道:“这位公子,我们店里做生意最是公道,这样绣活儿,五两银子已是最便宜不过。您瞧瞧——”他随便指着旁边一副百牡丹图道:“这副­色­天香瞧着热闹富贵,其实绣工差了许多,就这样我们平日里也卖五两银子呢。这双面绣最是繁复,京里极少有擅此针法,我们也是凑巧才遇到位官宦小姐,因家里遭了难,才绣了东西出来卖。要不,还真寻不到这样绣品。”

玉珠被他这么一说,愈发地觉得这副与众不同,也不再还价,爽快地付了银子,看得一旁顾咏和秦铮直想笑。

那伙计见玉珠难得地爽快,也甚是热情,又道:“姑娘若是喜欢这样绣品,不如随我进里面再挑几幅,都是方才送到,还没来得及装裱。”

玉珠听了,顿时来了兴趣,便跟着那伙计一道儿去了里屋。顾咏和秦铮心中好笑,但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绣楼后面有个小院子,四面都修着围墙,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正值盛夏,长得枝繁叶茂。伙计在前头带路,先跟玉珠告了声罪,进了东边厢房,一会儿又出来了,笑道:“姑娘来真是巧,正好绣娘又来送绣品了。”

玉珠大喜,赶紧进屋。一进房门,瞧见屋里人,她顿时呆了呆,端坐窗前一身素装年轻女子竟然是当初在京中赫赫有名孝女江素娥。

顾咏也紧随其后进了屋,瞧见江素娥,也俱是一愣。秦铮虽不认得她,但见玉珠两人面­色­有异,便猜到有些不对劲,也不说话,一会儿看看玉珠,一会儿又看看顾咏,满脸疑惑。

江素娥也没料到会在这样地方遇到顾咏,窘得满脸通红,站起身后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口中喃喃道:“顾大…顾大人,是您啊。”

顾咏朝她颔首示意,唤了一声“江小姐”。玉珠也挤出笑来,朝她点点头。

江素娥脸上一僵,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又唤了一声,“秦大夫,您也在。”

顾咏道:“我陪玉珠来买绣品,店里伙计说这里有双面绣——”他话未说完,忽觉不对,这屋里起先只有江素娥一人,那伙计口中所说绣娘,可不就是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江素娥终于回过神来,脸上总算恢复了常态,笑笑道:“可不正是我绣,秦大夫快过来挑一挑,若是有喜欢,我送你。”说着,就过来拉玉珠手。

玉珠也释然,面­色­如常地和她说笑,只是她不收钱,玉珠不好多挑,最后也就选了方鹅黄|­色­绣梅花帕子,临走前,还特意郑重地谢了她。

出了绣楼门,顾咏一直心中惴惴,生怕玉珠因此生他气,说话中都透了一股子小心翼翼。秦铮在一旁瞧着,连连摇头直笑。

三人一路回了秦家院子,到门口时,顾咏忽然一回头,一脸警觉。玉珠和秦铮不解其意,也跟着转身朝四周瞧了瞧,却无异样。

“怎么了?”玉珠问道。

顾咏缓缓转过身,冷峻脸又迅速堆上笑容,道:“无事,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后头有人跟着。”说罢,又朝四周看了一会儿,确定实在无人跟踪,才和玉珠一道儿进了门。

秦铮下场

顾咏一贯地蹭了晚饭才走,出门时不放心地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回府后依旧不放心,请了府里两个护卫过来守着。这两个护卫是兄弟俩,姓曹,平日里顾咏都唤他们曹大哥和曹二哥。这二位都是崔家老人,当年崔氏嫁进顾府时候一道儿带进来,虽说年岁已不轻,一身功夫却是没落下。

曹家兄弟看着顾咏长大,虽说是主仆身份,但心里头待他犹如子侄一般,难得他心里有了中意人,他们自然也当她如未来少夫人,丝毫不敢怠慢。

不过他二人暗中跟了两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加上秦铮每日早晚接送,二人心里便渐渐松懈了下来。

京里刚经历了瘟疫,这会儿方才安定了些,不想又有消息从西北传来,说是北边戎族趁朝廷不稳,借机犯边,如今已在西北打了好几仗。虽说各有胜负,但京里百姓还是议论纷纷,难免有些异动。

玉珠原本还担心此事会影响秋闱,但朝廷旨意很快就打消了她顾虑,九月初三,秋闱如期而至。

一家人天不亮就起了,因一会儿进贡院需得搜身,秦铮只穿了两件单衣。笔墨用具是顾咏送,还是当年他参加科考时旧物,算是图个好兆头。食物是于婶子事先备好,因贡院检查得仔细,不好备其他,便煮了许多­鸡­蛋,又包了一大包卤­肉­,都切成了细片,还用小瓷罐装了酱料。

顾咏也特意跟衙门告了半天假,亲自送秦铮去考试。出了皇城大门,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过不了一会儿,便有些走不动。几乎都是前去赶考生员,加上陪同亲友,浩浩荡荡地挤满了整条街。

玉珠有些心急,不时地踮起脚朝前方看,秦铮面上瞧着镇定,拳头却握得紧紧,手心里全是汗,唯有顾咏,到底是过来人,一路上都是他在找话说,说都是当初他科考时一些趣事。说到­精­彩处,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紧张气氛却是消减了不少。

临进大门前,玉珠又特特地拉了秦铮在一旁说话,内容不外乎是让他净心考试,不要有压力和负担,又说他年岁小,便是一试不中,日后还多是机会云云。话虽如此,但秦铮难免还是有些心事。

依玉珠和顾咏二人发展态势来看,只待玉珠孝期一满,怕是顾家赶紧就要迎娶进门。虽说顾家不讲究门第,但玉珠到底是个平民身份,到时候去顾家做了媳­妇­,难免被旁人轻视。秦铮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按捺不住,唯有过了秋试,明春才能参加会试,届时若能高中,求得一官半职,那秦家也不算白身,玉珠嫁人时,面上也不至于太难看。

但他这番心思却是不好说出口,一来怕玉珠多心,二来这话也不好传进顾咏耳朵里。顾咏虽说瞧着有些吊儿郎当,心思却极伶俐,见秦铮脸­色­有些不对,略一思索,便猜出了他顾虑,笑笑着跟玉珠说有些绝招要传与秦铮,拉着他到一旁说话。

他对着秦铮倒是坦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秦铮心中所想,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既然要娶玉珠,自然要护她周全。家父原本也出身寒门,我顾家也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从未计较过身份家世。虽说京里有些闲人喜欢说三道四,但是——”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户部做了一年有余,虽说未曾出什么岔子,却是极难为。这些日子总想着寻个外放,不为旁,能出京走走便极好。”

他这话里意思却是明了,左右到时候他要带玉珠一起外放,到了外地,自然没有京中这些顾虑。且一任五年,秦铮便不必忧心此举中否了。

秦铮哪里不知顾咏这是在想法设法地宽慰他,心中甚是感激,只是到底是男儿,情绪都藏在心里不好付诸言表,只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秦铮排队过检查,进了贡院大门,玉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仍悬着,估计不等考试结果出来是放不下了。

二人又沿原路返回,玉珠去同仁堂,顾咏则去衙门。顾咏一直送到铺子外不远处转角处,原本要一直送进屋,玉珠非让他回去,有红着脸道:“整日里黏黏糊糊,旁人都瞧着呢,多不好意思。”

顾咏难得瞧见她这副扭捏样,心中爱极,也不再勉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点头转身离开。待见他影子消失在街道尽头,玉珠这才吐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准备去铺子。才转过身,眼前忽然一花,面前多了个人,绿薇笑眯眯地拦在她身前,道:“秦大夫,好久不见。”

绿薇身边挺着辆乌蓬蓬大马车,将玉珠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前方铺子里人自然也瞧不见她。玉珠想了想自己若是大声呼救话能逃脱可能­性­有多大,但瞧见绿薇腰间匕首,她又退缩了,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绿薇上前拉住她手,笑颜如花,“我们车上说。”

玉珠­干­笑两声,脚步踉跄地跟着她上了贼车。

马车调了个头,在京里缓慢地穿梭了一阵,一会儿仿佛是出了城,忽然快了起来,疾驰了约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停下。绿薇先跳了下去,尔后掀起帘子,做了个请姿势。

玉珠心里把她骂得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提着裙子尽量优雅地下了车。面前是一处幽静院子,大门微微开着,依稀可见里头几间房。院子里种着翠竹,正值盛夏,长得最是繁茂,苍翠欲滴。院外沿着墙壁是一排高大杨树,路旁边是条约莫有一来丈宽小河,四周安安静静,不见行人,只听见潺潺流水声和风吹过竹林时沙沙响。

绿薇面上客气,玉珠自然也不好作出要死要活举动来,再说了,便是她疾声厉­色­也讨不得好。左右绿薇身份她早已知道,为什么目她也猜得**不离十,只要她表面上配合,想来那长公主也不至于太难为。那怀孕事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成,她在这里慢慢候着,总有机会逃出去,更何况,不是还有顾咏么。

这样一想,玉珠心中大定,面上亦客客气气,丝毫没有被人劫掳惊恐。

绿薇见状,却是舒了一口气。她倒是做好了玉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准备,打算一整天都耗在这里软硬兼施了,如今见玉珠如此乖觉,心中虽诧异,却是极欢喜。

进了院子,绿薇将她安置在正房住下,又唤了院子里伺候一对老夫妻出来见礼,道是玉珠有什么需要尽管唤他二人。玉珠嘴上应了,心中却是暗自心惊。这对老夫妻满头白发,瞧着年岁不轻,腿脚却甚是利索,眼睛也极有神,便是玉珠这样外行也能瞧出一二,想来定是高手。

绿薇交代了几句后便要告辞离去,玉珠忽想起一事,赶紧起身道:“姑娘请稍等。”

绿薇闻言转身,见玉珠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小声道:“姑娘将我请来到底所为何事,好歹先通个气,让我有些准备。”她虽猜到是为长公主治不孕事儿,可问题是绿薇可不晓得她已猜到,如今这么一问,倒是可以打消绿薇顾虑。

果然,绿薇略一沉吟后,朝那对老夫妻使了个眼­色­,那二人赶紧告退。待屋里只剩下她二人了,绿薇方沉声道:“冒然请秦大夫过来事非得已,你也知道,京里最是是非多,一丁点芝麻绿豆点小事儿也能传得满天飞。我们家夫人也是顾虑这一点才请秦大夫出城就诊。”

自打长公主失势后,绿薇也跟着低调起来,不复当初眼高于顶傲慢,对着玉珠说话客客气气。玉珠闻言,心里骂着,面上却还得作一片理解之­色­,频频点头。

绿薇见她并无异状,又继续道:“我家夫人于子嗣方面不甚如意,如今年届不惑,膝下方有一女。据闻秦大夫善治不孕,才特特请来,望能解夫人之急。若夫人果真诞下麟儿,定少不了您好处。”

果真是为此事而来!

玉珠心中暗自嘲讽,这恶­妇­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德行有亏,老天爷开眼,定不能如她意。不说崔宇与她交好,便是旁人,她也瞧不惯,定要好生惩戒一番才是。心中一动,于是笑道:“姐姐别这么说,什么好处不好处,我们做大夫,可不都是盼着人好。还请姐姐早些请夫人过来,我也好诊治诊治。要知道,这不孕毛病不好治,若是快,几个月内就能见效,若是慢了,只怕要个一年半载呢。”

绿薇闻言,顿作焦急之­色­,不安道:“得一年半载?夫人可是个急­性­子,只怕等不及。”

玉珠连连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还得等先给夫人诊过脉才好说。”

绿薇咬咬­唇­,点头道:“明儿我就请夫人过来——”她说到此处,面上又带了些祈求之­色­,小声道:“夫人最近脾气不大好,明儿秦大夫回话时,烦请谨慎些,若不然,惹怒了夫人,怕是不好。”

玉珠心中冷哼,口中却是应了。

都指挥使司大门口,崔宇出得门来,朝四周张望了一阵,没瞧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回头问身后杂役道:“不是说有人找我么,如何不见人?”

那杂役亦是满头雾水,摸了摸脑袋,不解道:“方才确实有人说要寻崔大人您,不过——哦,对了,”杂役猛地一拍脑袋,道:“我却是忘了说,那人说在有人在宫门口候着您。只怕崔大人得出宫去瞧瞧。”

崔宇想了半天,猜不到到底是谁这么神秘,也没多想,抬脚朝宫门方向走去。

才出了宫门,就远远地瞧见一身黑衣赵兴斜倚在马上朝他笑,见他出来,还朝他挥了挥手。崔宇心中一动,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快步迎上去,疾声道:“大哥你得到消息了,这回可放下了罢,快告诉我红豆在何处。”

赵兴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满脑子就只念着红豆,我可听说你如今已认祖归宗,回头又做了沈家大少爷,可喜可贺啊。”

崔宇脸上一黑,沉声道:“大哥可是来故意寒碜我?若不是崔姥爷让我去沈家恶心那恶­妇­,我也懒得回去。再说了,那恶­妇­如今生不出儿子来,整日里瞧着老头子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只怕气得心里吐血。”

赵兴哈哈笑道:“瞧不出你而今倒是变坏了不少。罢了罢了,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今儿我亲自带你去寻红豆,也顺便向她陪个不是。若不是我碍着,你兄妹二人早该认了亲了。”

崔宇闻言大喜,也顾不上跟衙门里说一声,赶紧催着赵兴动身去寻妹子。

一路上赵兴说说笑笑,崔宇却是紧张莫名,越走越是觉得脚步沉重,时不时地搓着手回头问赵兴,“你说要是红豆不会已经嫁人了吧?”“那要是红豆不肯认我怎么办?”“不知道她现在长得像谁?”“……”

赵兴只笑不语。崔宇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却还是一直问个不停。直到二人走进了秦家所在巷子,崔宇才猛地发现有些不对,朝四周看了半天,才缓缓道:“这…这不是秦姑娘家那条巷子么?红豆她…红豆她——”

赵兴看着她,点点头。

崔宇半张着嘴,许久许久没有合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张张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是,你说红豆她…玉珠…玉珠就是红豆…玉珠她…就是我妹子……”透明液体从他眼中渗出,崔宇猛地笑起来,眼睛里却越来越湿,末了抹一把脸,早已湿了一大片。

“没错,玉珠就是你妹子。”赵兴郑重道:“你是当局者迷,从不敢往这里想,却没发现玉珠她与梅姨长得有多像。玉珠,她果真就是你妹子,当初我意外掳了她去,瞧见了她身上戴那片银锁,纹饰一模一样不说,那上头还留着你幼时咬过牙印。除了红豆,还能是谁。”

崔宇听得他这么解释,心中自然毫不怀疑,赶紧冲到秦家小院门口,挥起手想敲门,却又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忽然又回头,紧张地问道:“你说我该如何跟她说?”

赵兴笑道:“你若是不敢说,就由我来说罢。”

崔宇却是连连摇头不肯,想了想,还是先敲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余老爹声音,“来了来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余老爹瞧见崔宇,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是表少爷,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咦,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崔宇仍是紧张,只是竭力地控制住,僵着脸问道:“红豆…哦,不,玉珠在不在?”

余老爹摇头道:“今儿不是秦少爷下场么,玉珠小姐和少爷大早上就出了门,说是送秦少爷下场,这会儿,怕是去铺子里了吧。”他话刚说完,就瞧见崔宇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了人影,不由得莫名奇妙。

崔宇二人又急冲冲地奔到同仁堂,又问了钱掌柜,他却说玉珠今儿未曾来过。听到此处,崔宇却是急了,讶道:“这可怪了,两头都不见人,她还有旁地方可去么?”

钱掌柜虽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玉珠如此关注,但还是笑着应道:“崔少爷您别急,秦大夫在京里认识人也不少,怕不是路上有人请了去看诊了,晚点自然能回来。”

于是崔宇又寻了椅子端坐在铺子里候着,每隔一会儿他就起身到门口去张望一番,瞧不见人来,急得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挠头,崔宇素来稳重端方,何时有过这般急躁举动,直把钱掌柜看得啧啧称奇。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依旧不见玉珠身影,待到顾咏也放衙来了铺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几人一合计,都觉得玉珠出了事。

顾咏想起前些日子不好预感,赶紧让元武去寻曹家兄弟过来询问,谁知那曹家兄弟暗中护了玉珠一些日子后,见毫无异样,这两日竟出城去了乡下,根本就不在京里,气得顾咏直想骂人。

如此荒唐

从那路口到同仁堂铺子不过几步路,若无意外,玉珠怎会忽然不见。因曹家兄弟不在,顾咏只得差元武去顾府唤了些家丁过来,叮嘱他们在路口附近铺子一一询问。他心中虽担忧,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待回头见崔宇逼他还紧张,心中微觉诧异。只因心里想着玉珠事,也没顾得上问。

到亥时初,下人过来回话,说是问到了玉珠行踪。

顾咏赶紧唤人进来,那家丁却道:“小去问了路口处银楼伙计,却是有人瞧见过秦大夫,说是上了辆马车走了,至于来请人,却是位姑娘,长相什么他没看清。倒是另外也有个伙计瞧见了,只是那伙计因家里出事儿,告了两日假,得后天才能回来。”

顾咏等人想了半天,也没能猜出那位姑娘到底是谁,遂又问起那辆马车细节,那家丁却摇头道:“那伙计也就扫了一眼,没仔细看,倒是回乡那位盯着瞧了半晌,许是他看清了也说不定。”

顾咏还没开口,崔宇已经赶在他前头问道:“那位伙计家在何处,怎么走?明儿清早开了城门我们去寻他就是。”他表情如此焦躁不安,几乎是恨不得立刻冲出门,这多少让顾咏忍不住了,小声道:“因玉珠事儿让大哥如此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崔宇缓缓转过头来,仿佛还没听懂他意思,倒是一旁赵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光顾着找秦姑娘,你倒是忘了和顾咏说她身世了。”

见顾咏满脸茫然,而崔宇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得继续道:“秦姑娘是阿宇走丢了十来年妹子红豆,你应该也记得。红豆走丢时候,你也有十岁了吧。”

顾咏闻言顿时傻了,两眼发直地好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待赵兴都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啊”了一声,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狠狠拍着脑袋,一会儿咬着牙直摇头,一会儿又张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末了,终于想起关键问题,犹豫着朝崔宇道:“表哥,那我跟红豆婚事还作数不?”

崔宇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事儿。若是红豆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连哭都寻不着地方。”

顾咏闻言脸­色­一黯,乖乖地不再反驳,可心里头不免还是在打鼓,一会儿担心玉珠安危,一会儿又怕崔宇要把他和玉珠婚约解除,心中恨极当时自己嘴快,怎么就一时冲动地跟崔宇把婚约给解除了。至于玉珠被劫走事儿,他虽然心里也急,却不知为何,这回却没有上次那种心惊­肉­跳恐惧感。

因天黑出不了城,三人便在秦家歇了,第二日大早天还没亮,三人就起了床,洗漱过后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各骑了匹马直奔城外。

那伙计住在城东五十里外田坂村,下了官道,山路极难走,好在三人驽马技术都还不错,虽花费了些时间,却也顺利地到了地儿。

那伙计姓谭,在银楼里做学徒,旁本事不说,一双眼睛却是极尖,且过目不忘。顾咏只提了下昨日玉珠打扮,他就马上记起来,道:“那位姑娘我认得,是附近同仁堂大夫,每日早晚都从银楼前经过,常有位十五六岁少年人陪着。昨儿早上她在银楼前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和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便上了那人马车。”

顾咏又赶紧问起那人相貌,谭伙计回道:“是个二十出头姑娘,穿一身绿衣,料子倒好,不过看起来却不像府里小姐,倒像是大户人家丫鬟。大人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靠就是眼力,那小姐和丫鬟做派却是截然不同。小姐们都…….”

这伙计却是极健谈,一开口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却是好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一旁崔宇终于忍不住了,打断道:“让你说那个丫鬟,你扯这些旁作甚?”

自打昨儿知晓了玉珠身世后,崔宇一会儿大喜又大悲,晚上也一整晚没睡,今儿早上起来,脸­色­就极难看,这会儿把眼一瞪,眉一挑,却有几分吓人。反正那伙计是被吓住了,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回道:“那姑娘长一副圆脸,柳叶眉,模样倒是挺好看,车上车下地跳得极利索,瞧着不似寻常丫鬟,倒似懂点功夫。那马车乌蓬蓬,瞧着不起眼,但车把式却是个老手,对了——”他揉揉脑袋,想了半天,才犹豫不决地道:“那马车轮子上仿佛刻了个图案,好似是朵梅花。”

他话刚说完,崔宇已是站起身,怒道:“这个恶­妇­!”说着,竟转身冲了出门,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就朝京城奔去。

顾咏与赵兴不知其意,但见崔宇如此激动,心知他定是猜到了什么,赶紧扔了锭银子给那伙计,二人急急忙忙地上马跟在后头。

崔宇在马车风驰电掣地走了一阵,起先还只是愤怒又冲动,待被风吹了一阵,却是慢慢缓过神来,脑子里渐渐清醒了不少,想了想,勒住缰绳,在路上等顾咏和赵兴再行商议。

顾咏和赵兴动作快,很快追了上来,见崔宇停在路边,二人都是舒了一口气神情。崔宇板着脸恨恨道:“是那恶­妇­差使绿薇劫走了红豆,上回绿薇那丫头过来寻红豆时候我早该猜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不死心。”

这事儿顾咏从河南府回来后也听玉珠提起后,依稀记得是为了长公主不孕事,他却没有想到,此事竟会发展到如此戏剧­性­,逼得人家破人亡了,还要寻嫡女治不孕,这可真是——怎一个荒唐了得。

赵兴却是不晓得这里头缘由,还在一旁认真分析道:“阿宇你可不能贸然去寻那恶­妇­讲理,如今我们毫无证据,你若是打草惊蛇,保不住那恶­妇­为了毁灭证据对红豆做出什么事来。她并不知晓红豆身份,想来并不是为了报复才劫走了她。既然特特地劫了她去,必然有目,想来红豆暂无危险。不如我们先按兵不动,暗地里监视那个叫绿薇丫头,早晚跟着,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崔宇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目,不过是生不出儿子不得宠,又不知从哪里听说红豆擅治不孕,上回就要强请了去,正巧被我给撞上,那绿薇才吓走了。哼,她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赵兴闻言亦惊诧道:“这女人怕不是烧坏了脑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念想着生儿子。我听说她那个女儿也是算计了好一番才生出来,再说了,就算她身子治好了,若是沈老头不和她同房,难道她还要去寻个姘夫不成?”

他这话却是说得有些露骨,好在崔宇也不在乎沈将军名声,反而笑了声,摇了摇头。顾咏虽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着,但那沈将军到底是玉珠亲爹,他到底不好浑说,只笑笑着看看崔宇。

三人仔细商量了一阵,都觉得赵兴话说得有理,若是长公主知道了玉珠身份,只怕连病也顾不上看,立马就要将玉珠弄走,她若是再狠毒些,只怕玉珠连命也保不住。思来想去,还是先暗中观察,跟踪绿薇寻到玉珠踪迹再说。

于是三人又去了将军府。沈将军平日里都躲着长公主,故大多时间都不在府里,偌大将军府,常常显得有些冷清。崔宇难得带朋友回来,府里管事赶紧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亲自忙前忙后,十分殷勤。崔宇虽懒得搭理他,但想着要从他口中套出长公主行踪,就难得地和他多说了两句,罢了,作出随意姿态问道:“那女人也不在么?”

管事赶紧回道:“长公主大早上就出了门,说是晚上才回来。”

崔宇皱眉道:“她倒是忙得很,这又是去宫里告状了么?”

管事笑道:“小听管车阿德说,好像是要出城还是怎。长公主在城外有处庄子,每年夏天,她总要去小住几日。”

崔宇与顾赵二人使了个眼­色­,后者朝他微微颔首。崔宇意会,挥挥手让那管事退下。待屋里只剩他三人了,他才起身道:“自从陛下去了行宫,纪贵妃失势后,那恶­妇­也没了依仗,想来也寻不到旁人帮忙,我看红豆十有**是被她关在城外别庄。我们这就赶过去,趁她还在庄子里,杀她个措手不及。”

顾咏虽赞同他说玉珠被关在别庄意见,却不同意就此冲进庄子,犹豫道:“此事不易冲动,我们且先去庄子,寻到玉珠后再说。左右长公主也不是再也不去了,总有机会能抓个现行。最好是闹大些,让全京城人都晓得她恶行,便是宫里想要包庇也得顾虑京里流言。”

赵兴亦点头称是。崔宇想了想,也觉得他说有理。于是,三人又找那管事问清了长公主别庄位置,又一次出了城。

且说玉珠这里,大早上就被那对老夫妻给唤醒了,说是长公主今儿要过来,让她收拾­干­净了好生候着。玉珠心中把那整事儿恶­妇­骂了个遍,却还是不得不起床来洗漱,换了衣服,梳了头发,用过了早饭后,就在屋里太师椅上一边瞌睡一边等那位长公主大驾。

一直等到巳时一刻,才总算听到了外头声音,那老太太急匆匆地冲进来叫了玉珠一声,见她睡眼惺忪,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低声嘱咐她好生回话,罢了,才小心翼翼地站到门口处,伸着脑袋朝外头张望。

不久,果然有缓缓脚步声传来,玉珠低下脑袋,眼睛却不自觉地朝门口方向瞄去。一会儿,果见两个人影款款而来。跟在后头一身绿衣手脚轻快明显是昨儿掳她过来绿薇,另一位走在前头,一身绛紫­色­绣五彩凤尾拖地长裙,脚上踏着一双宝蓝­色­绣摘枝团花缀珍珠软底丝履,端地富贵。

玉珠不敢抬头看她脸,作出恭恭敬敬姿态朝她行礼问安。长公主见她恭顺,亦甚是满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过。绿薇也朝她点头,十分满意她表现。

那长公主来看病也要摆谱,却不说话,也不提自己来看不孕,只朝绿薇使眼­色­。绿薇自然知道她意思,低声朝玉珠道:“我家夫人身子有些不适,烦请秦大夫给看看。”

玉珠恭敬地应了,向长公主请了脉,又问了些话,心中很快有了谱。这位长公主肝火旺盛,脾气似乎不大好,加上日子过得不顺,难免有些内分泌失调,大病没有,但以她年纪和身体,想要受孕,却是不易。

但这些话玉珠自然不会说给长公主听,她心里早就存了好耍弄这恶­妇­心思,杀人事儿她做不来,恶作剧本事却是有,遂笑笑道:“夫人身子没什么大病,只需好生调养即可。一会儿我开几服药,您回府先吃吃看,过些日子我再重新换个方子。”

绿薇赶紧拿了纸笔过来,玉珠低头将方子写好了,递给绿薇,忽又想起什么,一脸为难道:“绿薇姑娘想来也打听过,上回我给关家少夫人开药都是径直从家里拿去,方子从未给旁人瞧过,只因这方子是我师父祖上传下来,里头有些药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还烦请姑娘好生保管这药方,切勿被旁人瞧见,要不,我怕我那早已过世师父将来要托梦和我算账。”

绿薇将方子接过,小心收好了,笑道:“秦大夫尽管放心,除了夫人和我,定不会有旁人瞧见。”

玉珠这才作出放下心来神情。

一会儿长公主就作出疲惫之态,玉珠赶紧知趣地告退,缓缓退出门外回了房。

待她走后,绿薇赶紧将药方掏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长公主查看。长公主并不懂医术,只瞧见那方子里有龟板、鹿茸等物,都是些温补药材,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绿薇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寻个太医过来瞧瞧?”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那些个废物能顶什么事,对着旁人开方子难免要挑个刺寻个错。我看这丫头倒是个伶俐,想来不会唬弄人。那吴氏不是只服了她两个月药就有了孕么,且先等两个月,若是她捣鬼,再处置她也不迟。”

绿薇赶紧应了。一会儿,长公主也乏了,就在榻上斜靠着寐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熟睡,梦里竟有个粉雕玉琢小男孩冲着他直唤娘亲,她一时欢喜,竟又醒了。

“崔宇嘴快”

因梦里兆头极好,长公主难得地欢喜了一回,对绿薇和颜悦­色­不说,又嘱咐她回头给玉珠赏赐些绸缎首饰,算是谢礼。绿薇自然是不清楚她想法,只觉得这玉珠到底有本事,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能哄得长公主如此。到下午太阳下山,温度渐渐凉了些,长公主才起身回京。

院子外顾咏等人瞧见长公主马车渐渐远去,总算松了口气,赶紧从草丛里蹦出来,拍拍身上灰尘泥土,准备冲进去。到了大门口,三人相互示意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到院子后面墙脚,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那对老夫妻都在院子里坐着,刚刚送走了长公主,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老头去了屋里,老太太则从厨房拎了篮子青菜在择。她这么死死地坐在院子里不挪脚,除非是硬闯,否则如何能进屋。

三人又从墙头跳下来,仔细商议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用调虎离山之计。这庄子虽偏僻,但附近到底还是住着人,顾咏没多久就寻了十来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许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报酬,这些人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人跟村民们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躲到隐蔽处藏好。

不一会儿,附近就传出一阵吵闹声,那些男男女女一路簇拥着,慢慢地挤到了那院子门口,终于停下。争吵愈加激烈,不一会儿就演变为大打出手,有个年岁大老头子一骨碌撞向院子大门,发出重重一声响,尔后,那老头子便倒在地上,似乎闭了气。

这还得了,人群中顿时犹如沸腾了一般,尤其是那些青壮汉子,原本就血­性­,这会儿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掐成了一团,混乱间,难免有些意外,不经意间,两个汉子打着打着,就直扑院门而去。那两个汉子都是实实在在庄稼人,一把子蛮力,这么使劲地一撞,虽说没能将院门给撞开,却也将院子里两个人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老头子很快从屋里出来,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去开门。待见门口一大群庄稼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们这些贱民,在这里浑闹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开。”

那些村民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干­瘪老头,哪里会怕,俱骂道:“哪里来死老头子,居然敢骂老子,不想活了。”说着,就要冲上前来推那老头肩。那老头到底是个练家子,怎会这么容易被个庄稼汉子碰到,微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右手在那汉子身上拍了下,那汉子立刻发出杀猪般嚎叫声。

众人一见,俱是大怒,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悉数冲过来。那老头子虽说有些本事,但到底敌不过这么多人围攻,又不敢下重手伤人看,只得连连往后退,一边推还一边朝身后招呼道:“老婆子,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怎地,还不快来帮忙。”

择菜老婆子回头瞅了眼玉珠房门,见无异样,才赶紧扔了手里菜,奔到门口来帮忙。早躲在墙头三人趁机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院子,只一眨眼,就进了玉珠房。

再说玉珠原本靠在窗边太师椅上打瞌睡,忽听得外头隐隐约约吵闹声,还在抱怨着怎么扰了她睡觉,房门忽然一个开合,钻进来几个大男人。

“玉珠!”顾咏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也不顾旁人才场,一双眼睛热烈地快要迸出火星来。一旁崔宇也强不到哪里去,伸手将顾咏拉开,自己挤到前头,激动道:“红豆,你可还好。那恶­妇­有没有为难你?可伤到了哪里,我们……”

他一开口就像放鞭炮似说个不停,一口一个红豆,一口一个妹子,玉珠却是完全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瞧着他,一会儿又求助地望着顾咏,直盼着他来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此事一时半活儿也说不清楚,”顾咏沉声道:“时间紧急,我也懒得再赘述了。我先前和你提过,表哥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十一年前走丢妹子红豆事儿。到今儿算是寻到了,那红豆不是旁人,就是你。你身上挂那个锁片就是证据,那是梅姨给你们俩挂上,原本是梅姨家祖传下来对锁,表哥和你一人一枚。”

玉珠便是再冷静,忽然听到这事儿也一时懵了。她虽说是再世为人,但一醒来所见着就是秦家父子,这些年来相处,也渐渐有了情意,尤其是她亲手带大相依为命秦铮,那种情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而今竟忽然冒出个人来,说她与秦铮毫无血缘,她竟有些接受不了。

崔宇热情并没有得到同样回报,终于回过神来,瞧见玉珠表情,才想到自己鲁莽。玉珠在秦家生活了十来年,如今他一句话就要将她生活打乱,难怪玉珠会接受不了。只是他寻了这么多年妹子——心中一酸,崔宇强作笑颜道:“先别说这事儿了,我们先离开此地。”

他手中微微用力,却拉不动人。玉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看顾咏,又看看崔宇,一会儿,目光又越过他二人瞧了眼赵兴,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样子还是迷糊。

外头闹事人却是慢慢被驱散了,那老头老太太这会儿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赶紧折回来敲玉珠房门。众人一惊,赵兴已经伸手摸向腰间长剑,顾咏也侧身躲到门后,只待那二人冲进来,便要给他们一击。

玉珠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自己缓步走到门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门道:“什么人在外头闹,吵死人了。”

那老太太见她还在屋里,顿时放下心来,笑笑道:“方才外头有些刁民在闹事,怕吓到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她一边说话,眼神一边越过玉珠朝她屋里瞄,没瞧见什么异样,才点点头退下了。

老太太一走,屋里气氛总算缓和下来,赵兴从门缝往外瞧了一眼,回头道:“照我说,秦姑娘也不必这么急着回去。左右那恶­妇­也不晓得她身份,你就开几幅毒药给她喝,将她毒死了才好。”

赵兴是一贯地狠辣,余下几人闻言却是一脸讪讪。就连崔宇,虽说他对那恶­妇­满腔仇恨,可让他,一个女人下毒,他却又有些下不了手,更不用说顾咏和玉珠了,虽说那长公主行径看不惯,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下手杀人地步。

赵兴一见众人脸­色­,就知道大伙儿并不赞同,不由得摇头道:“­妇­人之仁。那恶­妇­做了这么多坏事,逼得你们一家家破人亡,你们做子女,不想着报仇,难道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回她抓了秦姑娘过来,可是难得机会。就算秦姑娘不愿下毒,那也不能给她治病,要不,真等那恶­妇­生个小狼崽子出来,那恶­妇­还不神气到天上去。”

玉珠尴尬地讪笑两声,回道:“我便是想着崔——大哥事儿不会给她治病,开药也就是调养身体,其实是不利子嗣。再说了,她年岁已高,便是调养好了,也难以受孕,再说——”再说,以长公主脾­性­和身体状况,只怕这两年就要绝经了,想要再生子,简直是难如登天。之前太医们哪有诊不出道理,不过是骇于她­淫­威不敢明言罢了。只是这­妇­人病实在不好当着这三个大男人面说,玉珠说到此处,便顿住了,咬咬­唇­,道:“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儿。”

她说罢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崔宇,虽说清楚了自己身世,对崔宇她也颇有好感,可忽然间就成了有血脉牵绊亲兄妹,玉珠未免还是有些尴尬,说话时也未免存了些小心翼翼。崔宇在一旁瞧着,更是心酸。

赵兴不耐烦见她们俩不尴不尬地模样,Сhā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大家赶紧决议决议,看是现在将秦姑娘带走,还是先让她在这里住几日,待我们在京里散布消息。就说阿宇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妹子,竟被强人给掳走了。左右那恶­妇­也不清楚我们说是谁,到时候你领着京兆衙门捕快从这里把人就出来,顺藤摸瓜再把那恶­妇­揪出来,看京里百姓唾沫星子不淹死她。再加上她喝秦姑娘开药,难免疑神疑鬼,定要整得她不敢再闹事。”

他这主意却是比之前让玉珠下毒还要损,可不知怎地,这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硬是无人提出异议,唯有顾咏担心玉珠安全,生怕那长公主一个不高兴忽然发作她。赵兴听罢,忙道:“罢了罢了,上回秦姑娘被我掳过一回,受了惊,算是我欠你们。这些日子我就在院子外头守着,但凡有什么风水草动,我就下来挡着,定不会让秦姑娘有丝毫闪失。”

赵兴话算是给了顾咏一枚定心针,他以前虽说对他这么个满脑子都是报仇汉子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可如今见他竟然答应在此地保证玉珠安慰,顿觉此人是条恩怨分明好汉,心中亦生出结交之意。

玉珠也觉得就此放过长公主实在太便宜了她,赵兴此计,既狠毒又合理,甚得她心,只是这两日还好说,要是待科考结束,秦铮回来不见人,难免要大惊。若是不告诉他也罢,若是知道她留在长公主在这里使坏,定要和顾咏他们闹一场,他可不管那些新仇旧恨,满脑子念都是玉珠安危。

玉珠将心中顾虑说给众人听,崔宇摸了摸下巴,道:“等后天秦铮考完,我和咏哥儿一道去接,就说……就说你被人请去看病了,在外地,来回得不少日子,总能拖住他。”

顾咏在一旁忍不住摇头苦笑,问道:“玉珠去了何地看病,究竟哪一日回来,看又是什么病?谁来请?”

崔宇顿时被问住了,到底是没习惯撒谎老实人,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回答个所以然来,顾咏只得道:“回去路上我们还得好好对一对口供,不止我们这里,余老爹和于婶子那里也得说清楚,要不,以秦铮那么小心谨慎心思,没一天就得露了馅。”

离秦铮考完还有一日,顾咏回去后跟众人好好对了一番口供,又时不时地忽然冒出个问题来,直到确定无误了,才放下心来。

到了去接应秦铮时候,崔宇又开始紧张起来,无缘由地身上冒汗,跟在顾咏身后不住地问他,“你说要是秦铮晓得了红豆身世会不会和我闹,他若是不让红豆认我怎么办?我看红豆似乎也犹豫不决,她是顾虑秦铮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认我……”

顾咏一路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到了贡院门口,崔宇还在磨磨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顾咏终于忍无可忍地回道:“表哥,你若是再这么神神叨叨,不消等秦铮问话,你自个儿倒先招了。”

崔宇马上闭嘴。

好容易等到贡院大门打开,一种考生鱼贯而出。秦铮不急不慢地走在后头,表情十分闲适自在。出门后瞧见顾咏,先是一喜,尔后又一愣,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问道:“我姐怎么不在?她去了哪里?”

崔宇赶紧回道:“红豆被前兵部侍郎柳大人请去了济南府看病,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柳大人夫人患了头疼毛病,特意差了他府里管家来请她……”

顾咏顿时扶额……

玉珠得救

崔宇说罢了,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了什么话,直到瞧见面前秦铮表情不对头,心里才开始发虚,偷偷瞄一眼顾咏,只见他也是一副要晕过去神态,这才猛地意识到自个儿犯了错,却是不敢再回话,悄悄地躲到顾咏身后去,让他来解决。

顾咏也无奈,秦铮有多难缠他最清楚,崔宇这一开口就将底儿都给露了,要他如何来圆谎,唯有老实交代才是正途。想着这事儿早晚他也得知道,与其日后让玉珠为难,还不如他现在就快刀斩乱麻,说个清楚。于是,他斟酌了一下,尽量委婉地将玉珠身世跟他说了。

顾咏本作好了秦铮要大闹一场准备,没人比他更清楚玉珠姐弟俩感情有多好,可是,听罢了他话,秦铮只是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宇一番,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当年我姐走失时她才五六岁,不记得亲人长相也是自然,你好歹也有十来岁了,如何见了面也没认出来?”

二人闻言顿时愕然,他们俩这两天来最担心其实不是玉珠在庄外陷害长公主事儿,而是怕届时秦铮知晓了她身世后无法接受,没想到——听他话里意思,他似乎早就知道了?

秦铮一副理所当然神态,“玉珠姐来我家时候我都四岁半了,怎会不记得。当时我们一家子大老远地来寻亲,结果我那苦命姐姐半路上因病夭折了,正巧玉珠姐晕倒在溪边上被家父救了回来,家父说,此乃天意,就当作亲身女儿一般教养着。因怕她心里头有旁想法,故从未告诉过她。”

顾咏与崔宇二人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敢情他们担心受怕了一个晚上,竟然全是自己吓自己,一时不由得苦笑不已。

但秦铮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继续发问道:“我姐去了哪里?”

在顾咏还未来得及将之前崔宇所说谎言再复述一遍之前,秦铮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和我说那些幼稚谎话,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顾咏­干­笑两声,没反驳。崔宇到底和他接触得少,只当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以为他使诈,笑道:“这事儿我们可没诓你,红豆果真去了济南府。前兵部侍郎刘大人夫人患了头痛毛病,听说红豆擅治此病,特特地遣了府里管事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她治病。红豆推辞不过,只得先去了,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

秦铮挑眉冷笑,“那位柳大人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府里有两位夫人,一正妻王氏,一平妻陈氏,却不知我姐这是给哪位夫人看病。”

崔宇愣了下,赶紧回道:“自然是王夫人。”他自以为回答得万无一失,却想对面顾咏又在无奈地拍脑袋。秦铮冷冷地看着他二人,脸上带了冰霜,“你二人还不快从实招来,到底把我姐藏去了哪里?”

崔宇还待再说,顾咏赶紧伸手拉将他拉住,老老实实地将玉珠留在城外长公主别庄事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秦铮听罢了,直气得胃疼,冲着他二人发了好一通火,罢了,又挽起袖子非要冲出城去将玉珠唤回来。

可走了几步,他又气呼呼地折了回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玉珠­性­子,既然她自个儿决定了要留下,便是他冲过去,那也唤不回来。秦铮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只得冲着顾咏二人狠狠道:“若是我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定…”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能威胁到他们法子,索­性­怒道:“我就拖着她回玉溪村去,一辈子都不理你们。”

顾咏和崔宇好脾气地将秦铮哄回家去,又再三保证定能让玉珠平安回来,秦铮仍旧气呼呼地懒得理会他二人,自顾自地回了房,连饭也没吃就睡了。两人也知道现在凑上去只会让秦铮火更大,遂悻悻地告辞了,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于婶子给秦铮做些好吃。

既然决定了要恶整那长公主一番,接下来自然免不了要造谣。

崔宇向都指挥使司请了好些天假,说是好不容易寻到了妹子,没想到竟被人掳了去,故满脸郁愤地来告假说要去寻人。崔宇为人素来仗义,与衙门里诸位同僚相处甚佳,诸人皆知他这些年来寻人艰辛,一见他有难,皆自告奋勇地来帮忙,四下里地托人去寻找。

顾咏则在外头寻了人出面,买通了京里乞丐流浪汉,四下里传播崔家小姐被强人掳去消息。过了没两天,连崔氏也在外头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唤了顾咏来问。顾咏不欲瞒她,遂将玉珠身世说了,崔氏听罢,又惊又喜,一面感叹这二人姻缘兜转,一面又大骂长公主恶行,罢了,又主动提出要去宫里找太后吹吹风。

顾咏正愁此事传不进宫里,闻言自是欣喜,又和崔氏商议了一阵,议定了如何说话之类。第二日大早,崔氏就往宫里递了牌子。进宫后与太后闲聊时不经意间提及此事,说罢了,又红着眼睛拭泪道:“也是个可怜孩子,走丢时候才五岁,刚跟我们家咏哥儿订了亲。天可怜见,也不晓得在外头受了多少罪,好容易他哥才得了线索寻到她,没想到偏偏去了迟了,竟被人抢了先。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强掳人事儿,也不怕遭报应。”

太后听罢了,也跟着红了眼圈儿

。一旁刚刚册立太子妃年岁尚轻,并不知晓当初长公主强行下嫁旧事,也跟着感叹道:“真是造孽,那四五岁小姑娘最是要看好,我听说,那些人拐子就爱找这个年纪女娃儿,一来年岁小不懂事,二来五官轮廓也都清晰了,美丑一目了然,将来长大了,也能卖个好价钱。也不知这姑娘是怎么活到了现在,那崔家也是个粗心,怎么就没好好看着呢。”

崔氏闻言笑了笑,瞧了一眼太后,没说话。

太后脸­色­却不好看,当初逼着沈家强休崔氏懿旨还是她发,那会儿长公主亲娘密太妃还在世,整日里哭哭啼啼地过来求,她实在烦了,才跟皇帝提了一句,没想到过了两日,皇帝也过来说,索­性­就让长公主下嫁,剩得她终日地在宫里闹腾。却没想,宫里是没闹腾了,却也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思及此事,太后亦颇觉羞愧,遂关切地问道:“那崔家小哥儿寻了几日,可曾得了线索?”

崔氏苦着脸摇头道:“我那外甥最是死板,又拉不下脸来四处求人,只带了府里几个家丁,哪能寻到什么。虽说咏哥儿也跟着在一旁帮忙,也左右不济事。”

太后想了想,朝太子妃道:“朝廷里事儿我们­妇­道人家Сhā不上手,但这事儿,却是我们有愧,晚上你跟勉哥儿说说,若是京兆尹衙门还不忙,就让他们派些人手四下里找找,便是找不到,也算我们尽了心了。可怜那孩子,又不知要遭什么罪。”说着,又叹了口气,口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崔氏赶紧谢过了,又转移话题说到旁事儿去,左右将太后哄得开心了才告退。

第二日,京兆尹衙门就派了差役满京城地寻人,四处都贴了告示,弄得满城风雨。长公主虽不常出门,但也听得了消息,只咒骂了两声,恨不得那丫头死在外头,却没有想到和关在庄子里玉珠有什么关系。

倒是沈将军又欢喜了一阵,一面抱怨崔宇怎么这么大事儿也不和自己说说,一面又将府里家丁都派了出去寻人。

如此闹了有十天光景,终于有了些线索,有人来告密,说是事发当日瞧见过有马车劫了人,送去了城外庄子。新任京兆尹谢广政乃是太子亲信,­性­子最是急躁,一得了信儿,连官袍都来不及换,就赶紧集合人马,亲自带了人去城外庄子救人。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到了别庄大门口,先让人去敲门,很快就有个老头子过来开,瞧见院子外头围了一圈人马,顿时有些慌张,虽说那些官差都穿得整齐,打头那个却是个布衣,想着身后主人身份,老头子顿时有了底气,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胡来,知不知道这是谁庄子?”

谢广政一听,敢情这劫人还是个人物,原来还只有十分兴趣,这会儿顿时冒出了十二分,顿时挤出笑脸来,假惺惺地朝那老头子问道:“我们也是从别处得了消息,说是这里有乱党,才急急忙忙地赶来抓人。却不知这到底是哪位大人别庄,还请老大爷告之,免得我们冲撞了,闹出事来。”

老头子得意道:“此乃当今长公主别院,哪里有什么乱党。你们还不快退回去,要不然被长公主晓得了,定不让你们有好果子吃。”

谢广政虽说做京兆尹时间不长,却是个土生土长京城人,当初长公主下嫁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他哪有没听过道理,一听说是长公主庄子,抓却是沈家嫡女,心里头顿时有了想法,朝身畔护卫一使眼­色­,两个护卫立马跳下马来,扑上前就抓人。

那老头虽说有些把式,却哪里是这两位身强体壮护卫对手,只两个回合就被他们扭在地上,随即众人一股脑地涌进院子,将刚刚冲出房门老太太也围了起来,三两招制住。

这会儿玉珠也在屋里听到了声响,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儿,瞧见了院子里境况后,又赶紧开得门来,作出惊恐之态,一面往院子里冲一面哭喊着道:“大人快救我。”

众人见她尚能奔跑,总算放下心来,谢广政赶紧下马进门,快步迎上前道:“崔姑娘切勿惊慌,在下乃京兆尹谢广政,奉太子之命前来救人。不知姑娘可有受伤?”

玉珠期期艾艾地挥起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眼泪,露出半边脸来,哽咽着小声道:“原来是谢大人,民女这厢有礼了。”

玉珠在太医院时曾在京中各权贵家走动,辞官前还曾到谢府给谢家大小姐诊脉,二人虽不说是熟识,却也是见过面。谢广政看清她脸,顿时惊道:“这不是秦太医么,您怎么在这里?”

玉珠哭诉道:“前些日子,民女送幼弟下场科考,回家路上忽然有人劫了我上车,一路将我带至此地,一关便是好些天,也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谢广政讶道:“那劫你强人你可曾认得?”

玉珠摇头道:“只知道是个女子,武功高强,总是穿一身绿衣裳。后来又来过一个贵­妇­,约莫三四十岁,穿金戴银,来过一趟,也没说什么话,很快就走了。倒是都不曾见过。”

谢广政听她一描述,隐约猜出那位贵­妇­定是长公主,穿绿衣服女子,想必就是长公主身边得力侍女绿薇。他不明白只是,不是说关押是沈家走失小姐么,如何忽然变成了秦太医。

想了想,谢广政又问道:“秦姑娘原本就姓秦?”

玉珠脸­色­一黯,摇头道:“谢大人却是不知道,民女原本只是个流浪儿,连自己姓甚名谁也记得,更不知生身父母姓名,五岁时被如今父亲捡到,才改姓了秦,取名玉珠。前事种种,却是都不记得了。”

谢广政听罢,顿时明了,叹道:“秦太医想来就是十一年前沈家走丢那位小姐了,你却不知道,崔大人可是苦苦寻了你十一年。没想到——”

他瞧了押在地上老夫妻一眼,摇了摇头,心道这长公主可真是歹毒,当初强行下嫁害得沈家家破人亡不说,竟连走丢了十来年沈家小姐也不放过,真真地狠毒。

到底是皇家辛密,谢广政也不好自专,只让差役们将那对老夫妻捆好,收了队伍,迎回玉珠,赶紧回京向太子禀告。

玉珠则一路作惊叹装,仿佛十分不敢接受自己竟是沈家小姐事实,谢广政唤了她好几次,她都装作没有听到。谢广政见状,未免又感叹了一番。

公主发配

一行人进了城,谢广政亲自将玉珠送回家,得了消息崔宇等人早在家里头候着,一见玉珠白着脸颤巍巍地从马上下来,马上就要冲过来接着。才抬了脚,身畔早有人像旋风一般地冲过去将玉珠扶住,回头来朝慢了一步崔宇得意地一笑。如此少儿心­性­,除了秦铮还能有谁。

崔宇自然不会和他认真,笑笑着上前去谢了谢广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广政连道不敢,先恭喜了他们兄妹团聚,尔后生怕他问起幕后主使,借口说还得向宫中太子禀告,连茶也没喝一口就匆匆告辞了。

待谢广政走远,余老爹赶紧把门关上,众人才哈哈大笑起来。唯有秦铮不放心,拉着玉珠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待见她确实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那几人一眼,算是就此放过了。

这边谢广政赶紧进了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与太子,又道:“当时人多,臣虽严禁下属声张,但此事只怕是瞒不住,怕过不了两日,京里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要说京城里百姓最爱打听是什么,还不就是这些皇家权贵秘闻,更何况,十一年前,长公主下嫁之事早就闹过一场,如今又再来一次,简直就是要皇家颜面扫地。到底是亲姑姑,皇帝不在京中,太子也不要妄自决断,只得先挥退了谢广政,自个儿赶紧换了衣服去找太后拿主意。

“作孽,作孽!”听太子禀告完,太后直气得全身发抖,重重地拍着手边案几道:“当初她要死要活地非要下嫁给沈在心,哀家就不允,结果她还闹到皇帝那里去,寻死觅活地非让我下旨。这就罢了,哀家就算她死心眼,意乱情迷,可如今她却在做什么,竟然跟个孩子过不去,这般歹毒心肠,哀家岂能岂能——”她说到此处,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太子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一旁伺候宫女也慌慌张张地去唤太医……

未几,宫中懿旨,着长公主迁皇陵为先皇守陵。先皇驾崩十数年,葬于京西三百余里地外歇虎山,初时每年祭祖,皇陵一年中倒有一两个月热闹,后太庙成,祭祖便从歇虎山移至皇城内,皇陵便再无人至。

长公主接到旨意,整个人已然呆住,直到宫人们上前拉拽,她才像发疯了似挣扎哭闹起来,“不,我不信,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懿旨中并没有明示她被发配缘由,一直守在府里未曾外出她如何会知道竟是因掳了玉珠缘故。

她贴身侍女绿薇早被宫里侍卫押走,死活难测,跟在身边,都是太后遣来宫人,一个个面­色­­阴­沉,根本不把她长公主身份当回事。一路上,长公主又是哭又是闹,也不见有人来瞧一眼,她折腾了许久,渐渐沉下心来,开始仔细琢磨到底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长公主怎么也猜不到近日究竟有哪里得罪了太后,唯有陪着笑,向一旁宫人们打听。谁知那些宫人们瞧着她俱是一脸鄙夷,口中称不知,背地里却是难免闲话连篇,那长公主偷偷听了几回,连猜带想,总算把事情给弄清楚了,才晓得那个姓秦太医竟然就是沈在心走失了十一年女儿。

长公主想到此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抠着嗓子眼吐了好几回,只差没把苦胆水给吐出来。她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引狼入室,千方百计地把仇人亲自接了回来,还吃了这么久药,天晓得那杀千刀丫头到底下了什么毒。

一念至此,长公主顿觉浑身乏力头脑发晕,眼前亦是模糊一片,分明是中了毒症状,赶紧又厉声哀嚎起来,嚷嚷着自己中了毒,非要那些宫人去请太医来。虽说被发配,但到底是公主之尊,若无缘无故地没了,怕是自己要担责任。那些宫人们不敢妄来,赶紧去报与太后,太后虽不耐烦,却还是指了太医去看病。

那太医来回跑了六百多里路,却根本没有瞧出什么毒来,只说长公主­精­神不济,怕是受了刺激,才胡言乱语。太后听罢,对长公主愈加厌烦,再有她消息传来,也一律不加理会。那长公主终日疑神疑鬼,又哭又闹,只是宫人们皆不理会,由着她一个人哭闹。

再说沈府这边,长公主一走,府里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自从长公主下嫁沈府后,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搬去了城外别庄,一住十数年。沈老太爷固然是对无声抗拒,沈老太太却是走得不情不愿。

这沈老太太并非沈将军生母,而是老太爷原配过世后所娶继室,过门后育有一子二女。沈家原本低微,求娶崔氏原本还算高攀,直到后来沈在心连连高升,那沈老太太也开始趾高气扬起来,渐渐有些瞧不起崔家旁支出身崔氏,平日里没少­鸡­蛋里挑骨头,寻她麻烦。也是崔氏宽容大度,家里头还没闹起来。

那长公主下嫁时,沈老太太还甚是欢喜,心里念叨着背靠着长公主这棵大树,她那亲生子女不说,日后孙子孙女婚配也是有依仗。却没料到如今闹出这样事来,让她所有算盘全都落了空,心里头不免有些埋怨崔宇坏了她好事,对他亦不甚客气。倒是沈老太爷对这个嫡孙最是疼爱,每日里总挂在嘴边,二房那几个孩子又不争气,自然免不了要拿来比。

但到底这事儿是太后下旨,沈老太太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对崔宇和尚未见过面玉珠却是没什么好印象。长公主所出女儿则被太后接回了宫中,说是让太子妃亲自教养,沈老太太免不了动了心思,三两次地想要进宫去叩见太后,往宫里递了牌子,却始终没得召见。

以前沈府还有长公主掌管着,她最是重规矩,进门时又带了不少宫里嬷嬷宫女,将府里上下□得井然有序,而今她一走,沈家便像无头苍蝇,老太太自然是想抓住府里大权,但终究离得太久,加上她本人也是小户人家出身,不善经营,哪里管得了这么大府邸,一时间,府里一团乱遭。

沈将军却是念叨着要去秦家将玉珠接回府来,这日大早,收拾了东西要亲自上门,却在门口被崔宇给拦了住,道:“红豆在秦家过得好好,我能认回这妹子已是大幸,哪敢强求她还能回府来。且不说秦家应有尽有,单我这沈府,却又有什么值得她回来。”

沈将军顿时一脸尴尬,刚提起右脚却怎么也迈不下去了。他哪里不知道现在沈府一团乱遭,长公主一走,早已分了家二房急急忙忙地搬了回来,沈老太太又素来偏疼二房,弟媳又是老太太娘家亲戚,就连他在府里住着也觉得不舒坦,更何况离家十数年长女。

崔宇冷冷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沈将军目送他背影渐渐消失,原本满心欢喜又变成了惆怅,叹了一口气,忽然间,整个人仿佛憔悴起来。

秦家这边,崔老太爷和崔氏也亲自过来了,见了玉珠,崔氏拉着她手先哭了一阵,又自责地说自个儿没长眼睛,连崔老太爷都能瞧出不对来,她怎么就没认出她来,云云。玉珠这才知道崔老太爷原来竟早有预见,朝他二人见了礼,又柔声安慰了崔氏一阵。

罢了,崔氏又问起这些年来她如何生活,得知秦父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她们姐弟俩长大,又感叹了一阵,道:“却是老天爷不公,这样好人,却早早地就去了,到如今,便是寻个感激人也没有。”

玉珠道:“家父走得匆忙,却是没受什么苦,我们往好处想,就当他与家母一起团聚了。”

几人又唏嘘了一阵。罢了,崔老太爷问起玉珠日后打算,玉珠想了一阵,小心地回道:“阿铮年幼,自小都是我带大,不敢或离。再说我自幼在乡间长大,野惯了,怕是做不来千金小姐,左右那些富贵也不是我想要,索­性­还是住在此地,照常过日子是正途。至于崔大哥那里,我原本就觉得他亲近,把他是大哥看待,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崔老太爷听罢了,点点头也没逼她,笑道:“你能如此淡然那是最好,其实那沈府也没什么好。你那便宜老爹不大管事,心也不细,就算你进了府,还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崔氏也道:“可不是,那沈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灯,摆明着偏帮二房,当初梅姐那么温柔贤淑人,也和她处不来,便可想见那老太太有多刁钻。仗着自个儿年岁大,还真拿自个儿当盘菜。”崔氏自幼养成随心­性­子,说话素来不顾忌,崔老太爷也不爱束缚她,任由她编排那老太太不是,只在一旁捋着胡须笑。

玉珠听罢,脑子里显出了郑老太太样子,顿时打了个冷颤。

几人难免又提及当初红豆与顾咏二人亲事,玉珠难得地红了脸,又道秦父虽非其生父,于己却有再生之恩,理应为其守孝,如今孝期未满,不可妄提亲事。崔氏也不逼她,只说待明年五月,玉珠除了孝,再议婚事。

晚上顾咏与崔宇放了衙,众人一齐用了晚饭,崔宇却故意提及当初顾咏悔婚之事,急得顾咏脸都白了,又是求饶又是告罪,只求崔宇忘了此事。崔宇不过也是玩笑话,只不过故意要逗弄他一番,见他如此,才终于松口,又道:“你若是日后待红豆不好,小心我杀上门去。”

顾咏顿作肃穆之­色­,站起身来,沉声应道:“表哥请放心,咏待玉珠,绝无二志。今生今世,心中唯有她一人。”

他面上表情如此认真,连崔宇也都愣住,回头看看玉珠,见她亦是一脸感动,遂回过头来,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玉珠议亲”

这边崔氏叮嘱玉珠提防沈老太太,那厢沈老太太已经惦记上了她。

太后听说寻回沈家小姐竟是当日妙手救下皇孙小神医后,又惊又喜,赶紧又从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这回可不是一筐子水果了,而是真金白银,且数量不少。

这消息也不知怎么传进了沈老太太耳朵里,她顿时就惦记上了。而今沈家虽由她掌家,但长公主走后,她陪嫁嫁妆也被太后派人给封存了起来,说是日后要给二小姐作嫁妆,就连铺子也被接了手。

沈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更不用说什么祖产,一家子人嚼用不过是靠着沈将军饷银和下头孝敬。可自从沈将军尚公主后,他就没了实权,只挂了个虚衔,之前人们看在他驸马身份还偶尔上些礼,而今却是再无人上门。如此一来,府里日子过得就有些捉襟见肘。

沈老太太可没大户人家老夫人那种气度,眼睛里就只认得钱,加上她常年住在城外,也不晓得玉珠在太医院那段过往,只以为是太后给沈家补偿,如今却全落在那丫头一个人手里,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日大早,老太太唤上二儿媳­妇­邓氏,又叫了好几个嬷嬷丫鬟,一道儿杀去秦家院子寻玉珠。她事先并不晓得玉珠住在皇城,待见马车一路往城里开,两侧房屋院子越来越气派威风,她眉头也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那宇哥儿真是有钱没处儿花,这皇城里房子有多贵,她一个小丫头住着,也不怕折寿。”

邓氏赶紧在一旁应道:“可不是,我听说这边房子租金贵,单是小院子,每个月就得七八两银子,加上平日里开支,那每个月可不是得十来两。我们家宝玲,每月月钱才一两银子呢。”

婆媳二人义愤填膺地将崔宇和玉珠骂了一通,好不容易,才终于到了秦家大门口。老太太自持身份,让丫鬟去敲门,自个儿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里头,等玉珠出来迎接。

一会儿余老爹出来应门,瞧见大门口趾高气扬一群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面上也不甚恭敬,大刺刺问道:“谁呀,可有名帖?”

那丫鬟愣了下,她平日里跟在老太太身边在城外住着,哪里晓得什么名帖,发了一会儿呆,又赶紧回头,掀开车帘子问沈老太太道:“老夫人,那人问是否有名帖?”

邓氏恼道:“好个没规矩,老太太亲自上门,居然还敢问着要名帖,还不快让那丫头出来迎接。”

那丫鬟又马上换了张脸,冲着余老爹训斥道:“没瞧见这是沈家马车么,我们老太太到了,还不快让你家主人出来迎。”

余老爹在顾家­干­了一辈子,哪里不晓得沈家老太太德行,也不恼,嘻嘻一笑道:“沈家老太太又是何人,怎么这么大架子。我们崔老爷子上门都是客客气气,我就没瞧见过有谁在我们秦家门口这么托大。我家小姐今儿不在府里,您要能等,就先进府,要等不了,那就明儿再来吧。”

邓氏在车里头听着,怎么也忍不住了,冲出来怒道:“你好大胆子,一个下人竟然敢对我们这么说话,知不知道车里坐是谁,这位可是你家主子亲祖母。果然是养在外头没人教养丫头,连个下人都粗鄙无礼。”

余老爹仍是笑,“老头子在崔家­干­了一辈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却从未有人说过我们南阳崔家下人粗鄙无礼。沈家果然是好教养,我们崔家自愧不如也。”

邓氏一听到崔家名号,顿时像只斗败公­鸡­偃旗息鼓,赶紧又钻回车子,朝沈老太太道:“娘,不对劲啊,这怎么跟崔家牵扯上了。”

沈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小声骂道:“你怎么这么笨,那丫头娘不就是崔家吗,敢情是那崔老头子护短,派了人过来伺候。”想着崔家如今权势,也不敢再拿乔,小心翼翼地起身跳下车子,朝余老爹笑道:“这是说什么话,老婆子特意过来瞧瞧孙女儿,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那红豆丫头呢,大白天怎么不在家里头?”

余老爹躬身回道:“原来是沈老夫人啊。回老夫人话,早上太子殿下派人过来,请小姐进宫给皇孙殿下把脉,若是宫里头留饭话,估计得晚上才能回。”

沈老太太闻言一愣,“什么,太子殿下?那丫头去宫里做什么?”

余老爹笑眯眯地瞧着她,“老夫人您不知道啊,我们家小姐曾是太医院最年轻御医,还救过太子殿下嫡出皇长孙,最得太后娘娘宠信。如今虽辞了官,可宫里头还是隔三差五地请她出诊。不止是宫里头,这满京城各位王公大臣府上,谁没来求过小姐。若不是这缘故,那长公主也不会因这么点事儿就被发配去守皇陵了。”他这番话真真假假,却实实在在地将这没见过什么世面老太太给唬住了。

沈老太太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她这辈子见过身份最高也就是长公主,名义上说是儿媳,其实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加上她自个儿出身也低微,对这些权贵有一种天生自惭形秽感,如今听余老爹这么一说,才晓得她那没见过孙女儿不是个乡野村姑,竟然还有这么大本事,混不是她所能拿捏。心中一时有些忐忑,原有那些想要讨些钱财心思也不敢再起了。

倒是邓氏有些不甘心,还在一旁怂恿道:“便是再有本事那又怎样,还不是我们沈家姑娘,对着您老人家还不得服服帖帖。”

沈老太太被她一挑拨,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正要开口,余老爹又道:“这位夫人说就不对了,全京城人都知道,十一年前崔家少爷和小姐就离了沈府,早改了姓了。即便是上回陛下圣旨里头,也只说了让崔夫人葬回沈家祖坟,却没逼着少爷小姐回沈家。再说了,闹出这么多事儿,这个沈姓在京里头也不是多光彩,我家小姐便是不姓秦,那不是还有崔家么,崔老太爷对我们小姐可是看重得紧,三天两头地过来探望,说我家小姐是您沈家姑娘,只怕崔老太爷不答应呢。”

沈老太太被他这一通带刺话说得面上讪讪,也不再多说,赶紧唤了邓氏回马车,掉头回去了。

待她们走远了,余老爹才朝远处露出一个鄙夷神情,摇头关了门。院子里,轮休在家玉珠睡饱了,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懒洋洋地问道:“余老爹,方才是谁呢?”

余老爹笑得慈眉善目,“没事儿,两个讨饭,打发走了。”

沈老太太回了府,心里左右不是滋味,想着红豆那丫头行走于权贵之家,诊金不说,一月下来不知要得多少赏赐,那么多白花花银子,居然半分也得不到,老太太十分地­肉­疼。可那丫头背后头站着个崔家,又被崔家挑拨得摆明了不认祖宗,这可如何是好。

邓氏也在一旁连连唠叨,咋舌道:“乖乖,我从那门缝往里瞟了两眼,正巧瞧见那屋里摆设,娘啊,那院子虽不大,可屋里摆设件件都是值钱货,那多宝格子都摆得满满,最上头那盏琉璃灯,我上回在店里瞧见过,一盏就得好几百两银子呢。那丫头竟比娘你过得还阔绰。”

沈老太太扭了扭脑袋,有些不悦。

邓氏察颜观­色­,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又赶紧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哄道:“那丫头也有十六岁,该嫁人了吧。老太太你还记得我兄弟家老三么,相貌堂堂,也读过书,今年也有十八了,还没娶亲呢。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么丰厚嫁妆,进了我们邓家门,还不等于也是老太太您。”

沈老太太闻言顿时意动,面上却还故作犹豫,低声道:“这不大好吧,邓家那老三,不是脑子有些毛病么。”

“看您说,”邓氏赶紧道:“我们家老三也就是憨点儿,人老实,那红豆嫁给他,就只有享福命。再说了,那红豆虽说有些本事,可毕竟不是被掳走过么,不说身子清不清白,到底坏了名声,日后可不好嫁人。也就是我们老三人老实才不计较。老太太您可得早作决断。”

沈老太太想了想,亦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只是这里头到底隔着个崔家,她怕是做不了主。“那崔家怕是不同意罢。”

“管他们做什么?”邓氏嗤道:“再怎么说也只是外祖,哪能比得上亲爹亲祖母,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那大嫂过世了,自然是您老人家拿主意,就算崔家有什么意见,也轮不到他们来说。”

沈老太太被她撺掇得动了心,也不再多想,赶紧让邓氏回娘家,让她家兄弟请媒婆来沈府提亲。那邓氏巴不得,一溜烟地就回了娘家,到下午时,邓家就遣了媒人过来。沈老太太当即就拍板应了。

沈家蠢­妇­

崔宇一放衙,就被崔氏派来侯在宫门口下人给截住了,说是崔氏有事找。崔宇赶紧应了,随他一通去顾府。进了院门,才发现屋里实在热闹,除了崔氏外,崔老爷子和玉珠都在,凑一堆儿地不知在看什么,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见崔宇进来,玉珠朝他笑笑,眼睛里掩饰不住揶揄之­色­。崔宇被她瞧着,心里有些发毛,不安地看着一旁同样笑得慈祥崔老爷子,不安更加剧烈。

崔老爷子和崔氏笑眯眯地朝他挥手,唤到了跟前,才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掏出两幅画卷来,展开了,赫然是两幅美人肖像。崔宇顿时明白了他们意思,脸上一红,眼睛却是不敢朝画卷上瞧。

崔氏笑道:“瞧瞧,瞧瞧,都二十好几人了,还这么害臊怎么行。上回姨母不是和你说了么,要给你找个贤惠又漂亮媳­妇­。我和你姥爷寻遍了整个京城,也就找到了这么两个合适。模样不消说,都是一等一好,­性­子却是截然不同。一个是新近进京述职四川布政使王大人孙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另一个,你怕是也听过,就是镇将军府大小姐。”

玉珠平日里都在铺子里坐堂,故不清楚崔氏所指是谁,倒是崔宇闻言一愣,竟是仿佛听过那位小姐大名一般,问道:“是邹将军府上那位大小姐?”

崔氏点头笑道:“就是她。”见崔宇面上疑惑,崔氏又解释道:“宇哥儿可是听到过什么不好传闻?”

崔宇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摸了摸脑袋,憨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他家大小姐­性­子有些凶悍。”

“可不是!”崔氏高兴地一拍手道:“那姑娘十二三岁起就开始管家,­性­子不跋扈些怎么压得住府里那些下人。那邹夫人身子不好,邹将军一连娶了好几个妾,都是不安分,把个好好将军府闹得乌烟瘴气,连邹将军也折腾得没法,后来还不是都让那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是那邹小姐命不好,前几年原本都要议嫁了,偏赶上邹夫人害病过世,结果婚事就耽误了,一守孝就是三年,这不,都十九了才来议亲,要不,也便宜不了你。”

崔宇听她话里意思,竟似对那邹小姐十分满意,心里也不由得动了几分心思,遂笑道:“都听姨母意思。”

崔老太爷在一旁Сhā言道:“这可怎么行,娶媳­妇­是你又不是你姨母,自然要看自己喜欢。不过那邹家姑娘确是不错,王家小姐虽然也好,可­性­子到底太柔弱了,你府里头又是那样状况,老太太又不讲理,怕是不好处。”

沈家老太太是什么德行,没有谁比崔宇更清楚,闻言只是苦笑。沈家原本只是小户,沈老太爷年轻时候还在铺子里做过学徒,后来娶沈将军母亲倒还认得几个字,只可惜这位原配死得早,沈将军那会儿又年幼,才在邻居说合下另娶了街头寡­妇­家女儿,也就是现在沈老太太做续弦。

这沈老太太年轻时候就不是盏省油灯,沈将军未中武举之前没少受她气,到后来他步步高升,那沈老太太又反过来摆起长辈谱,在府里头趾高气扬,一门心思地挑当时媳­妇­崔氏错儿。虽说崔宇那会儿年岁轻,却是记得清楚。

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长公主进门后,沈老太太还当她如崔氏那般好拿捏,想要摆婆婆谱,被长公主从宫里头带来嬷嬷喝斥了好几回,没几日,就将她跟沈老太爷给轰去了城外别庄。

那沈老太太欺软怕硬,偏疼二房,又不懂规矩礼仪,若真娶了那位­性­子柔弱王小姐,还不被她们给拆了吃了。倒是那邹小姐,­性­子泼辣,出身又高,那沈老太太便是瞧在她背后镇将军府也不敢乱来。

如此一想,崔宇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了,倒是崔老太爷还不放心,又继续夸道:“那姑娘真真地不错,虽是泼辣些,却是个实心眼,心地也善,早两年我还亲眼瞧见过,模样也出挑。”

崔宇低头笑道:“都由姥爷姨母做主就是。”

几人说说笑笑着,又听到下人过来禀告,说是沈将军求见。屋里一时气滞,崔宇脸­色­有些不大好,玉珠亦不知该说什么。崔老太爷在一旁低声道:“让他先在偏厅里等等,我马上过去。”

下人赶紧应了。崔老太爷又转身朝崔宇沉声道:“知道你们父子俩有心结解不开,我和你姨母瞧着也甚是不安。说实话,你母亲当初无故被休,姥爷我也气得很,这些年没少寻他麻烦。可如今想来,却是我们崔家连累了他。”

他无力地叹了一声,见崔宇一脸不解,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当年你爹升任正德将军一职,虽说只是个五品官,手里头却有上万军士。彼时陛下猜忌崔家,你父亲有与崔家有姻亲,自然不得重用。可当时正值西北战乱,你父亲又立得大功,若是论功行赏,怕不是又要升职。正巧那会儿长公主在宫里头闹,陛下便顺水推舟,将其下嫁。依朝廷规矩,但凡是尚公主者,只挂闲职,不握实权,你爹便从此离了战场,再无建树。”

屋里一时沉默,崔宇涨红着脸,依旧不能释怀,“那他为何,为何不去推辞,如此一句话也不说,便是为人夫,为人父 ”

崔老太爷苦笑,“他若果真以死威胁,可不就正好坐实了我们崔家有所图么。”

崔宇咬着牙,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玉珠左右对沈父无感,只是见崔宇这般矛盾挣扎,心里也不好受。崔老太爷说罢了,朝他俩深深地看了一眼,起身去了偏厅。

崔氏又拉着他们兄妹俩说了一阵话,但崔宇这会儿满脑子想都是崔老太爷说话,心乱如麻,哪里还晓得她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顾咏也回了,瞧见玉珠兄妹,甚是欢喜,留着玉珠在府里用了晚饭后,才亲自送了回去。崔宇则独自一人出了门,漫无目地在城里兜了两圈,最后却又不知怎地停在了沈府大门口。

想了想,崔宇一跺脚,终于还是进了门。

沈父却不在,厅里围着坐了一大群人,除了沈老太爷老太太之外,都是二房,还有早已出嫁沈家小姐,这会儿也带了孩子姑爷过来窜门,满满地坐了一屋子。崔宇瞧见众人,眉头微皱,停在了院子里,没再往前走。

邓氏眼尖,先瞧见了他,正要起身招呼,崔宇早已转了身。邓氏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哼道:“到底是个官老爷,眼里头压根儿就没我们这些长辈。”

一旁沈老太太听了,抬眼一瞧,正好看见崔宇背影,亦跟着恼起来,起身喝道:“站住!”

崔宇心里头正乱得很,哪里听得见她话,头也没回,依旧朝前走。那老太太哪里受得了他这般藐视,气得暴跳如雷,顺手从桌上拿了个空盘子,使劲了力气朝崔宇扔过去。

这老太太有把好力气,那盘子又顺手,这么一掷,居然飞了老远,赫然砸到了人,却不是崔宇,而是刚刚进门沈将军。

沈将军一进门就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哪有不气,只是再一眼瞧见崔宇在旁边,满腔怒火才生生压住了。再一仔细看那厅里老太太架势,和崔宇讥笑面孔,才恍然醒悟,敢情这盘子居然是朝着儿子砸过来,一时怒气冲天,一脚将半开大门踢成了好几块,厉声喝问道:“我儿子自由我来管教,不劳老太太­操­心。您在京里住了这阵子脾气看涨,怕是在京里水土不服,我看您还是跟老爷子回城外别庄去住罢,年纪大了,颐养天年才是正途,府里这些琐事就劳老太太­操­心了。”

沈老太太哪里见过他这么大火气,顿时被吓蔫了,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一旁邓氏生怕老太太走了二房没个倚靠,虽说也被沈将军吓掉了魂,这会儿也又强自挤出来,道:“大哥说是什么话,敢情老太太住在府里还不该了。到底是长辈,哪有做儿子赶母亲出府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大哥你脸上也不好看呐。”

沈将军冷笑道:“我们沈府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颜面,我只求过几天舒心日子,没得人闹腾就好。可偏偏就有些人不消停,也不知到底仗着谁势,敢情真把自个儿当正经诰命­妇­人了,今儿连大少爷都有人甩盘子,明儿不就甩到我脸上来。”老太太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见他今儿如此强硬,她却是软下来,半句话也不敢说。

沈将军说罢了,一双眼睛又朝二房诸位扫过来,冷冷笑道:“对了,二弟一家在府里也住了有段日子了,你府上房子想必也休憩得差不多了罢。到底是分了家,一家一言,没有再整日凑在一起过活道理。”

非要说长公主进了沈府后做过什么好事话,那就是逼着分了家,费了些银子将沈家二房给赶了出去。如今他们再过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沈将军这么一说,邓氏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讪笑道:“不过就是住了几日,左右府里也有地方,难不成还碍了你事不成。”

沈将军冷冷道:“府里哪还有地方,西边院子这两日就得腾出来,我已唤了工匠,明儿就过来重修,准备给宇哥儿大婚修院子。对方可是镇将军府千金大小姐,不是寻常人家,马虎不得。”

那邓氏虽不晓得镇将军府到底是几品,但听着镇那两个字儿就骇得慌,脑子里顿时显出长公主威风凛凛脸来,顿时打了个寒颤。那些权贵人家,哪里是她们这些升斗小民比得过。

厅里众人闻听此事,皆是骇然,想着今后打秋风便再不便宜了,嘴里却还不得不道声恭喜,心里头却是恨得要死。

那沈老太太听得又招了个了不得孙媳­妇­,又是欢喜又是犯难,欢喜自然是又攀上了一门高亲,那新媳­妇­进门也不知要带多少嫁妆,犯难却是这媳­妇­出身太高了不好拿捏,日后这家怕是不好管了。

一提起亲事,老太太又想起白日里跟邓氏商量那桩,赶紧又挤出笑脸来,将沈将军迎进门来坐下,笑道:“宇哥儿能寻到这样媳­妇­真真福气,不过,也不能光想着宇哥儿,那红豆不是也有十六岁了么,早该婚配了。正巧今儿你弟妹娘家兄弟过来他们家老三提亲,我想着红豆跟他年岁差不多,便给应了。再过两日,那邓家就要来下……”

沈老太太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不止是沈家父子,就连沈老太爷也是一副气得直发抖表情。沈将军霍地站起身,也不理会她,朝一旁下人吩咐道:“马上去后院给太爷和老太太收拾,明儿大早上就送去别庄,多唤些人守着,若是没有大事,便不用回京了。”说罢,连看也不看她,径直地出了。

崔宇冷冷地扫了老太太和一旁脸­色­发白邓氏一眼,亦跟着出了院子。

待他们一走,一直一言不发沈老太爷在忽然大步走上前,一巴掌扇在老太太脸上,怒道:“你这蠢货,非要闹得这府里永无宁日才甘心。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红豆许给了顾家少爷,府里上下谁不知邓家那老三是个傻子,你这无知­妇­人居然还来这么一手,真是气死我了。再有一次,老夫就休了你!”说罢,将众人推开,气冲冲地去了书房。

老太太被他打得懵了,待沈老太爷走远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一ρi股坐在地上,满地打滚,边哭边嚎。众人见状,赶紧告辞,就留了她两个女儿在一旁劝慰,连邓氏也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早跑得远远了。

崔宇订婚

为了防止这事儿传出去,沈将军特意在府里下了禁口令,若有人乱嚼舌根,就要赶出府去。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却不想,这不过只是个开头。

第二日大早,邓家居然大张旗鼓地派了人过来下聘,在门口被沈家下人拦了,气得当街就撒起泼来,指责沈家悔婚,闹得满大街行人都围了过来,着实看了场热闹。

玉珠这边消息不灵通,顾家可马上就得了消息,崔氏气急,立马换了衣服气势汹汹地冲去了沈府,着着实实地将沈家老太太给骂了一通。

崔氏年轻时就是京城里出了名“拼命三妹”,崔老爷子又最是护短,便是对着长公主也丝毫不顾忌。而今虽说年纪长了,脾气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些,这回却被沈老太太给惹爆了,也不顾沈府颜面,转挑刻薄话说了一通,偏生不带半个脏字,直把那沈老太太气得差点直接闭过气去。

邓氏一见这架势,早吓得躲了开去,崔氏却不肯绕过她,非让人将她那兄弟押了来,冷笑道:“我家红豆上有父亲在堂,婚姻大事何时轮得到一个继室来做主,不过既然老太太应了你家婚事,沈家也不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人,这二房不是还有位小姐也尚未婚配么,既然红豆早许了我家咏哥儿,你们家婚约自然有二房小姐顶上。”

邓氏早躲在屏风后屏气凝神地听着,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下去了,立马跳出身来,连连挥手道:“不行不行,我们家宝玲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崔氏一双凤目冷冷地盯着她,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女儿又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成。我家红豆是什么身份,将军之女,天朝御医,满朝上下谁不敬仰。你一个庶民,居然胆敢算计她?到底是仗着谁势?难不成以为我们顾家崔家都是一群死人么?”

邓氏被她盯着,犹如芒刺在背,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是…是老太太…做…做主,与…与我无­干­啊”。

那老太太见她居然把事儿推到自己身上,气得当场就从座上跳起来,一骨碌冲到邓氏身前,挥手就是一巴掌。那邓氏哪里会怕她,不过是碍着众人在侧才往后躲了躲,起初并未还手。

但那老太太却是不依不饶,拳打脚踢地闹个没完。她力气大,拳头砸在身上亦是痛得很,邓氏挨了几下,心头火起,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起身就跟那老太太厮打成一团。两个女人打起架来实在不雅观,不外乎抓头发、揪耳朵、再狠点就用牙齿咬……却是让崔氏看了一场好戏。

婆媳俩打了一场架,自然撕破了脸,老太太张口要将他们赶出府去,邓氏则回骂说她早晚也得滚出门。推搡间,那邓氏手一重,竟将老太太推着撞向了一旁桌子角。老太太撞到了前额,顿时渗出血来。

这还得了,老太太一ρi股坐在地上,又拍又打,口中哭着嚎道:“不得了了,打死人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做媳­妇­竟然打婆婆,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她哭着喊着要去死,身上却是不动分毫。

邓氏见婆婆挂了彩,心里也有些慌,左右瞧了一圈,见无人阻拦,赶紧提着裙子一溜烟奔到自己院子里,收拾了东西就赶紧往自己家里头跑。

老太太哭了一阵,崔氏也不理她,只让人去请了沈老太爷和沈家二房老爷过来处理,自个儿则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热闹。那沈老太爷回来见了,气得暴跳如雷,一面让下人去请大夫,一面又逼着沈二爷写休书,将那以下犯上媳­妇­给休了。

老太太那里却也没讨得好,待大夫将她伤口一包好,沈老太爷也不顾她哀嚎,硬是逼着她马上就收拾东西出了城,道是再也不回京城了。

他们这群人狗咬狗,崔氏在一旁瞧得欢,回了府,不免绘声绘­色­地将今儿所见所闻说给丈夫和儿子听。顾信倒也罢了,听得连连捋须而笑,一旁顾咏脸­色­却十分不好看,待听到那老太太和邓氏都从沈家搬走了,脸上这才稍稍好转,却依旧带着些许怒­色­,“那沈家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看起来,玉珠没在沈家长大道是万幸了。”

回头又怕旁人乱传,特特地将此事告知与玉珠听,玉珠听罢了,亦是瞠目结舌,反应倒是和他如出一辙,“幸好崔大哥打小就搬了出来,要不,还真够他受。”

他们却是没料到,这桩子事儿居然被有心人给盯上了,几日后,便有御史弹劾沈将军家宅不宁,顺便还点出顾崔氏跋扈无礼等罪名。太子那里到底看着顾信面子,留中不发,只委婉地将顾信请去提点了一番。顾信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没走出东宫大门,就摩拳擦掌地要去找那御史麻烦。

紧接着好几日,那个上谏御史就被连续弹劾,从他穿鞋子颜­色­到早朝时到朝时间,再到他府里几个妻妾吵架,两个月前府里死丫鬟等等,弄得那御史应接不暇,灰头土脸。

不消说,这自然是顾信做好事,不过他也不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地承认,还当着众人面将那御史冷嘲热讽了一番。那御史见上头一直沉默,便晓得宫里头意思,不由得暗自悔恨怎么就惹了不该惹人。

又过了两天,便是揭榜日子。

玉珠特意没去铺子里看诊,惴惴不安在家里头候着等人来报喜。虽说之前顾咏一再地跟她保证,说秦铮文章写得好,今科必中,可结果未出来,她到底还是不放心。许是她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原来还一派镇定秦铮也跟着紧张起来,抱着手里茶杯一杯接着一杯喝茶,喝罢了又连连地朝茅房跑。

榜在早上就放了,不时听到外头有放鞭炮声响,玉珠越来越不安,时不时地跑到门口去张望一番,每每瞧见有穿着贡院衣服人走过,就眼巴巴地瞧着,满心地希望他们朝自己走过来。

就这么等到了中午,好歹有人来报喜,说是秦铮考中了一榜举人,排在第二位。玉珠这才欢喜起来,赶紧让余老爹给了赏银,又将早已准备好鞭炮燃起来。

邻居们有听到消息也都派了人过来祝贺,玉珠让于婶子将他们送来礼单一一记下,以待日后再还。

秦铮也是欢喜得很,但到底是男孩子,又渐渐大了,情绪开始收敛起来,故脸上只带着浅笑,莫测高深样子。玉珠回头瞧见,赏了他一巴掌,又瞪了他一眼,他才咧开嘴笑起来。

卢挚和罗毅也同时下场,罗毅在一榜二十多名,卢挚则落了榜,不过他倒是想得开,虽有些沮丧,但并未灰心丧气。晓得秦铮高中了,二人都特特地过来恭喜。只是秦铮还记着上回卢家害得玉珠差点没命事儿,依旧给卢挚脸­色­看,对罗毅倒是亲热得很。

到了放衙时辰,崔宇和顾咏一道儿回。路上他俩就已问过了,知道秦铮高中,都欢喜得跟自己考中一般,只是因来得及,没带礼物来,只说几日后再补上。玉珠赶紧阻止道:“你们且先别急,别惯坏了他,明年这不是还有会试么,待中了进士再补给他也不迟。”

顾咏笑道:“那可怎么成,秋试和会试是两回事,阿铮考得好,自然该奖励。话说我上回虽也在一榜,名次却是在后头,阿铮得了第二,于明年会试也是极有好处。”

“怎么说?”玉珠对科考一无所知,除了晓得考试时间外,旁都是一抹黑。听得此话,自是两眼放光。

崔宇解释道:“会试取士时,若是难以取舍,或是定不下名次,考官便会斟酌乡试名次。秦铮这次排第二,虽说未能中解元,却难免还是会在学政那里留下名字。名气大了,会试时阅卷考官亦会看重些。”

原来如此。难怪顾咏一直引荐秦铮去投卷,又鼓励他多参加诗会,却原来是为此着想。想到此处,玉珠不由得又朝顾咏看了眼,不无感激之­色­。

几人好生庆祝了一番,又难得地喝了些酒,直到亥时初,二人方才告辞。

紧接着,崔氏又遣了媒人去镇将军府上替崔宇提亲。

因沈家名声不好,邹将军便有些介意,不愿将女人嫁进这么个乌烟瘴气府里头去。所幸崔氏寻媒人着实了得,将崔宇夸得天花乱坠,说他重情重义,不在沈家长大,而今虽说回了沈家,脾­性­与沈家人迥异,再说,那不讲理老太太早被送出了城,二房又早分了家,那些烦心事不会再有。若是邹小姐嫁进门,不用天天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且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邹将军却是万事听女儿,还未得到女儿同意,无论这媒人怎么把崔宇夸到了天上,他也咬牙不应。媒人见此,心知今儿只怕是没戏,也不急,让邹将军再多想几日,过些天她再上门。

却说邹将军回屋跟女儿把这事儿一说,邹小姐半天没回话,过了许久,才小声地问了句,“这位崔大人,可是都指挥使司里那位个子挺高,约莫有二十四五岁那位?”

邹将军讶道:“莫非嫣儿你认得他?”

邹小姐难得地红了脸,低声回道:“有一回在街上,正巧瞧见辆马车发疯地跑,险险地要撞到人,正是那位崔公子给拦了住。当时我在一旁瞧着,故有些印象。”

邹将军闻言,脸上有些古怪,试探地问道:“那嫣儿意思是——”

邹小姐却是恼了,气道:“爹您可真是,女儿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应了,你还问。”

……..

过了两日,媒人再次上门,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因双方年岁都不小,也都急得很,崔氏一拍马就将日子定在了年前,将军府那边也无异议,紧接着,就是打整院子和准备聘礼事儿了。

因沈家暂无人掌家,崔氏便将外甥婚事杂务都接了过来,崔老太爷也派了人过来帮忙,连顾咏也跟着忙前忙后。只是,每每瞧见一脸春风崔宇,顾咏就有些哀怨,对着手指头一天天算日子,玉珠孝期还得有整整半年才算完呢。

崔宇订婚(二)修改

崔宇婚事眼看着就近了,而沈府又无人掌家,玉珠赶鸭子上架,只得暂回沈家掌管府里家事。她到底没­干­过这事儿,初初时便有些摸头不知脑,好在有崔氏派来几个嬷嬷从旁协助,才没出什么岔子。

因对方是镇将军府,聘礼不可寒碜,这几日来,玉珠整天地为此而烦心。沈府瞧着气派,其实就是个空架子,每月收益只有沈父饷银和两个铺子租金,勉强维持沈家开支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凑出银子来­操­办婚事。

沈父也晓得府里境况,深觉对不住儿子,也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三千两银子出来,偷偷地拿给玉珠,再加上崔氏送来两千两,玉珠自个儿也掏了两千两,一共凑了七千两银子,才算是勉强够用。

因双方早已问名,尔后便是送定,为了这些聘礼,崔氏和玉珠没少费力气,京城上下银楼铺子都跑了个遍,才算是整了十六抬还算体面东西出来。镇将军府那边见了,也甚是满意。

送定时是大张旗鼓地抬去邹家,满城人都瞧着,那邓氏见沈家竟置办出了十六抬聘礼,又惊又气,连呼当初分家时被长公主那恶­妇­给坑了,急匆匆地奔到沈家想要讨个说法。不过如今沈家哪里还有她说话地方,她进了府门,在偏厅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不论是沈将军还是玉珠都没耐烦搭理她。

那邓氏见不着主人,便向下人们打听聘礼事儿。因玉珠掏钱事儿并无宣扬,除了沈将军和崔宇,府里下人都道是崔家姑­奶­­奶­给凑银子。邓氏听罢了,又是兴奋又是为难。为难处自是因为崔氏泼辣,怕是难以讨得好处,兴奋则是因为她早听说那顾家就只有顾咏一个独子,虽说订了婚事,可这不是还没成亲么,若是她家宝玲能嫁进顾家去,他们沈家二房这辈子可不用愁了。

邓氏一个人兴奋了一阵,见无人来招呼,就自个儿回了府,一会儿又过来了,这回却带上了宝贝女儿宝玲。宝玲比玉珠小半岁,却比玉珠要高挑丰满些,相貌随邓氏,圆脸尖下巴,大眼薄­唇­,­性­子却是截然不同,不爱说话,看人时也半低着脑袋,怯生生样子。

崔氏这会儿并不在,邓氏也懒得表现,便拉着宝玲在沈家院子里乱转,不免就转去了给崔宇预备成亲新院子,瞧见那崭新红木家具眼馋得不行,瞅着没人在,拉着宝玲偷偷地溜进屋,顺手摸了个琉璃摆件塞进袖子里。

宝玲却是个实诚孩子,瞧见母亲做这种见不得人事,脸都臊得通红,赶紧阻止道:“娘,别——让人瞧见多不好。”

邓氏朝她一拍手,哼道:“不过是个摆件,左右他家里头多是,拿点东西怎么了。若不是当初那恶­妇­将我们赶出去,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们。”

宝玲见拦她不住,亦是无奈,又不愿再在此地丢脸,一生气,甩开邓氏手就朝门外冲去。邓氏见状,气得大骂,“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他们家里头也不在乎这点子东西,我们拿了就拿了,难不成还要治我们罪不成。”一边骂着一边追,不留神脚底下磕了一跤,袖子里藏着琉璃摆件也掉了出来,落在青石路面上,摔成了好几瓣。

邓氏心疼不已,正要起身去捡,才发现四周静得有些异常,抬眼一看,面前赫然站了一大群人,最前头站着那位凤眼含怒,可不就是崔氏。邓氏一骨碌爬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灰,朝崔氏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崔氏却瞧也不瞧她,只正­色­朝一旁玉珠道:“既然掌了家,事无巨细都得亲自过问,要不然,少不得有些腌臜泼皮借机生事。你也别管她是谁,通通地一通乱棍给打出去,若是有人想闹事,自有沈将军和我替你撑腰。”

玉珠笑着应了。邓氏立在那里无人理会,尴尬得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罢了,讪笑着朝众人告了辞,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瞅了眼地上琉璃碎片。

待她走远了,崔氏才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了她家闺女,摊上这么个老娘,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罢了又拉着玉珠进屋坐下,挥退下人后,才柔声道:“这邓氏是沈家二房夫人,说是夫人那是抬举了她,娘家原本是挑摊子卖糖水,后来借沈家名号在外头开了个糖水铺子,为人最是­精­怪,最爱挑拨离间占人便宜,日后再见了她,可是要小心提防。可千万别抬举她,也别觉得她是长辈就对她客气,要不,这女人顺杆儿就往上爬。她若是在外头乱嚼舌根,你就劈头盖脸地训她一回,非要让她没脸。也别管外头风言风语,什么长辈不长辈,我们顾家可不管这一套。若是为了个好名声委屈自己,那可真是太蠢了。”

虽说早知道崔氏与旁人不同,可听到这些,玉珠还是忍不住想笑,同时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遇到是顾家,要不然,单是这些世俗琐事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二人又为崔宇婚事细节商量了一阵,玉珠没参加过大户人家婚礼,自不好乱出主意,只虚心听崔氏意见。沈家亲戚不多,这些年也少与同僚走动,但无论如何,到底是将军府,崔宇在都指挥使司里也有不少同僚,届时若安排得不妥当,丢还是崔宇脸。

玉珠手里握着笔,将崔氏叮嘱内容一一记下,又分别安排了专人负责,她自个儿倒是没揽一丁点事儿。崔氏在一旁瞧着,愈加地好笑。

虽说她在沈府管家,可晚上还是照旧回秦家过夜,一来是睡不惯外头床,二来,眼看着明年春天秦铮就要会试了,若是这会儿她去了沈家,让秦铮心里有什么乱七八糟想法,到时候误了考试可不好。

但秦铮一直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早上玉珠出门去沈府时候他还会主动相送,脸上总是笑嘻嘻,仿佛丝毫不介意。这让玉珠更加地忧心起来,这天晚上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问起这事儿,罢了还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永远最爱他决心。

秦铮却差点没笑死,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罢了,才笑得上气不接下地回道:“姐…你…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我至于…这么小气嘛。眼下你…不过是…去沈府帮忙,要不…你日后成了亲…那我岂不是好哭死…”

玉珠面无表情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意识到秦铮已经不是十年前哭着鼻子拉着她衣角只知道叫姐姐小鼻涕虫,而她也不再是他天了。这个认知让她——忽然有一点点失落,但很快,她又释然了。这样更好,不正说明秦铮已经长大了么。

当年那个小小软软皱着眉头哇哇大哭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了英俊而有担当少年,她原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玉珠她忽然有种想哭冲动。

也许是玉珠面上表情有些怪异,秦铮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不再发笑,慢慢静下来,不安地看着玉珠,问道:“姐,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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