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荻宜小说短篇合集 > 杀手

杀手

“多谢夸奖。”郭雪儿温柔笑问:“知不知道,我刚出道杀掉的三个人?”

“知道。”白云飞答道:“江湖黑煞、江湖白煞、关山女巫。”

郭雪儿微微含笑,嘴角似有得­色­:“做个杀手,既除暴安良,又有银子赚,再没有比这更痛快的。”嘴角得­色­消失,声音抟柔:“能替我办几件事吗?”

白云飞问:“什么事?”

郭雪儿掏出一叠银票:“这是我做杀手的代价。”抽出其中一张:“这是五千两银票,请送还陈家庄陈庄主。”

“这……陈庄主若不收呢?”

“李福生不是我杀的。这笔钱不该拿。”又掏出两张:“这一张,三千两,李大娘送给我的,我另外再送她五千两,加起来八千两,给她治眼睛,剩下的,就请她留着用吧!”

又掏出一张,白云飞讶道:“这八千两又是给谁?”

“劳你换成银子,二千两送给那个替死的钱阿木家人,虽然素昧平生,女人家要过日子也不容易,撑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吧!”

“还有六千两呢?”

“麻烦送给刘登财大叔。”

“你说那个更夫?”

“对,没有他,郭雪儿早就饿死冻死了。就告诉他,年纪大了,熬更守夜太辛苦了,让他把银子拿去生息,后半辈子不成问题了。”

白云飞眼里润湿,感动莫名,声音霎那哑了:“你自己呢?”

“这里还有一张。”她温柔笑着,笑容甜美:“我回去找到弟弟,好好过日子,等家父回来。”

白云飞点点头,突然望向河南,叫道:“老丈,渡河。”

戴竹笠老丈将小舟划来,看看郭雪儿,微笑道:“姑娘,你不须乘舟的。”

“我累了。”她温婉一笑。

舟行至河心,郭雪儿忍不住问:“老丈,我知道您必是前辈高人,请问您是……”

“高人也好,凡人也罢,都要吃饭不是?你的师父风婆婆不也吃五谷杂粮吗?”说罢扬声大笑,刃晒知足快乐的笑声,引得郭雪儿也跟着笑起来。

她笑得甜蜜温婉。

.._

七巧神鞭彩虹剑

一个盲眼老­妇­,带着一名青衣少女,出现在白马楼。

这青衣少女,着藏青­色­裙,浅青袄子,外面罩了藏青­色­背心。盲眼老­妇­手抱琵琶,一言不发静坐桌畔。一串琵琶轮音之后,青衣少女轻启朱­唇­,唱她的“琵琶怨”。

白马楼今日生意鼎盛,上下两层楼,座无虚席。

青衣少女梳了两札乌亮亮的辫子,一绺刘海覆在额前,一双水盈盈的乌眸,在两道细长黑眉的烘托下,益发亮丽。

外型的秀美,加嗓音的字正腔圆,偌大的白马楼顿时毫无人声。

青衣少女一曲唱罢,掌声、叫好声四起,青衣少女拿着小钵,各桌去讨赏。

到得一桌,忽见其中一名壮年汉子,瞪着一双炯亮亮的眸光瞅住她,先是不言不语,继而伸手入口袋,摸出一锭元宝,看那元宝金光闪闪,青衣少女正惊疑,那人道:“这是一锭金子,足足一两,赏你。”

青衣少女一愣,头一低,伶牙俐齿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娘儿俩不敢收。”

那人似笑非笑,眼睛斜乜瞧向她,旁边一个护院模样的青年怂恿道:“你就收着吧,我们总管的好意,你不收,可要惹他发恼哦。”

青衣少女一怔,随即机伶一欠身子:“谢大爷赏。”

转身就要走开,被唤住了:“你——且慢走。”

青衣少女讶然道:“大爷还有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你可是初来白马楼?”

青衣少女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白马庄?”

青衣少女浑身一震,立刻镇定下来,道:“听说过,白马庄富丽堂皇,早已名闻遐迩,连­妇­女小孩都知道。”

那人满意拈须而笑:“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赏你这绽金子?”

“不知道,请大爷指教。”

对方含笑瞅她:“你可认识我?”

青衣少女摇摇头。

“我是白马庄的郝总管。”

青衣少女睁大眼。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她默不作声,一旁的盲眼老­妇­代为回答:“大爷,她名唤青儿,今年十八岁了。”

郝总管瞄她一眼,冷然道:“你是什么人?”

“大爷,我是青儿的娘。”

“哦!”收回目光,皱皱眉:“我在问青儿,别罗罗唆唆。”

盲眼老­妇­应声是,立即缄口不言。

“青儿。”郝总管堆下笑脸来:“总管我,是看你歌唱得好,人又长得俊,给这锭金子只是见面礼,如果你愿意,这个地方也不用来唱了。”

“这……”

“这种地方,能唱几个钱?你只要进了白马庄,每月给的月银,怕不比这里好得太多?再说你年轻貌美,又有才艺,外边抛头露面,未免委屈,只要姑娘你愿意,我着人取了银两与你安家,这样可好?”

“青儿要与娘商量。”盲眼老­妇­急道:“青儿,能进白马庄,是天大的造化,你尽管去,只是这安家的银两,问问这位大爷,能不能多给点?”

郝总管皱皱眉,旁边的护院道:“笑话,白马庄是啥地方,会亏待别人?那安家的银两,只多不少,你见了管教你欢喜好一阵呐。”

“总管的意思,我进白马庄,单一个人去,还是……”

“自然是你一人前来!”

“可是,打我卖唱起,我娘就带着琵琶,寸步不离跟住我……总管大爷,我的意思是说,我与我娘弹唱都在一道,离开我娘,我不知能不能……”

郝总管忽然发出一串笑声:“这个你放心,白马庄有的是第一等乐伎,当年那个名传千里的乐伎崔凤,是白马庄的乐师,如今她手下的乐伎,一个个才艺不凡,你有什么好愁的?”

青儿倏地变了脸­色­,惊奇道:“你说崔凤?”

郝总管一怔,讶异问:“姑娘认识崔凤?”

“不,我不认识崔凤,只是常听娘提起她的大名,听说她不但姿容艳丽,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抚得一手好筝,琴艺之好,无人堪与匹敌。”

郝总管纵声大笑:“不错,你挺有见识。”

盲眼老­妇­现出一脸兴奋:“青儿,这太好了,你去白马庄,正好早晚向崔凤老前辈请益。将来,不但歌艺­精­进,亦可学得琴艺,对你,岂不是太好了?”

今夜,白马庄的欢乐厅丝竹齐鸣,崔凤手下的乐伎们盘膝席地而坐。或吹笙吹萧,或抚弹古筝,或拨弄三弦,或演奏四弦琵琶,或击馨敲鼓……。

角灯分置各个角落,虽不是灯火通明,却明暗适度,这明暗适度的光晕,照出乐伎满头珠翠,一身亮丽,倒也映得一屋的锦绣灿烂来。

白马庄庄主白世杰斜依卧榻,眼睛斜乜瞟着眼前的乐伎们,一忽儿看看她们拨弄乐器的纤手,一忽儿睨睨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脸,­精­神正恍惚游离着,乐声戛然而止。

白世杰拈须微笑,侍儿斟满葡萄美酒,递将过来,白世杰一饮而尽,再抬头,微微吃了一惊,只见一妙龄女子款步而来,女子着薄绸青衫,裙裾随着她走动而翩翩飘荡;她头上乌丝直披下来,像匹黑缎般黑亮泛光;一无笑容的脸蛋,显出端庄清丽,看来自有一份灵­性­。

白世杰呆住了,一双眼怔怔目视她,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正眼也不瞧白世杰一下。

她在白世杰跟前站起,乐声悠悠扬起,她轻启朱­唇­,唱道:

多情却是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歌声婉转轻柔,唱到幽怨处,娇俏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歌词是李商隐的诗句,短短四句,唱罢颇有绕梁余韵,她悄然而退,眼看要隐去,白世杰急急道:“等等!等等!”

她住脚,冷然看他。

“叫什么名字?”

“青儿。”声音是冷的,神态也是冷的,白世杰几曾遭人冷眼相待?她越是冷,他越是兴味大增。

岂料她说完“青儿”二字,竟匆匆而去,白世杰目瞪口呆。

“青儿!”郝总管大声呵斥:“你懂不懂礼数?懂不懂规矩?”

见青儿没搭理,他恼极,大声喝:“来人!给我拿下。”

青儿略一停足,几名护院奔向前,白世杰道:“慢点!”作个制止手势,说:“任她自去吧!”

又吩咐那班乐伎和侍儿都退下,郝总管满脸通红,忿忿道:“都怪那死丫头不识抬举,扫了您的兴。”

白世杰微微一笑,不愠不恼道:“不妨事。”

“庄主……”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郝总管一惊:“谁?”

“当年的崔凤。”

郝总管怵然而惊:“崔凤?”

白世杰微微一笑:“崔凤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这丫头好看得就像当年的崔凤一样。”

“庄主是说……”

“自古以来,美人就像出自同一胚子,杏眼桃腮,尤其那对眼眼,太俊了。”转脸盯住郝总管:“这个叫青儿的,谁弄进来的?”

“是我。”

“太好了,知道底细吗?”

“知道,她与她的瞎眼老娘在茶楼酒肆卖唱,我看她人长得俊,嗓子又好,特意找她来,给您消遣消遣……”

白世杰哈哈大笑,叠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就怕这丫头­性­子太拗,您多担待,赶明儿我好好说说她。”

“不妨事,越是长得俊的,越是这­性­儿,横竖已来了白马庄,也也飞不出去!”

白世杰满意地看着郝总管:“没事去歇着吧。”

“是!”

“等等!”

郝总管转脸注视。

“彩虹神剑,你好生看着。”

郝总管讶异睁大眼,盯住他。

“我有一个奇怪的预感,担心近日有人来夺彩虹神剑。”

白世杰说:“昨天纪良在东厢房,突然心血来潮,练他的轻功,一跃就跃上梁上,发现那把彩虹神剑拿来问我,白马庄怎会有这等宝物?让我狠狠斥责一顿……。这事,你知道吧?”

郝总管点点头。

“彩虹神剑藏在那般隐秘地方,都会被发现,我担心,有些事将来瞒不住……”

“庄主,您当初就不该留下崔凤,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您……”

白世杰忽然叹一口气:“老郝,你不会了解我……。当年和崔凤……算了,不说也罢,你去歇着吧,留意那把彩虹神剑。”

夜静时分,一蒙面人翻墙越瓦潜入东厢房。

这东厢房乃是白世杰的书房。

蒙面人进得东厢房后,藉着纸窗透入的微弱月光游目四顾,倏然一人执灯笼闪入。

“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庄主书房,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别管我是什么人,快告诉我,彩虹神剑在哪里?”

“乖乖,好大的口气,想知道彩虹神剑在哪里?简直作梦!”

那执灯笼的嘴边冷笑尚未消失,忽听咻的一声,那人猛一回头,一柄森冷的飞刀正Сhā一他颈后的左墙上,那人倒抽一口气,立刻又听得一声咻,另一柄飞刀Сhā在他颈后的右墙上,那人魂飞魄散,蒙面人拿起第三把飞刀把玩,那人不敢言语,只拿眼光往梁上一溜,蒙面人一矮身,接着纵身一跃,人便站在梁上。

忽然,蒙面人眼前一亮,见黑里一圈白光,蒙面人怀中掏出火折,划亮了一照,赫然是一把长剑,蒙面人俯身拿起,手竟抖了起来,倏地梁上一震,蒙面人差点站立不稳,抬眼一看,间隔约莫二尺处,立着一人,黑里辨出是白马庄的郝总管,蒙面人往下一跃,郝总管跟着下窜,蒙面人忙又跳回梁上,郝总管紧紧跟上,嘴里说:“好身手,可惜沦为小贼,可惜!可惜!”

蒙面人怒道:“谁是小贼?这把剑难道是你们白马庄的吗?”

“剑在我白马庄,当然是白马庄的。”

“哦?如果我没猜错,这剑必然是彩虹神剑。”

“不错,是彩虹神剑,快快放下剑来,这剑若没有相当功夫还吃它不住,尤其像你这偷­鸡­摸狗的小贼……”

“住口,你这无耻盗匪,敢一口一声骂人小贼,你自己呢?”

“我……”

“别人也许不清楚,可我太明白了,这彩虹神剑原是彩虹大侠冯子和的宝物。当年你们为了夺剑,杀了冯家五十余口人,像你这种丧尽天良的盗匪,有什么资格得到彩虹神剑,又有什么资格骂人小贼……”

郝总管惊呆了,他怔住,半晌才喝道:“好家伙,你是什么人?”

“管我什么人?彩虹神剑既不属于白马庄,我就有权夺走它!”

“好!看你夺不夺得走?”

“好!看我夺不夺得走!”

蒙面人并不下跃,却看准了一扇大纸窗,“卟”的一声窜出去,郝总管大惊,喝道:“拦住他,人剑都不许走出白马庄!”

锣声哐当作响,白马庄立刻陷入一团剑拔驽张中。护院家丁纷纷携刀带棍地赶出来,霎时之间,处处火把,照得白马庄亮如白昼。

蒙面人逃到一处墙角,忽然有人挡住去路,蒙面人吃了一惊,看眼前那人头戴大笠,虽不见脸面,但浑身上下有一股肃杀之气,蒙面人本能地倒退一步,对方说话了:“你在做什么?”是低沉略带沙哑的女声。

蒙面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已夺回彩虹神剑。”语音急促道:“看!就是这!”

“你……我是怎么交代你的?知不知道?白马庄这时候是一座铜墙铁壁,你想飞都飞不出去,更甭说要携带彩虹神剑了。”

“师父,我……”

“这个时候,彩虹神剑对你是如此重要吗?”

“师父,它是我们冯家的宝物,我们冯家……”

“都别说什么,跟我走!”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向前奔窜,到得一高墙前,戴大笠贴近墙边倾听,半晌说:“是这里了。”

蒙面人疑惑看对方一眼,扶墙细听,隐约中有轻细的筝声。

戴笠人倏然纵身一跃,窜入墙内,蒙面人见状忙跟进。这里是一座小院落,花木扶疏,月亮斜照下来,映出一院的­阴­影。

戴笠人领先窜上屋脊,两人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听得筝声飘荡,虽然若有若无,细若游丝,却比刚才伏墙而听来得清晰。

那筝声,弹得极轻极细,不是很正式的弹,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拨弄,纵然如此,那细细潺潺的流水声依旧像一阵清泉,清洌得令人身心俱爽。

戴笠人说:“这里没错,下去!”

蒙面人讶然看对方半晌,便也默默跃下。

流水声仿佛更清晰些,稍顷流水声断了,远处锣声隐隐。隔窗内望,一女子背窗而坐,前面有筝,筝旁一灯荧然。

戴笠人举手叩窗,女子似已觉察外面有人,并不惊讶,低声问:“谁?”

“妹妹可还记得飞刀娘子?”

门迅速开了,戴笠人取下大笠,蒙面人揭开面罩。

这蒙面人竟是青儿,而戴笠人却是白马楼那位盲眼老­妇­,只是此时此刻,她非盲眼,她双目灼灼,面对眼前的女子,刹那间泪珠盈眶,她悲喜交集喊道:“崔凤妹妹!”

青儿听到“崔凤”二字,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转脸看盲眼老­妇­:“师父,您说她……她是崔凤?”

“是。”盲眼老­妇­回她。

崔凤惊疑瞅住青儿:“飞刀姊姊,她是……”

“是青青,十五年前那个小青青。”

崔凤早忍不住酸楚,抖着声音说:“你是说,她是小青青?我的女儿小青青?”

青儿倏地变了脸­色­:“谁是小青青,谁是你女儿小青青?”

崔凤嘴­唇­哆嗦一下:“小……小青青。”

“你不是我母亲!你不配!我不是小青青,那个小青青在那次劫难中死了。”

“可是……”

“你不配叫我,你也不配做冯家的人,冯家遭到这样大的劫难,你竟然还腆颜事仇,你这个女人,太不知羞耻了!”

崔凤脸上一阵惨白,嘴­唇­蠕蠕欲动,却是半晌也没发出声音来,盲眼老­妇­忙喝道:“青儿,不许无礼!”

忽听前面拍门声,砰砰砰地来势汹汹,三人皆惊,崔凤心知不妙,忙问:“你们——为何连夜到此?”

“只怪青儿太莽撞,刚来就去拿彩虹神剑,给发现了,所以……”

崔凤低叫“糟糕”,急忙忙说:“此时此刻,白马庄内外早被围得密不通风,不要说人,恐怕连一只鸟雀也飞不出去,更何况还夺了彩虹神剑!”

青儿沉下脸,赌气道:“彩虹神剑原是我冯家所有,说什么夺?我不怕他们的,大不了冲出去,把他们一个个杀了。”说罢,唰的一声拔剑出鞘,霎时万道虹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青儿呆了,握着剑柄只管发楞。

盲眼老­妇­抓过剑来,唰的一声送剑入鞘,嘴里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孩子话,我问你,你来白马庄­干­什么的?”

“我要带回白世杰的头颅和那郝老贼的脑袋,祭我们冯家五十余口的冤魂。”

“此时此刻吗?”

青儿愣住了。

“就此时此刻吗?”盲眼老­妇­虽然声音低沉,但语气凌厉道:“青儿,你未免太冲动了,那白世杰是什么人?郝总管是什么人?白家庄又是什么地方?此时此刻,容许你乱闯吗?”

一番话说得青儿默默无语。

拍门声更急,盲眼老­妇­说:“留不得了,咱们走!”

“你们走哪去?”崔凤急道:“我太清楚白马庄了,无事则罢,有事是不易走脱的。”

“难不成在这连累你?崔凤妹妹,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误解你,但是我了解你必有苦衷,怎忍心连累你?”崔凤泪光闪烁,伸手紧握盲眼老­妇­。

青儿忿忿道:“她会有什么苦衷?”转脸看崔凤:“当年我父亲对你情深义重,为什么你还留在白马庄丢人现眼?”

“不可无礼。”盲眼老­妇­低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走。”看一眼青儿手里的彩虹神剑道:“交给我!”

“师父……”

“此时此刻,它不是宝物,是累赘。让我来处置!”

两人从侧门奔出,瞬间不见人影。整幢院落很快被团团围住,突然一阵­骚­乱,崔凤怵然而惊。

隐约中听到有人应声而倒,有人高叫:“飞刀娘子!”不旋踵,人群又呼又叫散去。

崔凤长长吁了一口气,除了青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飞刀娘子正是她的好姊妹。二十年前,飞刀娘子病倒客栈,崔凤替她延医诊治,直到康复,以后两人成了莫逆,并以姊妹相称。冯家大劫后,足足十年来,她没有出现江湖过。

郝总管去见白世杰,第一句话说:“是飞刀娘子­干­的好事。”双手奉上失而复得的彩虹神剑。

白世杰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她重现江湖?”

“不知道,她自己明白,带剑闯不出白马庄,便弃剑而逃。”

“逃走了?天罗地网一个白马庄,让人走了?”

“她的飞刀又快又狠,看闯不出去,来个临去秋波,伤了好几个人。”

白世杰喟然而叹。

“庄主,我只是奇怪,剑在那般隐秘处,何以让她发现,莫非白马庄有内线?”

“你是说……”

“我们是在崔凤那个院落附近发现她的。”

“哦——”

“依我看,莫非崔凤……”

“你怀疑崔凤?”

“庄主,她曾经是冯子和的妻子,她跟彩虹神剑的关连太大了。”

白世杰沉下脸。

“庄主……”

“你忘了,她也是我白世杰的人,她替我白家庄生了儿子。”

“庄子,那少庄主……”

“你敢说纪良不是我儿子吗?”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那崔凤既是您的夫人,为何不跟您一块儿……”

“她喜欢清静,我不难为她。”

“可是庄主……”

“也不能全怪她,怪我姬妾众多冷落了她。”

“可是庄主,我得再提醒您,她曾经是冯子和的妻子。”

白世杰勃然大怒:“别跟我再提冯子和!”

“庄主……”

“你听着!那个叫青儿的姑娘,明晚找来陪我。”

一刻也没耽搁,郝总管匆匆赶到青儿住处。

这是一幢雅净的小屋,屋里总计住了九名乐伎,原本两人一间房,青儿落了单,独个儿住最里头的一间。

叫开门后,带着浓浓睡意的青儿出现眼前,她发辫稍嫌凌乱,一张素脸有一种娇慵,灯下看美人,郝总管不禁目瞪口呆,尤其她那双眼睛,正晶晶亮亮闪着,亮丽得令人无法自持,郝总管心神一阵恍惚。

忽听青儿说:“这么晚了来扰人清梦,有事吗?”

声音冷得像冰,白马庄哪个乐伎敢这样跟他说话?要有,他不恼怒才怪,但现在,他不恼也不怒,反而微微一笑,轻佻道:“青儿,你刚来就大喜罗!庄主瞧着你中意,召你明晚陪伴他。”

青儿愕然抬起头。

“我们庄主最是怜香惜玉,你的运气太好了,以后的好日子享用不尽。”

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盯住她。她的脸,俊得叫人又爱又恨。爱的是,那俊俏,忍不住想去掬捧,恨的是,自己又无胆去掬捧。他后悔不迭,当初就不该引她进白马庄,他大可私自藏她,为她购屋买婢,闲时去找她逗逗乐子,如此,可不也是艳事一椿?

“三更半夜,你就为这事?”

“这不是小事。”

“你们白马庄太奇怪了,三更半夜锣声喧天把人吵醒,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有来扰人清梦的。”

他本就另有目的,听她一说,他立刻单刀直入:“锣声喧天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一怔,说:“在屋里。”

“做什么?”

她没好气:“三更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为什么锣声喧天?”

她摇摇头。

“有人来夺白马庄的宝物。”

“哦?”本懒得追问,看他一脸狡诈,她起了警惕之心,追问:“什么宝物?”

“彩虹神剑,听说过吧?”

她摇头,继续问:“夺走了没有?”

“夺是夺走了。”他瞅紧她,嘴边一环嘲笑,说:“却又教我们逮到了,人剑俱获。”

青儿几乎失声惊呼。刚才在屋顶,师父让她趴伏在屋脊上。她只听得一阵混乱,想来师父必能顺利走脱,岂料……。她咬紧牙关,眼前一黑,浑身软乏无力。

郝总管见她神­色­不对,微微一笑,道:“怎么回事?青儿。”

她深吸一口气,冷然道:“我困得很,你们要没事,别待这儿。”再不搭理他。

郝总管朝护院使使眼­色­,说:“好吧,不扰你,明晚把自己打扮整齐了,我着人来接。”

走到门口,故意说:“那夺剑的飞刀娘子,现在何处?”

旁边一人道:“在地窖。”

“好生看着,别让她走脱了。”说罢扬长而去。

青儿这端哪里还待得住?绕室彷徨,心烦气躁,很想到隔房打听一下,地窖在哪里?却又不敢,忽然脑中一动,决定到崔凤那里走上一遭。

主意既定,刚要开门出去,却在院子里发现一条黑影。

她蓦地缩回脚,悄悄奔回去,到了房门口,耳畔忽听得问:“哪里去?”

她吃了一惊,听着声音耳熟,正纳闷,对方说:“进你屋里。”声音极端的柔,她愣住,崔凤吗?

“进你屋里去,外边有人盯着。”

不错,她辨出是崔凤了,不由随她往房里走。刚轻轻关起房门,听得崔凤说:“你师父很好,已经离开白马庄。”

“可是那郝总管……”

“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招。小青青,你太小,全不知人心险恶……”

青儿赌气道:“好了,现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嫌弃我,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她冷然道:“好,你说……”

“听说白世杰唤你去?”

她一愣,随即说:“怎么样?不成吗?”

崔凤喟叹一声:“如果你爱惜自己,不应该去的。”

“不应该?为什么不应该?”

“你年轻幼­嫩­,白世杰是­阴­险狡诈之辈,你去了,他岂肯饶你?”

“哦?”青儿冷冷一笑:“你说错了,只怕不饶人的,是我不是他。”

崔凤怵然而惊:“小青青,你……”

“我不是你什么人,不要拦我,也不要坏我大事。”

“小青青。”

“我跟我师父、师叔练功十余年,为的就是这一刻,不像你,十几年来,你全忘了冯家的血海深仇,你在白马庄出卖琴艺,出卖­色­相,你……”

崔凤先是惶恐惊愕,随即黯然神伤,她默然半晌,说:“你现在骂我、恨我,我没话说,可是那白世杰,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对手也要跟他拚!”

“我是替你担心。”

“哼!十几年来你没有担心过我们,此时此刻,你替我担心?”

“小青青,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爱她的子女,十几年前,冯家那一场劫难谁都想像不到。你父亲因为拥有彩虹神剑,人人都称他彩虹大侠。他的剑法跟他的剑一样,高深莫测,无人能挡。他不轻易拔剑,可是只要他的剑出鞘,没有人能逃过。我嫁给他后,他厌倦江湖无休无止的恩怨,决定退隐,原以为可以过半辈子安逸日子,不料那把彩虹神剑却引来一场大祸,他们趁你父亲不在来夺剑,结果造成满门血腥,夺走冯家五十余口人命,身为冯家人,情何以堪?往事历历在目,身为冯家人,不能报血海深仇,那种日子……”

她不胜唏嘘,珠泪早已夺眶,泪眼看青儿,心思激荡,哽咽着,语无伦次说:“如果早知道你还活着,说什么也要去寻你!”

“你的意思,最好我死在那一场浩劫中,你就无牵无挂?”

一句话顶得崔凤欲辩不能,欲语还休,她静静注视青儿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你非要在这时候去拚命吗?白世杰不是等闲之辈。”

“你的意思,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像你这把年纪吗?你已经不是冯家人了,冯家只剩我一个人!”

“不!冯家……”崔凤突然地噤住口,以青儿的年轻气盛,此时此刻,若把冯家另一秘密揭穿,怕要引来一场大祸,她长叹一口气说:“冯家就只剩你这个女儿,你若真要去,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青儿蓦然抬起头,狠狠盯过去:“你有兴趣说,我未必有兴趣听!”

崔凤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还是要告诉你,以你的功夫,未必能胜白世杰。”

青儿傲然道:“能不能,跟你什么相­干­?”

崔凤叹了一口气:“小青青,你要知道,跟你有大相­干­的。白世杰这人能在江湖上纵横三十几年,不是没缘故的,当初除了你父亲,谁也没在他眼里。像这样一个人,绝对是个最可怕的对手,还好他也有软弱的缺点,这缺点,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清楚!”

青儿的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发亮。

“你有没有注意到,偌大一个白马庄,百花皆有,唯独没有桂花?”

知道青儿正凝神细听,她把声音压到最轻声:“他怕桂花,当他看到桂花,闻到桂花香味,他整个人变得非常软弱,他晕眩、四肢乏力、功力渐失……”

青儿讶异:“为什么?”

“他小时候,最疼他的母亲吊死桂花树下,他受不了这个刺激,从此痛恨桂花,桂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黑里,青儿双眼更晶亮,但随即黯了下来:“这么说,你有的是报仇的机会,可是你……”

她咬牙切齿说:“你这没心没肺的女人!”

崔凤声音异常平静:“冯家的仇家,除了白世杰,还有郝总管,白世杰怕桂花,郝总管却是什么也不怕的!”

说完,飘然而出,青儿情不自禁跟前一步,崔凤突然住了脚:“留神你自己,郝总管从开始就派人盯牢你……”

“他……”

“他让你同一屋住的姑娘看紧你,只不过,他算计错了!”崔凤说:“有什么事,不必直接来找我,这屋里每个姑娘都可以替你传口讯。”

青儿愕然而立,呐呐说不出话来,崔凤在黑里消失了。

掌灯时分,欢乐厅摆上一桌酒宴,青儿到时,已有乐伎伫立一旁。

白世杰微笑凝视她,忽然一仆­妇­上来,低声道:“姑娘请随我来。”

青儿不知她要做些么,随她进入一间内室,那仆­妇­取来一件粉红纱衣与她,说:“姑娘请更衣。”

“这是……”

“老规矩,姑娘今天大喜,衣裳是庄主赏的。”

便上来要帮她宽去衣裳,青儿霎时明白,与其说是帮她宽衣,毋宁说是搜身来得好些,想来这白世杰是疑她,怕她藏了刀刃。

青儿心里有几分得意,不觉微微一笑。

仆­妇­帮她换好衣裳,青儿随手扎上腰带,仆­妇­盯腰带一眼,青儿道:“这腰带原是扎惯了,不许扎么?”

仆­妇­道:“一条腰带,你爱扎就扎,不妨事。”

乐伎弹奏起来,白世杰唤她一旁坐下,问她:“你唤青儿,姓什么?”

“姓柳。”

又问她哪里人氏?父亲可健在?

青儿想了想,说:“我三岁的时候,父亲离了家,一去不返。”

“哦?”白世杰问:“怎么说?”

“父亲到外地做生意,听说遇见狼群,让狼吞噬了。”

白世杰怜爱看她:“倒是天可怜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母亲一人。”

见她眉头深锁,白世杰起了怜惜之心,说:“也别难过了,过两天我吩咐郝总管替你母亲卖两个丫头,再看看有些什么需要,总之好生安置她,让你也心安些。”

“谢谢庄主。”

“别谢我!”伸手就来搀她,手中握着纤纤的手,一阵心猿意马,挥手驱走乐伎,等屋里整个静下来,他举盅向她:“喝了这盅酒。”

他原已喝了好些酒,有几分醺然,并未醉,伸手想解她腰带,青儿霍地站起,低喝:“别碰我!”

“你……”看她冷凝的脸,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害羞了!”说罢,便朝她扑过来。

青儿俐落一闪身,他扑空,再扑,又被闪过,他更恼:“一个小小丫头,如此大胆,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你当然敢!”青儿冷冷道:“谁不知道,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他讶然:“你这么大胆?你是谁?”

“我不姓柳,我姓冯。”

“冯?”

“我是冯子和的女儿,彩虹大侠冯子和的女儿。”

他愣了几秒钟,呐呐道:“冯子和的女儿,这怎么回事?”

“很简单,十几年前,你们杀人盗剑的时候,飞刀娘子救走我。”

他愣住,半晌睨着眼看她:“这么说——你,来报仇的?”

“自然。”

“想必你也学得一手飞刀本领?”

“那是自然。”

他立刻哈哈大笑,越笑声音越大,几乎要震碎屋瓦,她生了气,狠狠盯他,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空有飞刀绝技,可惜手上一把飞刀也没有,哈哈哈!哈哈哈!丫头,你今天仇也别报了,索­性­改姓白,做我白某人的娘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青儿怒不可遏,骂:“你做梦!”

“看我是不是做梦?”他笑得更嚣张:“冯子和的女儿,马上是我白世杰的人了!”

一个窜步跃向青儿,手还没触及她,腰带断了,他哈哈笑得更厉害,蓦地,腰带突然向他飞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他闻到一股桂花香气,他一惊,突然一朵朵桂花从腰带撒向他,白白的、小的花瓣就在空中飘荡起来……

而对飞舞的桂花,白世杰先是错愕,继而愤怒。他看得清楚,桂花就从腰带里撒出来,越撒越急,越撒越多。他不能忍受飞舞的桂花,不能忍受桂花浓郁的香味。

青儿手中的腰带犹如彩带,青儿就像拿着彩带的仙女一般,边舞边散花。

白世杰不能忍受这个,他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两个侍儿进来,白世杰手脚瘫软,喝令道:“把这些花弄走,统统弄走!弄走!”

“别听他的!”青儿叫道:“出去,马上走!”

侍儿惶然无措,白世杰叠声叫道:“弄走,这些花统统弄走!”

两个侍儿蹲下去抓桂花,把桂花捧在手里,忽然背部一阵痛彻肺腑,两人啊的一声惨叫,抬头一看,见青儿挥舞手中腰带,喝道:“滚出去!不然一鞭缠死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又朝其中一名侍儿打上一记,这一记从她脖子上绕了一圈,缠得那侍儿咳嗽不止,青儿点到为止,抽回。

侍儿一个踉跄,整个人仆倒地上,两侍儿再也顾不得拾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奔出去……

白世杰又怒又急,返身取得一剑,正是昨夜失而复得的彩虹神剑。他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嘴里说:“臭丫头!看我收拾你!”

蓦然百千道光芒进­射­而出,急取青儿。

青儿揉揉眼睛,旋即镇定下来,急忙忙再挥手中腰带。

白世杰早被桂花的香气薰得一阵恶心,渐渐又觉四肢发软,眼前只觉彩带飞舞,他暗自纳闷,看彩带飞舞的姿态,分明是一种鞭法,见她手法娴熟,不禁暗暗吃惊,喝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妖术?”

“什么叫妖术?让你见识见识,这叫无敌飞鞭!”

“莫非是无敌飞鞭莫何传授给你?”

“正是我师叔。”她微微一笑:“这套鞭法,专门学来对付你!”

“对付我?”

当初她随飞刀娘子学飞刀,飞刀娘子颇有见地,怕携飞刀易遭人识破,便请她师弟无敌飞鞭教她鞭法。鞭的好处是携带方便;鞭的特点是以柔克刚,尤其在无鞭的情况下,一条腰带亦可当鞭使用。她习鞭十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腰带在她手中已到了收放自如,出神入化的地步。

白世杰握住彩虹神剑,酒意加恶心,再加四肢瘫软,他一阵胡乱挥砍,忽然手一痛一麻,那彩虹神剑的剑柄倏地被腰带卷住,眼看就要掉落地面,青儿一扯腰带,彩虹神剑跟着飞到半空,在神剑凌空飞舞的一刹那,七彩虹光光­射­得她一阵晕眩,青儿往上一跃,一把抓住剑柄。

白世杰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忽觉胸口一阵刺痛,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感觉衣襟一片湿,耳畔听得青儿说:“死在彩虹神剑之下,你做鬼也值得了!”

外面人声纷沓,白世杰叫了声:“郝总管!”人便向前仆倒。

这一刻,郝总管领着护院冲进来,青儿立刻被围在核心。她一手提剑,一手握腰带,郝总管喝一声:“上!”

刀光剑影齐扑向青儿,青儿举剑或格、或戳、或劈、或刺、或击、或点、或抽、或提、或沉、或绕、或揉、或带……一双眼睛观四面,两只耳朵听八方。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除掉郝总管!

但郝总管岂是等闲?她几次举剑向他,立刻被众护院挡开,她要杀郝总管不但困难重重,甚至,连­性­命都要不保。

众兵刃向着她,彩虹神剑原本锋利无比,此时此刻在一把把冰冷又急骤来去的刀刃攻击下,以她的功力,实难奏功,原因无他,彩虹神剑的霞光,闪得她自己目眩神乱。

她记得当初夺剑,郝总管曾叫她放下剑来,并且说:“这剑若没有相当功夫还吃它不住……”

她突然想,以刚克刚本就不易,更何况自己没足够功力使用彩虹神剑?既然不能以刚克刚,何不以柔克刚。

她索­性­使起手中的腰带,那护院们不防,一把把刀刃纷纷被卷掉地上,她趁着他们来不及拾刀刃,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冲你们来的,全闪开去,我跟姓郝的单打独斗!”

郝总管一阵大笑,说:“好厉害的丫头片子,你们全闪开,让我来!”

郝总管使的是一把带穗的剑,他举剑击向青儿,青儿不慌不忙挥出腰带,眼看剑刃快给卷上了,郝总管顺势一带,剑穗竟与腰带缠在一块,郝总管微微一笑,他的剑穗用的是极韧的捆绳,他一使腕力,嘣的一声,青儿的腰带成了两截,青儿一惊,郝总管微微一笑,欺身来擒青儿,霎时青儿被制。

突然间跃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把想抢彩虹神剑,青儿握紧了,那少年见抢不走,悲恨交集,流泪道:“你杀了我爹,还夺我们的剑,还我剑来!”

青儿愣了一愣,听他说:“我爹”,会意过来,怒目瞪他,郝总管一旁见了,喝道:“纪良!不许碰这剑!”

“剑是我们白马庄的,我是白马庄的小主人,为什么不许我碰?”

“我告诉你!纪良,现在白马庄是我一个人的,你是白马庄的小主人吗?你做梦!”郝总管大笑。

纪良气得目瞪口呆,正要冲向郝总管——突然一声大喝:“姓郝的,你才做梦,明年今日是你的忌日,白马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只是白马庄的一个鬼!”

与这同时,一声“咻”,郝总管右手臂一阵刺痛,一个松手,青儿从他身旁窜开,郝总管一抬头,就看见盲眼老­妇­站在眼前。

别来无恙,盲眼老­妇­还是当初在白马楼的扮相,所不同的是,她不是瞽目,她眼睛炯亮有神,再细看,她至少比在白马楼年轻二十岁。

有人低呼:“是飞刀娘子!”

两护院俯身拾刀刃,盲眼老­妇­(不,她是飞刀娘子)眼尖,连咻两声,两把飞刀飞出,痛得两护院惨叫不迭。

青儿趁势捉住那叫纪良的少年,嘴里喝道:“你是白世杰的儿子?告诉你,我不饶你!”

举起彩虹神剑便要杀他。

突听得一声哀嚎,青儿一惊,抬头一看,崔凤满脸泪痛奔进来,一个站脚不稳,人便踉跄跪倒,她大叫:“不要!不要杀他!”

青儿一愣,郝总管左手持剑,趁机逼向青儿,飞刀娘子又是一把飞刀,郝总管一个急转身,躲过,但随即再窜向青儿,眼看就要危及青儿,青儿突然一矮身子,放下纪良再窜步向前,郝总管跟上,青儿一个急旋转,举剑一带,这是她学到的少数剑法之一,青锋剑里的“围绕中枢”,原用于突破众围,青儿这一招单对郝总管简直狠极,剑刃过处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伤处在郝总管的腹部和腰部,连肠带肚外加肾,全被伤及。

任他郝总管有多大能耐和功力,这一出奇不意的一招,成了追魂夺命的一记,郝总管惨叫一声,瞪大一双铜铃眼,缓缓倒下……

崔凤还怕她杀纪良,抽抽噎噎拦她:“不要杀纪良!不要!”

她冷笑:“为什么?因为她是你出卖­色­相的累赘,是不是?”

“不是!因为他是你亲弟弟,是冯子和的亲骨­肉­,是冯家的后代!”青儿整个呆住了。

“小青青,他是你父亲的遗腹子,冯家遭遇大劫,我本来也要随你父亲去的,但是我发觉有孕了,为了冯家一脉香火,为了冯家血海深仇,我忍辱活下来了。我活着只有两个目的,第一等纪良长大,接续冯家香火;第二,等纪良有足够力量报他冯氏满门血债,我等的只是这一天,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等待的这一天提前到了,小青青,我高兴,我安慰,十几年忍辱偷生的岁月,我的委曲没有白受……”

纪良也瞠目结舌。

“纪良,过来,听娘说,你不姓白,你姓冯,她是你亲姊姊,随着姊姊去认祖归宗吧!”

她转脸看青儿,眼里含泪带笑:“小青青,虽然你瞧不起我,但我毕竟是你的娘,你听到我的话吗?”

青儿木然点头,崔凤伸手取剑。

“这把彩虹神剑,是一名异人赠与你父亲的,剑是稀世珍宝,稀世珍宝谁都爱,其壁无罪,怀壁其罪,世间,有所得,必有所失,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带着它,是祸不是福。”

她转脸看飞刀娘子说:“姊姊,小青青是你从小带大,这一回,您得帮帮她,把这剑扔掉,不管是扔进大海,或埋进地底,都全凭您了……”

在她还辨不出真耶非耶的时候,突然彩虹神剑一闪,万道霞光中,她听到惊叫、惨嚎,然后看到一片殷红从崔凤的前襟逐渐扩大……

崔凤只是抽搐一下,便阖眼含笑而去……

、.....

弃剑

掌灯时分,金家客栈忽听得马蹄踢踏作响,店小二迎出去,一黑衫中年­妇­人,一青衣少女和一灰衣少年各坐一骑。

店小二开言道:“天­色­已晚,客倌想是来宿店?”

中年­妇­人应:“正是!”又道:“给两间上房,要三碗面、两盘卤味,劳驾送进房来。”

金家客栈外厅,灯已掌上,灯光下,二十来张方桌,坐了七分满。

三人甫入外厅,即引得人人瞩目。尤其那青衣少女,一绺压眉刘海,两条乌溜溜长辫,衬着一双水盈盈的黑眸,别有一种清丽。她脸上没有任何脂粉,但仿佛涂了脂粉般,不只肤­色­白里透红,且­唇­红齿白,除了容貌绝­色­,裹在青衣里的身躯亦匀称得引人侧目。每个人都屏住气,眼睛只管溜上溜下瞅紧她。

那青衣少女却只顾眼观鼻,鼻观心,紧紧跟在中年­妇­人背后。

一行人眼看要隐入内院,突听得有人叫:“等一等!”

一个身材魁梧,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迎来,低声道:“这位前辈可是飞刀娘子常玉芬,常前辈?”瞅一眼青衣少女:“这位可是青儿姑娘?”再看灰衣少年:“这位,可是从前白马庄少庄主纪良小兄弟?”

三人愕然相对。

被唤作“飞刀娘子”的常玉芬盯住对方,问:“阁下是谁?”

“我是流星快剑梅源,已经候驾多时了?”

“侯驾多时?”常玉芬讶异道:“阁下……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想三位风尘仆仆,必然辛苦,故而订下一桌酒席,给三位洗尘。”

“素昧平生,好意心领了。”

“师父,”青儿甫人房内,便说:“咱们一路行来,隐姓埋名,那姓梅的竟然认出咱们来,只怕这一路不得安宁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

纪良一旁道:“我真不懂,好好一把彩虹神剑,却要将它扔掉未免可惜。”

“纪良,这是娘的临终遗言,非扔不可的。”

“为什么不把它送给善于用剑之人?”

“你爹不是普天下最善用剑之人么?结果如何?”常玉芬婉转道:“听我说,纪良,你娘临终嘱咐将神剑扔弃,这是她深谋远虑之处。想这彩虹神剑是稀世珍宝,正因为是稀世珍宝,人人都想据为己有,最后往往是一场大祸。你们冯家要不是这彩虹神剑,何至于今天只剩你们姊弟俩?”

一席话,说得青儿和纪良黯然相对。

“我也仔细想过,有这彩虹神剑,江湖必然纷争不已,为今之计,只有遵照你娘遗言,将它埋入地底,或扔进水中。”

“其实,何不就地掩埋?咱们冯家庄地方广阔,找个隐密地方埋剑也就罢了,大可不必千里迢迢去扔一把剑。”

“纪良,你年纪太轻,不知道这把彩虹神剑的诱惑,这个时候,冯家庄的土地恐怕早就给掘得无一寸完整,你可曾想过?”

纪良一呆:“为什么?”

“当然是为彩虹神剑。当年白世杰为了夺剑,不惜大开杀戒,屠杀了冯家五十余口,并且毒害了你爹冯子和,夺了你娘崔凤,所以说,这彩虹神剑是个烫手山芋,不及早处理的话,恐怕不是你我三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师父,”青儿问:“不知道这剑,怎么个处置法?”

“我盘算过了,此去洞庭湖不远,咱们雇一小舟,寻那水深处,神不知鬼不鬼扔将下去。”

正说着话,有人叩门,青儿去开,外面站了三名店小二:一名提酒壶拿酒盅,一名捧卤味拼盘,另一名端香喷喷的葱爆牛­肉­。

三人进门就将酒菜置于桌上说:“酒菜来了,请先用,后头还有好菜,立刻送来。”

说着就要出去,常玉芬道:“等一等,送错了,将这酒菜都撤走!”

店小二说:“没错,是梅大爷叫送来的,指名给三位洗尘!”

“替我谢了,说是我们心领了。快快将我们要的三碗面,两盘卤味送来。”

店小二进退两难,突然人影一闪,进来三人,其中两个护院装扮,为首的正是自称“流星快剑”的梅源。

梅源吩咐店小二:“不妨事,继续上菜吧!”

转脸看常玉芬:“梅某来陪前辈喝两盅,不知前辈赏不赏脸?”

“不是赏不赏脸。”常玉芬冷然道:“无功不受禄,梅大侠的酒席,我常玉芬心领了。”

“不必客气。”梅源说:“梅某没别的用意。当年冯家大劫,前辈不惜冒险救出青儿姑娘,并且将之抚育成|人,这种仁风义举,人人称道。我梅某对前辈由衷景仰和钦佩,知道您打敝庄路过,特来为前辈洗尘。”

“我与梅大侠素昧平生,不敢当。”

“前辈说哪里话,前辈虽与我素昧平生,我对前辈却是仰慕已久,这酒席只是聊表寸心,前辈请别嫌弃。”

常玉芬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明日再回请梅大爷。”

“前辈不愧女中豪杰,真是痛快!痛快!梅木,快斟酒!”自顾自高举酒盅,道:“多谢赏脸,我梅源先­干­为敬。”

一席酒宴,梅源频频举盅劝饮,酒过数巡,梅源一拍掌,四名家丁抬来一口箱子,梅源道:“打开来,请前辈过目。”

揭开箱盖,里面是一锭锭金光闪闪的元宝,常玉芬惊讶道:“怎么回事?”

“前辈,梅源心直口快,这些金元宝足足三千两,前辈若携带不便,换成银票也成。”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

“前辈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这三千两黄金,三位置奴买婢,一生一世也享用不尽,前辈犯不着千里迢迢去扔彩虹神剑。”

常玉芬霍然变了脸­色­,不乐道:“梅大侠的意思,是拿这三千两黄金换了彩虹神剑?”

“不错,梅某正是这个意思。”

“彩虹神剑本是无价,别说三千两黄金,就是三万两,也是不换。”

“前辈……”

“我们一路劳顿,梅大侠请!”

梅源堆下笑脸:“前辈,何必死心眼,那彩虹神剑扔了也是扔了,何不换了黄金?”

“我常玉芬只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黄金在我犹如粪土。青儿,纪良,送客!”

梅源垮着脸走出去,到门口,忽听得常玉芬道:“小二,去告诉你们掌柜的,明天中午,办同样一桌酒席,送到梅大侠府上!”

当夜,常玉芬和青儿一房睡,纪良则宿隔壁房。

奔波一天,青儿倦极,正要恍惚人梦,忽听得外面一串洞箫声。

青儿本就通晓音律,不觉凝神细听。

箫声悠悠荡荡,飘飘渺渺,吹的是晋朝桓伊所作的笛曲“梅花三弄”。

夜深人静,箫声悠然回荡,青儿披衣而起,想循箫声寻去。正要开门,忽听得隐隐脚步声,“梅花三弄”仍袅绕不去。

青儿正惊疑,箫声忽然止住,有人沉声喝道:“哪里去?”

青儿拔开门闩窜出去,院子里两条人影僵持不下,一个似乎想遁去,另一个却拦他去路,那想遁去的说道:“此事与公子不相­干­,公子请勿Сhā手。”

那公子冷哼一声:“既然让我碰上了,焉能眼睁睁看你掳人?将人放下!”

“公子,再奉劝你一句,留着一张嘴,闲来好吹箫散心,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青儿循声望去,没错,那家伙将人揽在腰间。

青儿忙窜步过去,说道:“什么人?胆敢这里掳人?”

“好啊!又跑来一个多事丫头,闪开!否则休怪我……”

青儿藉着月光一看,那家伙手中揽的,看着眼熟,仔细一瞧,哎啊!不正是纪良么?青儿一惊非同小可,急急问道:“你掳我弟弟做甚么?”

“哦!原来是青儿姑娘,回去告诉飞刀娘子,彩虹神剑无价,你弟弟亦无价,无价抵无价,不正是一件公平交易?”

“你敢!”青儿取下腰带就要扔去,一旁的公子倏然一挪脚步,持箫接她一记,青儿怒道:“你闪开!”

“姑娘,人现在是昏睡的,当心摔着他。”

青儿一愣,眼里顿时发出灼灼怒火:“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你弟弟很好,只是中了迷|药昏迷罢了。还给你也成,只是你没有解药,不如让我带走,明天中午,拿剑到落鹰坡,咱们以剑易人。”

“你……”

青儿正要冲上前,忽听房里传来兵器碰击声,青儿稍一犹疑,那掳人的家伙迅速跃上墙去。

青儿还待追赶,房里的兵刃铿当响得越发嚣张,那公子提醒她:“快进去瞧瞧!”

房里,常玉芬持彩虹神剑力抗五人,神剑并未出鞘,常玉芬被缠恼了,便道:“我不是不能敌你们,只是不愿见到血腥,各位趁早走脱,我飞刀可是不长眼的。”

五人互相打眼­色­,其中为首道:“走!”

于是有的越窗而逃,也有的夺门而出。

常玉芬见青儿脸­色­不对,便问:“外面怎么回事?”

“纪良给掳走了。”

常玉芬吃了一惊:“哪里来的?”

“不知道,身手不错,纪良昏迷在他手里,我不敢轻举妄动。师父,这里怎么回事?”

“刚才箫声响时,有人窥探,你出去后,他们跳窗而入,企图抢夺彩虹神剑。”常玉芬叹了一口气:“人心贪婪,可见一斑。”

看一眼那公子:“你是谁,刚才是你吹的箫?”

“晚辈伍宗父,刚才箫声扰了前辈清梦,请别见怪。”

“箫吹得太好了。银箫大侠伍玉郎认识么?那人亦吹得好箫。”

“是家父。”

“伍玉朗是令尊?”

“正是。家父是彩虹大侠冯前辈知交好友,近日听说青儿已报血海仇,还听说前辈将扔弃彩虹神剑,家父担心横生枝节,特命晚辈前来效劳。”

常玉芬瞅紧他问:“你可是伍玉郎的大公子?”

“正是。”

“多大岁数?”

“廿三。”

“冯家大劫的时候,你几岁?”

“家父告诉我,那年八岁。”

“令尊还告诉你什么没有?”

“家父说彩虹大侠冯前辈……”声音渐渐低下来:“曾将他女儿许配与我。”

青儿倏然热了脸,呐呐道:“你……真是伍家公子?”

“是。”他说:“冯家大劫后,我们都以为青儿姑娘遇了害,未料今日得以相见,真乃不幸中的大幸。家父吩咐过,见面好好给前辈磕头,谢您大恩。”

说着,便要俯身下去,被常玉芬一把搀起:“说什么谢大恩!快告诉我,你又怎知我行踪的?”

“我赶到冯家庄,听人说三位前日离开冯家庄,故而一路寻来。”

“哦,冯家庄那边情形如何?”

“有人在冯家庄四处挖掘,他们说神剑可能藏在冯家庄。”

“果然被料中了。”

窗外人影一闪,青儿咬牙道:“好家伙,鬼鬼祟祟。”

人瞬即跟出,腰带扔将出去,倏即又抽了回来,只听一声惨叫,接着匡当脆响。

青儿喝道:“什么人?”

仔细看,原来是店小二。

青儿惊愕道:“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做甚么?”

“冤枉,冤枉。”店小二道:“深夜有人来宿店,吩咐小的送茶水,不料走到这儿,忽然手上一麻,也不知……”

看一眼青儿手上的腰带,不觉咋舌:“姑娘,你好厉害。”

青儿也不与他罗嗦,问道:“什么人来宿店。”

“我也不知道,是个四十来岁的爷儿。”

突听得那端朗笑,声音十分熟悉,青儿一怔,喃喃道:“这声音好耳熟,莫非是师叔?”

“哈哈哈!”人随声音踱过来:“青儿耳灵,正是师叔。”

来人中等身材,留一脸络腮胡子,黑里眼睛仍旧炯亮。

闻声而出的常玉芬喜道:“原来是莫何!”

莫何,常玉芬同门师弟,人称“无敌飞鞭”。当年青儿从常玉芬学得剑术和飞刀绝技,又从他处习得无敌鞭法。青儿之所以能报血海深仇,大半归功无敌鞭法。鞭,不是兵器之王,但它以柔克刚的特­性­,是其他兵器所不能及的。青儿的鞭法已臻上乘境界,手中无鞭时,便解下腰带当鞭使用,无往不利。

数月不见莫何,青儿大喜,道:“师叔,您老人家好吗?”

“好!好!青儿,你真是要得,在白马庄不但杀了恶霸白世杰、郝总管,还取回彩虹神剑。你师叔莫何,一听到消息,乐得四处寻你们师徒。如今可好,叫我寻上了。”

莫何说着看伍宗父站一旁,讶道:“这位公子是?”

伍宗父忙道:“晚辈伍宗父。”

“如此说来,莫非是青儿自小许婚那位?”莫何上上下下打量伍宗父:“伍公子一表人材,只不过,你真是伍宗父么?”

伍宗父正­色­道:“晚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然是伍宗父。”

“你是伍宗父,那就好。”莫何又转脸看常玉芬:“你们不在冯家过那自在生活,却要风尘仆仆出来奔波,这是为何?”

“我是遵照崔风妹妹遗嘱,准备将彩虹神剑扔弃。”

“师妹莫非疯了?彩虹神剑是稀世珍宝,怎可扔弃?”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如此,师妹不妨将剑交与我,由我处置。”

“你……”常玉芬讶道:“你用鞭之人,要剑何用?”

“剑之用处大矣。我听说青儿报血海深仇时,先用鞭法夺回神剑,再用神剑杀了白世杰、郝总管,你说,剑不是用处大矣?”他嘻嘻笑着:“更何况,神剑即使不用,可以藏之名山,传诸其人。”

常玉芬倏然­色­变:“莫何,不要开玩笑了!如今纪良被人掳走,我这里正着急,开什么玩笑?”

“纪良?纪良是——”莫何恍然大悟:“哦,是青儿的弟弟,我也听说了,纪良是遗腹子,在白马庄长大,那白世杰还当他是亲骨­肉­呢。怎么,他被掳走了?”

青儿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莫何沉吟了一下说:“那人说明天正午,落鹰坡,以彩虹神剑易人?”

青儿称是,莫何立即拍拍胸脯:“好,你们明日携剑前往,我自有道理。”

常玉芬冷冷道:“你有什么道理?”

“到时就知道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横竖剑是要扔弃的,不如赏与我吧!”说完大踏步走了。

“师父,师叔要剑,您给他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给他。只是青儿,剑是你冯家的,你有绝大的权利。你师叔若强要剑,你给是不给?”

“这……师叔授我鞭法,恩同再造,师叔若真要剑,青儿无话可说。只是我奇怪,师叔一向为人正直,与世无争,难道会为了一把剑,起了贪念?”

“我也这么想,依你师叔淡泊­性­情,应不致如此,如今他来要剑,真出乎我意料。”

常玉芬等人到时,落鹰坡已鹄立了二三十名汉子,他们手持兵器,一身劲装,气势倒也颇能唬人。

常玉芬师徒不惊不惧瞄瞄众人,说:“你们主人呢?”

“喏,那不就来了?”

望眼过去,那端三人从小径逶逦行来,常玉芬咬牙道:“是你!”

为首那人正是自称“流星快剑”的梅源,跟在梅源后头的是昨夜掳走纪良的家伙;而纪良,则被反绑双手,神情疲惫。

梅源站定了,拈须微笑:“前辈,不是我梅源要得罪,梅源爱剑若痴,只好出此下策。喏,仔细瞧瞧纪良不是好好的么?”

“姓梅的,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你若知道‘其璧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就应好好放了纪良,不要再打彩虹神剑的主意。”

“我不懂什么‘其璧无罪,怀璧其罪’,我只知宝剑赠英雄是一椿雅事。”

“宝剑赠英雄?哼!当年的彩虹大侠冯子和,是一个无人堪与匹敌的剑侠,可是最后免不了一场横祸。你梅源何德何能?即使有缘得剑,恐怕还不配用它!”

梅源大恼:“前辈的意思,是舍不得这把剑?我倒要看看,你是舍不得剑呢?还是舍不得纪良?”喝一声:“长贵!”

那掳走纪良的家伙应声:“在!”长刀迅速架纪良脖子。

常玉芬和青儿互望一眼,梅源冷冷瞅过来,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喊声抛剑,就把剑抛过来!不然让你们见识长贵的刀法。”

事态紧急,常玉芬剑在手中,正准备抛出……

“且慢!”梅源道:“拔剑出鞘,我要看看,究竟是不是彩虹神剑?”

“好,让你见识见识——”

常玉芬唰地拔剑出鞘,霎时只见七彩虹光眼前闪烁。正午的灿灿阳光和七彩虹光遇个正着,形成万道炫人眼目的烈光。

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声音来自长贵。

原来他被一条腰带缠住手腕,长刀滚落地面。

众人正惊疑,忽又见一条长鞭紧缠纪良腰部,纪良身子迅速腾空而起,眼看要摔落地面,有人飞窜过去,拦腰抱住他,再飘然落地。

“哈哈哈!名师高徒,青儿,你那一腰带恰到好处,而师叔这一鞭也不含糊,喏,这会儿,纪良不正在我手中?”

梅源定神一瞧,不禁大愕:“你是谁?”

“哈哈哈!你不识得老夫么?你即使不识得老夫,总应认识老夫手中之鞭吧?”

梅源呐呐道:“你莫非是无敌飞鞭莫何?”

“正是老夫!”莫何说着笑瞅常玉芬:“肥水不落外人田,这剑,赏了我吧!”

“咱们自家人,要剑回去再谈。”

“别来缓兵之计,纪良给你,剑给我!”

“你……”

“我尊你是师姊,要想强夺,还不是探囊取物么?”

常玉芬气极,青儿忙央求:“师叔,咱们回去再谈,别让人看笑话。”

“好!”莫何亲热揽住纪良肩头,回脸朝梅源笑笑:“姓梅的,无敌飞鞭要的宝物,你也想要么?回去练个十年八载,再来与老夫较量。”

梅源闻言大怒,倏地飞窜莫何眼前,嘴里叫道:“你坏我大事,又冷嘲热讽,来得去不得!”转脸吩咐:“谁能夺下彩虹神剑,重赏!”

青儿怕纪良再遭挟持,忙窜过去,拉着纪良便走。

那些护院、家丁哪里肯放?将常玉芬等四人团团围住。

伍宗父悄声道:“你们突围出去,我来断后。”

边说边举箫挡路,常玉芬挥动未出鞘的彩虹神剑,青儿扔腰带,三人连手,有的兵器被常玉芬打落地上,有的被腰带缠到半空摔下。

伍宗父的箫虽然短小,但招数­精­悍,刀剑近他不得。一护院几次试图刺他,刀锋逼近,感觉一股强劲力道飕飕窜来。

那护院不知厉害,人随刀锋冲过去,伍宗父稍一闪躲,举箫往前直搠,正中心口,护院昏死地上。

常玉芬说:“走!”便拉青儿、纪良冲出。

另一端莫何挥舞手中鞭子,仍不忘嘻笑怒骂:“姓梅的,我莫何这一生只服了彩虹大侠冯子和,至于你嘛,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敢妄称流星快剑?”

梅源越发愤怒,拔剑刺向莫何,莫何灵巧一闪身,笑道:“你动了大怒,犯了武之大忌。”

纪良快窜几步,剑锋直逼莫何咽喉,这是流星剑法中的“玉女穿梭”。

流星剑法像流星一般,从出现到消失,称得上一个“快”字。只不过,他遇到另一个快手——动作比他快。眼看只要一寸就刺入莫何胸口,但莫何一偏身子,教梅源扑了空。

梅源越发愤怒,一招“丹凤朝阳”急急击去,莫何一个“鹞子翻身”,再一记“黄雀归巢”,直窜树上,梅源紧跟着窜上,莫何微微一笑,跃下,梅源跟着下跃,但只跃至一半,忽然手腕一麻,那剑脱手坠地。

莫何高叫一声:“得罪了!”

窜到树上,向下俯视,常玉芬等人不知何时已全部走脱,他松了一口气,也不往下跃,身子平飞到另一棵树。像个顽童玩耍般,从这棵树窜向那棵,一棵棵往前窜。窜到一处,忽然一股小劲风朝面门袭来,他一抖鞭梢,一柄飞刀啪地掉落地上,他不觉大笑:“好啊!师姊,竟跟我玩小时候的玩意!”

被掳一夜、纪良眼神呆滞,表情木讷,常玉芬与青儿黯然相对。

伍宗父劝道:“二位毋须烦恼,依我看只是迷|药不曾散尽罢了。”

怀中取出小包包,拈出两枚银针,对青儿说:“劳驾点支蜡烛。”

青儿讶道:“你通医术?”

“家父原是通医术,在下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说着扎下两针,道:“不妨事,个把时辰可以复原。”

为掩人耳目,个把时辰后,一行人乘坐马车上路。

伍宗父换了粗衫粗裤,驭着马车往洞庭湖奔去。

路上歇着,伍宗父悄然道:“前辈,有没有发现,各路人马追踪而来?”

“这是可以料到的。”常玉芬道:“只是为何不见动静,莫非他们彼此牵制?”

“正是,目前四面埋伏,却无大碍,最危险恐怕是弃剑的一霎那,跟踪之人必然现身,并且奋力夺剑。”

常玉芬苦笑道:“原想悄然扔弃,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前辈不惜千里弃剑,想必自有深理?”

“当然,一把神剑,随意扔弃,怕要引来血腥无数,常玉芬不愿造孽。”

“既如此,何不赠与善于用剑之人?”

常玉芬一怔,道:“不成,这神剑若在好人手里,恐害他遭厄;若到了坏人手里,要误尽苍生。善用于剑之人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有人再受怀璧之害。”

“前辈慈悲,晚辈佩服,愿为弃剑效命!”

“你年纪轻轻,如此明理,常玉芬先谢过。”掠眼青儿,故意高声道:“可惜你师叔不在这里,否则不愧煞才怪!”

忽听树上鞭子啪啪作响,常玉芬咬牙道:“你真是不散冤魂!可恶!”

“自然,师姊到天涯,我何追到天涯,师姊到海角,我莫何奔向海角!”一阵哈哈大笑,又道:“为一把彩虹神剑,值得也!”

暮­色­苍茫中,四人在一古寺歇下。

古寺荒草没膝,无和尚,亦无香火。寺中一正殿、一偏殿、两静室。

常玉芬一见静室,喜出望外。又问伍宗父:“明日,到得了洞庭湖么?”

伍宗父道:“若没别的耽搁,黄昏前可抵达。”

天黑透了,在正殿升起火来,烤热­干­粮,又寻来一口缺口瓦壶烧水。

四人聊了一阵。

伍宗父盯住彩虹神剑,问道:“这神剑传说纷纭,不知有何神奇之处?”

常玉芬想了想,说:“先是它的神,第一、剑一出鞘,七彩虹光耀人眼目,若碰上阳光、霞光、月光、闪电等,更是光荒万道,往往扰得敌人心慌意乱;第二、剑刃薄又利,硬兵器碰上了,鲜有不毁剑下之理。当然,用剑之人,非有相当功力不可。至于奇嘛,这剑每饮人血,必有先兆。”

“莫非是剑鸣?”

“是,据说它每饮一人血,鸣一声,饮两人血,鸣两声;三人以上,鸣声纷乱,又快又急。”

纪良忍不住问:“真有此事?”

“冯家大劫前几日,你爹出远门去拜寿,临出门前两夜,突听到剑鸣,鸣声纷乱,又快又急。他怕神剑再饮血腥,并未携剑出门,却把它藏在隐秘处,岂料隔两天竟遭大劫。白世杰搜出神剑,冯家有半数人是死在神剑之下。”她长长叹一口气:“一把神剑,血腥无数,莫非在劫难逃?”

常玉芬与青儿宿一静室,师徒正恍惚间,忽听一串细微的嘤嗡声。那嘤嗡声长串响下去,很紧密,有节奏,哼着歌似的。

青儿恍如置身梦中,昵喃道:“剑鸣?是剑鸣吗?”常玉芬举手制止她,一长串的嘤嗡,在两人怔忡下停了。

“剑鸣?是剑鸣吗?”青儿又问。

常玉芬应她:“是!”虽答得简短,心底却是激动的。

“莫非它饥了?渴了?要餐饮人血?”

“不太像,鸣声很悦耳,很欣喜,像哼着一首小调,应是一种祥瑞之兆!”

半夜,常玉芬听到一串咯咯的蛙鸣。时序已入秋,何来蛙鸣?但只是瞬间,常玉芬立刻悄然携剑而出。

咯咯咯响自正殿,常玉芬奔进,低声道:“你这不散冤魂,又作怪!”

对方递来一包东西,轻声道:“奉劝两句话:第一、虚虚实实;第二、小心那吹箫的!”

回到静室,解开包包,是三把剑,她摩挲,发觉外观与彩虹神剑一般无二,她怔住了。

静室附近,青儿正与伍宗父喁喁哝哝。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一长串,嘤嗡作响,很紧密,有节奏,像一首歌。”她皱眉:“如果杀人像唱一首歌,一路唱下去,太残酷了。”

“前辈也听见了?她怎么说?”

“说是一种祥瑞之兆。”

“前辈所料极是,它很可能是一种祥瑞之兆。也许,它庆幸自己即将找到归处,也许……它庆贺找到新主。”

伍宗处喜孜孜道:“不管它找到归处,或找到新主,到时你们的重担就卸下了。若如此,我要回去禀明父母,娶你过门!”

青儿倏地一沉脸:“彩虹神剑找到归处,那是正理,如果它找到新主,母亲九泉之下怕是不能暝目。所以,只许它找到归处,不容它找到新主!”

天将破晓,准备上路时,常玉芬将四把剑放在每人眼前。

“只有一把是彩虹神剑,闭着眼睛各拿一把,各自背在背上,记住,不许拔剑出鞘!”

薄暮。

洞庭湖上水波悠悠,四艘小舟缓缓驶向湖心。

不旋踵,湖面又多一叶小舟;再不旋踵,又多一叶。

暮­色­越浓,小舟越多。

船到水深处,常玉芬喊声:“丢!”

就在四人抛剑的一霎那间,四艘小舟剧烈晃荡。四把剑分别被四人夺在手中。

夺剑的除了流星快剑梅源外,另外三人在路上并不曾露脸。他们是江湖一剑王玫、乾坤环刘象、长剑大侠禹风。

四人既夺剑,纷纷拔剑出鞘。薄暮中,俱不见虹光,这不但令众人惊讶,常玉芬亦震得目瞪口呆。但她忽有所悟,喝道:“好汉作事好汉当,拿出剑来!”

除了哗哗水声,无人回应,忽听得鞭子啪哒作响,只是瞬间,便见莫何现身,他隔舟斥道:“吹箫的,你玩这李代桃僵的把戏,自以为高明么?”

伍宗父大笑:“亏你眼尖,彩虹神剑既是稀奇珍宝,便是上苍所赐。吾人应珍惜才是,怎可轻言弃剑?”高举一剑,正是彩虹神剑。

莫何道:“依你看,如何处置才不可惜?”

“我伍宗父想留作传家之宝。”

青儿恨恨道:“好啊!原来你别有居心!”

“青儿姑娘,你别恼,我伍宗父有了彩虹神剑,再有你这才貌双全的妻子,我这一生,无恨亦无憾了。”

“你做梦!”青儿手握腰带朝他抛去,伍宗父左手拿剑,右手持箫,又格又挡。

纪良突然凌空一跃,向伍宗父扑去,伍宗父微笑道:“纪良,你只有十五岁,是不?”

纪良忿忿道:“是又怎么样?”

“轻功不错,只可惜道行浅一点。你是我未来小舅子,我不想伤你,回你舟子去吧!”

“我不回去,你又当如何?”

“那好,正好护送我上岸。”喝令船夫:“快走!”

小舟急速前行,常玉芬发出一把飞刀,打掉船夫的桨,那船夫抖颤不停。忽然有人跃上小舟,伍宗父只觉臂上一麻,剑被夺了去。

伍宗父一看,竟是莫何。

莫何举剑出鞘,但见虹光四­射­,莫何道:“我来扔了吧!”作势要扔。

伍宗父低喝道:“慢点,听我说完话,你再扔不迟!”众人皆怔住。

伍宗父高声道:“昨日我替纪良好所了两枚针,可还记得?”

常玉芬师徒面面相觑。

伍宗父微微一笑:“一覆盖针替他解了迷|药余毒,另一枚针嘛……是种奇毒,若不解,三天内毒发身亡。”

青儿一腰带挥去,咬牙道:“你这毒心肠的伍宗父,敢在我弟弟身上下毒!”

忽听有人高叫:“他不是伍宗父,我才是!”

一小舟急行而来,舟上两人,一六旬白发老者,一个儒雅公子。

那白发老者喝道:“骆明!你这劣徒,敢假冒我儿名义!”

常玉芬一怔,道:“老人家莫非银箫大侠伍玉郎前辈?”

“正是!阁下莫非是飞刀娘子?”

“是!”

“阁下讲义气,重然诺,大男人亦愧煞。骆明这劣徒,敢伤冯家后人,老夫不饶他。”沉声喝道:“宗父,替我擒来!”

儒雅公子一跃身子,向假伍宗父骆明扑去。

莫何眼看小舟负荷不了,一挟纪良直跃回自己舟中。

真假伍宗父以箫互相格斗,只是片刻,骆明便被擒住。

伍玉郎道:“飞刀娘子,你不必忧心,骆明跟老夫学过医,只是这下毒的伎俩,也不知哪里学来。不过,放心,老夫能替纪良解毒。眼下最要紧的,无非先将神剑处理好。这么着吧,你们四们划了小舟向前去,那里水深,就将剑扔了吧!”

伍玉朗父子指挥亲信把关,四人请下船夫,­操­两舟前行。

青儿、莫何一舟,纪良、常玉芬一舟。

洞庭湖上,金戈不止,两小舟却无碍前行,渐渐听不见金戈,两舟已到无人迹的深水处,天­色­亦已黑透,莫何拔剑出鞘,虹光依旧四­射­。

莫何道:“彩虹神剑,得之异人,如今回归大地。”

霞光凌空飞起,没入水中。

青儿含泪而笑:“娘,我们没有辜负您付托,神剑已回归大地!”

常玉芬隔舟对莫何道:“以为你来夺剑,谁知竟是来护剑,多亏了你。”

..>txt

杀手

夜深夜黑,一个蓝绸衫男子,闪进丁南简陋家中,开门见山说:“五千两银子,杀掉两个人,这个买卖做不做?”

丁南瞧对方一眼,淡淡问:“什么人?”

“一个冯王爷府中的段玉华,一个是王爷的三世子冯兆万。”

“我杀该死之人,这两个人,该死吗?”

“该死,段玉华丫环出身,冯王爷收为夫人,这女人会邪术,宫中与人争宠,一枚针,一个纸札小人,就把人整得死去活来,你说她该不该死?”

“好,她该死,另外那个冯兆万呢?”

“冯兆万天生异禀,已摧残数十­妇­女。”

“什么叫天生异禀?”

“冯兆万自十五岁起,看到女人,不论美丑老少,只要春心大发,凭他冯王爷三世子的身份,在王宫横冲直闯,坏人名节无数,此人是不是该死?”

“万恶­淫­为首,该死。”

“太好了,我家主人说,先给三千两银子,你把二人杀了,割下段玉华头发,取下冯兆万牛毛纹玉佩,交换二千两尾款。”

“等等,你家主人是谁?”

“丁大侠,你只管接这趟买卖,不问主人,成吗?”

“好,你告诉我,段玉华、冯兆万有没有关连?”

“有,他们是对呣子!”

丁南出发了。

这一段路不好走,走的大半是山路,连牲口都用不上。分明有陆路、山路,她呣子偏偏拣山路走,可见心虚,知难逃追杀。

这就对了,邪恶之人,连阳关大道都不敢走,只敢绕着山路而行,丁南明白,五千两银子是不怎么好赚。

唯一线索,段玉华呣子可能走向“有福镇”,镇上有她的义父、义母,呣子俩会去投靠。

这是个很小的镇,丁南要找段玉华义父并不难,听说他在小镇开了一家店,叫:“福寿旅店”。

奔波辛劳,丁南走累走饿,也渴了,还盘算着,吃喝歇息罢,再办正事。

当他站“福寿旅店”门口,暗觉怪异,正午的阳光灿灿洒下来,旅店却静静没有动静。这旅店的人不吃饭么?没有客商来此打尖么?为何大门深锁,连个鬼影也不见?

丁南很快又惊觉,这里不只寂静得诡异,且­阴­森得可怕,连光灿的正午艳阳,都冲不去诡异­阴­森气息。

他敲门,敲了半天,才见一个小厮开门出来。

门一开,一股­阴­风窜出,丁南倒吸一口气,小厮站在门口,咧着森冷白牙,亮着怪笑,年纪轻轻,不见生龙活虎,反觉死气沉沉,浑身上下有一股尸气。

“这位小哥,我是王府来的人,段玉华大姊在吗?”

小厮上下打量他,微一昂头,骄傲道:“我­干­姊段玉华在王宫里,人称她段夫人,她享福都来不及,到这鬼地方做什么?”

俄顷手就要关上门,丁南忙道:“段大姊不在,冯兆万冯公子在吗?”

“冯兆万养尊处优,他是冯王爷三世子,更不会到这里来了!”

说完又要掩门,丁南伸手撑住,说:“你这里既是旅店,我要宿店。”

“你要宿店?可以。”小厮一掌朝他头顶劈来,叫道:“我先把你脑袋打开花再说!”

丁南适时抓他手臂,斥道:“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这旅店,只住两种人,一种是道士,一种是死人,我问你,你是不是道士?会不会做法事?会不会赶僵尸上路?”

丁南瞠目结舌。

“你既不是道士,那就做死人罢,我这福寿旅店,镇上人人都知道是死人住的!”

他啪的再出一掌,直取丁南胸腔,丁南稍稍一闪,顺势一拽他手,旋即伸腿一拦,小厮先是被他拽了个重心不稳,很快,被丁南绊倒,跌了个狗吃屎。

冷酷的丁南,嘴角微有笑意,大踏步而去。

丁南在有福镇住下。

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却因交通四通八达,客商往来频繁,小小镇上,也有六家客栈。丁南选城西的“光明客栈”,这里,距“福寿旅店”最近。

黄昏时分,客栈大厅香气氲氤,丁南叫了酒菜吃,街肆有人敲锣吆喝:“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今夜休生打此路过,入夜之后,门窗关好,门闩上紧,大人小孩,早早安歇,免受惊扰……。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今夜休生……”

丁南朝外望去,敲锣吆喝的,可不正是“福寿旅店”的小厮?

丁南身子不动,眼睛梭着小厮,叫:“伙计,再来一壶酒!”

伙计立刻送酒过来,丁南朝外呶嘴:“门外面敲锣吆喝,做什么?”

伙计朝外张望一下,说:“今时休生过境,那是福寿旅店的伙计。”

“什么是休生?”

“客倌不知什么叫休生?总也听过道士赶尸吧,可怜哪,客死他乡,高山阻隔,只好催动符咒,请众鬼助其还乡。总之休生过境,­阴­风惨惨,客倌及早安歇,免受惊吓。”

丁南心中一动,说:“休生从何而来?往哪里去?”

“从何而来不知道,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唯一可确定的,是他店里的休生。”伙计陪笑说。

“休生何时起行?”

起更时分,“福寿旅店”果然有动静。

大门开了,先看到一个道士,手持摇铃在前领头,他后头跟着三个影子,是三个人,啊,不,是两个僵的,一个活的。

道士五十余岁,面貌清瘦,摇铃之际,嘴里念念有祠。两个休生,一个瘦小,一个高壮,两者都以黄符覆脸,看不清脸面,唯一看清的,他们耸着肩膀,一路蹦跳前进,不只突梯怪异,且恐怖吓人。

后面那个活的,是个小道士,他尾随二僵尸之后,边走边一张张焚烧冥纸……

丁南躲在一旁,看到小道士有些面熟,旋即想起,小道士可不就是“福寿旅店”的小厮?中午和傍晚各见过他一次,原来这小家伙还是个小道士,怪不得他一脸尸气,­阴­沉怪异。

刚才原本明月高挂,风平树静,料不到道士摇铃,僵尸起动,片刻间竟乌云遮月,冷风飒飒。道士左手拎的灯笼摇来晃去,如一星鬼火,闪闪烁烁,更添诡异。

过了街道,转向僻野,眼前山路崎岖,迂回曲折,后面那个高壮的僵尸,不耐久跳,突一个箭步窜前,直窜至道士前方,这一窜,道士吃了一惊,急喝:“小休生,照规矩来!”

小道士冲前一拉,低叫:“照规矩来!”

高壮僵尸突然开口:“这什么鬼规矩!”

瘦小僵尸啪的给高壮的一掌,沉沉喝:“你是鬼,就得照鬼规矩!”

声音一出,丁南呆住,这是个女僵尸!

不!僵尸怎会说话?

瞬间,丁南明白了。他暗暗冷笑,决定不动声­色­,把这出戏看个仔细!

小小­骚­动,很快平息,老道士前引,休生前跳,小道士焚冥纸!

前方忽然出现一盏灯笼,后面有一乘轿子。

双方狭路相遇,轿子停下。

瘦小僵尸一马当先,一蹦一跳上了轿。

高壮僵尸跟着迅速冲进轿里。

僵尸坐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小道士掉头而返,大道士不再摇铃,小道士也不再焚香,轿子则被二人抬着,朝山路行去。

丁南静静尾随轿子。

轿子在山路迂回而行,走了好半晌,天­色­灰蒙蒙时刻,终于在一间农舍停下。

两个人纵轿子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高壮,英俊的脸上有几分稚气;女的娇媚如花,身材婀娜,轮廓好看,年纪看来很轻。

轿夫抬着空轿走了,一男一女推开虚掩的农舍。

做为一个杀手,为求省事,他当然可以直接闯入,问二人是不是段玉华、冯兆万?弄清身份,他可以解决二人,带回段玉华的一撮头发,冯兆万的牛毛纹玉佩,如此岂不省事多了!

丁南却什么也没做,他转身,悄悄逸去。

丁南到附近镇上,找了家客栈歇下。

杀手无情,杀手无泪,但杀手绝不妄杀无辜。

这是丁南的守则。

已经疲累不堪,丁南却不肯睡,他从衣襟掏出两张纸,在桌上展开。第一张是个漂亮的女脸,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翘;第二张是个年轻男脸,浓眉大眼,鼻尖隆起有势,人中明如破竹,大嘴有吞尽四方气势……。这人相貌分明极尽富贵,怎奈如今只是个见­色­生­淫­的无耻之辈!

他凝睇画像半晌,小心翼翼折好,纳入胸襟。

丁南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他神采奕奕打点罢,到醉月楼,寻他的旧识苗秀秀。

苗秀秀人如其名,外貌纤柔秀丽,她婉转轻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教人心生爱怜。丁南凝视她,半载不见,这小妮子出落得越发标致。看她五指拨弄四弦,运指如飞,灵快得够人眼花撩乱。

一曲终了,丁南轻轻喝采:“好,弹得好,唱得更好,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应是十八岁了。”

苗秀秀微微颔首:“不错,是十八了。”

丁南掏出一锭金元宝说:“有事劳驾大姑娘。”

苗秀秀笑盈盈道:“丁大哥有事差遣,请说吧!”

“有个朋友爱听曲儿,劳驾大姑娘!”

“行!”苗秀秀收了银子,爽俐道:“丁大哥怎么说,我怎么听!”

隔日起,午后即有轿夫接苗秀秀外出,轿子上了山后,停在一间小农舍前,轿夫把人送到,旋即不见踪影,唯留秀秀一人,坐屋里弹唱,直至傍晚,轿夫再来接回。

第三天,刚弹完一曲,门外有人敲门,秀秀开门一看,一个高壮的小爷,手提一剑,站于门外,秀秀惊奇问:“这位小爷有事么?”

“连听姑娘弹唱几日,颇觉心情欢畅,姑娘弹唱都好,令人敬佩,姑娘住这里么?”

秀秀淡淡道:“小女子原是教坊中人,因歌喉艺术不如人,故而来此勤练,不想打扰小爷清静,小女子羞愧。”

“姑娘哪里打扰,山居无事,听姑娘弹唱,如闻天乐。”他稍晃手中剑,问:“姑娘看到我手中剑么?”

秀秀惊疑:“小爷为何持剑而来?”

“在下幼习剑术,喜闻乐起舞,乐声与剑招合而为一,舞来淋漓尽致,越舞­精­神越好,连续三日听姑娘弹琴唱曲,在下技痒,不得不冒昧前来,在下不情之请,姑娘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

秀秀稍一沉吟,说:“我可为你弹奏一曲,小爷贵姓大名?”

“姑娘称呼在下小万即可。”

“小万?”

丁南置身暗处,看到这位手中持剑,自称小万的人,生就浓眉大眼,鼻高尖隆,人中明如破竹,且有一张气吞四方大阔嘴,这人与画像一般无二,不是冯兆万是谁?那日从“福寿旅店”跳出的男僵尸,身形与他一模一样,他敢确定冯兆万无疑!

不过,冯兆万会闻乐声提剑而来,颇令他意外。不是说他天生异禀,看到老少美丑女人,难忍春心大发么?他倒要看看,他提剑而来,是何居心!

“姑娘可知广陵散?它旋律铿锵有力,以之舞剑,可以淋漓尽致。”

苗秀秀微微颔首,盘膝坐于地面。

琵琶声响,冯兆万果然拔剑起舞,阳光映着剑光,闪烁生辉。

丁南暗吃一惊,这冯兆万虽非身手绝顶,看他舞剑,举手投足,时而矮捷如游龙,翩翩飘飘;又时而勇猛若虎豹,剑出飒飒有风。随着旋律,他脚下忽而儿窜蹦跳跃,忽儿闪转腾挪;他手上的三尺剑,手随身到,或击、或刺、或点、或绕、或劈截拦扫,招招俐落,招招勇猛有力,丁南不禁暗这人身手如此不差,何必假装僵尸,掩人耳目?

看他凝视剑锋,眼神凌厉,且充满正气,说这人什么“天生异禀”,“见­色­春心大发”,只怕并非实情。

丁南正看得专心,忽听得叫:“是他!就是他!”

琵琶声断,一股疾风已驰到。

丁南急闪,啪的一声,一把七星短剑,已Сhā入土墙。接着一只大鸟扑来!

大鸟来势凶猛,丁南第一招,先闪开凌厉来势,避免正面交锋,有所折损。

闪躲间,已看清,来的不是大鸟,而是一个人,只因对方凌空扑来,气势便如一只凶猛老鹰。

这人面貌清瘦,照面之下,丁南大惊,不正是赶僵尸的道士么?

距离十数尺之遥,还有一个小道士。

“是他!”小道士叫:“到旅店来找人的是他,当晚跟踪的也是他!”

大小两道士眼目灼灼看他,反倒是手执长剑的冯兆万满脸困惑:“­干­爷,怎么回事?”

“江湖路险,小万,你全不知防人,这人居心叵测,想必来刺杀你!”道士瞪住他,喝:“你这厮,报上名来!”

丁南冷傲道:“在下丁南。”

道士瞅瞅他,又睨苗秀秀一眼,怒容满面:“你用意何在?找个小歌女来此弹唱,第一天,老朽就已起疑了!”

道士转头瞧冯兆万,又是怜惜,又是呵斥道:“你这孩子,竟无防人之心,他这人是来害你的!”

说罢,他冷眼瞪丁南,冷笑:“你敢说,你不是有心加害他?”

“不错,我要杀了段玉华、冯兆万呣子!”

“为什么?”一个女人从角落闪出来:“我是段玉华,你凭什么杀我呣子!”

丁南朝她凝目,女人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翘,与画像并无两样,果然段玉华无疑。

丁南冷笑:“问得好!我凭什么杀你呣子?我是杀手,杀该死之人!”

段玉华双目一瞪,怒道:“我该死么?我儿子该死么?”

丁南看看她,又瞪瞪道士:“你与这道士在一道,想必会邪术,你为什么邪术害人?”

“胡说!”冯兆万叫:“我娘慈悲心肠,怎会用邪术害人?”

道士忽然哈哈大笑:“刚才听你义正词严,说什么杀该死之人,你这杀手,被人利用,颠倒黑白,还一副正人君子嘴脸,这不是太好笑了么!”

丁南勃然大怒,骂道:“鬼道士,一身尸臭,还敢笑人!”

道士哈哈又笑:“老朽不是什么道士,老朽姓张叫张福寿,老朽开福寿旅店旨在积德行善,你嫌老朽一身尸臭,老朽一身尸臭又如何?比你这见利忘义的杀手,强上十倍,百倍,千倍!”

丁南听他说“见利忘义”,勃然大怒,叫道:“我先给你一点教训,再杀了两个该死的东西!”

说着,身背的宝剑出了鞘,直刺张福寿。张见他宝剑刺来,突地在胸前一抓,丁南定神一看,这才发觉张福寿背了一支作法用的摇铃,只不过,这摇铃比一般摇铃要大上至少三倍。

摇铃向前一甩,中间的舌心突然飞窜而出,成了一个刺钩,扑向丁南。

外型似摇铃,用起来却是十足兵器,一个长柄,用来掌握应敌,中间半球形铁罩,像盾又似护手,最中心伸出的刺钩,树枝分叉般,靠前头部份,是尖锐可戮人的长刺,横生的部份则是锋利短钩。

丁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不过他明白,若是一个不经心,被连刺带钩,必然不堪设想。

对付锋利的兵器,尤其这种有钩有刺,形状奇怪的兵器,丁南的诀窍是,先避之,再细作观察,反击之。

他避开,随即斜窜一步,从侧方攻击张福寿。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十数招,丁南看出,张福寿用怪兵器竟如用剑。如此一来,他放心大半,管它兵器如何怪法,对方仍是以剑法出击。

两人进退跳跃,纵横游走,丁南倏然拔窜而起,原来他已看出摇铃的特­性­,知道一昧缠打不是办法,为求速战速决,他已找出对方的弱点。

不错,怪兵器虽有刺有钩,看来锐利,但它半球形罩子,如盾似护手,外貌朴拙,没有机锋,看准它不伤人造型,丁南凌空跃起,飞起一脚,蹋中球罩,这一脚飞出,力势甚猛,张福寿再也抓不住,怪兵器脱后飞出。

方甩脱敌手,另一敌又欺上,丁南微笑:“来得好,你冯兆万才是我要找的正主儿!”

冯兆万看看他,纳闷:“杀手杀人,总也要有个道理,谁买通你?”

“一半人家买通,一半我自己,我杀该死之人,顺便赚赚银子花用。”

“如果是不该死之人呢?”

丁南一愕,冷笑:“动手吧,你若本事高,你们呣子自去,我不为难!”

冯兆万静静看他,说:“丁大侠认为凡事动手,就可解决么!”

丁南一怔,这冯兆万仅只十七、八岁,脸上原本有几分娃娃稚气,这话一出口,他看来竟成熟老到,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呣子不知哪里有错,丁大侠竟要来追杀?”他深深看了眼丁南,说:“丁大侠莫非听信人言,说我冯兆万天生异禀,摧残女人,才认为我是该死之人?”

丁南愕住了,这顷刻,反而说不出口了。

“丁大侠与我素昧平生,我原本不需剖白自己,但看丁大侠翩翩侠士,竟为俗人所用,做怪异之事,令人十分惋惜!”

丁南双颊臊热,带几分气恼道:“你冯兆南呣子,前日假扮休生,这事,难道不怪异?”

张福寿突然行近,说:“假扮休生!是我的主意。”

“邪恶之人!邪恶之事!”丁南嗤之以鼻,随即嘲讽道:“刚才看你冯兆万舞剑,分明身手了得,竟还假扮休生,岂不令人好笑!”

“有何好笑!小万一片孝心,他不怕别人动刀杀他,却怕母亲难以自保,假扮休生,原是掩人耳目。”张福寿瞪住了丁南,不乐道:“这事与你何­干­?要你冷嘲热讽!”

“邪恶之人!邪恶之事!”丁南仍旧摇头。

“有人受邪恶之人利用,犹理直气壮,这才是邪恶之最!”

丁南眼扫段玉华,冷冷问:“邪术害人,又怎么说?”

段玉华容颜一黯,说:“我受邪术所害,几乎枉死,丁大侠口口声声说我邪术害人,我若邪术害人,宫中人早巳被我害得七零八落,我呣子又何必狼狈出宫?”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丁南暗想,莫非有隐情?他稍调气息,问:“段夫人说什么被邪术所害,这怎么回事?”

段玉华稍一沉吟,说:“丁大侠既如此追问,我就与你说了实话,我在宫中,冯王爷对我甚好,后来生了兆万。兆万练武练得好,又聪敏好学,王爷对他格外宠爱。王爷因战功被封为藩镇,可世代承袭爵位,王爷属意兆万,原本兆万是三世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无奈大世子文弱多病,二世子­性­喜游乐,王爷有心传爵位与兆万,引起他人妒恨,多次趁王爷出征,欲置我们呣子于死地,我呣子只有被人所害,又岂能加害于人?”

“不错,”冯兆万说:“年前,娘中了邪术,胸口、头部疼痛,又喊又叫,奄奄一息,听说有福镇张掌柜能解邪术,遂千里迢迢,一乘小轿,将娘送往张掌柜家中,由张掌柜解了大厄,娘感谢张掌柜救命之恩,拜张掌柜为义父。”

丁南闻言,目瞪口呆望住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福寿忙道:“段夫人诚意要拜,老朽哪里敢收,老朽开福寿旅店,一身尸气,如何有胆收段夫人为义女?”

段玉华轻轻一叹,说:“小女子原本是个丫环,蒙王爷宠幸,才有这夫人名位。世间人谁不贪求荣华富贵?可小女子偏被那些虚假的荣华折腾得遍体鳞伤,如此说来,富贵中人,有何可喜可傲之处?多少人为争权位,至亲成仇,争斗不休。义父说他一身尸气,我那冯王爷不也一身尸气?他那显赫爵位,岂不也是成千上万枯骨堆积而成的?如今我呣子置身宫外,粗茶淡饭,隐姓埋名,日子过得比宫中自在,只可惜,我呣子行踪被人发现,义父的家再也住不下去,想换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只好假扮休生,没想到又被丁大侠跟踪,看来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呣子二人容身之所,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眉头深锁,满脸忧愁。

冯兆万忙说:“娘不必挂虑,等爹战场回来,你我再回王府,咱们遇害不死,将来必有大福的!”

段玉华微微点头,目光朝丁南注视着,缓缓说:“丁大侠,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我全说了,你若还认为我呣子该死,就听凭于你了!”

丁南脸颊臊热,嘴­唇­蠕动,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有地洞可钻。

突地,他挺挺胸,板着脸说:“无辜之人,姓丁的不妄杀!”

他掉头,挽起苗秀秀欲去,听得叫:“丁大侠!”

他回头,一扫众人,朝段玉华、冯兆万点点头:“二位放心,不会有人追杀二位,我很快回来!”

众人大愕,丁南淡淡一笑:“二位无辜,我不许别人轻举妄动!”

张福寿深深点头。

冯兆万急忙摇头,说:“我呣子付不起银子!”

“杀手做事,不一定凭银子!”众人惊愕间,他露齿大笑,挽起秀秀的手,昂昂然,飘飘然而去。

他的神情,骄傲极了!也潇洒极了!

...t.xt....

1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