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却轻声道:“若说不想,那是假的。可小遥似乎每每想起,似是便会难过至极。如此这般,我到宁愿不知道,也不愿让她提起旧事。”
傅秋燃微微点头道:“那你可曾想过,你是否承担得起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殷梨亭并未犹豫,平淡道,“没有承担得起与不起,只有愿不愿意。而对于小遥,我一早便是愿意的。”
“……愿不愿意……”傅秋燃低低自语。那些埋藏在路遥,也埋藏在他心里的东西,他一直认为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承担起来。而如今眼前的人告诉他,这并非是否能够,而是是否愿意的问题。这“愿意”二字后面的全盘接受,和其中所含的挚情,让傅秋燃动容,过了盏茶时分方道:“好。既然如此,我有三个故事,且说与你听。听过之后,再告诉我你是否仍旧愿意。”
殷梨亭点头,认真的看着傅秋燃,听他淡淡的说起昔年旧事。
“许多年前,有三个小孩子,两男一女。彼时四五岁年纪,纯真无伪,玩在一处无比快乐。然而过得三年多,一场地动让三人都是去了父母。小女孩彼时被困在废墟下,是两个男孩子找了大人从废墟和她父母的尸体下面挖出来的。从那以后,三个失去亲人的孩子便在一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其中相守的情分绝非言语可以形容。而其中年长的那个男孩子更是对另外两人照顾有加,无微不至。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人也一点点长大。或许由于小时候的经历,三人一同选择了学医。八年以后,三人同时成为了大夫。而比起两个男孩子,女孩儿对于医者之道更加执著。许因为小时候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经历实在让她无法释怀,于是在成为医生之后,她申请每隔一年都会去战乱四起的地方做几个月的野战大夫,而每每有地动洪水这样的天灾,她也总是去做救援大夫。两个男孩子自然担忧她的安危,而在心中也对当年那场地动始终介怀,于是次次都同她一道申请前去。第一次在野地做大夫,年长的男孩儿和女孩子分在一起。那是女孩子第一次面对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地方。一个士兵往往刚被她用尽全力救回,过得几日,就又死在战场上。面对如此频繁的死亡,对于大夫和医道的怀疑让女孩子极是迷惘困顿,而恰巧那个女孩子却又是一个极在乎自己的信念和目标的人。便在那个时候年长的男孩手把手的一点点教会她如何去面对这些完全颠覆她过去二十多年信念的东西。彼时女孩子正值青春,而男孩子事实上已经恋慕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很久。于是,这亲如手足的情分,在六个月战火纷飞的经历之后,自然而然的变为男女之间的爱慕,甚至远远超过那种爱慕,因为里面有着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相许相知,有着共同的经历与信念,痛过对方的痛,苦过对方的苦,也乐过对方的乐。而年幼的男孩子事实上早就看出年长男孩对女孩子的情意,只等着女孩子自己明白过来而已。如今皆大欢喜,确是好事。女孩子虽是对于爱情虽是未有寻常女孩子的机敏,可是却极是执著,所以一旦爱了,便是一世。”言罢又有的叹了口气,看向殷梨亭。
这个故事,在泉州顾若长祭日的那天,他也曾听路遥说过。只不过彼时路遥微醉,说得却没傅秋燃如今这般清楚。
傅秋燃继续道:“所以,对于女孩子,或许一辈子,都会为了这个自幼的信念与目标而努力;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那个年长的男孩。而你,可愿意承担起这信念与目标背后的艰难辛苦,和这一份二十多年的情分?”
类似的问题,在莆田少林的时候俞莲舟也曾问过他。殷梨亭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饮一口,轻声道:“这个故事,今年五月十五那夜,小遥曾经同我讲过。”
傅秋燃忽然一抬头,他并不知道路遥竟然同他讲过这件事情,听得殷梨亭道:“那个时候她喝的有些醉了,事后想来或许也记不得自己头一天晚上说过些什么。”
傅秋燃长叹一声。今年顾若长忌日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他忙于调度泉州所需的物资全然分不开身,留路遥一人,本就不放心,反复叮嘱徐天千万把人看好,没想到终究路遥还是喝得醉了。此时傅秋燃颇是感激的看了殷梨亭一眼,至少这样一个人在彼时陪在路遥身边。
殷梨亭又道:“小遥的性子,便当立志游历天下悬壶济世,如若困于斗室,便是明珠蒙尘美玉雪藏。而若能得人相陪,想来漫漫前路必不会寂寞。她愿行千里万里,我便陪她千里万里,她若有一天累了,我便陪她停下来休息。”说着顿了一顿,向傅秋燃微微一笑:“而自泉州那夜以后,我便知道小遥心底有着这么一个叫做顾若长的兄长,自小相依为命,长大倾心相许。刚知道的那一瞬间,我也曾难过过。可是后来我知道顾兄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在置身险地的时候陪伴她,在困顿迷惘的时候引导她。如若没有他,或许今日便没有我眼前的小遥,这样一个人,一份情,我实是感激才是。感激他教养出了这样好的小遥,也感激他所做过的一切。然而他现在不在了,小遥自然不可能忘了他。可是我想让小遥在想到他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在想不到他的时候,可以无忧快乐。”
“哪怕她一辈子忘不了若长?”
殷梨亭点点头,“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希望她会忘掉。她若是忘掉,便不是小遥了。”
傅秋燃看着殷梨亭的眼睛,那里澄澈清明好似琉璃,坦坦荡荡的直视着他。忽然,他隐约察觉,眼前这个人,和他在原本故事里所认识的那个殷梨亭有些不同了。
拍了拍他的肩,傅秋燃道:“好,既如此,明日,我便同你讲第二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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