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寒郑重点头,道:“家师确有此意。”马啸英冷哼一声,道:“二十多年了,白师哥终于忍耐不住了。”白云寒轻轻摇头,道:“家师并非贪图这华山掌门之位,马师叔可不要误会!”马啸英忽然笑了笑,道:“三十年前,掌门恩师与武当虚合道长比武,最终重伤难愈,临去前并未指任下一代掌门,不过白师哥天纵奇才,这华山掌门倒也做得。”白云寒听他语带嘲讽,朗声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不过短短一百年,家师早已看破名利,只是近些年华山派日渐衰微,家师扪心自问,却也不愿做这葬送祖师基业之人。”马啸英讥诮道:“师父当年原本就有意传位于白师哥,只是猝然离世未及说出。嘿嘿,白师哥非要故作清高,拖上二十年,如今我华山派声威大衰,这责任说来还得算到他头上。”白云寒缓缓摇头,道:“师叔此言差矣,家师当年因犯下一件错事,心中有愧,二十几年面壁思过,而今过失尽补,这才有意重振我华山派。”马啸英冷笑道:“思过二十年?白师哥做事真不知所谓,这世间还有何事比我华山派更为重要?也罢,他做他的掌门,我自不会阻拦,白师侄来到此处,却不知为了何事?难道还要马某过去跪拜掌门?”
白云寒叹了口气,道:“师叔这是明知故问了。”马啸英神色诧异,道:“此话怎讲?”白云寒道:“家师曾发下宏愿,要将祖师所录的六艺手稿供奉到祖师祠堂,如今这《流星锤锤谱》尚还在师叔手中啊。”马啸英心下恍然,道:“原来如此。”突然冷笑数声,说道:“六艺早已不完整,拿回锤谱又能如何?”白云寒道:“戟法失传已久,其余五样能归并一处总是好的。”马啸英缓缓点头,随即目不转睛盯视他,说道:“那师侄凭什么认为我会拱手让出锤谱?”白云寒微笑道:“就凭这一份擒拿手要义。”说罢左手托住一物,缓缓举高。马啸英仔细瞧了瞧,淡淡道:“哦,这件东西倒也特别。”白云寒道:“本门前辈有言:习流星锤者,必先学擒拿功夫。师叔不会不知吧?”
马啸英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他自然知道话中之意,那是说流星锤为远兵刃,倘若被人欺到近处,必定危险之极,所以擅使流星锤者,必定擒拿功夫极为高明。然而他投入华山门派时,擒拿手早已残缺不全,而他于剑法上天分又不及大师兄白啸山,他不愿落人身后,当即去学这流星锤功夫,几十年努力下来,可说颇有一番心得。但他也自知擒拿功夫不足,难以跻身当世高手行列,因而行走江湖之时,轻易不用这流星锤功夫,以免为人瞧出破绽。此时听白云寒之言,竟是有一套极高明的擒拿手武功,这如何能不让他怦然心动?只是他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心动,面上仍旧是一副淡然表情。
白云寒不知他心中所想,试探道:“师叔可是信不得家师?”马啸英素来钦佩师哥之能,这份要义既是他补写,自然勿用怀疑,他略一思量,心中已有计较,说道:“白师侄,这一份擒拿手要义可否让我看上一看?”白云寒微微一笑,道:“师叔想看,师侄自然双手奉上,不过……”说到这里,停口不言。马啸英知他心意,自己那份《流星锤锤谱》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留在手中也无多少用处,当下说道:“师侄稍等。”言毕疾步走出大堂,过不多时,他便即转回,手中已多了一本黄纸小册。白云寒心道:“这就是《流星锤锤谱》,师叔既然拿来,想必是肯做交换了。”
马啸英徐步走近,说道:“锤谱在此,师侄可以让我看一下了吧。”白云寒道:“自然可以,不过师侄也要看一下锤谱才是。”马啸英哼了一声,道:“还有假不成!”右手一送,手中小册恰如纸鸢般缓缓飘去。那小册纸页不多,毕竟有些重量,他举重若轻,随手一送下竟能稳稳飘出三丈远,这份功力当真让人惊叹。白云寒惊佩不已,接过后仔细翻看,确有祖师手录标记,当即道:“多谢师叔!”说话时将手中擒拿手要义递过。
马啸英翻阅良久,见里面注解甚多,俱是擒拿手精华所在,不由大喜若狂,欣喜过后,心中没来由一阵失落:“师哥武功见识皆是高我甚多,我就算将这擒拿手练得纯熟无比,那也远远及不上他!”想到此处,初时那份欢喜便淡上许多。白云寒道:“明日便是师叔大寿,师侄原该留下拜贺。只是师侄离山日久,唯恐家师记挂,今日就当离开了!”马啸英摆摆手,道:“师侄请便。”白云寒拱手一拜,转头向凌凝示意,凌凝也不说话,急忙自后跟上。二人刚要离开,突然间一个中年家丁急匆匆跑进,大声叫道:“不好了,老爷不好了!”这话带有歧义,马天行心中不悦,斥道:“有话好好说,大惊小怪,成何体统!”那家丁使劲吞了口唾沫,道:“老爷,少爷不见啦!”马天行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不见了?”那家丁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啊,少爷在后院休息,我去送茶的时候就不见了。”
白云寒凌凝已走出大堂,马天行望见二人背影,忽然心中一动,大声道:“定是这个臭丫头,给我拦住他们!”院中本来站着几个护院,闻言后立时挥棒堵住去路。凌凝柳眉一蹙,道:“你们干什么?”马天行从大堂跑出,厉声道:“我问你,我那孩儿可是你抓走了!”凌凝道:“哼,你孩儿丢了,关我什么事?”马天行怒道:“我那孩儿初来济南,除了你还能与谁结怨?”凌凝冷笑道:“你那公子为非作歹、欺压良善,说不定是哪位高人瞧不惯,出手教训一下。”马天行暴跳如雷,道:“你……”
正当此时,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凝儿说得好!”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大门中走进两人人,左边之人身形略胖,是一个中年汉子,右边却是个十岁左右的童子。凌凝望见二人,顿时失声道:“石儿,雷叔叔!”那二人正是太行山云龙寨的雷横与凌越,雷横含笑点头间,凌越已快步跑到凌凝身畔,一把抱住她道:“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凌凝惊讶问道:“石儿,你怎么来这了?”凌越道:“姐姐你偷跑下山,爹爹担心死你了,就让我跟雷叔叔出来寻你了。”凌凝任意妄为,连累山寨家人担心,不由心中歉疚,嗫嚅道:“雷叔叔,我……”雷横挥手止住,朗声道:“马老爷子,咱们又见面了。”
马啸英早已认出他来,心下嘀咕:这云龙寨竟然敢追到济南来?此处既为自己地盘,心中也不怎么惧怕,当下说道:“雷当家光临寒舍,马府上下当真是蓬荜生辉啊。”雷横哈哈一笑,说道:“马老爷子言重了,雷某来到济南府,只为寻找我这侄女,今日既然寻到,那便告辞了!”转头向凌凝道:“凝儿,咱们走!”凌凝望向白云寒,见他点头,当即携了凌越走到雷横身边。马天行心中大急,喝道:“慢着!”雷横道:“哦,不知这位老爷子有何贵干?”马天行怒哼道:“你们将我那孩儿弄到哪儿去了?”雷横微笑道:“老爷子说笑了,您的孩儿不自己看好,怎么反向我们询问?”马天行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便在这时,只见一家丁打扮之人快步跑来,叫道:“老爷,少爷找到了!”马天行又惊又喜,忙问:“你说什么?少爷找到了?”那家丁道:“是啊,刚才我进房一看,少爷正好好躺在里面呢!”马天行也不再问,急匆匆赶往后院。马啸英眉头紧皱,今儿之事透着不寻常,他转念便想到是雷横暗中作梗,只是对方既已放人,自己也不便节外生枝,当即道:“雷当家,恕不远送!”雷横见他逐客,微微一笑,道:“咱们走!”带领凌凝姐弟离开。
白云寒犹豫一下,道:“师叔告辞!”也不待马啸英回答,便跟随三人身后。四人甫出宅门,雷横低声道:“咱们快走!”带领三人绕到西侧,但听得马声嘶叫,不远处竟然拴着三匹马儿。白云寒见自己那白马也在,不由微微发怔,目光中已有垂询之意。雷横道:“客栈的东西全带来了,咱们先上路,有话路上说。”白云寒点点头,当下四人乘马扬长而去。
四人纵马沿大道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已出了济南府,又奔出三十余里路,才到路旁一家小客栈歇脚。那小店甚为简陋,但四人烈日下奔行一上午,也不怎么讲究,洗净脸后便招呼店家上饭。四人吃罢,雷横说道:“这里离济南有四十里路,想必马啸英不会追来了。”凌凝问道:“雷叔叔,咱们干嘛走得这么匆忙?”雷横道:“咱们云龙寨与马啸英有些过节,他不知咱们来了多少人,不敢轻易动手。若是他知道只有我一个光杆,嘿嘿,咱们可就凶多吉少了。”凌凝不以为然,道:“咱们又没劫下他镖车,算什么过节!对了,雷叔叔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雷横微笑道:“我和石儿四天前就来到济南府了,只是四处打听,却没有你们消息,我猜你们可能尚在路上,就留在济南等候,幸好等到你们,不辜负大哥重托。”说到这里,深深望她一眼。
凌凝登时脸上一红,她与白云寒一路上游玩观景,说不出的旖旎快活?怎料到背地里会有人焦急等侯,歉然道:“雷叔叔一路辛苦了。”雷横哈哈一笑,道:“辛苦算什么,只要能寻到你们就好。”凌凝更觉歉疚,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白云寒咳道:“雷当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到马府的?”雷横笑道:“这就多亏凝儿了。”凌凝道:“咦,这与我有何干系?”雷横道:“我路过威武镖局,打听到有位姑娘当街与人争斗,心想这与凝儿的风格倒也相近,便欲进去查探一番。只是威武镖局门槛高得很,看门的不让进,我只好绕到后院翻墙进去,恰巧碰到一位贵公子,我随便问了他几句,才知道那位姑娘果然就是凝儿你。”白云寒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想他孤身一人潜入威武镖局,这份胆识确实让人敬佩,拱手说道:“雷当家好胆量!”雷横微微一笑,道:“我本想擒了那公子迫使马啸英放人,后来一想有白少侠跟着,料来不会出大事,又将他放了。”
白云寒这才知道马天行之子去而复返的缘故,说道:“原来如此。”雷横笑道:“那公子草包的很,想必马啸英也不会在意。”白云寒摇头苦笑,雷横想到他是马啸英师侄,这般评说人家可是无礼之极,当下咳嗽一声,道:“白公子之事可是办妥了?”白云寒道:“好了。”雷横道:“今天寻到凝儿,就当赶回太行山了,不知白公子去往何处?”白云寒沉吟道:“我要回华山复命,咱们正巧同路。”凌凝Сhā口道:“好啊,好啊,咱们正好一块走!”雷横似笑非笑望她一眼,凌凝看到他挪揄神色,顿时脸颊晕红。凌越Сhā口道:“我们出山寨时,爹爹吩咐说不用着急赶路,让咱们慢慢走就是。雷叔叔,咱们回去时,多游玩几天,你说好吗?”雷横弹一下他脑袋,道:“小鬼头,就你心眼多。”凌凝道:“是啊,咱们慢慢走,我路过济宁时看到有人修整河道,场面壮观的很。”
雷横哼了一声,道:“皇帝老儿修整运河,看来是要迁都了。”白云寒诧异道:“此话怎讲?”雷横道:“历来帝王都是以北控南,我大明太祖皇帝却是定都南京,这一来北方边患便难于控制。嘿嘿,朱棣久居北平,自然明白其中关键,这迁都也是早晚的事。”白云寒恍然大悟,雷横又道:“南方土地肥沃,粮食产量多,迁都之前,自然先要疏浚河道,以方便北平用粮。你们看着吧,运河一修好,这迁都就要开始了。”白云寒点点头,道:“雷当家见识令人佩服。”雷横哈哈一笑,道:“我哪有什么见识,这些都是军师告诉我的!”白云寒一怔,道:“梁八岳?”雷横咦道:“你也知道梁军师?”白云寒道:“当日在太行山,我的性命便是梁先生救下的。”雷横点了点头,道:“梁军师学问极高,对天下之势见解极深,雷某也是佩服的紧。”
“天下大势。”白云寒喃喃自语,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在云龙寨与凌天慕那番对话来,问道:“雷当家,你出山寨时,太行山可有什么异常状况?”雷横一怔,道:“有什么异常?”白云寒略一停顿,道:“前些日子太行山大乱,我听说好几家山寨头领都被杀害了。”雷横哈哈笑道:“我云龙寨自不会跟他们一样脓包,你放心就是!”白云寒道:“那也该多加小心才是。”雷横道:“当然,我出寨前山寨已经加强了戒备,再者说了,大哥军师都在,料来不会出什么大事。”白云寒点了点头,便不再说。
雷横岔口道:“我和石儿路经东昌府时,曾见到一些人暗中传教,神神秘秘,看样子像是白莲教之人。”白云寒与凌凝对望一眼,齐声问道:“白莲教?”雷横神色讶异,道:“怎么?你们也遇到了?”白云寒点头道:“不错,我们在泰安时曾碰到一伙白莲教人。”雷横笑道:“白莲教势力竟然延伸到山东,看来汉王朱高煦会有些麻烦了。”凌凝不解道:“这事怎么和什么王爷扯上关系了?”雷横道:“大明朝建立时,山东属地本来封给齐王,不过没多久就被废除,至今山东诸地空荡荡的没人掌管。”凌凝道:“这又关那个王爷什么事?”雷横微笑道:“汉王英勇善战,战功卓著,朱棣称帝后,他便有夺嫡之意。前些年朱棣遣他去云南,他不肯走,死皮赖脸留在京城。这两年他与太子愈斗愈烈,料想太子地位无虞,汉王就会封于山东了。”白云寒沉吟片刻,道:“要是太子夺位失败了呢?”雷横笑道:“朱棣虽是武人,手下却有一批极得器重的文人,这些文人可不简单……”说着伸出手掌,一个个曲指道:“胡广、杨士奇、杨荣、杨浦、解缙,这些家伙可都是*,你想太子有这些人支持,还会夺嫡失败么?”
白云寒道:“这些人倒没怎么听说,想来都是与大儒方孝孺一般的人物吧。”雷横冷笑一声,道:“方公高风亮节,誓死不投燕贼,这些人焉能比得上!”白云寒听他直呼当今皇帝为燕贼,不由愕然怔住。雷横自知失言,转口道:“说起来方公太过迂腐了,纵然是伯夷之风、史鱼之直,却也不该无辜连累门下弟子啊。”白云寒也知方孝孺被诛十族之事,叹道:“想必方先生也是无心之举。”雷横点点头,忽的起身道:“咱们休息足了,也该上路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五 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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