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叔点点头。
赤鹫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朽败。一股难言的心酸与悔恨却倏然袭上老人的心头:
自己拖欠了又如何?大不了来世再还!把巨债留给公子,这才是真的教自己死不瞑目——他无儿无女,大半生都是在跟小蒋相依为命。
他张开嘴,可已说不出声了;他只能再看小蒋最后一眼,望天佑公子平安。
“发叔,你可以安息了。”他一句话来回几次方才说完,最后那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夜色浸深,小蒋也给浸笼了。黯淡光晕中他的身影透出一股萧索的哀艳。
一只纤手轻柔地搭上他的肩,她的声音也是如此地温柔,她喃喃地絮说:
“哦,小蒋,可怜的小蒋……”
小蒋却在这一瞬僵直了身体——但他还是同样轻柔地将这只手挪开。他起身将发叔安放,然后抬眼瞧看着面前之人:
绣蓉,南罂。
她似乎是欲再近前一步,过来抱住他。他只要说一声“过来”,她就会过来,相拥到一起;就如同先前的许多次一般;而后,有时他会选择埋入她的温软,一寸紧接一寸,找寻慰藉:现下的他比先前的任一时刻都更需要慰藉。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轻声可以令楚痛安眠:
“你受伤了,小蒋,是谁伤的你?”
小蒋肋下的衣衫上沾着深碧的血,那不是发叔的,而是他自己的。
小蒋:“你的前夫。”
绣蓉:“我的前夫都死啦!”
“你确定,是都死了么?”小蒋特把绣蓉口中那个轻轻掠过的“都”字拈出来,把语气加重了;他说:“南陛下就不曾失过手么?”
南陛下?
两人有那么一刻难熬的沉默,终于绣蓉幽幽叹一口气:
“阿铎若是活着,他能伤你。可是他已经死了。”
阿铎?小蒋凄然一笑:
“我才答应了你的阿铎要助他杀你呢。”
绣蓉:“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我知道。”——向来她笃信自己杀人从不失手就如她笃信自己握不住任何情缘。
只要她身边有活的男人,她是不主动去追怀逝者的:这不单苦涩,也不公正。绣蓉是属于小蒋的,水中花是爱阿铎的:这是她对待情爱的操守。居然南罂也有操守!
——而近日以来的事,要她不去回忆起阿铎也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两个人很是要好,尤其阿铎待她很是不错,一向她想要什么便是什么:她要月亮他就不能给星星,要的是残月就是捧了新月来也不成!当然她都没要这些,她只要他一直这般待她好…虽然这段感情的伊始她并不太抱期望,不然也不会叫什么“水中花”了;她大觉此名太对不住恋人、深悔其草率,要改……
曾经一度,她认定他——这个声震江湖的铎小公可以不负所望,带她跃出重复杀戮的宿命轮回。南罂是天下无敌的,但不是无所不能的,她要他来救赎:他是她的英雄。
她还记得她会跟他说起自己的一些憧憬,说她喜欢诗经《木瓜》里的相逢相知、喜欢“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还喜欢《越人歌》中的越鄂君……
她更记得,虽然她不想记得;她夺过他的长剑,并用它刺穿他的心脏:
竹窗外传响着燥人的蛙声蝉鸣,她早早地叫人在房间里培了冰块等他回来消暑——那个盛夏的午后,一切原是如此寻常。一边她空想编织他们婚姻婚后的美好,一边手里剔剥着白玉盘中晶红的樱桃:她用细长的针把核儿挑出来,再把瓤肉削成梅花的形状,汁水尚不能流失、以免坏了口味。这是个细活计儿,在南罂来也不算得什么,但还难在她既要运用手段,又不能教他瞧出她的高明。
她叫他猜猜看:为什么是二十八颗?那个笨蛋,昨天白白地把整盘的樱桃吃个精光也没猜出来个所以然来!谁说铎小公聪明来着,木头脑袋里就只知道什么二十八星宿、还奇门五行呢!“鐸小公”三个字不恰好二十八个笔画么?多么简单的问题。没办法,为了他这颗笨脑瓜大开灵窍,少不得她这即任的尊夫人再辛苦一番了!这样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就笑了…还差了三枚,她闻见他的脚步声,跑过去给他将帘幕掀起:
毒热的日光下,他的脸孔冷若严霜,
他的手里托了一柄寒气阴森的宝剑,
他说:“铎某不才,请教南陛下的高招!”
那一晌,她欲哭无泪;终于,报之一笑。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