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风雨蓦然又大了几分,吹打得树叶簌簌乱响,窗棱乱颤,摇摇欲坠。谢长风却静如老僧,淡淡立于一静爽处,寂然无语。秦昭佳亦恬静立于一侧,面无惊骇。
却听那红袍老者一阵怪笑道:“哈哈哈!张九虚……嘿嘿!堂堂古剑池一代剑侠,居然为了我断肠崖一个小丫鬟,自甘堕落。二十年前为她放弃了古剑池掌门之位,二十年后又为她叛门出派。黑道中人欲取你性命,白道人士却也欲杀你而甘心。可笑啊可笑啊!”余者四老亦跟着大笑起来。谢秦二人闻此,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眸中惊意。
“是么?”张九虚淡然道,“在你们眼里,她不过是个丫头,但在我张某人眼里,她却是天上的仙子,世间再也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邀天之幸,当年张某能蒙她垂青,曾言‘虽九死其犹未悔’,得享二十年神仙岁月,此生又何撼之有?又何可笑之有?世人毁也罢,誉也罢,由他去吧。天下人欲取张某性命,自也随他去吧。”张九虚生性诙谐,言辞正经处不多,观其徒吴飞鸿所为,可见一斑,此时难得神色谨严,终于显出前朝进士风采来。
那绿袍老者嘿嘿冷笑,言道:“此次我断肠崖重出江湖,你二人的好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张九虚却道:“便是此时即死去,我二人也已无撼,只是可惜你五人纵横江湖数十年,威名赫赫,却与禽兽无异,混不知情为何物,实是白活了几十年光阴!”
那中年女子漠娘轻叹一声,却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张九虚之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看着张九虚鬓间皑皑如雪,心下感动,场中人言辞刀锋仿若远去,二十年前尘封旧事,竟一一如在眼前。那年自己奉主人之命自氓山断肠崖远赴西湖,与身旁这男子江湖初遇,一见钟情,自此结这段孽缘。
她眸光流转,见张九虚正与五老词锋相对,一如当年自己二人初逢。她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一丝笑意来:那个时候啊,这个书生可不就是这样的与自己辩驳么?弹指间,二十年了。那年二人自宋金大事,论自江湖风雨,扁舟黄花,却不知过了二十年,竟历历眼前,一如昨昔。
三日三夜,二人竟未下那小舟一刻。三日之后,那轻狂的书生,竟指天为证,凭水为媒,与自己在西湖之中结为夫妻。不知为何,那个时候,自己竟……答应了他。念及此处,时过境迁,她面上竟微微露出一丝红晕来。此时刻,蓝袍长老竟也加入辩驳之列,三人同斥张九虚之非。她知这是断肠崖门规:出手之前,非要让对手心服。昔年毒宗创断肠一派,深感门下弟子杀戮太甚,便定下门规:断肠门人出手,必要让对手心服口服。百年来,传至毒魔,门规名存实亡,弟子出手已多凭好恶,只是有时外人在场,多要做作一番。
漠娘转过头来,望向谢秦二人,心下歉然,此二人神仙夫妻,却也可将葬身此地么?片刻之间,她心神又回到当年,二十年来种种,若走马花灯,擦眼而过。那年啊,这男子数日后赴京试,二人偕行。月后放榜,他高中二甲第一名。天子亲赐翰林院修撰,谁又料知,这男子当日却弃冠而去,此后再未踏足汴梁一步。天下人不明其迹,谁又知他只是因自己一句戏言呢?
此后江湖奔波,三月期满,自己回断肠派,告之掌门,不料被羁断肠崖。谁也料不到,半月之后,他居然冒粉身碎骨之险,自后山爬了三日进入断肠崖。看着他遍身的伤痕,当时,自己哭得好伤心。他却笑着说“虽九死其犹未悔,岂在意些微蹉跎?”这是怎么一个男子啊!
十年啊!这是怎样的十年呢!断肠崖守备森严,他无法带我出去。此后的十年,他每次都自后山爬上来,与自己相会。或者十天,或者一月,有一次足足有三月没来,自己担心得要死,那天夜里,他终于来了,全身一片的白雪。我这才知道,大雪封山已久,看着他摔得冻得发红的脸,自己当时就又哭了。
事情,终于在来年的春季有了转机。一个叫李易安的女子忽然来到了断肠崖,与毒魔决斗。所有的人都去观战了,他带着自己从山前走了出去。她面上的笑意略略浓了些,他说自己是仙女,其实那个李易安才真是一个如仙女,她一个人敌住了断肠五老与毒魔的进攻,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带自己离开断肠崖。
这一战后,毒魔终于归隐,李易安却也受了重伤。唉!都是自己害了她。她所担负的可是这个天下啊,但那个女子却对自己说:“我听到你们的故事,很感动,能帮上忙,真的很高兴。”我后来听过她的故事,心下好生佩服。我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没了他之后,还会不会如她那般坚强地活下去,为天下人活下去。
古剑池是不欢迎断肠崖弟子的,他为此放弃了掌门之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己却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十年了,自己一直住在清溪寺,每年他能来一次。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虽然不是掌门,却依然要于江湖奔波,为那可怜的家国,他始终还是个书生啊。十年啊!就这么悠悠的过了十年。有一年,他带了他的弟子来,很可爱的一个小子,呵呵,如今该已成年了吧。
谢长风与秦昭佳看着她,知她神思恍惚,面上忽喜忽悲,一蹙一展,显是忆及当年事。二人不知为何,均是心下一甜,被她面上圣洁之光所感染一般。
漠娘没有注意这一切,沉浸于往昔岁月里。她想到,上次有个美丽的小姑娘来了,给自己服了一种毒药,后来他知道了,便去求那小姑娘。唉!那个时候,自己却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在是古剑池的弟子了。此后的三个月,二人便在这清溪寺住下。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却唯有这三个月才是在一起最长的时光,真不知该恨那小姑娘还是谢那小姑娘了。二十年风尘奔波,他也该倦了吧。知天命之年,已是满头华发。她心下又是歉疚,又是甜蜜。
却听那绿袍长老厉声道:“漠娘!二十年了,难道你心中当真无一点悔意吗?”
她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微笑道:“主人。奴婢无错,又何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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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吴飞鸿很憨厚地笑了起来,那架势绝对是迷死人不偿命,“原来二位就是侠名满天下,人所共仰的白痴双虾啊!晚辈今日得见二位高贤,真是大慰生平。”他故意将那“虾”字说得极清晰,可惜那二人只道他外地口音,与我辈不同,竟都得意地笑起来,果有几分大虾的风采。
吴智大笑道:“小子。好眼力,我二人已是百年未出江湖。自陈抟那老儿飞升之后,昔年故友已仙去而尽,竟没想到世上还有识得我二人之人。”世上睁眼说瞎话之辈不少,却少有这家伙之狂妄的。二十来岁的家伙,居然自称百年未出江湖,还似和昔年天下第一高手华山开山祖师陈抟老祖相熟?
迟白道:“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吴飞鸿完全不顾身侧美女诧异的目光,大声道:“二位前辈此次重出江湖,想必盘缠未足,小子这薄有银钱,特孝敬二位百两黄金,以表达在下对二位前辈的景仰之情。”
凌若雨杏眼圆睁,浑不信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可事实上更荒唐的事还在其后。那迟白伸手接过黄金,却连谢谢也没一声,只觉此事理所应当,点了点头道:“敬老虽是难能,尊贤却更可贵,非朽木不可雕也,乃孺子之可教也。”
吴智亦道:“后生可畏啊!只是小子,你的功夫似乎太差了点,不然咱们倒可以交个朋友。”
吴飞鸿尚未接口,迟白已接道:“吴智,你如此年岁时,亦未若此子之能。何差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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