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生来信了,还有卫卫的几个字,胖胖的像他本人一样可爱:妈妈我想你。
这一定是牟生导演的。这几个字对她就像原子弹一般无坚不摧,牟生知道这个。
她的可爱的小卫卫,一个安琪儿,一个小可人儿。淘气的他在肚子里还要折跟头……她临产时正常胎位忽然变成了枕后位。大夫们好一阵忙乱,什么产钳、吸引器、催产素一大堆,她身上似乎缠了许多管子,总之那是一个疼痛恐惧和麻木的时刻。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堪回首。
那是个暴雨之夜。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剧痛把她和周围的一切现实隔开了。她努力回想一张张熟人和亲友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这孩子的诞生对于她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在意识的深处,有个声音始终在说:“只有结婚、生孩子才能对人生彻悟。”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她终于想起说这话的那个人,他长着一双淡金色的“虎眼”,说这话时他还纯粹是个孩子,可他当时的表情极其认真。当时是在密云水库,黄昏,他们游完泳上了岸,大家围坐,一起,悠闲地吃着带来的面包和扒鸡,喝着廉价的酒一一每逢这时,晓军便要发表些惊世骇俗的议论。
他是在反驳她的话。她刚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决不能要孩子,甚至不该结婚。”
至今她仍拿不准他们到底谁对。问题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本身便是悖论,谁也不能在无经验的时候凭想象去体验,而一旦有了经验,便永远再不可能回返到无经验的状态中。
那天游泳时下了场暴雨。她的游泳技术本来便不佳,到了水天自茫茫片的时候,便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心里一紧张,胳膊腿便乱了方寸,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还没等叫出声,便有浑浊的水灌进嘴里。就在她心里闪过“这回死定了”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救命的援手从身后抱紧了她,她当时简直想大声喊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像外婆教过她的那样。但是她很快明白这并不是什么佛爷或菩萨,而是晓军。晓军一直在后面保护着她。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拼命地划水,在那白蒙的世界里冲向一只停泊着的船。她至今仍记得他那铁一般的胳膊和火热的胸怀,他的热量透过薄薄的泳装传进她冰凉的身子,对于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紧紧地抱在一起。但是求生的念头战胜了一切,她顾不得害羞,用双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到了船上仍不敢松开,这时她才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几乎是狂烈的心跳。十多年之后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时候,姐姐却不在意地微笑着:“你这些都属于女人的感受。对于他来说就简单多了:他搂着的是个准祼体的美人儿,这就是一切。他严晓军在你眼里是圣人,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这番话说得她好不扫兴。可过些时回想起,脸上又不免热辣辣起来。“准祼体的美人儿?”她红着脸向自己胸脯扫了一眼,立刻想起那个有着淡金色纯洁透明眼睛的男孩,当时他很羞涩也很紧张,坐进船里的时候,两人竞没说…句话。最后他低着头说,他和他那个小女朋友吹了。
就是用生命也换不回那种纯情,那种朦胧,那种美了!
她滴下泪来。又开始写“牟生,你好”,这次她变聪明了,不再浪费纸张而是在一页信纸上不断重复这句话,然后把那页信纸揉成一个团扔到窗外去。
这时她看见在大西北碧蓝的晴空下,有两个人在轻声低语,一个是陈清老头,另一个使她微微一怔——那是在73窟门前见过的那位踽踽独行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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