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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鲍家院的刀手 > 十 荒坟遇险 下

十 荒坟遇险 下

雨,还在下,雨水绵绵,每一滴打在脸上都有些冰凉。回去的路,那些铺满大青石的路面,在雨水的浸透下,显得光亮而又有些微滑,所以这一路我们走的并不快,等到我们到了鲍家大院,天­色­已经黑了。

钱家院的汉子,走到门前,握住那沾满锈渍的门环,使劲地敲打了两下。我听见了院内有脚步传来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有些欢喜,那感觉就好像是见到了自己很久未见的亲人一样激动。

门开了,三师兄的声音在他的脸还没露出时,已经飘出了门缝,“你们两个小东西,一定是平日管得松懈了,玩得野了,这时候才想着回来。”话音一落,三师兄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门口,我和永泰被那几个汉子挟持的情景,他浑身明显地怔住。

天黑,我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三师兄身上传来的那股威严之气。我想三师兄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恼怒,因为平时他跟我们是那么的好,那么的亲,可是他只冷冷地问了句:“怎么回事?”而不是冲着欺负我们的钱家院人怒吼着什么。

“钱家院的人,来拜访鲍老爷子,顺便替他送回两个爱徒。”

门被缓缓地推开,三师兄朗声说道:“请。”

忽然有那么一瞬,我心里有些冷,因为三师兄的话,一直都在跟那几个汉子说着,却没有问我和永泰什么,仿佛我们不存在一般,又好像我们根本无足轻重。我心里憋屈得很,眼泪就涌上了眼眶,差点就要跌落出来。

进了院子,那擒着我们的汉子依旧不撒手,在三师兄的引领下,带着我们向着宅子内的厅堂走去。到了厅堂,三师兄对他们说道:“各位在此稍侯,我这就去叫我师傅来。”

“有劳!”那凶神恶煞般的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说完嘴角还泛着一丝狞笑,不知道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我看着三师兄有条不紊地走出厅堂,心里可以说是对他失望之极,原本那些心里记着的三师兄的好处,在这一刻都被我强行赶走。因为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向我和永泰瞅过来一次,更不要提对我们说些个安慰的话语,他冰冷的态度让我心寒,内心里直后悔回到这宅子中。

“放开我们!”永泰看着汉子叫道:“我们三师兄已经去叫我师傅了,你还抓住我们­干­嘛?快叫他们松开我们。”

“老实点!”看着永泰企图挣扎,汉子冷言道:“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了你们。”他说话的口气极是凶狠与恶毒。

我们被这群恶人钳制,又是委屈又是憎恨。过了一会,就听到厅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心里不由又喜又忧。喜的是,只怕这脚步声就是师傅赶过来了,怕的是,师傅也会像三师兄一样,在这群人跟前对我们冷言冷语或是不理不问。

十一 厅堂质问 上

师傅、三师兄、二师兄出现在门口。

师傅的脸不是一般的铁青,那脸­色­骇得我和永泰心里都是一惊。

二师兄也来了?我紧张地看了眼二师兄,不知道他怎么也会来,就见二师兄向我们投来了一记焦急而又担心的眼神。

只有二师兄在乎我们,这一刻我的心里这样想着。

师傅在厅堂上方正座坐好,看着这群汉子说道:“我鲍西涛何德何能,竟劳动钱家院的人登门造访,真是汗颜。各位请坐。”

“多谢鲍老爷子盛情。不过我等也是路过这里,就不多做打扰了。这两个孩子说是您的徒弟,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的确是我的弟子,只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劳烦到了钱家院?”

“那到没有。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这两个孩子贪玩的紧,胆子也大了些,因为他们说是您的徒弟,看在同行的份上,又是您老爷子的血脉,我等才好心好意地将他们送回来,以免他们闯下祸,或是有个什么闪失。”

师傅听这人这么一说,不由脸现惊愕之­色­,眉头也在此时皱了皱。

而我,早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候哪里还容得下这群人胡说八道,张嘴便吼道:“师傅,他们撒谎!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杀了人还被我们看见,原本打算将我们灭口,是我们说了是鲍家院的人,他们才停的手。”

师傅的眼里­射­出一道寒光,瞪着那些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些人不惊不恼,似乎我和永泰就是被他们捏在手中的犯人一般,不但没有一丝惧怕,反到一阵冷笑后,反问道:“我们杀人?小孩子就会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之下我们怎么敢随意杀人。我们也是行刑手,就是杀人也要有朝廷的官文才能指派的动,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师傅没教给你们?”

听到他们的话,师傅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我怒瞪着那人,正要开口反驳,永泰已经破口骂道:“撒谎!这么大的人还撒谎真是猪狗不如!你们动家法,打死了你们院子里的学徒,还死不认账!”

“哦?是吗?我们打死了我们钱家院的弟子,你们鲍家院的人怎么知道?难不成鲍家院子改名换姓,你们都做了我钱家院的弟子,所以对我钱家院的事情这么清楚?”

“那个被你们打死的孩子我认得!去年我师傅收关门弟子的时候,原本有他一个的,他临时发病,浑身抽搐不止,被抬了出去,才有了小古替补他的空缺。”永泰盯着那个汉子怒道。听着永泰的话,我心里一阵高兴,心道:这回看你们怎么抵赖。

就听那汉子哈哈两声大笑后说道:“那只能说明人是你们鲍家院的人,他若出事,你鲍家院脱不了­干­系,怎么反到推到我们钱家院的身上了。”

十一 厅堂质问 下

我和永泰一愣,谁都没想到他会这样倒打一耙,反咬一口。

惊讶中,到是二师兄开了口,他说道:“一年过去了,时间这么久,他到底人在谁家,只要报到官府查下便知。这一年里,谁收了几个徒弟,那都是有名有姓造过册子的,还能冤枉到了谁不成?”

汉子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难看,他眯着眼将我们二师兄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白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一口咬定我们钱家院的人杀人?既然我们杀了人,为何不灭口,还将你们宅子里的人送回来?”

“既然不是灭口,既然是为了我鲍家院弟子的安危,将他们护送回来,怎地从你们进屋到现在,都还强拉扯着他们不撒手,不是心中有鬼,是什么?”

听到二师兄的这句质问,我的眼里立刻闪出一道光芒,我怒瞪向拉扯我们的汉子喊道:“放手!放手!”

那汉子脸­色­更显难看,随即示意手下人将我们放开。我和永泰借此机会忙闪身跑到二师兄的身边,冷冷看向钱家院的人,而不是像以往一样,跑向师傅或是三师兄的身边。

二师兄用手摸了下我的­唇­边,问道:“你们打架了?为什么?是两个人私斗?师傅的话你们忘了?师兄弟之间该是友爱互助的,你们私下斗殴,跟那街头的痞儿们有什么区别,看一会用家法收拾你们!”

“二师兄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打架,是他们打我们,还想杀掉我们!”我急了,手指钱家院的人说道:“他们背着麻袋,麻袋里装着那个死了的孩子,他们将他丢弃在荒坟那里,然后就溜了。我和永泰看见了,就商量着要报官,却没想到他们会回来,结果被他们逮个正着。他们捂住永泰哥的脸要憋死他,又来捂我,我急了说出了师傅的名号,还说我们就是去他们钱家院的,师兄们都是知道的,不见我们回去,师傅、师兄也一定会查,他们这才住了手。是他们打了我和永泰哥耳光子,我们没有互相打斗。”

听完我的叫喊,二师兄的眼里寒意四起,瞪着那几个钱家院的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哼,这番谎话编的可到好。”钱家院的汉子说道:“小孩子的话最不能信,我且问你们,你们怎么会遇上我们?”

“我们路过你们院附近,看到你们鬼鬼祟祟地背着麻袋走,所以跟着去看的。”永泰许是怕我会说出,想去他们钱家院看看之类的话,忙抢先答道。

“哦,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们区区几个大人,被你们两个小娃一番跟踪,竟无法查觉?还能被你们抓到我们动了私刑?还杀了人?莫要忘了,你们原本就是说去我们钱家院的,怎么,现在回到你们自己的宅子了,话锋也就变了?鲍家院的人去我们钱家院做什么?哼!你们原就是想去我钱家院偷艺的,被我们发觉,才一番胡言乱语。考虑大家都是同行,好歹给你们留个面子,想不到你两个黄口小儿,竟然这样一番污蔑,将我们的好心好意当成驴肺!好,既然说我们杀人了,今天爷们就陪定你们,我们杀的那人,尸体在哪里?说!还有这偷师的罪状,也请鲍爷给个交待!”

“那尸体就在荒坟那里!”我响亮的回答着,我就不信这群杀了人的家伙还能将黑说成是白的。

“放肆!”师傅在这时一声虎吼,紧接着看着三师兄孙泽说道:“这两个就是你给我带的好徒弟?一天到晚就会闯祸,这院子都快被他们弄败落了。这次竟然惹祸到了钱家院那头,真正是岂有此理。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家法伺候!”

闻言,我和永泰愕然地看着师傅,不相信师傅会说出这种话来,明明是钱家院的杀了人还想灭口,怎地师傅竟黑白不分地要用家法惩治我和永泰?

十二 中规中矩 上

就在我和永泰一阵茫然时,三师兄已从旁取过来一根竹条,对着我和永泰喝道:“畜孽,还不跪下?”

“师傅,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大喊道。

我不信这几个人寥寥数语,就能让师傅相信他们,我还在为自己和永泰喊着冤屈,永泰却已低垂着头走到师傅面前跪了下来。

“我叫你跪下,听到没有?小古你若不跪,就给我滚出鲍家院!”三师兄一声厉喝又再响起。我委屈地看向二师兄,就见二师兄双目无神地看着我冷冷一笑道:“偷师?自己家的技艺还没学好,竟然就盼着别人家的东西了,还不跪下受罚?”

万念俱灰,连片刻前还在帮着我们说话的二师兄,也不相信我们,忽地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只好低着头,怀着万般委屈跪倒在师傅面前。

“给我打!叫他们给我长个记­性­!”

“啪啪”的竹条敲打在我们背上,那一下下钻心的疼,很快让眼泪爬上了我的眼眶。

我噘着嘴流着泪,怒瞪着师傅,眼里有的全是委屈与痛恨。

痛恨身为师徒的我们,竟然可怜到连师傅都不信任。

“人,我们已经给你们送回来了,我们就不打扰鲍老爷子执行家法了。”那汉子在这时讪讪一笑,说完对着师傅拱拱手就要离开,却被二师兄给喝住了。

“等一下。”二师兄慢慢起身,走到那汉子面前说道:“我这两个小师弟混账得很,给几位爷添麻烦了。”

“哟,白二爷客气了。”那汉子笑着答道,刚说完,屋里就响起“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声。

那汉子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师兄,就听二师兄说道:“错归错,家法归家法,行规归行规。什么时候我们鲍家院的人,需要劳动钱家院的人来教训了?”

“好!好你个白沉君!你别落在爷爷手里,否则有你好看的。”

那汉子说完这句话,怒气冲冲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三师兄双眼看着二师兄,竹条没有再落在我们身上,而这时,师傅也已经站起身,颇为恼怒地喝了句:“沉君,你和永泰、金古今晚就在这里跪上一夜!”说完,一甩衣襟走出了厅堂。

我看着二师兄起身,面对着堂上悬挂的祖师爷挂像跪了下去,忙跪着向二师兄身边移动了下,挨在了二师兄的身边。我想离二师兄近些,因为这样,心里才会感觉温暖。

师傅、三师兄相继离开了屋子,我和永泰紧挨在二师兄的身边,不时地看向低头跪着的二师兄,盼望着他能够抬起头来,好跟他说上几句话,可是他一直不肯抬头。同样受罚的我们,也不敢冒然跟二师兄说些什么或是解释些什么,生怕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二师兄受罚,是被我们连累的,都是我们的错。

十二 中规中矩 下

心里不停埋怨着自己,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是三师兄回来了,他的手里多了些东西。

“这是消肿止痛的药。永泰,你和小古两人互相给对方的背后涂抹上,知道了吗?”

“是,三师兄。”永泰答完,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三师兄递过来的药,而三师兄随后走出了房门,并没有再多看我们一眼,或是多说些什么。

“小古,我先给你抹。”永泰小声对我说道。

尽管背后火辣辣的疼,可是想起片刻前的情景,我咬着牙说道:“我才不稀罕,我不抹。”

“抹上它!”一直没有话语的二师兄,忽地说出了这么一句,继而两眼冷冷地看着我说道:“师傅和你们的三师兄,是为你们好,你们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他才不是为我们好。”听到二师兄说我们不知好歹,我心里一阵委屈,立刻哭了起来:“我们说的明明都是真话,却要挨打,这叫什么事?师傅宁愿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们,二师兄帮我们说话却要被罚,这一点都不公平!”

“笨蛋!你们两个就知道莽撞!还敢说不公平!你们今天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很不错了!”二师兄声音由冷变怒,“你们也不瞧瞧他们是什么人,就敢乱管闲事,能活着回来,算你们命大!”

“我们怎么莽撞了,我们说的全是实话,难道说实话也有错?”我问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甭管他们是什么人,杀人就该问罪不是吗?”我实在不相信,埋怨、指责我们的话,是从二师兄嘴里说出来的。

就见二师兄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以为师傅,你们的三师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话吗?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才会责罚你们做给钱家院的人看!”

“为什么?”我和永泰瞪大了双眼,看向二师兄。

我们原以为师傅和三师兄只会听那些人胡说,难道他们真的知道我们说的全是真的?既然知道我们说的是真的,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家法?让那些坏人溜之大吉?

“告诉我,你们和他们,就算去官府,那些堂上坐着的大人是信你们的话,还是信他们的话?你们只是小小年纪的学徒,他们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觉得谁说出来的话会更可靠?而且人家一口咬定了你们是去偷师的,这已经是触犯了这行当中的大忌,你们又是被他们扭着送上门来的,他们若是一定咬死你们是在钱家院偷师被抓,企图栽赃嫁祸他们,你们作何说词?自古以来,这偷师就是所有行当的大忌,那被人抓住了,轻者砍手砍脚,重者连命都没了,你们不知道吗?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证据!你们口口声声咬定他们杀人,那么证据呢?是你们亲眼看到他们杀人的?怎么杀的?在哪里杀的,尸体又在哪里?”

“尸体就在荒坟那里。”我忙回道。

二师兄嘴角撇过一记冷笑,说道:“你觉得他们会在你们看到一切后,依然将尸体留在那里等你们回去找吗?世上有这样的笨蛋吗?只要找不见尸首,你们便是冤枉人,无中生有!去了府衙,那挨板子的也一样是你们。”

我和永泰彻底地愣住,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好一会,永泰才拉着我的袖子说道:“小古,一定是二师兄说的那样,还记得领头那个人带咱们回来前,有对另外两人轻声细语,后来咱们走时,那两人却没有跟来,一直留在荒坟那里,一定是在咱们走后,转移尸体或将尸体处理了。”

听完这一番话,我只感觉浑身无力,身子也软了,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跪在地上。过了好一阵子我才说出了一句,“对不起二师兄,都是我们不小心连累了你。”

“与你们无关。”二师兄说道:“我之所以被罚跪,是因为目无尊长,与你们的事情无关。”

“这话怎么讲?”永泰奇道。

“你们可看到你们的三师兄在师傅面前多过嘴?看到他在师傅面前没大没小的指责谁,或者是动手动脚?这就是规矩。有师傅在的时候,永远都是师傅做主,只有师傅说话的份。今天,师傅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实在太嚣张了些。”

“可是我喜欢那样的二师兄。”我抹了把眼泪说道。

二师兄轻轻一笑,语气幽怨地说道:“我是个不称职的师兄,若你们以为有个这样的师兄就很好,那就大错特错了。­干­咱们这个行当,不能讲情面,更不能讲感情。我的情写在脸上,写在骨子里,做什么事情都要计较个分明,不肯低头,这就不对了。行刑手的血不能热,一定要是冷的才可以。一个热血沸腾的刀手,怎么能够无情地斩落他面前的数颗人头?所以,行刑手一定要冷,冷得像石头一样,才能坦然地走在人前,面对各种各样的人。二师兄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不是个好行刑手,而你们的三师兄,我原以为他做得很好,他够冷血够无情,日子久了,才知道他是个将热血藏在心底的人...所以他也做不了行刑手。”说到这里,二师兄叹了口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和永泰说道:“如果你们两个想要做个称职的行刑手,就一定要冷血、冷酷、无情,那样才能填得饱肚子,才能被百姓称赞,才能成为有模有样大名鼎鼎的人物。”

十三 师兄教诲 上

“我不想被谁称赞,也不想成为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只要有饭吃不会饿死、冻死...不会被人家活活打死就行。人,可以冷血,可是不能昧着良心,平白无故地夺人­性­命,这种人要是也可以被人称赞的话,那这世间还需要什么王法。”我低声嘟囔着。

“嗯。我只想做个跟二师兄一样的人就行。”永泰紧跟在我的话后,接了一句。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没出息?”二师兄怒道:“你们到这鲍家院来是做什么的?是学艺的,以后要吃这碗饭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糊涂混账的话?想做个跟我一样的人就行?你们知道二师兄有多窝囊,我提不起那刀,看不得犯人们的眼睛,这手下不去,你们以为这是好事情?以为这就是对人的悲悯吗?我对得起每天吃的饭吗?一个不敢行刑的人,有什么资格去领每月的饷银?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若所有行刑手都如我这般没用,那么天下早已盗匪横行,这衙门、囚牢还有什么用?你们都知道二师兄一向节俭,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攒些银两离开鲍家院,去外头做些小买卖糊口。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师傅都会跟我吵得很凶吗?或许你们会以为师傅是因为我不配做不想做行刑手,才会跟我吵嚷的。其实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师傅在开导我,他对我说外头乱得很,没有我能容身的地方,我不愿上刑台没关系,院子里还有其他的人,他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师徒,他要我留在这里吃闲饭。”

二师兄说到这里面­色­潮红,双目悲愤。他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一个大男人,受师傅恩惠那么多,如今反倒要被他老人家养起来,这还叫男人吗?”他说完,眼神变得冷冽,看向我们说道:“永泰、小古你们记住,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白米饭吃的,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住得上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的,这行刑手行当的大门,也不是是个人就能跨进来的。你们有个好师傅,他要你们做的无非就是按照朝廷的历法,去处置那些该处置的人,让他这一门的快刀技艺能够传下去,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如果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我,都像你们的三师兄,那么这一门早就绝掉了,以后的京城里还有什么鲍家院?我们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们手里的刀,却决定着那些人死的早一点还是死的晚一些。懂不懂?”

我们没有回答说懂,也没有回答说不懂,我和永泰都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在祖师画像前,不敢大声出气。死囚的死还分什么走得早走得晚?我不明白当时二师兄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我真正的了解了那刀的份量,也就知道了所谓的同情与残忍。那天夜里,我们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

屋外不知何时响起了轻浅的脚步声,我巴望着来的会是师傅,他是来叫我们起来的,不再罚我们。可是当年轻的师娘出现在厅堂里时,我整个人都变得心灰意冷,只怕这夜就要在跪拜中渡过。

师娘我只见过一两次,还是她陪在师傅身边的时候见到的,她很年轻也很漂亮,话很少,也很少在宅院中走动。她是师傅的原配病故后,师傅续娶的。本来以师傅的长相是绝娶不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的,可是师傅有正经营生,又是吃的官饭,自然不会发愁找不到满意的女人。这年头长得漂亮没什么,不过就是被糟蹋、被卖去窑子里的命,能嫁给师傅,她也算是好命了。

这深更半夜的,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估计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你们都起来吧。你们的师傅说了,以后做事要有个分寸,这次就算了。”

“多谢师傅、师娘。”

我和永泰听师娘这么一说,心里乐开了花,立刻从地上站起身来,揉着酸疼麻木的膝盖。看着师娘,我们正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就见师娘的眼睛一直盯着二师兄,眼里呈现出一股忧伤之­色­。我们忙看向二师兄,才发现二师兄并没有站起来,他还跪在那里。

“你师父说你们都可以起来了。”师娘小声说道。

二师兄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跪着不起,师娘皱了下眉头看着我和永泰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歇息吧,你们师傅说了,这一次是你们乱跑多事,惹出这番麻烦的,虽说你们是好心,可是外头世道乱,险些就害了你们自己的­性­命,罚虽罚了,明儿个却还是要照常的­干­活,知道了吗?”

“知道了。”

我和永泰答完话,互相对视一眼,悻悻然地走出了厅堂。厅堂里二师兄还在跪着,我们心怀惦记地看向厅堂门口,真希望二师兄也能走出来,可是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却是师娘落寞的身影。

“二师兄真是死脑筋。”永泰悄声说道。

我们两个相互搀扶着回到房里,又相互给对方抹上了药,这一折腾,就快天亮了,想起天亮要­干­的活,我们两个都是埋头睡下,不再闲聊。

天亮时,我们被三师兄叫醒。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三 师兄教诲 下

疲惫地爬起身,我们知道要­干­活了,就听三师兄问道:“二师兄昨晚都跟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和永泰晕晕乎乎地都是一怔,然后似乎是心有灵通地回答道:“什么都没说。”

三师兄低头沉默了下,说道:“去­干­活吧。你们的二师兄走了。”

“什么?”永泰闻言一把抓住三师兄的胳膊说道:“二师兄走了?去哪里了?为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三师兄转身向着门口慢慢走去,脸­色­一直都很­阴­沉。

“昨晚二师兄说师傅对他恩惠很多,如今反到要被师傅他老人家将他养起来,他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师傅。二师兄还要我们好好学艺,不要让师傅这门败落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一刻三师兄的背影,像极了那天转身离开的爹的背影,我脱口说出了这一段话。

三师兄的脚步在听到我的话语后,停了下来,我听到了他沉重的叹息声。他背对着我们说道:“去­干­活吧”,便再无话,大步走出我们的屋子。

永泰握紧双拳,呆立在原地,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从小无依无靠的他,在见过二师兄以后,忽然有了目标。二师兄的一切就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他是因为二师兄的存在才来到的这里。可是昨夜之后,二师兄一句话都没有就悄悄地离开,他难免会难受。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禁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永泰哥别难过,二师兄一定会回来的。”

“怎麽可能?”永泰沮丧地说道:“都是我们连累了二师兄受罚,他才离开的,一定是这样的。”

“你胡说!”我不愿永泰这么自责,于是声音响亮地对他说道:“二师兄昨夜里就说了,他跟师傅总是争吵,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干­不了这个行当愧对师傅,想离开鲍家院子去外面做小买卖,他是不愿被师傅就这么养起来,才会离开的。”

永泰听我这么一说,抬头用那双被伤害的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门,劈起柴禾来。

不管是谁,在受到伤害时,宁愿去听骗人的谎话,也不喜欢听半句真话。

知道他心里难受,我也默默地都在另一边,劈着面前的柴禾。那一天,我们很少说话,而师傅也因为这事,几乎整整一个月都没见我们。

十四 初闻刀匠 上

自二师兄离开后,鲍家院就陷入了沉默,这期间只有大师兄周卓偶尔过来探望下师傅和我们。永泰的话变得比以往少多了,平时也很少跟我聊天,而是将更多的时间和功夫,都用在了练习手艺上。

还记得那年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我头一次听到师傅对三师兄发火。

厅堂内,三师兄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似乎是在央求着师傅些什么,可是师傅却寡言少语的,铁青着脸坐在上座。

不一会,我看到三师兄垂头丧气地从厅堂里出来,于是赶忙跑向我们的屋子,对着坐在门口石阶上发呆的永泰说道:“三师兄跟师傅吵起来了。”

永泰抿抿嘴,说道:“有什么稀奇。可能是师傅他老人家又想白养活三师兄,被三师兄拒绝了呗。反正都养了这么些年,还吵个什么劲。”

听永泰这么一说,我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肩头上,然后站起身冲着他使劲地啐了口,恨道:“我呸!瞧你说话这模样,跟谁欠了你什么似的。还师傅又想白养活三师兄,只有你能说出这么肮脏的话,我跟你说,二师兄的腿是长在二师兄自个身上的,他想走没人拦得住。还有师傅还轮不着你来评论,师傅想养谁就养谁,有本事你也别来这里呀,你现在不是也一样被师傅养着吗?我读得书少,却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咱们来这院子后,就数三师兄跟咱们在一起的时间长,教咱们的东西多,如今二师兄走了,你就将你一肚子的不满意全发在他们身上,哼,我瞧不起你!”

说完话,我径自向着内院走去,妄想着离永泰的距离越远,心里的怒气就会越小些。整个下午,我始终坐在内院,虽然内院并不是谁都能随便走近走出的,可是我的岁数小,又是师傅的关门弟子,所以就算在环境比别处都好的内院玩耍,也不会有太多人管,我到是很安心地在这里渡过了一个极不开心的下午。

晚上,不情愿地回到我们的屋子,我心里还在为下午的事情怨恼着永泰,进屋后才发现永泰早已睡下了,看起来他并没有打算要和我多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什么的意思。于是我也一头倒下,我们两个渡过了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个不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醒来时,三师兄已经坐在我们的屋里了,看他面容平静的样子,似乎在我们屋里坐了不止一刻。

眼瞅着我们醒来,三师兄说道:“今天不用练功了。下午我带你们出去一趟,上午你们就多睡会吧,没事的话,就在这院子里玩耍玩耍。”

我看着起身欲走的三师兄问道:“三师兄,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大石墩,是做什么用的?”

“劈柴已经一年多了,你们手上也有些巧劲了,以后要练臂力、腕力和手劲。那石墩就是给你们抱着、背着用的,以后劈柴前要先抱石墩、背石墩来回走上数个回合,这样将石墩放下后,你们的胳膊就会发酸、发软,要在这时去劈柴,提高刀落下的准确度。时间久了,无论是你们的臂力、腰力、腕力还有手劲,都会比以往大有提高的。”

“哦!”我恍然大悟道,想起以后又要开始更艰苦的练习,我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然后随口问道:“三师兄,下午我们去哪里?”

三师兄原本回答我话语时平和的神情,此时变得格外­阴­郁,他声音紧涩地说道:“去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哦!”看着三师兄不痛快的表情,我自作聪明地问道:“三师兄,下午是不是要去看处斩?”

三师兄瞟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我们的房间。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冰冷­阴­沉的目光,当即浑身冒出冷汗,心慌慌地伸了记舌头。

永泰一直一言不发,索­性­我也不再理会他。我自顾自地将衣衫收拾整齐利索,走到屋外,冲着那几个石墩走去。深吸了口气,我双手紧抱向最小的石墩。

十四 初闻刀匠 下

我的娘哎!这么沉!

我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脸憋得涨红,才好不容易地将那石墩抱了起来。

抱起来都这么费劲,更别提走几步了,我憋着气慢慢将脚向前蹭出去,刚蹭了那么大概一步的距离,就再也坚持不住地连石墩带人,整个向地面扑倒下去。

紧急中松开手,石墩在我身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掉落在地上,我也不偏不倚地趴倒在石墩的上面,我的肚子下面垫着石墩,手脚、头、却全都贴在地面上,像秋风扫落的枯叶一样,趴在那里,萎靡不振。

“哈哈”,我听到一声笑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永泰那小子在笑话我,翻了记白眼,我决定不理会他,可这时又有“噗呲”一声浅笑传进我的耳朵里。

扭头看去,我那年轻的师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边不远的地方,她捂着嘴,看着狼狈的我直乐。我赶忙起身,掸­干­净身上的泥土灰尘,恭敬地看着她叫道:“师娘。”

师娘微微点点头,走到我身边,从袖口中取出手帕,帮我擦了擦额上流出的汗。

从没想过师娘是这么温柔的人,我不由呆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漂亮,越看越觉得她随和,这一看险些就看傻了眼。

师娘坐在我刚丢在地上的那个石墩上,冲着永泰也招了招手,等到永泰也走过来后,看着我们两个说道:“自从你们二师兄走了,这宅子里很多能商量的事,便少了个可以一起商量的人。我想你们的三师兄也跟你们说了,下午要带你们出去的事。那事情是你们的师傅决定的,听他的意思,以后你们难免要学剐的手法,便想让你们先见识下刀子匠的手法,也好让你们心里有个底数,但是你们三师兄坚决反对,所以现在他也拿不定主意。要是你们的二师兄在就好了,你师傅和你们的三师兄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就当是师娘我多管闲事好了,城南头的刀子匠朱家,是做朝廷内侍行当的,每三年都要负责打理一批宫里头需要的新太监,你师傅就是要你们的三师兄带着你们去那里,看看刀子匠的手段,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小太监净身的。”

我还在恭敬地听着师娘的话,我身边的永泰却已急问道:“为什么要带我们去看那个?”

“处刑有很多种,但是现在朝廷里下令的死法无非就是斩或者剐。而剐是有刀数和落刀部位的先后顺序的。有一处便同刀子匠割得是一处,虽然刀法、落刀位置都不一样,但是那部位,你们师傅说你们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你们师傅还说,他与朱家也算是有些交情,所以才会央求着,让朱家人让你们亲眼去看个大概,为以后学刀法做个准备。”

话说到这里,我却听得晕晕忽忽,不明白师娘究竟说的净身是什么。而永泰却已经开口,近乎是叫喊地说道:“师娘,跟师傅说我去看就行,小古还太小,别让他去看。”

原本对永泰心里还有些不愉快,现在又听他这么一说,年少的我哪里分得出好坏,只以为有什么好事情永泰不让我去看,所以也抢着喊道:“我要去,我不小了,我能去!”

听我这么一喊,永泰急得在一旁直跺脚,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我的心里忽地有了些高兴,更是执意要求去看个究竟。

十五 朱家院内 上

在我的坚持下,原本犹豫的师傅下定了决心,让我和永泰随着三师兄,一起前往城南的朱家。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灰暗的下午,那个在幽深胡同中座落的黑暗宅子。

一路上我看到三师兄和永泰的脸­色­都很僵硬,不知道要去看的究竟是什么,而那被称做刀子匠的朱姓人家又是做什么的,一刀要割去的又是什么部位。

在那条胡同里,三师兄领着我们几乎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条虽然不短的胡同,往常我们早就走到目的地的时间,这一次却走了好一阵。

在宅子外停住步子,我和永泰就听见了从院子里飘出的哭声,三师兄在那个门口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举手拍打着黑­色­的宅门。随着脚步声传来,我们被领进这个院子。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若说我们这个行当的人要丑恶、凶狠面相的,那这院子里的孩子们正好与我们相反,一个个长得眉目俊秀,很是端正。看上去他们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我见他们中有几个傻呆呆地坐着,都哭得跟个泪人一般,除了流泪似乎再没有别的事情能做。其中有一个竟跪地死拽着身边汉子的衣襟哭道:“爹,我听话,带我回家吧,求求你。”

那男人面无表情,只是不说话,而那男孩哀求无望,泪眼婆娑地看向我们驻足的这个院内一间颇暗的屋子,手越发攥得紧了。

我只知道我在我爹的面前,也从没有像他这样地淌过泪,我还知道我长这么大也从没有如此哀伤、绝望地求过我爹。虽然我们吃不饱肚子,但是我还记得爹从不让他的孩子哭得如此凄绝,爹就算再忙,再烦,只要我求爹教我几个字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他总会叹口气答应我的。

看着这个少年我想起了我自己,那个被爹遗弃的下雪天。爹至少还会说些安慰我,让我在那里待下去的话,而这个男人却没有任何一句话对他的孩子说。

“三师兄,求你叫小古在这院子里等咱们吧,我去看就行了。”永泰忽地扯住三师兄的手哀求道。

我盯着那个略显­阴­森黑暗的房间,寻思着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些少年如此恐惧,如此悲伤。我要去那里面看,我要知道答案,想到这里,我对着三师兄说道:“我也要去看。”

“你!”永泰瞪着我,眼里喷­射­出怒火,斥责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是要我欺骗师傅吗?师傅是叫三师兄带着咱们两个一起来看!不管里面是什么去处,我早晚都会知道的不是吗,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你还小!”

手指那些落泪的少年,我说道:“他们比我大不了几岁。”

三师兄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跟我来。”

我和永泰就跟在三师兄的身后,走到那个屋子的门口,却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而进,而是站在那里等着,好像在等里面的人知道我们来,会为我们开门一样。

我侧耳倾听,那屋里时不时地传出闷闷的撞击声,又有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挣扎,只是那声音听上去却异常的闷,似乎被什么堵塞住了一样。

我心里在寻思着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不经意地抬头看向永泰和三师兄,就见永泰的脸上渗出了汗珠,双手紧紧攒在一起,而三师兄则脸­色­苍白地望向天空。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那屋子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猜想着。

十五 朱家院内 下

我还从没看到三师兄的脸上,出现过这么绝望这么神伤的表情,就算他跟师傅争吵,他的脸上也透着一股坚定。而一向坚强的永泰,竟然也会这么的紧张,这屋子一定发生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我回想着师娘对我们说过的话,那似乎是要割什么­肉­的地方。以师傅的­性­格和为人来说,他一定不会叫我们这些弟子看或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三师兄一再阻止我们前来而和师傅争吵,而永泰也是一门心思的不想我来呢?

很快,我就知道答案了,因为门开了。

一张破木板被两个汉子抬了出来,木板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的双手、双脚呈大字型被固定在木板上。看向他*的胳膊,被绑的地方已经泛出的一圈紫青,我知道那是挣扎时落下的淤痕。他的双腿也被死死固定在木板上,下身处盖着一张单子,那单子已经一片殷红。

我茫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我看着他的嘴里勒着一根布条,即使是被抬出来,他嘴里的布条和胳膊上、腿上被绑的地方也没有被解开,就见他额头上,*的上半身,就像是被淋上了水一般湿润,我至今都猜不出,那是我眼中看到的,究竟是水还是汗。

他哭着,眼神空洞,双手在颤抖,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他。我看到那两个汉子将他抬进一个敞开门的屋子,似乎是往地上一放,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挟着院中一个看的发愣的孩子,向着我们身边的屋子走来。

那孩子原本看着片刻前的一幕,有些犯傻,这一刻被人拖拽着向黑屋走去,登时就大哭大嚎起来。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他凄绝的叫喊声,在每一个冷夜,都能让我清晰的回忆起。

他们将他拖进屋,而三师兄毫不犹豫的借着这半刻功夫迈进了黑屋,并对门外站着的永泰和我喊道:“进来。”

我和永泰忙前后脚地迈进屋。

屋内,除了那两个架那孩子进屋时的汉子外,还有个身上尽是血污的黑瘦男子。

“朱爷,叨扰了。”我看着三师兄对那黑汉子说道,说完还半躬了下腰身。我和永泰忙学着三师兄的模样,对他躬了躬身子。站直腰身后,我无暇顾及那黑汉子和三师兄的闲聊,双眼已经开始打量着这个屋子。

屋子里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窗子上都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屋内的桌上燃着蜡烛照明,借着蜡烛的光芒可以看到,屋内正中摆放着一张单床,那床上满是血渍,床下的地上也是结着一滩一滩的血渍。

刚才那个被拖进来的男孩子,在死命的挣扎和叫喊,可是那黑汉子却视若无睹般地继续问着三师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男孩原想要挣脱那两个汉子的束缚,到底是年少力弱,反被那两个汉子将身子抬起,按在屋内那张放着一块单木板的床架上。

十六 净身之术 上

就在我惊愕的眼神中,那两个汉子一个死死压住男孩,而另一个则飞快地将男孩的双手、双脚用布条紧紧勒住,呈个大字型地将男孩固定在床板上。被固定的男孩拼命地叫喊着,这时那两个汉子一个去一旁的锅里舀出一碗褐­色­的液体,似乎是什么药汤之类的东西,走到男孩的头部,微仰起他的头,狠狠灌进他正大喊大叫的嘴里。

我不知道那东西,男孩子究竟喝进去了多少,我只知道他开始呛水,不停地咳嗽着,而那拿碗的汉子迅速放下碗,捡起一旁的布带,向着男孩的嘴里勒了上去。我终于知道片刻前,听到的那似有似无的呜咽声是怎么回事了,是那个被勒住了嘴的男孩发出的声音。借着这个汉子向着男孩嘴里勒布条的一刻,另一个汉子,飞快地将男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尽数撕裂,让他赤身*的暴露在我们眼前。

他的肚腹、两腿,又再次被强行固定,这时一个汉子拎起屋内一角的水桶,开始向着男孩的下身淋去。

不知不觉中,我的双手抖了起来,我开始害怕,我甚至向永泰的身后挪动着身子,仅让那双眼从他的肩头看向那被绑的男孩。永泰似乎早有预料,他用身子挡在我的面前,尽量让那床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远了些,似乎这样我们两个心里才能有些许的安全感。

我看着那黑瘦的汉子,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刀子,放在烛火上来回地烧了烧,然后转身走向那张床,手攥向男孩下身处,飞快地割了下去。

头皮瞬间麻了,我张着嘴,看着黑瘦汉子将割下的东西,丢尽身后的一个罐子内,而那男孩下身已经一片血红,除了剧烈的颤抖,他的头后脑不停地撞击着床板,那黑汉子又拿起一根像是鹅毛管子的东西,Сhā在男孩的*处,然后抓起一把灰状的粉末,撒在他鲜红的伤处,用一块单子盖在他的身上,示意两个汉子将他抬出去。

门被打开,看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亮,我已经紧涩的嗓子,似乎通畅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我不知道三师兄跟那黑汉子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的那个门,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感觉是永泰使劲地将我搀扶着,我才走出了那个屋子,那个宅院。

我的脚一步轻一步重地踩着那胡同的地面,向外走去,我听不清三师兄对我说了些什么,永泰又冲我喊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眼前的天开始旋转,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在旋转,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开始看见爹、娘、弟妹,浑浑噩噩中,爹似乎牵着弟弟的手走向一个黑门的宅子。

我大喊大叫着,希望爹能停住脚步,可是自己却像是被什么扯住,一动都不能动。恍惚中,我看到了弟弟瞧过来的眼神,又悲凉又孤独,他嘴里嘟囔着:哥哥,哥哥...很奇怪,明明距离那么远,我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他的叫喊声。

回来,快回来,爹,不能送弟弟去呀!我大声地叫嚷着,并想奋力地向前冲。身子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我愤怒地看向身边,就见永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双手死死拽着我的衣服,而他的下身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永泰哥,你怎么了?我叫喊着。

永泰没有回答我,依旧呆呆地看着我,隐隐觉察到他的身后有什么,我忙伸长脖子看去,就看见一袭白衣的二师兄,正在擦拭手中还染着鲜血的小刀子。

啊!我抱着头疯了般地叫嚷着。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小古,小古!

三师兄,快救命!我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就见三师兄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却猛地站住了脚步,将手伸向我。

我拼命地伸长双手,可是怎么都够不着三师兄伸向我的手,不由又气又急地喊道:三师兄,快,救救我。

十六 净身之术 下

“小古!小古!快醒醒!”一阵剧烈的摇晃,几乎将我的骨架摇散,脑子混沌,就像要在一瞬间炸开一般,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那清晰入目的三师兄的脸孔。一双手紧紧搂住三师兄,我哭道:“三师兄,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三师兄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说道:“小古,你做噩梦了!那天在朱家宅子外,你就晕过去了,回来一直昏迷不醒,师傅找了大夫来给你看过,说是受了惊吓。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趴在三师兄的肩头,“呜呜”地哭着,什么也不愿说,就听见永泰的声音传来,“小古,把药先喝了。”

回头看向永泰,见他好端端地端着药碗站在我背后,我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抹了把泪,我接过药碗,刚想喝,又想起那被强灌药水的男孩,不觉又嚎啕大哭起来。

三师兄接过我碗里的药,慢慢地给我喂下,用那只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前额说道:“小古,不要去想,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忘掉的。”

我看着三师兄,哭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刀子匠。专门为宫里送童监的。那些做完净身术的孩子,伤好之后不死的,就可以被送进宫里头去,他们的家里人可以从刀子匠那里得到一笔钱,而他们进宫后也可以每月领取一定的饷银,那银子却大部分都要被刀子匠领去。”

“为什么进宫就要净身?”

“因为他们以后就是伺候皇宫里皇上乃至嫔妃的人,他们与妃子们接触最为亲密,为了能保证皇上的妃子不会再与皇上以外的男人有染,所以他们都要被净身。”

“那可以多找些宫女去伺候他的妃子啊。”我哭道。

“宫里也有许多活,宫女的力气,也不是什么都能­干­的动的。女人,体力毕竟有限些,有些活还要靠那些太监们去­干­去出力。”三师兄简单地回答了我。

我再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哽咽着,而三师兄说的那句话:小古,不要去想,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忘掉的,却始终是句安慰人的话。那天的记忆,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没有忘掉,反到每当看见有孩童央求爹娘时,就会想起。

十七 悠长的河 上

我意外受惊,给自己和永泰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活减少了,师傅让永泰少做些活,多抽出些时间照顾生病的我。

一周左右,我的­精­神状况似乎好转了些,而这时师娘央求师傅,允许她带着我和永泰上街去转转。师娘说我成天闷在屋子里,只会胡思乱想,不如带我上街转转去,多看看热闹,多玩玩、多散散心好些。师傅对师娘很是喜欢,自然应承了师娘的主意,还连连点头赞她的意见好。

就这样,我和永泰在师娘的带领下,在受罚后再次走上了街头。师娘带着我们在街上闲转,还时不时地指着街道两旁摊贩们兜售的东西,告诉我们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正闲转着,我的眼睛就被一个人吸引住,我皱着眉头盯着那人目不转睛的神情,很快引起了师娘和永泰的注意。永泰和我一样盯着那人,而师娘则看着我们问道:“小古?永泰?怎么了?”

我看见了那个朱家院子里,曾跪在地上央求着父亲带他回家那男孩的爹。他正面无表情地扛着一张裹着东西的破席子,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走到他的身边,都捂住鼻子闪开老远。

“我在朱家院见过他。”我抬起头看向师娘,感觉眼前的师娘就像娘一样亲切,我对她说道:“当时,他的孩子求他带他回家的。”

师娘像是明白了什么,手按着我的肩头,和我们一起看向那个行尸走­肉­般的男人。

“该!活该!叫他再出卖自己的娃儿,现在好了,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活该呀!”永泰咬牙切齿地说。

我心里一个纳闷,问向永泰:“谁死了?难道是那个男孩子吗?”

永泰叹了口气,说道:“那还用说。小古,刚被净身后的人最可怜了。不能吃喝不能动,几乎三天就那么忍痛的待着,捱过三天便会拔出那天咱们看到的,Сhā着那里的鹅毛管子,倘若尿流出来了,那便算是成功了,够资格进宫。若是尿没有流出来,就是伤口长在了一起,失败了。人尿不出来,除了在疼痛中慢慢等死还能怎么样。看他的样子,一定是他的孩子净身失败了。”

看着那男人,看着那席子,我胸口忽地起伏不止,旋即就站在原地哭将起来:“王八蛋!为了几个钱不做人事!”我嘴里嘟囔地骂道。

师娘的手,轻轻拍向我的肩头说道:“小古。不想了。”

我还“呜呜”的哭,永泰看着似乎有些生气了,对我责斥道:“看!当时叫你别去,你偏要去,现在可好,一天到晚的,像个女娃儿一样的,就知道哭!”

我泪眼朦胧地看向永泰说道:“这是多伤天害理的事...”

话还没说完,我的嘴就被师娘一把捂住,然后师娘对我们轻语道:“这话是敢随便乱说的?咱们出来有一阵子了,这就回去吧,省得你师父、师兄挂念。”

于是我和永泰与师娘向着来路返回,走了还没几步,就听人喊道:“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跑去,而我们惊惶无措地对视了一下后,便跟随着那群人流一起,向着河边跑去。

一向清净的河岸边,此刻人挨人、人挤人地站了个满,好在我、师娘、永泰离河边的距离不算太远,跑起来也还不慢,这才在河边占了个一席之地。

眺望河面,早已不见那所谓的跳河之人,到是一卷破席子在河面上漂漂荡荡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七 悠长的河 下

不用说,也知道那跳河的是谁。

孩子死了,拿不到钱的男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都是死,他却在死前为自己的亲骨­肉­选择了一种最痛苦的死法。

看着那浑浊的河水和那张席子,我居然没有一点伤感或是难过,因为在我的心里,他实在不像个爹,为了钱,为了肚子,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就出卖了儿子。我爹虽然把我留在鲍家院,却没有拿走一文钱,反而给师傅留下了一坛子酒,虽然家里生活穷,吃不饱肚子,他却不是出卖我,而是将我留在了一个能吃饱肚子,能好好活着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和永泰聊了很久。

“永泰哥,你似乎知道很多那种事?”躺在床上,紧紧挨着永泰我问道。

永泰寻思了下,对我说道:“以前和我一起讨饭的,有个叫柱儿的,和我不同,他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因为受不了苦,不愿挨饿,就走了那条路。”

屋子里很闷,我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这个话题,就听永泰说道:“他背着我偷偷地问了人方法,那天,趁我外出讨饭时,他自己一把刀把自己毁了。虽然事先他问了个清楚,但是谁也不知道真那么做了会是怎样的。我只记得我回到当初我们一起落脚的那个破庙时,他已经死了。除了那东西没了,他的胸口还扎着一把短刀。想来是受不住疼自尽了。”

我倒吸了口冷气,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想着下午看见的那个男人,和永泰刚提过的这个柱儿。

暗夜里,安静的房间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呜咽,我睁眼看去是永泰。一定是往事触动了他,让他伤心如此。

我翻了个身,用手轻轻拍着永泰,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寻思了好一阵才说道:“永泰哥,我们两个真的是有福。”

永泰的哽咽略微顿了下,轻声说道:“哦?”

“因为我们很丑,所以不会有人送我们去那里。”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没有否认我的话,“说的没错,比起他们来,我们是幸福多了。”

黑暗中,永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小古,我跟你说个秘密的事,你会不会笑我?”

“不会!”虽然蜡烛熄了,屋里很黑,可我还是将脑袋摇晃的像个拨浪鼓似的,以为永泰能看清楚我的坚决与肯定。

就听永泰小声说道:“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嫌弃自己长得丑。因为要是长的能好看些,或者中不溜的也成,我兴许也会动了那种念头。因为在外面讨饭实在太难了,有时候连着两三天都没有一口饭吃,人就像是很快就会被饿死了,看着老鼠都想去咬上一口,尝尝­肉­的滋味。有的时候,不但讨不着饭,还会被人嫌脏,一顿打骂了事。夏天还好些,冬天就更别提了,总感觉还没饿死到会先被冻死。那时候我和柱儿两个就拼命地说话,拼命地挤在一起,毫不容易捱过了冬天,没想到最后他却不是冻死也不是饿死的,反到是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以后有我陪着你!”我用手轻轻拍打着永泰,说出了这句话。

黑夜里我听得清楚,他带着哭腔说的那个字:“嗯。”

那夜,我们两个紧紧挤在一起,沉沉睡去。梦中,身边的他就好像是我的弟妹一样,紧挨着我,渴望得到我的保护,而我在永泰的梦中,也一定像极了他失去的朋友柱儿,陪他一起过冬,陪他一起讨饭,一起渡日...

十八 寻人女子 上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我的神­色­、­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这还要多谢三师兄和师娘的照顾。直到现在,偶尔回想起来,我更加认定我是个幸运的家伙,我和永泰都幸运的在这个乱世中,找到了一户很好的人家,一家很和睦的人。

这天傍晚,闲来无事,永泰又抱着石墩练习臂力,而我则没有目地的在院里走动着。

偶尔一个斜瞥,我看到了二师兄的房门开了条缝,一个惊喜闪上心头:莫不是二师兄回来了。我飞快地向着二师兄的房中跑去,推开门欣喜地喊道:“二师兄?”

屋内没有二师兄的影子,我看到了师娘看到我时眼里的惊讶神­色­。

“对不起,师娘,我以为是二师兄回来了。”我声音弱弱地说着。

师娘看着我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们二师兄不在,我来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坏掉的物事,或是尘土积得厚了,好随时打扫­干­净。”

“哦!”我忙点头,心里蛮感激师娘的。虽然二师兄不在了,可是师娘并没有清空他的屋子,还是留着,还想着打扫,她的做法让我心里非常高兴。师娘轻轻走到我的面前,半蹲下身子看着我问道:“小古,那天夜里,你们的二师兄有没有跟你们说,他去了哪里?”

我摇摇头,回答道:“二师兄只说他没办法再拿起刀,又不愿被师傅白养着,想出去做小买卖。”

“这样啊。”师娘站直了腰身,她的脸上明显地写着失望。

“师娘,你也想二师兄吗?”我看着师娘问道。

师娘脸畔一红,看着我笑道:“你个小家伙,师娘是想找回你们的二师兄。你二师兄一走,大师兄便累得多了。你们三师兄,是不许再登刑场的,你和永泰岁数又小,现在鲍家院所有公事几乎都落在了你们大师兄一个人的肩上。我只怕这么下去,他整个人都会累垮的。”

“是啊!”想起大师兄最近几乎没怎么来院子里,也许就是因为师娘说的这个道理,我忙点点头,继而又问道:“师娘,我听三师兄说,最近刑部里头的批文,大多改交给钱家院了。”

师娘点点头,说道:“杀个囚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朝廷之所以要斩人示众,要的是震慑力,借此警告百姓不敢再有异动,所以才会有斩、有剐、有枭首示众。行刑手若是手艺好,那围观的人自然会多,前来观看的人越多,日后的传言便越多越广。观斩完后那些百姓的传言,比起官府张贴的告示,效果好的岂止一倍两倍,而且大都是越传越神,说的那行刑手们,一个个都似天上武将下凡一般,那被斩的死囚,死得要多惨便有多惨。倘若行刑手这手艺一般,那么斩首不过就是个人头落地的事,还会有多少人去看?达不到朝廷要的效果,刑部的人自然不会来找你了。”

“他们现在都只找钱家院的人?”我忧心忡忡地问。经师娘这么一说,我对鲍家院的前途第一次感到担忧起来。如果以后刑部的活都被钱家院揽去了,那我们怎么过?没有钱的话,也许我们就吃不饱肚子了,说不准师傅还会把我们赶走吧。我心里越想越后怕,跟师娘离开后,跑回屋里跟永泰说了这番猜测,原以为永泰会像我一样惊慌害怕,没料到,他轻轻拍拍我的后背,对我说道:“小古不怕,别担心,还有我呢!”

看着他坚毅的眼光,那一瞬昏暗的屋子也似乎明亮了些,我抿着嘴,对他点点头,看到了他眼里因我的信任而闪动的光芒。

为了鲍家院,为了我们的饭碗,我和永泰开始更刻苦地练习着手艺。抱石墩,劈柴,削柴,几乎是我们每天必做的事情。我们不会偷懒,总觉得师傅、师娘、三师兄对我们这么好,是我们的福气,我们该用更大的努力去回报师傅才对。

这一年里,我看到师傅经常会露出笑脸,还会时不时主动地夸奖我们,我还看到了即使二师兄留下了间空屋子,师娘也总会去打扫个­干­净,鲍家院似乎什么都没变,也从来没有谁离开。

我十五岁那年,十八岁的永泰已经像个大小伙子般又高又健壮。而我,却明显地比他矮了一头有余。看着已经长大的我们两个,师傅不再限制我们外出,而是叮嘱我们做什么事都不要冲动,要仔细考虑后再说。那年开始,我和永泰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因为师傅总带着他外出,偌大一个宅院里,经常就剩下我、三师兄、师娘。师娘喜欢待在内院,三师兄也是喜欢待在屋里头,鲍家院里的我,经常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那是那年夏天的一个晌午,日头高高地挂在空中,闷热的天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让人很想找个宽敞的地方乘凉。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八 寻人女子 下

练完功,­干­完活的我,坐在了宅子门口,一边擦汗,一边用一把破竹扇煽着风。一个女人这时走进了胡同,这胡同里住的人家不多,看着她犹犹豫豫地向着我们宅子门口走来,我在猜着她要做什么。

她除了面容憔悴外,整个人看上去到也­干­净秀气。这女人站在我们门前不远处停住了脚步,面现难­色­的看着我问道:“小哥,你们院子里缺下人不?”

“不缺!”我忙摇摇头。

如今我们全依仗着师傅每月的饷银吃些东西,虽说师傅手艺好,偶尔也会跟大师兄轮流出现在刑场上,但是他到底是年岁大了,围观的人宁愿看些新面孔的年轻人露脸,也不想看脸挂皱纹的师傅用他­精­湛的手艺处刑。

大师兄成家了,他那份钱自然是要养着自己家的那边,虽然偶然他也会过来看下我们这头,毕竟我们的人头多,除了师傅,几乎全都是吃闲饭的,这钱自然就紧多了。所以听着这个女人这么问我,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她。

这院子里再养不起闲人了。

女人失望地看着我,似乎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看着我问道:“小哥,能不能问你下,孙泽孙爷还在这里吗?”

听她说起三师兄的名字,我忙站起身,惊讶地看着她,而她则像是害怕什么一样,倒退了好几步。

“你认识我三师兄?”我问道。

女人慌忙地摇摇头,然后眼睛闪烁不安地望向别处说道:“不,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这院里有个孙爷很厉害,所以想问问他需不需要找个洗衣服的。我不要钱,只要管口饭就行,我吃得...也比较少,能­干­许多活。我瞧你们这宅子挺大,人肯定多,那要­干­的活也多吧,要不就找我做个下人,只要给我个住的地方,给我口饭吃就行,我不要工钱。”

“你说的到容易,这年头找­干­活的容易,找宅子,找吃的难。我们这院子虽说是大,却再也养不起多余的人了。”见这女人夸三师兄,我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话也多了些,“不是我不照顾你,我们现在也很困难呢。”

女人点点头,似乎也能理解我们院子里的难处,看着我又问道:“那么...那个孙爷还在这里?”

见她不住地打听三师兄,我心里虽有疑惑,却也对她点了点头。就见她失望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窃喜,冲我点点头,说道:“打扰小哥了。”然后转身离去。

她这离开的步子,远比她走进胡同时的步子快得多,也轻松得多。

十九 洗衣换食 上

晚上,我跑去三师兄的房间,告诉了他中午发生的事情。

三师兄满脸诧异地问道:“女人?”然后微微摇头道:“可能找错了人吧。或许碰巧是同名的人。我哪里来的什么大名,再说更不识得什么女人。”

我偷偷一笑,说道:“是不是喜欢三师兄的女人?”

三师兄一愣,随即用手敲了下我的脑袋说道:“混小子,竟胡说,就你师兄这模样,早把人吓走了,谁还敢找上门来?还喜欢呢?”

“那也说不好啊。像咱们师傅不是长得也不好看,可是师娘就很漂亮啊。”我说道。

三师兄脸上淡淡一笑说道:“那是师傅。”随即习惯­性­地用手摸着我的前额说道:“那一定是找错人的,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听你这么一说,她应该也是个苦命的人,希望她能早点找到份好谋生吧。”三师兄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见三师兄对那女人一脸茫然,我也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我,而是真的不认识什么女人,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只怕是个找错人的。

第二天,我练完功做完活,依旧坐在门口乘凉,才发现门口的这条胡同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坐在门口,看着异常­干­净的胡同,我直纳闷,是谁这么勤快,将一整条胡同都扫得如此­干­净。正寻思间,就看见胡同口处走来一个女人,定睛一瞧,竟又是昨天那个女人。

我心猜她一定是冲着我们鲍家院来的,极有可能又是来问孙泽这人的,于是便依旧摇着那破扇子,等着女人走进。

果然,那女人朝着我走来。若说昨天还有些羞涩,今天的她便爽快多了。走到我面前,对着我一笑,她说道:“小哥,你们宅子里有没有脏衣服,我给你们洗­干­净,不收钱。”

我笑了,随即看着她说道:“你一定是在找孙泽那个人是吧?我昨天问过我三师兄了,他说他不认得什么女人,你一定是找错了,这同名同姓的多了,只怕你要找的人不在我们这里,你还是去别处找找,省得耽误了你的事。”

女子听我这么一说,脸不禁红了,寻思了下说道:“恩,我知道了。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谢谢小哥上心。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找人,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胡同里就属这个大宅院子大,想来脏衣服一定也很多了,我来帮你们洗洗。”

我好心好意告诉她,有可能是找错了人,想着她不要再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她到好,将我的话岔开,自顾自地说着她的打算。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女人说道:“到不是我们这院子里没有脏衣服,白给洗衣服这等好事谁不想?可是就算真想,我也不敢给你。万一你拿了衣服不见人影,那我们岂不要光膀子了?虽说这夏天天热些无所谓,可是秋天、冬天也总不能这么过吧?再说了,这旧衣服、脏衣服虽值不了多少钱,要再去买件那也是要花钱的。”

女人一愣,寻思了下,说道:“小哥,你们脏衣服多不打紧,这里离河边近,要不以后我每天都来,每天帮你们洗几件,我洗得快,你在我身边看着我,自然就不怕我拿走你们的衣服了。”

我寻思了下,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和永泰哥平时练功、劈材那么累,夏天又这么热,成天都是一身臭汗,那衣服早扔在一边懒得洗,眼下这个女人肯帮着白洗衣服,谁听了不心动?

我抬手挠挠后脑,低头又寻思了下,对她说道:“好,你等下。我去拿衣服来。”

十九 洗衣换食 下

女人冲我笑了笑,我赶忙转身跑进院,冲到我们的房间里,将我和永泰的脏衣捡了几件,跑出屋。站在屋门口寻思了,我又跑到厨房里,拿起一个冷馒头,跑向门口。

看着门外的女人我对她说:“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你白帮我们洗衣服,但是,我们宅子里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这样好了,你帮我把这些洗­干­净,这个馒头给你,你觉得行就给洗吧。”

女人的脸笑得更加灿烂,她一个劲地冲我点头说道:“谢谢,谢谢小哥。”然后先接过馒头,小心翼翼地用衣角包住了,才取过我手里的那几件衣服说道:“一起去河边吧。”

我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向河边走去。

那女人说到做到,我坐在河岸上,靠着大树乘凉,她就蹲在河岸边,在炎炎烈日高照下,飞快地洗着那些衣服。

看着衣服在她手底被下搓来搓去,看着她那股麻利劲,我直怪自己拿的衣服少了,早知道就应该把师兄、师傅的衣服都抱来,这样少不得会被夸奖一番。我边看着那女人­干­活,边寻思着不知她明天还会不会来,寻思着寻思着,我就在大树下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是满脸都是汗的那个女人。她看着我笑道:“小哥,衣服都洗好了,回去直接晾­干­就可以了。”

我接过衣服,看着她满脸的汗水,顿觉不好意思。这大半天功夫,她一直在洗衣服,并没有趁着我睡着就将我们的衣服偷走,总听师傅唠叨着外头世道乱,明抢暗夺,还有刺杀、谋反什么的,原本对这女人的不信任,也在这一刻她的汗水中烟消云散。

“馒头够吗?不够我再回去给你拿一个。”我说道。

女人抿抿嘴说道:“够,够,明天也给我找些衣服吧。”

我巴不得她这么说,忙点点头说道:“好!”

女人擦了把汗,冲我笑了笑,说道:“那我走了。”

我冲她点点头。

看着燥热天气里她的背影,我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畅快,脸带笑意地捧着衣服向着宅子里跑回。

跑进门,我就将手中的湿衣服一件件摊开晾在院中,然后跑去厨房查看我们的­干­粮。

一个馒头虽然不算多,可是我也要看看院子里,剩下的食物够不够多给那个女人。我一个个袋子翻看着,就听背后传来几声轻浅的咳嗽。回头看过去,师娘不偏不倚地站在厨房的门口,正皱着眉头盯着我,满脸的诧异。

“师娘。”

“小古,是不是中午没吃饱?”

我摇摇头。寻思了下,走到师娘身边说道:“师娘,咱们宅子这么大,都没有个人帮你­干­活,一天到晚都是您亲自忙这忙那的,多累呀!应该找个勤快人来­干­活才好,那你也能多歇歇。”

“小古今天怎么这么替师娘着想?”师娘笑着说道:“唉,你呀,这年头,谁肚子都吃不饱,找人家来,咱们又没有多余的银两付给人家,人家怎么肯白给咱们­干­活?”

我神秘地说道:“师娘,我知道一个女人,手脚勤快得很,不要钱,就给她个地方住,再给她点吃的就行。而且她还吃的少,每顿一个馒头就能打发了。”

师娘听我这么一说,照着我的耳朵一把拧过来,笑道:“我就说小古在这里翻腾什么,感情心里有人了,来给她找吃的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被师娘拧得耳朵疼,我拼命喊道:“我都不认识那女的,她比我大多了,怎么可能是我心里的人,我心里只有师娘最好了。”

“混小子!”师娘总算放开了手笑道:“嘴巴抹了蜜。”

狠狠用手指敲了我一记脑壳,师娘“咯咯咯”一阵笑后,说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若是真像她说的留下她,咱们院子大房间多,给她间房住到无所谓,万一她手脚不­干­净,咱们这院子里本来就不富庶,被她偷­鸡­摸狗的再搅和了,还不就乱了!师娘也知道小古你是好心,可是眼下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咱们又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细,轻易地找个留在宅子里头,倘若是曾做下什么事情的,被人查出,咱们都要被牵扯进去。”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二十 惊疑红印 上

我点点头,深觉师娘的话说的有道理,便回道:“哦,我知道了。”

师娘看看我又笑道:“你有这份心,以后帮师娘多­干­­干­活就行了。”

“嗯。”

说完话,师娘转身走了,我也叹了口气,走出了厨房。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能让那个女人即帮我们洗衣服,又能给她点吃的东西。虽然师娘的话说的在理,可是那女人给我的感觉挺好的,她那迫切希望给我们洗衣服的眼神,只有一种诚恳。要是我没猜错,我们的胡同也应该是她扫­干­净的,这么勤快的人哪去找。再说她条件又不高,找的人又是跟三师兄同名同姓的,我心里自是喜欢的很。想来想去,看来除了从我自己每天吃的东西里省出点给她,再没别的办法了。

一夜醒来,第二天我一大早就拼命地练功、­干­活,然后就是等待吃午饭。吃午饭的时候,我偷偷地藏起来一个馒头,准备给那个女人,结果这小心再小心的举动,还是被这一天没有跟师傅外出的永泰发现了。

“小古,怎么了?是不是不够吃?”永泰问我。

我红着脸说道:“不是。”然后看了眼藏在衣服下面的馒头说道:“昨天咱们俩的衣服不是我洗的。是一个女人帮忙给洗的,她不要钱,就要点吃的。她说今天还来,让我再找点衣服给她,她帮咱们洗。我这个馒头是给她留的。”

“哦?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藏起馒头呢。”永泰皱了下眉头,说道:“小古你是好心,不过这世道乱,穷苦人多,你就算照顾了她一天、两天行,但是也照顾不了她一辈子,最好能跟她说清楚,不能总指望着在咱们这里弄吃的,最好叫她找个稳定些的活做,那才安稳些,对吗?”

我点点头,说道:“我会跟她说的,暂时先帮帮她。我先每十天节省下来两个馒头给她,让她帮咱们洗洗衣服总行吧。”

永泰笑了,说道:“那就五天吧,五天想来还饿不死她。我也能节省出来两个馒头给她。人家帮咱们洗衣服,咱也不能就厚着脸皮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是不,两个馒头咱还是能省出来的。我去厨房拿个馒头过来,晚上少吃一个。”

我笑了,冲着永泰点点头。

一会,永泰拿着馒头回来,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馒头,将两个馒头都藏在衣服底下,说道:“我去师傅、三师兄那里收衣服去了。”说完,跑出了屋。一路跑到三师兄的屋里,我收拾着三师兄换下的脏衣服。

屋内正合计宅院里杂物的三师兄见我这番举动,不由“噗呲”笑道:“想不到小古也有转­性­的一天,怎么,不贪玩改洗衣服了?”

我“呵呵”一笑,也不答话,拿起脏衣溜出了三师兄的屋子,转又跑去师傅那里收脏衣服,师娘俏皮地瞪了我一眼,将师傅的脏衣服塞进我手里,然后用细长的手指一戳我额头小声说道:“混小子,不听话。你想她洗就拿去让她洗,但是师娘丑话可说在前头,厨房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动,更不许你随便拿去施舍给谁,这年头,咱们自己也不宽绰。”

我点点头,小声说道:“师娘你放心吧。我和永泰今天少吃个馒头,就解决了这些衣服。”

师娘闻言,摇摇头,嘴角淡笑道:“真拿你们两个臭小子没办法,疼人疼到了别人身上。快去吧。”

“嗯!”对着师娘点了下头,我向我们的屋里跑去,拿起桌上那个包着两馒头的衣服和那堆脏衣服来到了门口,坐在门槛处等着。刚坐下不一会,永泰也来到我身边,紧挨着我身边坐下。他打趣地说道:“让我看看,那个将我们小古迷的情愿掏出一个馒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少来!”我怨恼地回了他一句,引得他呵呵一笑,然后我们便坐在门口处,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那女人的到来。

不一会,那女人果然来了,看到我身边多了个男人,她先是一愣,然后很不自在地走了过来,将头压得很低,问向我:“今天就这些吗?”

我点点头,将包着馒头的衣服递给她说道:“里面包着两个馒头,我和我永泰哥给你省下来的。”

“多谢小哥,多谢小哥。”

她接过衣服,取出馒头,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后,接过我手里的衣服说道:“你们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一起去?”

看着这一回又是师傅的衣服,又是三师兄的衣服,我心里放心不下,忙说道:“我们跟你去。”然后我和永泰跟着她一起来到河边。

像昨天一样,她蹲在河边洗衣,而我和永泰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

二十 惊疑红印 下

看着她,永泰说道:“小古,你想帮她多久?”

我寻思了下说道:“先帮帮她吧,能帮多久就帮多久,你看她是不是挺可怜的?”

永泰听我这么一说,低下头寻思了好一会,才对我轻语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多的是,又岂止她一个!再过个一、两月就要斩人了。据说这回被处斩的人会很多。”

闻言我向背后的树上靠去,问道:“会是些什么人呢?”

永泰将声音压到最低,对我说道:“前些年一圈地,穷人的地都没了,无家可归的,饿死的比比皆是,那么多人都吃不饱肚子,难免会有作恶的。眼下虽然圈地令停了,可是那没家的照样没家,吃不上东西的也还是吃不上。如今天下不太平,有连番作乱的,反清复明的,谁也分不清流落的饥民,究竟是乱民、暴民还是反清的逆贼。这阵子跟师傅出去,见得也多了,就知道其实许多老百姓甚至什么都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当作是逆贼抓来充数,清官不清,百姓遭殃,到头来受苦受罪的都是那些穷苦人。”

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原本以为刑部要杀的都是些大罪大恶之人,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那么绝对的。”

身边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我睁眼看去,是永泰站起身来,攀着树­干­活动着身子骨,然后在树下伸着懒腰,他边抻腰边看向那洗衣的女子,忽然身子一顿,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我看看那女人,并没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又看向永泰,见他还是一脸愕然,忙拉拉他的衣角,轻喊道:“喂,你­干­嘛呢?看什么看傻了?”

永泰放下手臂,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在我耳边轻语道:“快看那女人的脖子。”

我闻言看去,烈日下,她的发辫虽然盘落得很低,但是由于她的身子前倾,双手不停地搓着衣服,光洁的脖子就在衣领外露出了一圈。若是稍加留意地看向她的脖颈,不难发现,她脖颈处有一道醒目的红印。

“那是什么?”我低声问道。

永泰的神­色­严肃,他咬着­唇­,半晌说道:“小古,你还记得三师兄教咱们的技巧吗?斩人犯头颅时,砍得是哪里?”

“后脑头发根部约莫二、三指的距离内。”

“为什么这段是落刀的距离,你还记得三师兄是怎么说的吗?”

二十一 暗自揣测 上

“因为那段距离是唯一一段用手摸着柔软的地方,再往下,就是硬骨的地方了,不好落刀,容易被卡或者无法一刀斩断。”我答道。

“我们走近那个女人,去看看那血印的位置?”永泰说道。

我点头回应。

我们两个迈开步子向着女人走去,走到她的身边,她脖颈处那抹鲜红更是触目惊心。为了不让女子起疑,永泰佯装无事地问道:“还要洗多久?”

“快了,就快好了。”女子擦了把汗,更加快速地搓揉着河岸大石上的脏衣。

我借着这个机会,仔细地看了眼那个血印,发现它的位置奇的很,正在颈椎第一节骨上。往上半寸,只怕她就不能再在这里洗衣服了。

永泰拉着我,坐回树下,悄声说道:“看清楚了?”

“嗯。”

“你猜她为什么会是那个部位有伤?”

我寻思了下,说道:“肯定是遇到贼人,不小心被砍的,也许贼人想要她的命,没想到巧了,砍得偏差了些,她就躲过这一劫,活了下来。”

永泰靠着树,幽幽说道:“嗯,有可能,我先前还猜她是刑场上死里逃生下来的。”

听到永泰这句话,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那女人。

我们再没有什么话,谁的心里都在各自地琢磨着什么,直到那女人洗完衣服,来到我们面前。

“洗好了,回去晾上就行。”

“嗯,好的。”

“那个明天...”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我对她讲道:“明天没脏衣服了。你要洗的话,五天以后再来吧。”

“哦。”女人的脸上颇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很感激地对我和永泰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我和永泰抱着衣服回到院里,将衣服一件件晾好后,回到屋前,坐在了石阶上。

“小古,你是怎么遇见这个女人的?”永泰问我。

“她自己找着来的。”我回道,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永泰问道:“永泰哥,民间有狐狸的传说,你听过没有?”

“什么传说?”

“一个书生救了条狐狸,没当回事,可是后来那条狐狸却变成女人回来报恩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十一 暗自揣测 下

“难道你想说那个女人是来报恩的?”永泰微微一笑说道:“可惜师傅有师娘了,我也没听说师傅手里有失手过。”

“可是她脖颈处那血印的位置也太巧了,而且偏偏就找到了咱们这儿来,还有咱们宅子里,的确有人在刑场上失过手,换了个女人的命。你还记得咱们刚拜师那年,你跟我说的事情吗?三师兄因为失手,被判了斩,若无那次天下大赦,只怕三师兄的命就没了。这女人来的那天有问我,孙泽是不是在这里住。”

“啊?”永泰张大了嘴巴。

“那天晚上,我也去问三师兄了,三师兄说那女人一定是找错人了,同名同姓的人多,也许她找的是别的人。我当时听三师兄讲的很在理,跟三师兄想法也一样,都以为她是找错人的,可是今天到是你的那句话,提醒了我曾经有这么档子事。她后颈处的那道伤痕,那么深她却还能活动自如,想来是未损筋骨,要是那位置稍错一下,便是人头落地的结果了。如果这真是刑场上偷了条命回来的人,那么那个行刑手绝不是什么疏忽大意,有什么人能那么准确地落刀,还能不损筋骨?那行刑手一定手艺高超,故意放她一命,我就琢磨着...”

“是那个女人!三师兄失误那次的那个女人!”永泰接着我的话茬说道:“是吗?”

我点点头,肯定地说道:“三师兄的手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失误?”

永泰说道:“你还记得那天她怎么跟你说的?怎么问的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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