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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耶里王子的故事

我的心中,多少有点焦急,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甚么人,要去找他,也十分容易。

我一面踱著步,一面伸著懒腰,就在这时,我听到从走廊中,转来了一下颇为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像是吹哨子发出来的,但是有点古怪,高吭之中,带著点嘶哑。我一听到那声音,就立时认出,那是那种树叶编成的笛子所发出来的声响。

我也立即知道,耶里王子来了!我奔到门前,打开了门,自己站在门后:“请进来,我等你很久了!”

门外静了片刻,才听到了一下闷哼声,接著,一个身形高大的印度人走了进来,就是耶里王子。他穿著一套传统的白­色­印度服装,手中拿著一只树叶编成的笛子,一进房间,我就关上门,他也转过身,向我望来。

我们两人,对望了片刻。我本来考虑到他可能会对我不利,所以极其警惕,但是我随即发现,我这种警惕是多余的。在他黝黑的脸上,找不到丝毫敌意,反而只看到一种彷徨无依的神态。当一个人的脸上有这种神态的时候,那表示他连怎样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当然不会再去转念加害他人。他先想说话,可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先坐下来:“我们的小朋友可好?”

他有点愕然,双手合十,向我行了一个礼,才反问道:“我们的小朋友?”

我道:“奇渥达卡!”

耶里苦笑了起来,当他发出苦涩的笑容之际,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动著,那显得他心事重重,一时之间,倒使我以为那头白­色­小眼镜猴,又因为绝食而死亡了。但是他却立时道:“很好,我们的……小朋友很好!”

耶里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我注意到他的态度,和日间在专家那里时大不相同。果然,他一坐下来之后,就喃喃地道:“真想不到,你到印度来,是专为了找我?”

我点了点头,不出声。我不出声,是为了易于观察他的反应。

耶里又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我叫耶里,全名很长,我也不必向你详细介绍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伸出手来,在他粗大的手指上,有一枚巨大的绿玉戒指。

我为了表示对他的友好,和他握了手。

由于我心中有太多的谜团要靠他来揭开,所以他肯表示友好,我自然不会拒绝。我一面和他握手,一面道:“耶里王子?”

耶里更正道:“是,不过我的王朝,已经不再存在,只是一个虚名。”

我点头,表示对印度各邦各部落的,“王朝”兴衰,相当明白,我只是问道:“你的领地──”

耶里道:“原来的领地在印度南部,现在我还有财产在领地上,那是一座早已倾圮了的宫殿──”

他讲到这里,苦笑了起来,样子看来不像在可惜宫殿的倾圮,而是别有怀抱。我作了一个手势,说道:“我真的不明白,虽然你的王朝已不再存在,但是在印度,你显然还有相当高的地位──”

耶里接下去说:“也有相当多的财产!”

我说道:“是啊,那你为甚么还要到日本去,做那么多的怪事?”

耶里的口­唇­掀动著,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以为世上,或是整个宇宙之中,甚么最吸引人?”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回答。

甚么最吸引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因人而异,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不同答案,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突然一动,有一个共同的答案,应该是每一个人都希望那样的。

我立时道:“三个可以实现的任何愿望!”

耶里点头道:“三个愿望!”

我更糊涂了,三个愿望和白­色­小眼镜猴有关,和灵异猴神有关,何以又和日本有关?

我要问的问题太多,以致一时之间,反倒一句也问不出来。耶里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他当然可以看得出我一脸询问的神­色­。

他的双手手指互相交叉握著:“说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是你想听的话!”

我忙道:“想听,想听!不论故事多长,我一定听。”

耶里直了直身子,我又道:“还有一点,我心中的疑问太多,希望在你的叙述中,我可以发问,请你答应我。”

耶里想了一想:“可以。”

他答应了我的要求,但立即又说道:“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

我望著他,他道:“在你听完了我的叙述之后,你要尽你一切力量帮助我!”

我不禁怔了一怔,因为我不知道耶里要我帮他做甚么,但是看他的神情,显然是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会讲他的故事。

如果我得不到他的故事,心中的所有疑团,就不能解得开。看来,没有选择!我只好叹了一声:“你真会拣提条件的时机!”

耶里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也作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好,我答应你。”

耶里倒很相信我口头上的答应。

以下,就是耶里王子的故事。

印度有很多土王,每一个土王都有过他们真正的王朝。

耶里王子的祖先也有过王朝,王朝建立在印度南部,领土并不大,但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

耶里王子的祖先,在领地上,建立了一座极其宏大巍峨的王宫,也和其他的土王一样,储藏珠宝,广蓄美女,过著穷奢极侈的生活。

那时候,土王和土王之间,为了扩展势力,争夺利益,经常发生战争,胜利的一方,并吞失败的一方。在许多次战争之中,耶里王子的祖先,几乎无往不利,所以耶里王朝的领土在不断扩大,势力也在不断膨胀,直到有一年,占领了一大片原始森林。

印度南部有很多原始森林,别说在几百年前,就算直到现在,这种原始森林还存在,几乎是人类的禁地,只有在森林中生长的动物,才能出没。

那一年,耶里王朝的统治者,只有一个儿子,那位王子,据说自小就聪明过人,勇敢机智,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位王子长大了之后,如果接掌王朝,那么耶里王朝的势力,一定会更加扩展,说不定整个南印度,都可以归耶里王朝的统治。

可是,这位王子在他十几岁那年带著几个扈从,到原始森林去探险,去了一个多月,正当他父亲已经组织好了庞大的搜索队伍,怀疑他已在原始森林中遭了不幸之际,他才回来。

王子去探险的时侯,带了六个扈从,全是­精­挑细选的勇士,但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在原始森林中究竟遇到了甚么,只知道他回到王宫之后,将自己关在一间房间中,足足三天,然后,就离开了王宫,不知所终。

说这位王子,“不知所终”,其实可以有点补充。在这位王子离开王宫之后,他的父亲,耶里王朝的统治者,曾派许多人去找寻他的踪迹,也曾出巨额的奖金,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若­干­年来,也得了不少信息,所得到的消息是,这位王子一直在旅行,漫无目的地旅行,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一直在旅行,而且,这位王子似乎不肯放弃和每一个人交谈的机会,只要遇到人,他一定和人交谈,发问,问的问题,是同样的,不变的一个问题。

当耶里将事情“从头说起”,说到这里之际,我陡地怔了一怔,失声道:“这位王子问所有人的问题,我知道是甚么!”

耶里有点不以为然:“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固执地道:“我知道!”

耶里摊了摊手,不准备和我争辩。

我又道:“他的问题是:‘你快乐吗?’而他所得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耶里本来是坐著的,一听得我这样讲,陡地站起来。

然后他重重坐下来,睁大眼,蹬著我,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在东京,有一个印度人聚会的地方,我因为你,才到那地方去,有一个弹多弦琴的老人向我讲了一个故事,内容是一个王子,如何向灵异猴神要求三个愿望的事,我从那里知道!”

耶里又呆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这位曾经见过灵异猴神的王子,是我的祖先。”

我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耶里说了出来,我倒并不觉得奇怪。

我和耶里,对于那个王子的遭遇,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弹多弦琴的老人最后并没有讲明王子怎样了,但王子在经过了三十年的旅行,向千万人发出了同样的问题之后,他会怎样,是人人皆知的事,只不过所有的人都不愿意讲出来,甚至连想也不愿意去想。

那时,我和耶里的心情就一样,想也不愿想。

所以,我们都没有再提及那王子,而耶里则继续著他的叙述。

当耶里王子还是童年的时候,土王的权力消失,印度中央政府接管了权力,但是还有限度地保留了土王原来的财产。

由于时代的变迁,只有一小部分土王,还愿意居住在原来的地方,大多数土王,都带著财产、家人,向大城市迁移,去享受更豪华、更现代化的生活。耶里王子的父亲,就是迁居到大城市的土王之一。虽然土王的权力已消失,但积累下来的财产,也足以使他们过豪奢的生活。

当土王迁离原来的居所之后,原来巍峨的王宫,便渐潮荒废了下来。对耶里王子来说,如果不是那个日本人的话,他对于属于他名下的那座王宫,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耶里王子在新德里大学学医,仪表出众,前途无限,生活舒适,女友众多,在大学的附近,他有一幢房子,完全属于他,是大学同学最喜欢聚会的地方。有一次聚会之中,一个同学,带来了一个日本人。

那日本人一见耶里,就开门见山地道:“我叫板垣光义,从东京来,很希望你能帮助我!”

耶里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生­性­好客,所以他一面大力拍著那个自称板垣光义的日本人的肩,道:“只管说,有甚么事?”

光义道:“我研究过印度南部土王的历史,知道你是其中一个土王的后裔!”

耶里有点得意:“是,到如今为止,我还有著王子的头衔。”

光义又道:“在印度南部,你还有一座宫殿?”

提到了那座“宫殿”,耶里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在印度中央政府剥夺土王权利的时候,曾经允许土王保留“住所”,而许多土王立时发现,“保留住所”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负担。因为土王的宫殿,又大又宏伟,要保留,每个月都得付出一笔为数极其巨大的保养费。所以不久,不少土王便将他们的宫殿无条件献出来,作为国家管理的财产。不过,耶里王子的父亲却十分固执,他虽然一样无法支付庞大的保养费,而且也不再居住在那座宫殿之中,但是他却任由宫殿荒废,根本置之不理。耶里王子在两年前,偶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座宫殿,曾经租了一架直升机视察过。

自从那次起,他就宁愿一世不离开他在新德里的豪华住所,再也不想到那座宫殿去了。

他那次去到宫殿之际,所谓“宫殿”,离一大堆颓垣败瓦,已相去不远。宫殿被附近的乡民,将可以拆走的东西,全都拆走,而印度南部潮湿温暖的天气,又特别适宜植物的生长。耶里王子为了要进入原来的大堂,得雇请十个当地人,用利刀砍断了盘彽賐门上的藤,才能勉强探头进去看一看。

而他探头进去一看的结果,是被一大群双翅横展,足有四十公分长的蝙蝠,吓得逃了出来。

所以,这时,当一个日本人,忽然向他提及他还拥有一座宫殿之际,耶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我有一座宫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耶里王子在当时这样说,不过是随口而出的一句玩笑,因为在他来说,宫殿和废墟无异,任何人一看到之后,就决不会再感兴趣。

可是,那个日本人板垣光义一听,双眼立时­射­出异样的光芒来(耶里到这时,才详细形容板垣光义的身形和容貌)。

板垣光义其貌不扬,身高大约在一百六十公分左右,有著尖削的下额,和特大的门牙,眼珠在说话时不住转动,看他的样子,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学音,自称专门研究印度古代史。

耶里王子也绝未想到,他和这个叫板垣光义的日本人的会面,会使他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光义双眼发光,连连搓著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在连叫了两声“太好了”之后,又十分正经地道:“不过,就算你送给我,我也不敢接受,我的要求只是准许我进入你的宫殿!”

耶里更纵声大笑了起来:“你只管去好了!你已经得到我的批准了!”

光义的神情更加兴奋:“谢谢你!谢谢你!请你,是不是可以立即将宫殿的所有钥匙,都交给我?”

耶里王子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样,轰笑了起来,他足足笑了几分钟之久,笑得光义脸红耳赤,以为耶里自始至终,只不过是在拿他开玩笑。

可是耶里的轰笑,却有原因,他在笑声稍戢之后:“钥匙?你不需要钥匙,你需要的是斧头、刀,或者是炸药!”

光义不断眨著眼,耶里才解释道:“我两年前去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子了,现在,你还得堤防吸血的蝙蝠、眼镜蛇和大蟒,祝你好连!”

光义当时呆了半晌,发出了“啊”地一声:“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耶里以为对方一定会放弃,可是光义却立时又道:“不过,我知道有全套钥匙,请问能不能借给我呢?”

耶里王子到这时,笑容已全部敛去,而改以十分严厉的目光,盯著光义!这个身形比他矮小得多的日本人,几乎忍不住要一拳向他的脸上打去!

我听到这里,十分不明白,问耶里:“为甚么你要打他?他的要求很正当,还是根本没有钥匙,你拿不出来,所以才生气?”

耶里苦笑了一下:“当然有钥匙!我为甚么生气,讲出来你就明白了。整座宫殿,一共有七百三十多柄钥匙!”

我“嗯”地一声:“的确,那一定是一座伟大的宫殿!”

耶里王子接著又道:“每一柄钥匙,都是黄金铸造的!在钥匙的柄上,还镶满了各种宝石,这副钥匙,可以说是整个家族的传家之宝,由于我已是族中最主要的人物,这套钥匙由我保管,价值无可估计,那日本人却将我当成傻瓜,藉著要到宫殿去为名,想骗这套钥匙!”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禁笑了起来:“我不相信,因为这样的行骗手法,未免太拙劣了。”

耶里望了我片刻,才叹了一口气:“你比我想得聪明,我当时只以为他是想来行骗的,几乎要出拳打他。”

耶里究竟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他当时只是想打光义,而没有真的出手,但是他对光义的态度,已极不客气,他挥著手,冷冷地道:“请你走吧!这套钥匙,我给你,你也拿不动!”

光义忙道:“对不起,我想我没有说明白,我当然知道这套钥匙的价值,我只是希望你能让我将钥匙的样子描下来,我去配制。在我描样子的时候,你可以派无论多少人监视我!”

听得光义这样说,耶里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呆了一呆之后,才叫道:“天!看来你真的要到宫殿去!”

光义反倒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来:“谁说我不是要到宫殿去?”

耶里这时,好奇心大起,他拉著光义,在一个比较静的角落坐了下来,向光义详细解释著那座宫殿的颓败情形,然后问道:“你要去一个老藤、蝙蝠、毒蛇盘踞的废墟,­干­甚么?”

光义现出极其为难,也极其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本来,我要到你的宫殿去,目的是甚么,应该让你知道,可是……可是……可是……”

光义一连说了七八句“可是”,还没有下文,耶里道:“还是不肯说!”

光义的神情更尴尬:“事实上,是我也不能肯定,不过,如果我有了发现,我一定让你分享,我只要两个就够了,一个可以给你!”

耶里呆了一呆:“两个甚么?一个甚么?”

当时,耶里的屋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他的同学,由于耶里一直和光义在角落处讲话,有两个美丽的女同学十分不耐烦,大声叫了耶里几次。

耶里本来也不想再和光义谈下去,一个头发半秃的日本中年人,无论如何比不上两个曲线玲珑、青春热情的少女有趣,所以耶里在顺口问了“两个甚么,一个甚么”之后,已准备向那两个女同学走去,不再理会光义。

可是就在这时候,光义却用细小的声音道:“两个愿望,和一个愿望,一共是三个愿望!”

耶里一听得光义这样说,陡地震动了一下,已跨出了的脚僵在半空,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盯著光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世界各地,各民族,都有“三个愿望”的传说,而且传说的内容,大同小异。耶里这时之所以吃惊,是受到了光义提及“三个愿望”时,那种认真而神秘的口气的影响。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后,看到光义的神情,更令他吃惊,因为光义的神情如此认真,绝不像在开玩笑。

这时,两个女同学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但是耶里却将她们推了开去,一伸手,抓住了光义的手臂,不由分说,拉著光义上了楼,进了他的书房。

耶里关上了书房的门,才道:“你,你说甚么?三个愿望?”

光义说道:“是的,三个愿望。”

耶里伸手摸著自己的下颊:“三个愿望,那和我的宫殿有甚么关系?”

光义又眨了眨眼,才道:“你答应将宫殿的钥匙让我复制,才能告诉你!”

耶里立时道:“一言为定!”

光义吞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口­唇­:“我专程来研究印度古代史,在一家古老的图书馆中,得到了一份资料,说在你的祖先之中,有一个王子,曾经见过灵异猴神。”

耶里十分失望,他是这个家族的人,自然自小就听过这样的传说,这种传说,对耶里王子来说,早已失去吸引力!

但是耶里还是问了一句:“是有这样的传说,你发现了甚么新材料?”

光义迟疑了一下:“只是我的想像,我想,那位王子在见了灵异猴神之后,曾在宫殿中,有几天时间甚么人都不见。”

耶里道:“是的,接著他就开始旅行。”

光义道:“对于他见到灵异猴神的情形,一直没有明确的记载,我想,会不会他在宫殿的那几天,曾经将他和灵异猴神见面的经过详细记录下来?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可以根据他的记载,找到灵异猴神,和猴神见面。”

光义讲到这里,脸上发出异样的光采来,喘著气:“如果见到了灵异猴神,就可有三个愿望。”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我的这种反应,耶里有一种无可如何的神情,他喃喃地道:“你和我一样,觉得好笑!”

我没有理会他说甚么,只是一面笑著,一面道:“这位板垣光义先生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

我在这样说了之后,心中才陡地一动。板垣光义,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日本名字,板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本姓。但是大良云子的情夫,被职业杀手铁轮一枪­射­死的那个商人,也姓板垣。

板垣光义和板垣一郎之间,是不是有甚么关系呢?

我想著,顺口问了一句,道:“请问,这个板垣光义,和板垣一郎──我相信你认识板垣一郎──之间,有甚么关系?”

耶里当然应该认识板垣一郎,在那个幽会地点的书房中,运来建筑材料,砌成了一堵墙的,就是一个印度人,那印度人当然就是耶里。

耶里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就会明白。”

我没有再问,耶里也继续说下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耶里哈哈大笑,指著光义:“你刚才说过,你得了三个愿望之后,分一个给我?”

光义道:“是的,如果你不满意,给你两个也可以,我只要一个愿望就够了!”

耶里仍然笑著。直到这时为止,他虽然感到好奇,虽然感到光义十分认真,但是对他而言,整件事还是十分无稽和可笑,所以他用开玩笑的态度处理这件事。

他笑著问道:“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你的愿望是甚么?”

光义却胀红了脸,蹑嚅了半晌,才道:“我的愿望,只能对灵异猴神说!”

耶里当时,也觉得对方如此认真,如果自己再取笑下去,不是十分好,所以他道:“好,今天我没有空,明天,我可以安排你取得钥匙的模样!”

光义大是高兴,连连鞠躬,耶里和他约定了明天相会的时间,就送他离开。

第二天,光义准时来到,耶里和他一起到银行的保险库,取出了那套黄金铸成的钥匙。耶里十分留意光义看到了那套价值连城的钥匙之后的反应,可是光义对于黄金、宝石,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摊开了带来的纸,将每一柄钥匙的样子,小心描绘下来。

正如耶里曾经说过,钥匙一共有七百多柄之多,而光义又描绘得十分小心,所以描绘钥匙,也足足花了三天时间。耶里只是在开始的半小时陪著他,以后,就由银行的守卫看著光义进行这项工作。

三天之后,光义的工作完成,他再到耶里的住所,向耶里致谢。这一次会面,光义向耶里提出了一个建议:“耶里王子,你是不是有兴趣和我一起前去,找寻可能存在的记录?”

耶里大摇其头:“我没有兴趣,但是希望你在找到了你想像中的记录之后,立即通知我!”

光义连系道:“一定!一定!”

耶里又充满好奇地道:“宫殿中有那么多房间,大多数已经破败不堪,我真不知道你的寻找工作如何开始!”

光义的回答倒很老实:“我稍有一点概念,知道那位王子当时是在宫殿的哪一部分居住。炸为嫡储,他是住在宫殿的中央部分的!”

耶里有点感慨:“如果我们的王朝还在,我也应该住在那一部分!”

光义没有再说甚么,告辞离去。光义一去,就是半年,半年之中,毫无音讯。

耶里王子望著我:“光义去了半年之久,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也根本已经将他忘记了。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他,心中想,这个日本人,是不是已经在废弃的宫殿中叫毒蛇咬死了?还是他已找到了所谓记录,却不告诉我?甚至也有可能,他自己去见了灵异猴神,得到了三个愿望,却不分一个给我?”

我笑了起来:“你也想得太古怪了!”

耶里摊著手:“事情本身实在古怪,难怪我会这样想。”

我皱著眉:“以后,光义一直没有消息?”

耶里苦笑道:“他要是一直没有消息,那倒好了。就在我忽然想起他之后不多久,忽然有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来找我,给了我一封信……”

耶里道:“他说是一个叫做板垣光义的日本人,临上飞机回日本时,留下来,托他交给我的,我打发走了那职员,拆开信来看,看了一半,我就呆住了。”

我坐直了身子,板垣光义的这封信,一定极其重要。我甚至可以立时感觉到,耶里之所以会以王子之尊,在日本过著流浪式的生活,也一定与这封信有关!

是以我忙道:“这封信──”

耶里望了我半晌,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封信。或者应该说,他在望了我半晌之后,取出了一只皮夹来。皮夹十分­精­致,打开皮夹,才取出了那封信来。

信封已经十分残旧,如果这封信,他一直放在身边的话,那么虽然有­精­致的皮夹保护,也应该很残旧了。因为耶里遇到光义的时候,他还在读大学,照如今耶里的年纪来推算,那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

耶里取出了信:“这就是光义留给我的那封信,请看。”

我接过了信,小心翼翼将信纸自信封之中抽了出来。信是用英文写的。

以下,就是板垣光义写给耶里的信。

第十五部:板垣光义极其怪异的死亡耶里王子先生:

我是板垣光义,谢谢你的帮助,给了我那么大的方便,使我能在你的宫殿之中,进行了彻底的寻找。我的想像没有错。当年,曾见过灵异猴神的那位王子,的确在回来之后,留下了他的记录,而我也找到了他的记录,经过了详细的研究之后,确定了灵异猴神的存在,也肯定了灵异猴神的确有著极其怪异的力量,可以给住何见到他的人以三个愿望。

本来,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应该立即通知你,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分一个或是两个愿望给你,可是当我确知可以见到灵异猴神之后,人总是贪心的,我对我自己的许诺,起了悔意,而且我看你一直不信人可以有实现三个愿望的可能,所以我在经过考虑之后,单独去会见灵异猴神。

结果,我见到了灵异猴神。

在见到了灵异猴神之后,我的确可以得到三个愿望,但是结果却意想不到,不但你绝对无法想像,连我自己也无法想像,而且,就算我详详细细说给你听,你也一定不会相信。

我曾经因为未遵守自己的诺言,而骗过你一次,不想再骗你第二次,所以我也不想对我的遭遇,再作任何解释,只是可以告诉你一点:如果你对灵异猴神真的有兴趣,你可以到日本来找我,我在日本的地址是……,我们见面之后,我会告诉你如何和灵异猴神会面的途径。我不会等你太久,如果你决定来,请快点来,因为在看到了自己之后,对我的一切生活、思想,发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我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最后,我对自己的失信,致以极其诚恳的道歉。 板垣光义敬上

我迅速地看完了这封信。

这封信带给我的震惊,无可比拟。因为,几百年前的那个王子,见到了所谓“灵异猴神”,毕竟只是古老的传说,可信程度极低。

可是,板垣光义的信,却清清楚楚说明,他曾见到了灵异猴神。

板垣光义还肯定地说,灵异猴神有能力使人实现三个愿望。

当然,更令我惊诧的是,板垣光义的信中,也有“看到了自己”这句话,这句话,普通人不能理解,除非这个人真的“看到过自己”!

我看到过自己,在那间怪异的房间内。

健一看到过他自己,也在那间怪异的房间内。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大良云子来。

云子一直坚称“那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那是不是说,她也曾看到过她自己?

一想到这一点时,我不禁感到了一阵极度的寒意。

我不知道建一看到他自己的情形怎样。至于我自己,那只是一瞥间的印象,虽然极其深刻,足以令人永志不忘,但也不构成甚么特异的事件。

然而,云子的情形却不同。她如果看到了她自己,那另一个“她”,会活动,会做她不敢做的事,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有两个大良云子,而两个大良云子是从一个大良云子分裂出来的!

早在铁轮的住所之中,看了第二卷录影带的时候,我就曾和健一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健一提出的是“­精­神分裂”:一个人的­精­神分裂为A、B两方面。当时我有一个十分怪异的概念是,云子的情形,是连身体也分裂为A、B两个的。

如今,我已经更可以肯定,我的这种设想接近事实。

然而,如果这是事实,那太骇人了!试想,每一个人,事实上都有著­性­格上的A、B面,一面显露,一面隐藏,但始终是一个人。如果因为人­性­上的A、B面,而使人的身体也一分为二,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一种可怖情形!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并不是在思想、­精­神上的分裂,而是身体上的分裂。那情形就像是复制一样,一个人外形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但是在感情、思想、­性­格上却全然不同,本来隐藏的一面­性­格,进入了复制体之内!

我一面想,一面背脊之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股冷汗来。冷汗甚至还向下流著,像是一条有许多冰凉的脚的虫,在我背上蠕蠕爬行。

这是一种甚么现象?甚么力量使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现象出现?

这完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张大口,想要大声疾呼,可是事实上,除了急速地喘气之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用力挥著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的思绪紊乱,样子也一定怪得可以,以至耶里望著我,现出十分惊诧的神情。过了好一会,我才渐渐镇定了下来,能发出声音来了。

虽然我发出的声音,听来是如此乾涩,不像是我的声音,但是我总算能发出声音来了。我道:“你一定一收到光义的信,就立即到日本去见他了?”

耶里听得我这样讲,陡地呆了一呆。我这个问题,全然是情理之中。如果是我,见到了这封信,就一定要去找光义!

可是我一看耶里的反应,就知道我料错了。果然,耶里苦笑了一下:“为甚么你曾那样想?”

我道:“光义见到了灵异猴神,这个猴神对人可以赐给三个愿望,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难道你一点不受诱惑?”

耶里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像是这样就可以抹去他脸上显露出来的那种疲倦和苦涩一样。

“我没有去日本,也根本没有将这封信放在心上,因为我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有这样的事!”耶里解释著,又一再重复:“我根本不相信!”

我摊了摊手,对一个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的人,光义的信,当然没有意义,耶里对光义的信这样反应,也很自然。

可是,我却知道耶里终于到了日本,他在日本还住了相当长时间,因为他的日语巳学得不错。而他在日本,又­干­了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事情,甚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我心中在这样想著,还没有发问,耶里已自嘲地笑了起来:“你一定在奇怪何以我后来又去了日本,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耶里叹了一声:“人生很难逆料,在我收到信的时候,一来,我根本不相信有甚么猴神可以叫人实现三个愿望。二来,我也根本没有甚么特别的愿望,我的生活过得极好,别无所求。所以我根本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了,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将近两年之后──”

耶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著我,现出了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来。

我可以料得到,耶里在那时,一定是生活上遇到了甚么不如意的事。人到了不如意的时候,就会容易想到要神力的帮助。如意之际,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顶得住天,耶里只怕也不能例外。

“我爱上了一个女子。”耶里说得开门见山:“我不必形容她是多么美丽和多么值得人去爱,那……不必要。总之,我一定要得到她,我要娶她为妻。可是,她根本不爱我,不论我如何追求她,用尽了一切我可能使用的方法,她都无动于衷,我简直要发疯了。那时,对我来说,生命的唯一的意义,就是得到她。”

耶里略停了一停。我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的叙述虽然简单,而且讲的又是多年前的事情。但是从他那种悲苦的神情、焦促的语气来判断,我还是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当时他爱那个女子,爱得多么深。

“我在经过了将近半年的追求而一无所获之后,”耶里的声音由伤感变得平淡:“我忽然想到,如果有甚么神,可以赐给我愿望的话,那么,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她爱我,像我爱她一样!”

我“哦”了一声:“你需要一个愿望!”

耶里的面­肉­抽动了一下:“当时,我的­精­神状态极度痛苦,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事实上,我还没有想起光义给我的那封信,和他在信中所说的一切。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痛苦得全身都在扭曲,我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跪了下来,十指缠扭在一起,我用最真诚的声音,向我所不知道的神发出我心中的呼叫声,我嘶叫道:“给我一个愿望,给我一个愿望,我要她爱我,像我爱她一样!”

是不是真有过神明听到了耶里心底的呼叫,没有人知道。

而耶里在近乎绝望的情绪下,身子发著抖,声音发著颤,不住地在祈求他可以有一个立即能实现的愿望之际,陡然之间,想起了板垣光义,想起了灵异猴神有关可以赐人三个愿望的传说。

耶里仍然跪著,但是身子巳不再发抖,也不再号叫,他开始想,想光义的那封信。

他本来完全不相信有这样的事,但这时,他为了要得到那女子的爱,任何再不可信的方法,他都愿意试上一试。何况光义说得那么明白,灵异猴神可以给人三个愿望。

耶里跳了起来,找到了光义的那封信,立刻办旅行手续。像他那样地位的人,办手续十分容易,而光义又留下了十分详细的地址。

当他离开印度的时候,他曾向他所爱的女子道别,声言再回来,就能娶她为妻,但是那女子.却只是回报他一阵笑声。

耶里充满了信心,以为一到日本,根据那地址,找到了板垣光义,根据光义的指示,回到印度,见灵异猴神,他就可以得到三个愿望了!

然而,耶里到了日本,却并没有见到板垣光义。

一个驻守乡村的日本警员,靠著自修,会讲一些简单的英语,耶里跟著这个警员,在一条两旁全是枯草的小道上走著。

那时,正是深秋,枯草呈现一种神秘的紫红­色­。生长在热带的耶里,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草会有这样的颜­色­,而深秋的凉风,吹来也令得他有点寒意。那条小径,蜿蜒向前,像是没有尽头。

耶里至少问了十次以上:“还有多远?”

那警员在耶里每一次发问之后,总是停下来,以十分恭敬的态度回答道:“不远,就快到了!”

耶里有点不耐烦,他拉了拉衣领,问道:“我是来见板垣光义先生的,请问,我是不是可以见到他?”

耶里自从根据光义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小市镇之后,就一直在向他遇到的人说著同一句话,这句话是他学会的第一句日本话。

几乎每一个人,听到了耶里的这句话之后,都以一种十分讶异的神态望著他,这种神态,令得耶里莫名奇妙,也莫测高深,不知道他要见板垣光义先生,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

一直等到他遇上了当地一位小学教员,那小学教员才告诉他:“啊,你要见板垣光义先生?板垣先生就住在学校附近,可是他……他……”

那小学教员的英语还过得去,可是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同样现出了那种古怪的神情来,耶里这时,反倒已经见怪不怪了,他道:“请你将板垣先生的住址告诉我,我会找得到。”

那小学教员却道:“我看你还是先和当地的派出所联络一下才好!”

耶里十分奇讶:“为甚么?”

小学教员有点犹豫:“还是先联络一下才好,真的,你是外地来的,不明白当地发生过的事!”

耶里还想再问,小学教员已热心地告诉耶里,派出所就在小市镇唯一的街道的中心,很容易找,然后,连连鞠躬,满面含笑,倒退告辞。

耶里呆了半晌,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只好先向派出所去。耶里走在街上,身后跟了不少好奇的儿童和少年,向耶里指指点点。耶里可能是在这个小市镇中第一次出现的印度人。

耶里走进派出所,派出所中只有两个警员,一个完全不懂英语,年纪较轻的那个会一些英语,耶里又重复著那句话:“我从印度来,特地来看板垣光义先生,可是一位教员却提议我先到这里来,不知是为了甚么!”

耶里在这样说的时侯,尽量想表示轻松,可是那年轻的警员一听,神情却变得十分严肃,立时和年长的那个,迅速交谈了几句,年长的那个警员,也变得严肃起来。

耶里虽然听不懂他们交谈些甚么,可是他也可以肯定,一定曾经有甚么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板垣光义的身上!

他在焦急地等著答案,两个警员又商量了好一会,才由年轻的那个道:“板垣光义已经死了,是在半年前死去的!”

耶里陡地一呆,尽量回想著光义和他见面时的情形。光义的神态确然古怪,但是他的健康情形,决不像分别了一年多之后就会死去的人!但是警员又没有理由胡说,耶里在那一刊那间,只感到极度的失望。他是充满了希望来见光义的,可是光义却死了。

耶里那时的脸­色­一定极其难看,也极其悲伤,所以那年轻的警员提议道:“你一定是板垣先生的老朋友了?要不要到他的坟地上去看看?”

耶里这时,心情极度混乱,他其实并没有听清楚那警员在提议甚么,只是道:“好!好!”

那警员又道:“板垣先生死了之后,由于他唯一的亲人在东京,而且事情又有点……有点……怪,所以我们是立即把他葬了的,我是少数参加他葬礼工作的人之一。”

耶里这次,倒听清楚了那警员的话:“怪?他死得有点怪?”

警员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挡了一下:“是的,死得很……怪……很怪。”

耶里望著那警员,一时之间,弄不明白甚么样的情形才叫作“死得很怪很怪”。他还想继续再问,那年长的一个警员,却大声叱责了年轻的警员几下,年轻警员现出相当委屈的神情来,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道:“我带你到板垣先生的坟地去!”

耶里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跟著那年轻的警员离开了派出所,不一会,就离开了市镇,走在那条两旁全是枯成了赭红­色­秋草的小径上,而且走了将近四十分钟,还未曾到达墓地。

耶里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光义“死得很怪”是甚么意思。

不单是耶里当时不明白,当耶里向我详细地叙述著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不明白光义“死得很怪”是甚么意思。

我和耶里曾经有过协议,我可以在半途打断他的话来提问题。

由于我心头的疑惑实在太甚,所以我忍不住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他再讲下去,而且立即问道:“死得很怪很怪,是甚么意思?”

耶里望了我一眼:“我无法用三言两语向你说明白,你一定要耐心听我讲下去。光义真的死得极其怪异。不论当时亲眼看到的人如何保守秘密,光义的那种怪异情形,一定已传了开去。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根本无法令人相信,所以小镇上的人也抱著怀疑的态度,但是又听说过曾有怪事发生,这就是为甚么我一来到小镇上,一问起板垣光义,人人都透著古怪神情的缘故。”

耶里这样一解释,我反倒更糊涂了!

光义的死亡,究竟有甚么真正的怪异之处呢?看来,除了听他详细叙述下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足足一小时之后,耶里才看到了板垣光义的坟墓。

墓很简单,只是一个土堆,略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压在土堆上。在墓前,有一根木柱,上面写著一行字。那时,耶里对日文全然不懂,也看不明由写在木柱上面的,究竟是甚么字。

警员向墓地指一指,耶里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了木柱,望著长满了野草的土堆,心中伤感莫名,喃喃地道:“你怎么死了?你死了?我怎么才能找到灵异猴神?怎样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耶里说了许多遍,转过身来,他到这时,才发现那警员盯著光义的坟,现出十分骇异的神情。虽然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而且四周围也极其荒凉,但是作为一个警员,实在没有理由害怕。

当耶里注意到他的神态之际,那警员现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对不起,板垣先生……死得实在太怪,所以我……有点害怕。”

耶里忍不住了,大声道:“究竟他死得怎样怪法?”

那警员叹了一声:“这……坟里……一共埋葬了两个人。”

耶里陡地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那警员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那警员说道:“两个……两个……”

耶里大声道:“另外一个是甚么人?”

那警员却道:“没有另外一个人。”

耶里有点发怒,如果在印度的话,他可能已经忍不住要出手打人了!但不论他心中如何不耐烦,如何焦躁,总也可以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中,殴打当地警员,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所以,他忍住了气,没有动手,也同时不准备再和那警员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那警员简直语无伦次。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可是那警员却还在继续著:“两个……两个都是板垣先生!”

我听到这里,直跳了起来。

我跳了起来之后,神情一定怪异到了极点,以致在我对面的耶里,陡地向后仰了一仰身子,下意识她用行动来保护他自己。怕我会有甚么怪异的行为。

我张大了口,声音有点哑:“两个……两个……板垣光义?”

我在这样讲的时候,立即想到的,是“两个大良云子”。同时,我已想起了一个细节,那细节是奈可转述健一在­精­神病院时见到云子的情形时提及的,奈可提到,他隔著门Qī.shū.ωǎng.,听到健一和云子的对话,健一在对话中,不断用了“你们”这个字眼。

当时病房之中,如果只有云子一个人,健一是没有理由用“你们”这样字眼的,一定是除了云子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人在。

那另外一个人是甚么人?如果也是大良云子,那就是两个大良云子!

还有,杀手铁轮在进入那个幽会场所之后,也曾大叫“你是谁”。他自然是看到了另一个人,才会这样喝问。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另一个大良云子呢?看来不是。因为铁轮在临死之前,还挣扎著面向书房,问了那句:“你是谁?”

由此可知,他看到的那个人,一定令得他产生了极度的震惊,那么这个人是谯?是铁轮,另一个铁轮,铁轮看到了他自己!

我也曾看到过我自己,有两个我!

耶里当时不明白那警员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我一听得耶里转述,我立时可以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太怪诞了。

耶里望著我,神态很悲哀,他道:“根据以后发生的许多事,你大抵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毫无目的地摆著手:“不,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了一种现象:云子有两个,职业杀手铁轮可能也有两个。我就曾看到过我自己,有两个。健一……我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但……可能也有两个。”

耶里静静地望著我,对我的话,没有反应。

我继续道:“看来,每一个人,都有两个!”

耶里又道:“不是看来,而是赏际上,每一个人,都有两个。”

我瞪大了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耶里看来也不准备和我进一步讨论下去,只是示意我别再打扰他,他要继续说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耶里当时尖声叫了起来:“两个板垣先生?”

那警员急促喘著气:“是的,我们一直不知道板垣先生还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他是被他的双生兄弟杀死,或者,他杀死了他的双生兄弟,因为他们两个,根本一模一样,所以谁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他们两个人……”

警员还在向下说著,耶里忙道:“等一等,等一等,究竟你在说甚么?”

警员道:“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刚好我轮值巡逻。板垣先生的住所,离小学不远。我才转过小学的围墙,就听到了争执声从板垣先生的家中传出来。”

警员望了耶里一眼,耶里也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离得坟墓远一点,并且示意警员继续说下去。警员继续道:“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因为板垣先生独住,全镇都知道,镇上的人尊敬他,知道他从事研究工作,没有甚么人比他学问更好,也没有他那么多的书!”

警员还想说下去,耶里已大喝一声:“别拣不相­干­的事来说!”

警员苦笑了一下,他显然并不是想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只不过在他的下意识中,他不想将他目击的古怪事情讲出来而已。

在被耶里大喝了一声之后,警员停了片刻,才又道:“我听到有争执声传来,立时就走了过去,来到了板垣先生的住所之前。一来到他住所之前。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更清楚了,一听就可以知道是两个男人在争吵。但是奇怪的是……奇怪的是……”

警员说到这里,又向耶里望了一眼,才道:“在我感觉上,两个在吵架的人,声音一样,只不过一个急躁、暴怒、有力,听来十分凶恶,另外一个,则软弱无力,听来充满悲哀。”

警员来到了板垣住所门口,争吵声自板垣的住所中传出来。

警员听得极其清楚,他的记忆力也不坏,事后可以将两个人争吵时所说的话,源源本本追述出来。虽然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话,没有甚么人可以佐证。但是这位警员决没有理由编造出这一番话来。

所以,当后来,凶案发生之后,这个警员的报告,也被上级接纳,将之归入档案。

警员听到的争吵声如下:

粗暴的声音,不断吼叫著,在吼叫中,带有一种可怕的咆哮:“你太没有用了,为甚么就这样离开?要不是你这样不中用,又何必在这个小镇上没没无闻?”

软弱的声音,无可奈何地:“我必须这样,我只能这样,请你不要逼我!”

粗暴的声音,继续吼叫著,先是一连串的粗话,然后是责难:“放屁!你完全可以提出你的愿望,你要甚么就有甚么,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你可以有一切,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有名望、最有权力、最富有的人!你可以成为拥有一切的人!”

软弱的声音:“那又怎么样?”

粗暴的声音:“那又怎么样!你这白痴、饭桶,猪牛都比你知道应该怎么样,你不该放弃,不该溜回来!”

软弱的声音:“就算我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有一样最主要的,我还是没有!”

粗暴的声音,一连串的冷笑:“我知道,你所谓得不到的东西是快乐!既然人人都得不到快乐,为甚么你连可以得到的东西都放弃?”

软弱的声音:“没有快乐,其余一切会有甚么用?请你别再说下去了!”

粗暴的声音:“我要说!一定要说!”

警员听到这里,又听到了一些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推跌了甚么人。警员觉得自己应该采取一些行动,所以他用力拍著门,大声叫:“板垣先生!板垣先生!”可是,拍门却没有反应,在里面争吵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听到震天价响的拍门声。反倒是住宿在小学的一位教员,闻声披衣出来。这时,自里面传出来的,已经不是争吵声,而是听来相当剧烈的打架声了!

警员在教师出来之后,两人作了一个手势,一起用力去撞门,当他们撞开了门,冲进去之际,他们两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看到了两个板垣光义,正在扭打,其中的一个,已经扼住了另一个的咽喉,而被扼住咽喉的另一个,手在地板上摸索著,抓住了一柄锋利的刀。

警员和教师一起惊叫起来,就在他们的惊叫声中,被扼住了颈的那个,已经抓起了刀,一刀刺进了在他身上的那个的左胁。

那一刀剌得极深,直没到刀柄。被刺中的那个发出一下可怕的吼叫声,十指收紧,警员和教师又听到了被扼住颈的那个,颈中发出一下可怕的声响,显然是连气管都被扼断了!

警员和教师才一进来,一切都已经发生,事情如此突然,而且如此恐怖,警员和教师两人都吓呆了。等到他们定过神来,企图去分开那两个已死的人时,发现他们料缠得如此之甚,简直分不开。

两个人全死了,其中一个,肯定是板垣光义,另一个是甚么人,却身份不明。

为了弄清另一个人的身份,当地警方真是伤透了脑筋。两个人看来一模一样,甚至指纹的记录,也绝无差别。警方无法解释这件事,只好将另外一个人,当作是板垣光义的从未露过面的双生兄弟来处理。虽然人人都知道,板垣光义并没有双生兄弟,但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板垣光义并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远房的堂侄,在东京经商,当地警方,辗转找到了这个光义的唯一亲人板垣一郎,但是一郎却推托说商务太忙,无法到乡下来主持丧礼,所以并没有来。

我听到这里,“啊”地一声:“原来板垣一郎是光义的堂侄!”

耶里道:“是的,不过关系很疏远。”

我苦笑了一下:“不论关系多么疏远,两者之间,已经拉上了关系,一环和另一环可以扣起来了!”

耶里也苦笑著:“我和这个在东京经商的板垣一郎,本来完全没有关系,但也因此而发生了联系!”

我想了一想:“是的,由于你和板垣一郎有了联系,本来,我和你更是一点关系也扯不上的,也连带有了联系。”

耶里喃喃地道:“是的,一环紧扣一环,本来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人和物,被这些环节串在一起,发生了连锁关系。”

我点头,同意耶里的说法。

我问道:“因为一郎是光义的侄子,所以才去东京找他?”

耶里道:“不是,当时我根本没有在意,也根本不准备去找他。我没有回印度,因为无法忍受失败。得不到那女子的爱,我宁愿流落在日本。”

我皱了皱眉,那女子的爱,对耶里来说,一定极其重要,我在日本遇到他时,他在日本的生活,显然不是很好。

耶里继续道:“我在日本住了好几年,有一天,忽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段寻人启事,奇怪的是,被找的人是我,而要找我的人,并没有署名。”

我有点不明白,望著耶里。

耶里吞了一口口水,讲出了当时的经过。

第十六部:古老箱子中的怪东西使人看到自己

耶里看到那段启事的时候,是黄昏,在一家低级酒吧之中。酒吧才开始营业,人很少,耶里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一个吧女也没有来,老板娘在打看呵欠,耶里无聊地取过一份报纸,还是隔日的,但是他却看到了那段找他的寻人启事。

启事如下:

“一位印度先生请注意:多年前,一个日本人曾要求借用你的宫殿,去寻找一些东西,结果他找到了,回到了日本之后不久死去。我现在想会晤你,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要向你请教,我曾托人到印度去找你,知道你在日本,所以才刊登这段启事,希望你见到之后,向报馆的第三十八号信箱,和我联络。”

耶里仔细地将这段寻人启事看了好几遍,直到肯定刊登这段启事的人,要找的正是他这个流落在日本的印度人!当时,他的心头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有一些事快要发生。

在隔了那么久之后,忽然有人登报找他,事情是不是和板垣光义有关呢?因为启事中提到的,曾向他借用宫殿的那个日本人,显然就是板垣光义!

耶里立时离开了酒吧,到了那家报馆,留下了一张字条,写明了他目前的住所和联络方法。第二天,他就在住所接到了电话。

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耶里先生,我收到了你的留字,我认为我们必须见一次面,有一些事,实在神秘得不可思议!”

耶里问道:“你是谁?”

电话中的男人道:“电话中不是很方便解释,我们见面之后我会介绍自己,我日间相当忙,下班时间之后,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到那里来见我!”

电话中的男人声音有点急促,而且也显得很神秘。但是耶里却并没有甚么可以害怕的,不论对方怀有甚么目的,他都不会有损失。

耶里记下了那个地址,等候著下班时间的来到。

耶里在叙述中,讲出了那个地址来,我一听,就不禁叹了一声。

那地址,就是板垣一郎和他的情­妇­大良云子幽会的地点。

通常来说,男人不会约其他人到幽会的地方去,除非他要见的人、要谈的事,十分秘密。

由于这个地址,我自然不必等耶里说出来,也可以知道“电话中的那个男人”,就是板垣一郎!

我并没有打断耶里的叙述,只不过发出“啊”的一下低叹声,同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耶里等到了下班时分,照著地址,来到了那幢大厦的大堂。耶里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经济上事实绝不发生问题,他在印度的代理人,每月都有巨额的汇款寄来给他。由于心理上的自暴自弃,所以过的是流浪汉的日子,衣衫不整,仪表污秽。

他一走进那幢大厦,管理员就迎了上来,向他大声叱喝。

请各位注意,这个管理员的名字叫武夫,也就是后来,意外地死在狩猎区的那个。

耶里的身份本来极尊贵,但这些日子来,他对于叱喝也早已习惯,所以他对管理员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出了他要见的人、所住的单位。管理员向他不信任地望著:“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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