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爷向来大仁大义,不会奸巧阴谋,总想:我用仁义待人,人家决没有坏心害我。所以胜爷毫不疑惑,还是安然吃茶休息。其余镖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诸葛山真在一进屏风门的时候,抬头一看这座逍遥亭,不由得吃了一惊,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诸葛山真自幼读书学艺,医卜星相之学无一不精,一看这座逍遥亭修盖的是中央五间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东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用八卦的式样所盖,合而观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既然盖成阵式,决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当中的逍遥亭五间,又是水火既济之阵式。林士佩外表面示优容,一定内里藏着奸诈之心。诸葛山真一边观看阵式,一边向前行走,进屏风门,方遇门坎儿,诸葛山真脚下一着重,就听得地下有空洞的声音。此时诸葛山真遂在后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观着林士佩与胜爷往逍遥亭里面走的时候,诸葛山真就没敢往亭里面去。皆因为镖行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喽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遥亭里乱走,聋哑仙师趁着乱,可就绕着向逍遥亭后面隐藏去了。这镖行八十多位后来得逃出险地而未死于非命,幸有聋哑仙师看出了逍遥亭的破绽,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后,林士佩将药线点着,镖行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梦之中,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带领十二名喽卒等来到聚义厅,独坐金交椅上,左没有二寨主邱锐,右没有三寨主邱钰;不觉得心中一阵难过,不由得怨恨胜爷:这都是老胜英断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着莲花峪从此瓦解冰消。老寨主费尽多少心血,才创造得此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喽兵不下三千余名,寨主不下二百来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将莲花峪无名无利的断送在胜英之手。胜英啊,胜英啊,少时我叫你镖行八十余人,俱都化为齑粉!林士佩想到这里,遂叫那十二名喽卒:“赶紧请各位寨主及众喽卒齐集在聚义厅,就说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声喊叫。”众喽卒答声:“晓得。”遂将二百余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请到,齐集在聚义厅上。林士佩见众寨主及喽卒俱都会齐,遂叫道:“众位寨主,切莫高声喊叫。现在我将老胜英稳在逍遥亭内。”林士佩说至此处,举目向四外观看,看毕,遂派了四位艺业高强的寨主,将聚义厅四面把住,恐怕胜英之人前来窥探,如被人家听去,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后,遂又对着众寨主低声说道:“现在我将老胜英镖行一干人众,俱都稳在逍遥亭内。少时三更时分,我就点着药线,约三更半时,那地雷必然爆炸,胜老儿镖行一干人众必然死在睡梦之中。皆因为恐怕众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时候千万不要向逍遥亭方近处行走。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将逍遥亭一带炸得地裂山崩,大家务要谨记在心。量来胜老儿难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发四位寨主,把住聚义厅的四角,恐怕镖行有人前来窥听,闹得打草惊蛇。众位寨主千万秘密此事,切莫高声喊叫,千万别泄漏了消息。你们大家就此快将那金银细软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处吃饭多年,千万不要乱抢乱夺,吵闹喧哗。须知道当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时候,你们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后,你们大家又维持着我无能的林士佩,因为分散东西,切莫忘了义气。现在已经一更多天,你们大家至三更时候,也就将那金银物件可以分散完啦。你们大家分完之后,有愿意再跟林士佩一锅吃饭的,你们大家可以奔萧金台那里。有愿意去水寨的,现有小船四十只,俱已预备停妥,你们就赶奔莲花湖。你们到了那儿,就说莲花峪已经付之一炬,我们寨主随后就到。现在有愿意去的,我这里有名帖,任大家自择,拿着我的名帖到了那里,必得待为上宾,决不能小视你我弟兄。如其不愿意往水、旱两寨去的,也可以回转家乡,务农为业。我林士佩跟大家相处一回,对于众位寨主喽卒,向来可没有骄傲慢待的,皆因为我们大家也有追随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后到的,或有朋友介绍来的,或有慕名前来的。也没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对于大家情面上,不说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没有轻看众位。现在虽说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们日后定有相聚的那一天。”林士佩将话说毕,不由得英雄泪下,遂说了一句:“大家就此赶紧收拾去吧,他日相见,后会有期。”众寨主齐声叫道:“林寨主不要悲伤,我们大家定有聚会之日。”说罢,俱各站起身躯,直奔后寨,大家分散金银财物去了。列位,占山为寇的俱都是抢哥们,大家来到后寨将细软的东西与金银贵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毕,其余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各寨主有回家为民的,有拿着林士佩的名帖奔萧金台去的,也有奔莲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经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义厅看着大家走后,自己无精打采来到后寨。举目一看,只有小妹与|乳母二人,好不凄凉。林士佩被胜爷战败,更换壮帽宝剑的时候,就吩咐后寨的婆子丫环老喽卒们,将一切细软之物收拾停妥,先行运往莲花湖去。早有小船四只,在山外等候,并嘱咐他们到莲花湖时,见了韩寨主,就说莲花峪已破,今夜三更后,莲花峪化成灰烬,我家大寨主与姑娘三更起身,也奔莲花湖而来。林士佩吩咐已毕,那丫环婆子们即时收拾停妥,四只小船早向莲花湖去了。那时后寨之内,只留下无双女林素梅,与一个老|乳母在旁伺候姑娘,其余者已经奔莲花湖去了。那老喽卒们到了莲花湖,就将林士佩所嘱之话,对着韩秀寨主说了一遍。那韩秀听说莲花峪已失,遂自己乘坐小船出离莲花湖,前去迎接林氏兄妹,暂且不提。且说无双女林素梅,年方一十七岁,生来姿容秀丽,聪明智慧,自幼与兄长林士佩学习武术。兄妹二人又是大名家一位文举授业,故林士佩与其妹无双女林素梅,俱都是满腹文章,广览多读。无双女自老寨主死后,幽居后寨,除去读书习武之外,不出后寨一步,颇有大家风范,可称得起文武双全。且为人秉性贞静,那丫环婆子们见姑娘磊落大方,待仆妇人等非常宽厚,才给姑娘起名字叫做无双女。闲言抛开,且说无双女虽在后寨深居,自有丫环婆子老喽卒们伺候,后寨有事由老喽卒们报知前寨,前寨有什么事,那老喽卒们也可报告后寨,丫环婆子们虽都不出后寨之门,自有老喽卒往返传说,故此无论什么事,后寨没有不知道的。那南北英雄会方一预备的时候,就早有老喽卒报告了内寨,姑娘早已知道了。比至胜爷带领镖行八十余位来到莲花峪时,姑娘可就不由得替兄长担惊害怕。皆因为姑娘自幼习武,对于当世的武术家,早就听父兄讲过,胜爷的武学,姑娘早有耳闻,所以南北英雄会,姑娘异常担惊害怕,故此姑娘在后寨打发两名老喽卒往返报告。所以打鹿打豹,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三太镖打谢洪亮,又将谢洪亮一刀劈为两段,胜爷甩头伤了韩殿魁,鱼鳞紫金刀伤了自己兄长林士佩之事,姑娘完全打听在心内。
今晚一见兄长进得后寨满脸凶煞之气,唉声叹气,遂问道:“兄长意欲何为?现在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小妹与|乳母二人。”林士佩说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呢,现在南北英雄会,邱钰二弟已死,邱钰三弟已散,刻下兄长已将莲花峪的众寨主完全散去。单等三更后点着药线,地雷一响,镖行八十余人俱各化为肉泥血水,你我兄妹从此够奔莲花湖,莲花峪从此休矣。”林士佩说至此处,英雄脸面惨淡,叫了一声妹妹:“这都是哥哥无能,将前人万苦干辛缔造下铜墙铁壁的莲花峪,一旦断送于胜英老儿之手,从此我兄妹闹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我既然家败人亡,我岂能叫那胜英老儿回归故土?所以愚兄先叫喽卒将细软金银押送莲花湖,现在山后僻处尚有轻船一只,单等燃着药线,你我兄妹出离后寨,登船往莲花湖进发。大约我兄妹走出三五里地,那地雷也就响啦,老胜英及镖行八十余人,也就死于非命了。”无双女林素梅一听林士佩之言,遂叫道:“哥哥,千万不可!胜老者镖行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并不是胜老者以强压弱,无事生非,来到莲花峪与兄长寻衅。乃事出邱锐二哥,护庇采花淫贼高双青,兄长听邱锐二哥之话,将淫贼留在山中,暗中起意害好人,保护万恶的淫贼。南北英雄会镖行来到了,我们山寨之人不与人家比试武艺,而用计打鹿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三阵将鹿打死,就应放出高双青,叫人家清理门户。那邱锐二哥反复无常,又叫人家镖行之人打豹,打豹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二阵又将豹打死。打鹿人家死了两位镖头,打豹人家死了一位镖头,邱锐二哥就应将淫贼放出,言而有信,岂不百事皆无?邱锐二哥不但不放高双青,反倒口出不逊,言说这是南北英雄会,不是走兽会,凭胜老者你跟那横骨Сhā心、四条腿的走兽赌输赢吗?既口出不逊,又非与人家动手不可,及动上手的时候,胜老者让之再再,邱锐二哥就应当认输就完啦,不但不认输,并且与人家没死赖活的玩弄花招。后来一败再败,仍毫无羞耻,用镖暗中打人家,将胜老者鸭尾巾绒打为两开。胜老者实不得已,这才刀劈邱锐。那邱钰动手的时候,胜老者金镖一点而已,邱钰三哥可算识时务之人,败阵而走。韩老寨主也输与了胜老者而走,虽然战败,不失人格。高双青那淫贼后被胜老者一刀扎死,乱刃分尸。两家各有伤亡,镖行并未占着便宜。兄长与胜老者动手,八卦转环刀削去兄长头巾壮帽,将兄长顶上发髻削去一缕,铜钱大的肉皮,这就是胜老者暗中留情,不愿与兄长结下深仇。可见人家胜老者是以德待人,并不是以强压弱,兄长不知以恩报德,反要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兄长岂不知报应昭昭,青天难欺吗?”
林素梅语至此,林士佩遂说道:“妹妹你乃女流之家。什么叫青天?什么叫报应?财主的大门碰开了进去就抢,行路之人,大喊一声,褥套留下。老实厚道,到不了绿林道里;好人保不了镖。那老胜英满口仁义,谁看见他的心啦?这也是他报应临头,愚兄我是非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不可,妹妹不要多言。”林素梅见兄长执迷不悟,非将镖行之人害尽不可,苦口良言,劝了多时,兄长仍无回心转意。林素梅又叫道:“兄长,您不听妹妹之言,恐怕终有大祸临身。镖行八十余位,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子?谁无姐妹?小妹恐怕人容天不容。”林素梅语至此处,遂双膝跪在尘埃,拉住林士佩的衣襟,苦苦哀求。林士佩一见妹妹如此模样,不由得无名火起,刷啦啦亮出了阴阳双锋宝剑。无双女见兄长林士佩亮剑,遂叫道:“兄长,莫非欲杀小妹不成吗?”林士佩说道:“妹妹乃读书明礼之人,并未作下寡廉鲜耻之事,兄长为何杀小妹呢?妹妹如欲哥哥不放地雷,哥哥惟有自刎一死。你岂不闻三国周郎说过:‘既生瑜,何生亮?’两雄岂能并立?南七省北六省,有胜英,不显哥哥;有哥哥,不显胜英。哥哥自出世以来,谁敢动动哥哥的衣服?在南七省北六省,提起哥哥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老胜英将愚兄壮帽削去,伤了顶梁发髻皮肤,当着天下英雄,为兄我栽这样的筋斗,有何面目活于人世?”此时无双女见林士佩仍不能挽回,遂将林士佩衣襟放开,叫道:“哥哥,小妹乃是女流之家。常言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若为保全人家,逼死兄长,岂不是亲疏不分了?哥哥不必如此,请哥哥自便。”林士佩这才将双剑还匣,转身形来到里屋,由兜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那纸包里面乃是手指粗的一颗大香。此事本是早有预备,皆因为药线有鸡卵粗,用粗香一点,立时就可点着。林士佩将那油纸包打开,用火将大香点着,一伏身躯钻在姑娘床下,将盖药线口的木瓦、铜瓦、铁瓦,一层一层掀开。
林士佩伸胳膊对准药线用香火一晃,就听得刷啦一响,未见火星。林士佩抽出香火一看,那香火已被水浸二寸余长。林士佩心中明白,地雷必被镖行之人所破,立时吓得颜色更变,由床下退出,来到外屋。姑娘一看林士佩脸面颜色更变,唇似白纸一般,问道:“哥哥为何这等模样?”林士佩方要开口,不由得一口浊痰上涌,翻身栽倒于地,立时人事不知。姑娘一看哥哥栽倒尘埃,这才赶紧用手搀扶,捶胸砸背。那老|乳母站在一旁,不敢向前搀扶林士佩,那姑娘一个人手忙脚乱,顾得了胳膊,顾不了腿,遂叫道:“|乳娘为何袖手旁观呢?”那|乳娘说道:“大寨主向来内外严肃,男女有别。倘若大寨主醒来,岂不是多有不便吗?”姑娘说道:“事至如今,还讲什么内外严肃?您乃是我的|乳母,抚养我多年,如同生身母亲一样。我哥哥乃二十多岁之人,您已经五十多岁,难道还怕我哥哥不成吗?”列位,那林士佩虽然占山为寇,却是男女都有界限,内寨里除去丫环婆子之外,就是那老喽卒在内院服役,为的是后寨有事,令那老喽卒来往传达。至于丫环婆子,是不准去到前寨一步的,所以今日林士佩昏厥过去,那老|乳母都不敢上前去搀扶。一个人要是昏厥过去,一个人是忙不了的,所以姑娘出于没法,这才请老|乳母帮忙。那老|乳母被姑娘央求得无法,这才帮着姑娘给林士佩捶胸盘腿,喊叫多时,这才喊叫过来。少时只听林士佩“嗳呀”了一声,又喘了一口长气,喊道:“痛死我也!”浊气一降,这才吐出一口痰来,气息回转。睁目一看,只见老|乳母与妹妹素梅在旁相扶,自己坐在尘埃,林素梅两目中止不住落下泪来。林士佩问道:“妹妹这是为何?”林素梅见哥哥苏醒过来,遂说道:“兄长你还不知呢,若不是小妹与|乳母将兄长救活,兄长此时量已不在人世了。兄长为何这样急躁呢?只见兄长由内屋出来,面如白纸一般,就昏厥过去了。”林士佩此时心中已经明白,遂自己站起身形,不由得一阵难过。姑娘说道:“兄长切莫悲伤,难道兄长就不以小妹为念吗?”
林士佩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当初为兄在隐贤山与盟伯学艺时,父亲病势沉重,将我唤下山来。那时节为兄星夜回山,来到山寨,父亲的病体已异常沉重。他将哥哥叫至跟前,说道:‘父亲不久于人世,你要多多照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孝顺你的母亲。’那时节哥哥在父亲面前,宽慰父亲养病要紧,岂知父亲竟医药无灵,抛下母亲你我兄妹而去。父亲临危之时曾说过,半世心血,创造此山,虽然房屋不十分齐整,山寨却异常巩固,叫我继续父亲之职,守此山寨。父亲将话说完,遂两眼一闭,他老人家辞世去了。那时母亲悲痛万分,忧劳成疾,又相继去世,抛下你我兄妹,伶仃孤苦,形影相依,兄长遂承父亲遗业,占据山寨。那年劫了赃官一水买卖,银钱无数,兄想这山上房屋不甚齐整,要用此款翻盖聚义厅后寨房屋。那时有一江洋大盗在山上与兄盘桓,我二人非常亲近,兄遂将此话与那江洋大盗说了一遍。那江洋大盗遂与我说道,他说宁夏国有十二名瓦匠,俱是能人所传,善于修造,意欲与兄荐来,兄遂当时托他将那十二名瓦匠请来,修盖山寨房屋。那江洋大盗走后,不多日子遂将十二名瓦匠请到。那十二名瓦匠到了之后,兄令他十二人,单独修盖房屋,经一番试验之后,令选两名手艺出众的瓦匠,督率众人,这才动了大工。三年之久,将山寨房屋俱已修毕,兄夸奖那十二名瓦匠的手艺精妙绝伦。那瓦匠中有一人说道:‘大寨主,这不过是平常的修盖而已,算得了什么本领。实不相瞒,我们的长技并不在此,若是您要修造夹壁地沟阵图的时候,大寨主您赏给我弟兄一个信,我弟兄给您帮个忙儿。’那时节哥哥遂问他们会造什么阵,那瓦匠遂取出一本建筑图来,给我观看。说:‘这图乃是八卦火攻阵。’兄遂令他们在聚义厅前用白粉将地盘划出地沟、铁筒、药线、地雷、中央亭五间,东西南北八面按八卦,中央按五行。我一看此阵图非常精妙,遂令那十二名瓦匠动工修造。那地盘为药线密切之处,完全由他十二人动手,不令旁人观看。叫喽卒们当小工修盖,费工半年之久,才将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修造完毕。修完之后,那十二名瓦匠就要回归宁夏。即时为兄我遂生了疑心,心想:这火攻阵本是秘密之事,他十二人之中,兄长若有待之不周者,他们离开了山寨,到外面传说出去,将机关泄漏了,岂不是白费心机?于是为兄心生一计,将那十二名瓦匠一网打尽,以灭其口。兄遂将他们留在北跨院,与他们十二人饯行,并且每人送给二百两纹银,预备了两桌上等酒席鸡鸭燕翅,一者作为庆贺五行八卦火攻阵修成,二者给他饯行。将酒席摆好,兄长在座也陪着他们痛饮,那十二名瓦匠一看兄长待他们如此厚道,毫不疑心,酒席摆好,遂大家落座。方一落座,由前寨来了一名喽卒,说道:‘大寨主,前寨有紧要之事,请大寨主赶紧到前寨。二寨主、三寨主有请,叫您就此快去。’那时兄长遂站起身躯说道:‘我本欲与大家痛饮庆贺,不想前寨有急事来请。大家先喝着,我去去就来。’十二人信以为真,遂大吃大喝。酒至半酣,那毒药酒性发作起来,十二人个个腹痛难忍,全躺在地上打滚,工夫不大,那十二人均七窍流血,可怜他等一命呜呼去了。那时兄长早在山后挖了一个深坑,那十二人死后,遂叫喽卒们将他们抬至山后推于深坑之内,掩埋去了。兄长为修盖此阵,害了十二条人命,不想事到如今竟成画饼,叫镖行之人,竟将此阵破了。兄长在南七省压倒一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胜英将山一破,一败涂地,兄长尚有何颜苟活人世?”林士佩说至此处,伸手抽剑,即要自刎。
姑娘遂一手拉住,跪在尘埃叫道:“兄长千万不可行此短见。胜败乃其常事,难道兄长一死,就不管苦命的小妹了吗?父母早死,妹妹所倚靠者惟兄长一人,兄长如此,将置小妹于何处?”林士佩说道:“妹妹,三寸气在千般用,口眼一闭万事休。兄长自有生以来,没有栽过筋斗,事至如此,有胜英没有哥哥,有哥哥我就没有胜英。”说罢,用手压剑,仍要自刎。姑娘说道:“兄长不必如此,小妹有与兄长报仇之计。既然点地雷不成,现在三更将过,那镖行之人道路劳乏,想已在酣睡之间,兄长与小妹何不前去行刺?”林士佩说道:“贤妹,那胜英手下能人甚多,胜英之本领又在你我兄妹之上,倘若被人看破,反为不美。就是你我兄妹一齐动手,也不是胜英的敌手。”姑娘说道:“兄长何见之愚也?既然是行刺,当然不是他的敌手,本领若是在他人以上,还用得着行刺吗?这行刺本为暗中的事,秘密所作,原是看风驶船。他在明处,咱在暗处,他要是醒着,我们还许不上前呢。这宗事情,本来是以弱敌强,以智取而不以力敌。兄长岂不闻先父在时所讲的故事吗?那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荆轲刺始皇,想那庆忌与秦王之辈,俱都是手下能人围绕,尚有被人所暗算者。以位至极品,面南背北,那行刺之人尚不畏惧,何况胜英乃一勇之夫呢?兄长与小妹二人,虽明着不是他的敌手,若在暗中,岂不易如反掌?”
林士佩一听姑娘的话,颇觉有理,这才将宝剑还匣,说道:“妹妹,事不宜迟,你我兄妹就此前去行刺。”林素梅立刻扎绑停当,兄妹二人出离了北上房。
那北上房往南就是逍遥亭,奔北上房后坡,上了东北房,由东北房来到东厢房。兄妹二人趴伏在东房的前坡,往院中观看,院中鸦雀无声,静静悄悄。再往四外观看,东厢房俱都黑暗,并无灯烛,逍遥亭内灯烛影影绰绰。姑娘说道:“我与兄长在此巡风,兄长下去就动手吧。”林士佩说道:“愚兄方才闭过气去,此时尚且头目昏沉,况且已经败于胜英之手。小妹你的本领不在愚兄以下,我与贤妹巡风,还是你下去动手。”那林素梅说道:“我知道哪个是胜英?我不认识于他,为之奈何?”林士佩说道:“胜英在当中座位,年在七十来岁,白发苍苍,面上皱纹堆累,胸前飘洒银髯,背后Сhā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贤妹一看即知,非常好认。”林素梅今被兄长逼迫不过,遂暗暗长叹一声,这才飘身下了东房,蹑足潜踪,脚尖点地,在院内绕了几个圈子,然后轻轻地走到逍遥亭,上了五层阶脚石。在逍遥亭门外,伸首往屋内观看,见正当中八仙桌坐定一人,苍苍白髯飘洒胸前,背后背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头上鸭尾巾,当顶衬着一朵黄掬花,微微颤动,坐在当中合目盹睡。姑娘提着一口气,来至亭门切近,看了一会,复又退回,姑娘的意思是看看亭内有人醒着没有,所以一再伸首观看。姑娘看之再四,亭内并无惊醒之人,这才脚尖找地,进了亭内。此时胜爷已经低着头,闭着眼,俨然熟睡的样子。姑娘一看,胜爷右边一位老者,伏几而睡,东边一位黑髯老者,也在那里盹睡。左边这位乃是弼昆长老,东边那位是邱三爷邱琏,胜爷右边一张凳子空着。姑娘又往四外看了一看,俱都伏几而睡,并无惊醒之人。姑娘不知自己在这逍遥亭院内绕弯的时候,亭内的李刚李四爷可就看见啦。姑娘她本是留的一宗心眼儿,在院内一绕弯,亭里及东西房内如果有人醒着,必要问院内是什么人,如果要有问,姑娘由院内就走啦。哪知李四爷首先看见,就伸手压刀,黄三太也看见啦,也伸手压刀。
胜爷此时对着李四爷及黄三太二人,赶紧暗暗摆手。乘着姑娘往东西厢房看的时候,胜爷说道:“如果是刺客,她向谁下手谁动手;如果不是行刺的,也许其中别有隐衷。”李四爷、黄三太这才重又低头假睡。其实,亭中四十余人全都醒着呢,姑娘上阶脚石的时候,大家可就全都装睡了。皆因为凡事不能造次,又恐怕其中别有枝节。就是有三两位睡着了的,那就是心中不会存事之人。请想,双方死的死,亡的亡,在此权且休息一夜,谁能够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呢?惟有金头虎,两条板凳一并,呼声震耳,已经睡熟。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姑娘到了亭内,一看胜爷在八仙桌正面盹睡,意欲下手,皆因那桌子挡着,很不便利,恐怕够不上,弄得打草惊蛇,反为不美。皆因为先年那种八仙桌子都比现在的尺寸大,大金交椅,大八仙桌,不似现在的桌子,一伸手就能够着啦。姑娘看了一会,遂脚尖一滑地,伸手轻轻一按桌儿,纵在桌子之上,身轻如羽,落地无声,跳到桌子面上,伸手撤出鸡爪镰,对着胜爷银牙咬错,将鸡爪镰举起。胜爷此时是假装盹睡,看得明明白白。胜爷看着姑娘的鸡爪镰举起,先向着胜爷竖目咬牙,后来又对着胜爷点头,复又将鸡爪镰撤回。林素梅行刺本是被哥哥所使,如不将胜爷刺死,则哥哥万不欲生,并不是姑娘的本意,起心杀害胜爷。所以先将鸡爪镰举起,对着胜爷欲要下手,继而一看,胜爷年迈苍苍,鬓发皆白,又是行侠仗义的好人,姑娘故此又将鸡爪镰撤回。胜爷一见姑娘将鸡爪镰复又撤回,心中暗想:这姑娘本不欲杀我。正在此时,只见姑娘又将鸡爪镰举起,银牙紧咬,杏眼圆睁,十分凶恶。胜爷的刀不杀妇女,金镖甩头不打妇女,拳头脚不能伤妇女,第二次胜爷见姑娘满脸凶气已现,看看就要手起刀落。胜爷心中正自打量之际,只见身旁有一个小圆凳在那里放着,胜爷心说:“你要是真下手时,我便用此凳子打你。”此时姑娘虽欲下手,仍然自己暗暗惭愧,犹有不忍之心,那姑娘将家伙举起者三次,心中暗道:我若不杀胜英,我兄则死。
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危。“想到此处,牙关一咬,手起双镰落下,只听咯噔一声响,翻筋斗栽倒尘埃。胜爷见姑娘第三次又将兵刃举起,银牙咬得已经有了声音,知道姑娘是要下毒手啦,胜爷的右手紧靠着那张凳子,及至姑娘兵刃正往下落时,胜爷的凳子可就打上来啦。这一凳子,正打在姑娘胸际之上,姑娘疼痛难忍,翻身栽了一个筋斗,由八仙桌之上栽倒尘埃。当时那凳子打在姑娘的身上,倒没有多大的响声,可那凳子由桌子上又往地下咕噜,只听得唧哩咕噜的声音可就大啦,亭中四十余位一听凳子声音,可就全都抬起头来啦。黄三太喊了一声:有刺客!”胜爷见大家俱都站起身躯,甩大氅,压家伙,急忙喊道:千万不可动手!“胜爷遂用手一拍八仙桌子,一纵身躯,蹿至亭门,脸面朝外,双手Сhā住亭门道:众位不要大声喊叫。行刺的是一女子,我们岂能与女子一般见识?叫她逃命去罢。”当时东西厢房也都大哗,欲要动手捉拿刺客。胜爷且叫道:东西厢房的宾朋,千万不要出屋。我们不能与妇女动手,任她自己逃罢。“众镖头一听胜爷喊叫不让动手,俱都遵命,谁也不敢造次。惟有杨香五心中愤恨刺客,因老师不叫出去捉拿刺客,也不敢违背。杨香五心生一计,见金头虎在两条板凳上正自熟睡,还直打呼噜,杨香五一伸手,暗暗将板凳一拉,就把那板凳给拉倒啦。傻小子在梦中挨了下子摔,可就摔醒啦。傻小子揉着眼一看,杨香五正在他跟前,遂叫道:杨香五!”杨香五对傻小子一挤眼说道:贾明别睡啦,有了刺客啦。“金头虎说道:怎么有了刺客啦?”杨香五此时用手往院内一指,一使眼色儿,傻小子说道:我知道啦。“这就伸手抽出一字镔铁杵,呐喊一声道:我去杵他去!”胜爷见傻小子要出去,急忙说道:贾明,不许你胡说。那刺客乃是女子。傻小子说道:女子呀,我也得杆她一百杵,我不管什么叫女子。胜三大伯,您要拦我,我踹开隔扇出去啦。
胜爷见贾明非要出去不可,遂叫道:“弼昆,你还不拦阻贾明吗?”弼昆长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道:“贾明,你胜三大伯以仁义为怀,宽宏大量,你不要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说罢,遂一伸手将贾明拉住。贾明说道:“真倒了运啦。往后要是再有刺客来行刺,就看着他刺吗?”弼昆长老说道:“贾明不要如此任性。”然后又向贾明一瞪眼。贾明一看,弼昆不许他造次,遂退下去了。此时无双女疼痛难忍,已经由五层阶脚石上,用就地十八滚的工夫,滚到了阶石之下,到在院中,已经缓过一口气儿来啦,遂用双足一点地,一纵身形,可就纵上了东厢房。林士佩在房上看得真真切切,一见妹子由房中滚将出来,知道妹子必遭了毒手,败兵之将又不敢下来动手,皆因为胜爷一人自己还不是敌手,若是镖行八十余位,那岂不是白送其死吗?林士佩爬在房上,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及至见姑娘纵上房来,镖行之人并不追赶,这才稍稍放下心去。可是见了妹子惭愧交加,一语全无。林素梅见哥哥林士佩伏在那里,好似傻人一般,遂拉了林士佩一把,叫道:“哥哥,咱们走吧。你方才看见啦,胜英是何等的大仁大义?倘若镖行之人出来,年轻之人甚多,如要将小妹捉住,你一言,我一语,你我兄妹这个筋斗栽得起吗?再说要是动了手,人家一奚落,叫我还怎么活着呢?哥哥走吧。”林士佩一语全无,站起身形,与姑娘仍由原路回归后寨。您道林士佩怎么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啦?这就应了那句话啦:理亏如山倒,胜者王侯败者囚。所以对着姑娘无话可说啦,哪有足不出户的十七八岁大女子行刺的道理呢?二人来到后寨,老|乳母尚在那里呆立相望,正在放心不下之时,一见林士佩兄妹进来,遂对姑娘问道:“姑娘怎样了?”姑娘叹了一声说道:“一言难尽。不要提啦,|乳娘,就此与我兄妹逃走吧。”林士佩遂与|乳娘、小妹三人,匆匆直奔后山而来,来到后山坡,此时早有轻船一只,两名老喽卒在那里等候。主仆三人登船,直奔莲花湖而去。
再表逍遥亭内八十余位,乱成了一团。胜爷说道:“大家且勿喧哗,不要喊叫。且看看咱们镖行人数,都在此处否?”于是大家这才齐集逍遥亭院内,查点人数,暂且不表。且说金头虎贾明尚未等查点完毕,即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了不得啦!咱们镖行之人,怎么单单不见诸葛师伯呢?我方才心里就直纳闷,诸葛道爷一定叫贼头给害啦。”胜三爷闻听傻小子喊叫,留神一看,果然就没有诸葛道爷。胜爷心中暗想:方才打那行刺的女子,我用的那个凳子本是诸葛道爷之座位。傻小子在一旁还是口中直嚷:“咱们快去寻找诸葛师伯去啦。”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喊。你那诸葛师伯本是心细如发,博古通今,聪明智慧的人物,怎能叫贼人给害了呢?大家不要惊慌,诸葛道爷绝不会有危险的。大家仍旧各归屋中,只要其他人都不缺,就不用喊嚷慌乱啦。”大家遂各归了屋中,仍然落座。胜爷也回到逍遥亭内,心中暗想:诸葛道爷怎么这半日工夫没见了呢?莫非果然有什么危险吗?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说道:“咱们坐在屋中这半日的工夫,就没留神诸葛道兄。此时固有刺客,大家这一乱,方才想起诸葛道兄。按说道兄要是上哪里去,总得言语一声。这是什么原故呢?”李刚李四爷说道:“诸葛道兄聪明一世,决无危险之事。大概许是自己暗探林士佩他们散山的情形去了。三哥不必挂心,诸葛道兄必有所为。”
原来,诸葛道爷一进屏风门的时候,脚踏方砖地,只听里面空响,自己就觉心中一惊。及至一看,那逍遥亭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不觉毛骨竦然,遂自己暗暗走到亭子后面隐藏去了。到一更余天的时候,来到亭子后面隐藏一会儿,遂拧身蹿到逍遥亭上,往四外观看,看那阵的机关在于何处。只见后山北方一片汪洋白水,有一座院落,在那里孤立,诸葛道爷遂来至后寨姑娘住的卧房。道爷一看,心中就明白了。只见由姑娘那院有一条方砖道,接连不断的,那方砖上有古钱大的窟窿。道爷心中明白,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暗埋地雷,那方砖地上有古钱窟窿,必是药筒子的道路,为的是流通空气,不叫那药线受了潮湿之故。道爷看罢,复反身来到姑娘住的房上,往下一看姑娘的房屋,乃是紧靠江水,房后的江水,与莲花湖接连,姑娘住的房子底座,乃是用柏木桩砸在水中,后房檐傍水处,用三合土砸成,上铺石头。道爷心中暗想: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在姑娘房中埋伏机关药线,要是进屋破阵被人看破,不但作不成,反倒栽了筋斗啦。道爷思索多时,心说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乃是取水火既济之义,姑娘房后是水,后房檐处,必有痕迹。思至此遂脱下道服,换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跃入水内,往后房山近处一摸,那后房山底下六尺余高,柏木桩砸着,本是空的。道爷往里行走,半人深的水,直通莲花湖的水路,走到山根用宝剑一敲,那房山里面本是空的,外面柏木的木板。用宝剑将木板划开,那木板里面又现出一层铁板;又用宝剑尖慢慢的刺那铁板,一会工夫,将那铁板刺下半尺见方的一个窟窿,一看里面又有一层铜板。道爷的宝剑削铁如泥,那铜板更不用费事啦,几下子将铜板划开,伸进胳膊往里一摸,原来里面是一尺粗的大铁筒子。道爷暗暗念了一声无量佛,自语道:“果然是药线所在。”道爷用宝剑将铁筒刺开,那铁筒里面又是一层铜筒;将铜筒刺开,里面又有一层竹筒;将竹筒刺开,用手一摸,已经摸着里面的药线,俱是核桃粗的药线,一共五颗,十字花搭着。
道爷将药线用手捋着往外一扯,扯出有数尺之长,又用宝剑将药线缠住用力一扯,扯出有一丈余长。然后又用宝剑将外面的铁板窟窿开长了,那莲花湖的水遂流入了地沟之内。只听哗啦哗啦声音,工夫不大,将那地沟也就满了。道爷复转身形退出,来到那江水深处,用水将身上的泥迹洗濯一番,这才由水中出来,来到岸上。将水衣水靠脱了,换上了道服,将面上的泥痕也洗干净,遂对着逍遥亭念了一声无量佛。镖行八十余位命不该绝,不然此时已死于飞焰炮火之下了。道爷心中寻思着说:“我再看看嫉妒的小儿林士佩去。”遂蹿房跃脊,来到聚义厅上,往屋中观看,一人皆无。道爷又来至前后各寨,皆已杳无人迹。道爷心说:“好一个万恶的林士佩,山寨之人俱都遣散一空,单等更深夜静,放地雷将镖行一网打尽。毒恶至此,可谓极矣。”寻思至此,复又笑道:“林士佩呀,少时你点地雷的时候,叫你如同水中捞月,镜里观花,用尽心机,白费一回。”道爷自思:我再看看那忠厚朴诚的胜三弟去。三弟你只知忠义化人,谁可怜你呀?也是天不绝我辈,邀天之幸,被我看破机关,不然,三弟你此时与众镖头及逍遥亭已化为齑粉了。险哉险哉!道爷来到逍遥亭切近,拧身蹿至逍遥亭上,往屋中窥看胜三爷,正赶上胜三爷与李刚李四爷叨念自己。道爷遂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来也。”只见那诸葛道爷跃身而下,来至逍遥亭内与胜爷见面。诸葛道爷说道:“胜三弟,英雄不落险地。”胜爷闻听,遂叫道:“道兄,何出此言?你看这座逍遥亭清洁雅致,设摆齐整,林寨主对待朋友总算是周到。”诸葛道爷冷笑一声,叫道:“胜三弟!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几乎断送在嫉妒小儿林士佩之手。三弟此时你还在梦中呢!”叫道:“杨香五、黄三太,将八仙桌搭开!”杨香五、黄三太遂站起身躯,走至八仙桌前,二人将八仙桌搭开。诸葛道爷叫道:“三太,你将这八仙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将下来。”三太、香五二人遂将那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下。一看那方砖底下有一层木板,那木板乃是活的,将木板揭起一看,底下是一个大木箱子,那箱盖用铁锁锁着。将箱子撬开,只见里面西瓜大的一个大地雷,那箱中装着硫磺火种,可箱中已经灌了半箱子水啦。大家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若不是诸葛道爷破地雷,大家必然死已多时了。诸葛道爷叫道:“三弟你看,这个地雷要炸了,这座逍遥亭岂不成为灰烬?你再看那箱外通着东西厢房,尚有两个铁筒,也是药线,东西厢房内也有地雷。这林士佩对三弟你外示优容,内藏奸诈,三弟你只知忠恕待人,诚实为怀,焉知道人家却是暗算于你?”胜爷看罢,不觉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遂大声骂道:“好一个畜生林士佩,狠毒至此,宜杀不宜留。”遂叫道:“大众亮家伙,去各处捉拿林士佩,将他捉住,碎尸万段,与那死去的镖头报仇雪恨!”大家一闻此言,全都亮出兵刃,捉拿林士佩,暂且不表。
再说胜爷由逍遥亭直奔正南而去,方来到后山坡时,举目往四外观看,只见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山水荡漾,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胜爷心中暗道:“林士佩小儿逃走,必奔莲花湖而去,大约此时走之不远。”胜爷寻思至此,遂注目向西北观看,只见离此山约有半里之遥,江面上有灯火闪灼,似乎船在江中,可是并未行动。胜爷心中暗想:“这必是贼子林士佩向莲花湖逃走,此时风大又是逆流,不能前进。”胜爷还是真猜着啦,果然就是林士佩的船。皆因为林士佩生性嫉妒,他那只船上的艄公乃是两个老喽卒,年已六七十岁了。他为什么用两个老喽卒呢?皆因为林素梅是十七岁的女子,若是年轻的喽卒,多有不便。所以那船走得非常之慢,再遇上漩涡逆流,就走不动啦。再者说,往前行走,看看已经到了那水深之处,那片水乃是鹅毛沉底,船不能行,那水流乃是漩涡。那位说啦,这水既是漩涡逆流,鹅毛沉底,方才你说林士佩已坐着小船数只,叫喽卒们押着金银细软之物送往莲花湖去了,他们是怎么过去的呢?原来莲花湖的水路,乃是四通八达,并不是这一条水路可以进莲花湖。林士佩因点地雷失败,恐怕镖行之人捉拿于他,所以急不择路。先到莲花湖的人,已经将林士佩所嘱之语,报告了韩秀寨主。那韩秀寨主善于游泳,自幼生在水地,这片江水虽然鹅毛沉底,韩秀他能由这片水凫得过来,其余还有两个人能凫过此水,暂且还表不到呢。话说胜爷看罢,由身上摘下油绸子包袱,撤下头上鸭尾巾,换上了油绸子水帽,脱去英雄大氅青缎靴,穿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背Сhā鱼鳞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跃身入水,直奔那只小船,施展游泳之术。工夫不大,已来到小船切近。胜爷露出水面,往船中观看,微闻船内有悲泣之声,细听乃是女子的声音。胜爷心中明白,那女子必是行刺之人。来到小船切近,胜爷一手捋着船舵,一手扶着船尾,听那女子悲泣道:“哥哥,这黑夜之间,船不能前进,兄长你要叫小妹上哪里去?”
就听林士佩说道:“奔莲花湖去。”那女子又道:“那莲花湖是个什么地方?”林士佩说道:“莲花湖乃是我盟弟韩秀的山寨,我那盟弟韩秀乃是总辖寨主。水八寨,旱八寨,前八寨,后八寨,中央八寨。外有一十二寨,乃是十二家老寨主统辖,那十二家老寨主是钱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共五十二寨,喽卒万余,寨主数百,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较之莲花峪,胜强远矣,不啻世外桃源,可称富贵无疆。我那贤弟乃是总辖四十寨寨主,与兄八拜结交,情同手足,小妹到那里,较比你独自居住莲花峪后寨热闹多矣。那里山寨规矩谨严,与莲花峪不异,他们寨主又多有家眷,贤妹到在那里,与各寨主夫人可以谈谈论论,毫不寂寞,是何等的痛快?小妹怎么又哭哭啼啼起来了?这不是叫哥哥我为难吗?”林素梅答道:“兄长,小妹绝不叫哥哥为难。古人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但是小妹在山内,怎样苦劝哥哥,哥哥不听,哥哥如要听了小妹之言,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小妹跪劝哥哥别点地雷,忠言逆耳,哥哥不听,非点地雷不可。地雷炸了吗?只闹得画虎不成。然后哥哥又逼迫小妹去行刺,多亏胜老者大仁大义,不追赶小妹。虽然逃出了虎口,哥哥又往那贼窟里送小妹去。”林士佩道:“妹妹,为何出此言?哥哥占山为王,人家也占山为王呀。”林素梅说道:我说此话,哥哥你还没有听明白,不是小妹不知羞耻,哥哥你为什么自父母死去,直到如今不给小妹打算终身之事?你又不娶嫂嫂,只教老妈子在后寨与小妹作伴。除去婆子丫环之外,连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如果小妹若是有个嫂嫂,无论上哪里去,小妹也可以追随作伴。哥哥你此时连妻子都没有,小妹又在青年,小妹方出了贼巢,又入贼巢,把小妹一个青年的姑娘,怎么安置呀?想当初我曾说您占山为寇无有好下场,哥哥虽不够百万之富,回原籍尚可置田园作生意,并且尚有叔婶在世,叔婶何异于父母?骨肉团聚,得其善终。
哥哥你此时还想得起此话吗?我也不必累坠哥哥你,妹妹乃是美玉无瑕,就此投江一死,生者对得过哥哥,妹妹良言劝了多少,哥哥不听;小妹死在泉下,也对得起我那故去的父母,没给父母丧了廉耻。“语毕,无双女就要投江自尽。老|乳母知道姑娘秉性贞烈,早将姑娘一把拉住。林士佩看罢,遂叹气道:妹妹别挤兑哥哥啦,哥哥到了什么时候啦。事情错啦,犹如覆水难收,贤妹此时就当怜恤哥哥这是落难之时,贤妹要是那么一来,岂不是逼哥哥一死吗?哥哥此时亲近之人还有谁呢?妹妹真就这样吗?我方才不是跟妹妹你说了吗?莲花湖老寨主那儿有姑娘仆妇们,贤妹到在那里,终日欢乐,强于莲花峪多了。贤妹你先到那里看看,如不适意,兄长必当将贤妹送归故里。”林士佩又说道:贤妹你看,前边那只莲花红灯船破浪而来,那就是四十寨统辖寨主我的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了。贤妹到了那里,必然适意。“胜英暗道:占山为寇之家,竟有这样节烈之女。”此时胜老英雄不觉暗暗叹息,心中暗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林士佩,姑娘必定投江而死。胜爷遂动了恻隐之心,心中说道:我为怜恤此女,我放了小儿林士佩。“又听船上林士佩用手指着前面道:贤妹,你看那对彩莲灯,光色夺目,已经来到啦。那就是我之拜弟韩秀,那船到了漩涡之处,也是不能前进,我韩贤弟总得凫过漩涡,前来接我兄妹。”胜爷心中暗想:我久闻韩秀走马观碑,路视群羊,提笔能作八股文章,文韬武略,精明强干。我一来多认识一位朋友,二来我将人情送给韩秀。如其不然,我既是追到啦,焉有空回之理?胜爷正在心中暗想,那韩秀此时已经由那只彩莲灯船上跃入水中。工夫不见甚大,只见林士佩船前水声哗啦啦一响,由水内冒出一人,林士佩留神观看,正是盟弟韩秀。那韩秀两腿一搅水,右手一按船头,跃身上船。韩秀遂问林士佩道:兄长,莲花峪如何?林士佩说道:一言难尽了,昆冈失火,玉石俱焚。
林士佩遂又扭项回头叫道:“妹妹,这就是韩秀韩贤弟。”又叫道:“韩贤弟,这就是小妹素梅姑娘。”韩秀闻听,抱腕当胸,遂向姑娘施礼,姑娘也向韩秀道了个万福。姑娘对韩秀遂说道:“我们兄妹日暮途穷,多蒙韩兄长前来解救。”韩秀说道:“姐姐何出此言?我与林仁兄情同骨肉,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唇亡齿寒之关系。”胜爷此时在船后观看韩秀,那韩秀头戴荷花色壮帽,包耳护项,软护克脑,荷花色的分水裾,背后绷着亮银双刀。此刀与众不同,别人的刀,刀柄有藤线缠的,有丝绦缠的,韩秀的刀乃是能工巧匠所做,细自足纹银镶着五个大字,乃是“天地君亲师”。此人颇知三纲五常,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下体荷花色分水裙,三叉通口水裤。在脸面上一看,面如敷粉桃花,黑真真宝剑眉抱于桃花脸上,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两耳垂轮,三山得配,五岳相停,那像个四十寨统辖的山大王,分明是个风流秀才,儒雅的学生,惜哉身为绿林道。再看林士佩与他二人相见,姑娘呼韩秀为兄长,韩秀呼姑娘为姐姐,皆因二人未叙年庚。林士佩说道:“你把姑娘急速背过漩涡水去,然后再背愚兄。胜英水路镖头不少,倘若追来反为不美。”韩秀答道:“谨遵兄命。”姑娘素梅往后一退,说道:“兄长落难之时,何以不顾廉耻?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兄长请想,韩兄长二十余岁,小妹乃年方十七岁之人,岂能叫韩兄长背之?小妹宁死不能叫韩兄背渡此水。”韩秀闻听,不由得桃花脸通红,遂叫道:“贤姐勿要多想,小弟天胆也不敢搀扶姐姐。”林士佩说道:“贤妹,你韩兄长是我生死之交,你我在此落难之时,何必多疑?我盟弟韩秀有柳下惠之品,人正不怕影儿斜。胜英的镖头会水的甚多,如果工夫一大,必定追来,那时节反为不美了。贤妹成全哥哥我落难之时吧。”胜爷在船后,一只手挎住船沿,一只手扶着船尾,心中暗道:“我别叫男女三人为难啦,我既是开笼放鸟,为何不给他们一个痛快呢?”
胜爷遂用两腿一凫水,纵身形上船,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遂大声说道:“对面来者是莲花湖五八四十寨总辖韩寨主吗?俺胜英来也。”林士佩一听,大吃一惊。列位,林士佩这样的英雄,为何如此呢?这就叫败军之将,不足以论战。皆因地雷一破,林士佩准知道镖行将地雷挖将出来,胜英来必定拚命决战,遂叫道:“韩贤弟!胜英追到了,亮家伙!”韩秀套挽手亮出亮银双刀,林士佩压双剑。林素梅将斗篷脱去,套护手亮鸡爪双镰,说道:“胜老者,我兄妹一败涂地,何至于赶尽杀绝?”惟有韩秀借着明月及船上的灯光,观看胜爷脸面之上毫无怒容,遂把双刀一抱,说道:“久闻明公海量宽宏,屈己从人,我拜兄山败人亡,何必苦苦追赶?”胜爷刀未离鞘,说道:总辖寨主,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枝叶为源,有话说与明理的君子。我追林寨主本欲拚命争持,胜者存,败者亡,我听姑娘哭得可怜,要投大江一死,在下胜英遂生恻隐之心,才不与林寨主比较,打算放他兄妹逃走。恰巧统辖寨主接到,我得以见到高明,三面相对,我们二人之事,请求总辖寨主与我们两下评论评论,谁是谁非?提起此事,胜英有些惭愧,我们门户之中出了下贱子弟,名叫高双青。凡女子及妇人,因奸不允,即拔刀杀未出闺阁的女子,守节之寡妇。他又在某宦家楼上,捋住小姐的发髻,九烈三贞的小姐,不允奸情,小冤家持刀威吓。我与我盟弟二人亲自看见,将小冤家叫下楼来,我捉拿于他,小冤家不是我之敌手,他才要想逃命,我在后面追赶,小冤家借水逃走,我觅迹寻踪,追到侠义庄。此孺子是我师弟邱琏之义子螟蛉,我弟兄就要捉拿高双青,万恶滔天之淫徒竟镖打他的义父,得艺忘本,昧义忘师。在下胜英追到二郎山,四霸天庇护于他,在下扫平二郎山,小冤家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镖行之人,由地道追拿。追到莲花峪时,我之傻盟侄要追进莲花峪去,喽卒众人阻拦,口角分争,打伤了几名喽卒,林寨主亲自出寨,要将我那盟侄结果性命。
我给寨主赔礼,拜求寨主放出高双青。林寨主即提出请我赴南北英雄会,我要不赴南北英雄会,叫我将十三省总镖局关门,南七省一脚之地,不叫我姓胜的站立。总辖寨主请想,南北英雄会我是赴与不赴?“韩秀说道:慢说胜老明公名扬天下,四海皆闻,有人要请在下韩秀,就是刀山油锅,我也要前往。”胜爷说道:姓胜的率领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到了莲花峪,人不跟人比赛,先叫我们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伤了我二位镖头。第三阵将鹿打死,邱锐反复无常,他硬说不算输赢,又叫我们三阵打豹,两阵将豹打死,二寨主仍然说不算输赢。二寨主又口出不逊,又要人与人比赛,胜英让之再再,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我胜英连赢数阵。末了我与林寨主比赛,一百余个回合,我反背转环刀,未肯伤害林寨主之性命,削去他的壮帽绢帕,头顶削去铜钱大的一缕发髻,皮肉略见一点血迹。林寨主意狠心毒,将我们稳在逍遥亭暂宿一夜,三更天暗点地雷,要将我们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天不绝人,被我等识破,掘阻地雷。大众一见愤怒,追赶林寨主。韩寨主你是明理的君子,我们二人谁是谁非?请阁下公论。“好一位精明强干的韩秀,对着胜爷控背躬身,深施一礼叫道:胜老达官,千错万错,是我盟兄林士佩的错,您春秋鼎盛,年纪高迈,多容多让。我们弟兄年轻,做事不周,明公高抬贵手,我拜兄到莲花湖时,我当苦苦相劝,必然悔悟,不但他兄妹承情,我韩秀也感激非浅了。胜老达官,您高指贵手吧。”胜爷说道:咱们保镖的买卖,全仗绿林道朋友照应。我的镖车镖船,骡驮子,来到南七省的时候,大家不给我动,就是赏我们饭吃啦。总辖寨主,您迎接林寨主兄妹回归莲花湖去吧,船可以绕着走,不必渡此漩涡。我胜英暂回莲花峪,有我镖行之人追来,我将他们迎回莲花峪。“韩秀说道:明公,我欲请您到我莲花湖,你我盘桓几日,也可使我顿开茅塞,长些见识,我等得与高人共语,也是三生之幸也。”胜爷说道:总辖寨主说的那里话来?莲花湖的高朋贵友和气如云,滴汗似雨,什么高明皆有,胜英有意拜访,皆因莲花峪尚有八十余人,怕他们放心不下。你我人长天也长,改日再到贵寨拜会众位。彼此道请字,胜爷踏水花回莲花峪去了。
不到一里之遥,胜爷回到莲花峪,忽然抬头一看,只见莲花峪四面火起,烈焰腾空,满天照如白昼,火光达于霄汉。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真好似战国春秋火烧棉山,烧死了忠臣介子推。胜爷弃水登山,将油绸子包裹打开,包裹铺在山坡之上,由油布口袋内取出鸭尾巾,英雄氅,青缎子快靴和一切零碎物件,撤去通身水靠,提起一抖,水珠不沾,挽好发髻,绢帕绷头,带好鸭尾巾,背Сhā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将零碎东西包好,背后一背。火势已大,胜爷不能进寨,由北山坡遂往东行去,由东而南,来至头道寨外。胜爷只听头道寨门大众喧哗,人声鼎沸,金头虎贾明喊叫:“诸葛道爷,怎么咱们镖行之人,单单不见我胜三大伯?我由昨天就心惊肉跳,一定将我胜三大伯烧死在山内啦。”聋哑仙师闻听,微然一笑:“傻孩子不要胡说,你胜三大伯难道说是傻子?岂能见火起,还能在山内等着烧死?”复又听金头虎说道:“点火的时候,就应当找找我胜三大伯,连言语都没言语,就将火点着啦,真要是烧死我胜三大伯,我看你们怎么办?也不是我点的,反正没有我是罪辜。”胜爷在山口外听得明白,心中说道:“金头虎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我,真令人可爱。”胜爷眼望众人走至近前,此时贾明一眼看见胜爷,遂大声喊道:“胜三大伯来了。三大伯,你老人家上哪里去啦?这大工夫才回来,我们好不放心。”胜爷看着贾明微然一笑,遂问道:“这火是何人点的?”只见大众面面相觑,一语全无。胜爷又接连着问了好几次,并无一人答言。金头虎在旁有点别不住劲啦,遂说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别问啦,大家都商量好啦,等胜三大伯回来时,别告诉是谁点的火。我也不告诉你老人家是谁点的火,李四大伯知道。”此时聋哑仙师微然而笑。李四爷站在一旁,面容惨淡。胜爷看着莲花峪,不由得唉声叹气,胜爷一听贾明说出李四爷知道,不言语,不问可知,那火一定是李四爷点的。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说道:“四弟,这火是您点的吗?”
李四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遂对胜爷说道:“不错,是小弟我点的。”胜爷说道:“四弟,你看这座莲花峪大房好几百间,里面桌椅木器,花梨紫檀的甚多,您这一点火不要紧,损坏多少银子、物件?现在有绅董丁桂芳丁贤弟在此,咱们大家回归飞龙镇之后,由丁贤弟报告官面,叫居民们将那砖瓦木料拆去,内中的桌椅玩物,或归官家,或归丁贤弟设法报官售卖,要是作一种慈善的事业,有何不可?你这一烧,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四弟你这样刚愎,恐其将来不得善终。”李四爷被胜爷这一数说,听着胜爷说的句句有理,不觉心中也是难过,遂对胜爷勉强答道:“谁叫他们要点地雷呢?林士佩要是点着地雷,这座山寨不也是得化为灰烬了吗?莫若我替他点着了就完啦。”列位,有句俗语,无论何人拗不过这个理字去。李四爷这就叫无话可说啦,说了这么两句不通情理的话。胜爷又说道:“四弟你作事太绝啦,恐怕人容天不容。你岂不闻但得容人且容人吗?林士佩阴毒奸险,打算叫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全都死在逍遥亭内。他的打算,是以为必成啦,哪知道人叫人死,那是万万不能的,诸葛道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那地雷给破啦。凡事都有天作主,不是人想怎么,就可以成的。”诸葛道爷听胜爷说话,愈说愈多,李四爷又不是好脾气,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不要多说啦,李四爷因为小儿林士佩做事太坏啦,所以才给他来个斩草除根。况且这山寨窝藏盗匪,于人民毫无利益,李四爷这一烧,这就是由根本上给百姓们除害啦。”诸葛道爷又问胜爷道:“您追赶嫉妒小儿林士佩,可曾追上吗?”胜爷说道:林士佩小儿由水路逃奔莲花湖去,他那只船方行出不到一里之遥,已到漩涡之处,就不能前进啦。因为他逃走心急,早有人去到莲花湖送信,有人前来迎接于他。我追至船前,我闻他那船中有女子哭泣之声,我就在船后仔细窃听,那哭泣之人,正是小儿林士佩的妹子。
不想他那妹子倒是个九烈三贞之女,在船上埋怨他哥哥作事不仁,不该点地雷害人,历数他哥哥的罪状,并言及小弟我侠肝义胆,宽宏大量,行刺时并不追赶等情,说至伤心之处,泣不成声。姑娘真是读书明理之人,并且要当着他的哥哥投江一死。我听到此处,我遂起了不忍之心。我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小儿林士佩,姑娘必定一死,故此我未忍上船拿他。正在此时,就见上流有一只彩莲红灯小船破浪而来。林士佩就劝解姑娘说道:‘妹妹,前面那只彩莲红灯小船,就是我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啦。’我听到这里,心中一想,既久闻韩秀之名,为何不借此机会,也会一会绿林的人物?乐得我就将此人情送与韩秀倒也不错。工夫不大,韩秀那只船可就来到那片漩涡之处啦,那韩秀跃入水中,遂凫到了林士佩的船头。我在船后一看韩秀,哪像上山为寇的寨主呢?那韩秀长得面如敷粉,五官清秀,俨然是一位文生公子。我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起了爱敬之心。那时节我遂纵上船去,小儿林士佩见我上船,遂叫道:‘韩贤弟亮家伙,胜英追到了!’林姑娘也亮出家伙,小儿林士佩压着剑哪。此时韩秀见我上得船来,并不动手,韩秀遂对我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他兄妹已到此时,为何赶尽杀绝呢?’我此时遂对韩秀说道:‘并非我们镖行之人无故生非。’我就将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要点地雷暗害咱们镖行之事,与韩秀略略说了一遍。那韩秀虽然年轻,倒是一个聪明之辈,听我将话说完,遂对我控背躬身,替林士佩小儿认了许多的不是。语至此,我遂与韩秀告辞。“胜爷说到这里,诸葛道爷口念无量佛:胜三弟宽宏大量,但得容人且容人。”胜爷又接着说道:此山已经烧啦,咱们大家也不能进山啦。但是咱那惨死的镖头尸首,可曾运出来了吗?“诸葛道爷答道:那死去的镖头棺木,都在山环之内,火不能焚,万无一失。”胜爷又问道:咱们那几匹马呢?“诸葛道爷答道:那马现在山坡吃草呢。”胜爷与道爷说着话的时候,忽听山崩地裂一声响,乃是那地雷爆炸的声音,众人听着不觉毛骨竦然。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刚李四爷说道:三哥,您听这地雷在平地上爆炸的声音,还如此之大,若是在地里埋着,还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呢。林士佩小儿这样的狠毒,我们正应当烧毁他的山寨,三哥还叹息什么?要不是诸葛道爷,咱们大众比此山惨之万倍呢。“胜爷说道:凡事都是天数,四弟你但多行好事,自然默默中有一分报施。”胜爷遂即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就此将马备好,咱们大众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啦。咱们镖行之人,俱都一日一夜未得休息,赶奔回飞龙镇去,大众也好休息休息。“三太、香五赶紧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马匹备齐。六匹马牵到六老跟前,六老者上了座骑,六匹马并行,众镖头在后面跟随,浩浩荡荡往飞龙镇而来。在路途上六老者并马而行,口中谈论南北英雄会之事,说到伤心之处,胜爷不觉潸然泪下。李四爷问道:胜三哥,为何哭泣呢?我们此时将一座莲花峪毁为灰烬,寇盗四散,林士佩望影而逃,咱们大家得胜而归,方乐之不暇,何泣之有?”聋哑仙师在旁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爷有所不知,贫道可以猜着胜三弟的心肠。南北英雄会,大众由飞龙镇起程的时候,咱们镖行亲朋来的是八十四位,现在回去剩八十一位了。死去的赵谦、李勋、王玉成三位少年的镖头,俱都是上撇双亲,下抛妻子。胜三弟想起他们三人,所以泣耳。“诸葛道爷语至此,遂叫道:胜三弟,凡事皆有天定,三弟你也不要伤心悲泣。对于他们三位的家属,咱们大家回到镖局之内,自有相当的待遇,生者,死者,必都有安置,也就对得起他们了。三弟你空自悲泣,于事毫无裨益。”弼昆长老与李四爷、邱三爷、丁绅董大家都说道:道爷说得有理,胜三哥不必悲哀,只要厚待死者家属,也就是了。
大家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解劝着胜爷。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啦,胜爷被大家劝解,方才止住泪痕。抬头往前观看,只见有两匹马迎头撞来,那马上之人俱都便衣打扮,直向镖行这边加鞭策马而来。胜爷一看,心中一动:旷野荒郊,前面就是莲花峪,商人买卖决不由此路经过。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诸葛道兄,你看这两匹马迎头而来,必有原故。”诸葛道爷答道:“我也如此思想,三弟之言与我相合。”说着话,那马已来至近切,那二人将马绷住,遂对镖行之人问道:“你们众位之中有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遂将座骑往旁边一兜,叫道:“黄三太前去答话,就说胜英在此。”黄三太赶奔前去,二位已然下了座骑。三太向那二位控背躬身说道:“那位白胡须老者,就是我的老师。”那二位答道:“你将那胜老者请过来吧,我们有公事在身,也不必客气。这一位是院衙的差官王千总老爷,在下我是江宁府守备,姓李名守仁,奉钦差大人堂谕而来。我们先到你们十三省总镖局去了一趟,镖行人说,你们大众奔镇江府而来,我们这是随后追来的。在飞龙镇上,我们打尖的时节,我们曾向招商店打探你们众位行踪,据说你们大家奔莲花峪而来,我们故此也奔这条道来了。”此时胜爷听得明白,遂来至二位差官面前问道:“二位大老爷,有何公事呢?”那二位差官答道:“现在有人在当今皇上面前,将胜老达官你告下来啦。”守备李守仁叫道:“王老爷,您将公事拿出来吧,叫胜老达官看看。”王千总遂将背后小黄包裹打开,里面有一个黄油纸包儿,又将纸包拆开,将公事双手递与胜爷。老英雄打开观看,乃是半行半草的字据,好似小学生的笔迹,上面写得是:“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在一旁有一行八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胜爷看罢,吓得魂飞胆裂,面无人色,不亚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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