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赵老爷子回来,听赵嘉年介绍完自己以后,这满屋子的亲眷才噤住了声。就在空气静谧得让林子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赵老爷子才开了腔。
直到现在,林子还记得,当时他说的是——
“放眼全香港,有几户人家的媳妇儿是硕士毕业的?又有几户人家的亲家是大学教授的?我看林小姐就不错,比那些只会花钱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好多了!”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林子才得以顺利嫁入赵家,虽然最后,她和赵嘉年还是没能走下去。
当初离婚,她本不想要赵家的任何东西,最后又是赵老爷子找到她,用他活了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威势,愣是迫着林子收下了宝伦街的那套房子。
林子知道,那是老爷子表达内心愧疚的一种方式,所以虽然她从未住进过那套房子,对赵老爷子,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可是现在,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林子不禁怀疑,这还是那个驰骋商场多年,不怒自威的赵家家主吗?
“去年的时候,不是说老爷子身体好了的吗?”林子压低声音问旁边的赵嘉年。
“最初的时候,是好了一阵子,特别是有小宝在的那段时间,爸一度还能够下床走走。只是后来……”说到这,赵嘉年的表情有些尴尬,稍微顿了会才继续说,“后来听说我们是用了些手段才把小包子抢过来,他很生气,逼着我们打消了上诉的念头……那以后,爸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林子听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得紧,她侧过身去,平息了一番心绪,方才领着小包子进了病房。
见有人进来,躺着的赵老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浑浊,但在看到小包子的那一瞬,眼中却仿佛有精光闪过。
“小宝……”他勉强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招呼小包子过去。
小包子却显得有些害怕,本能地往林子身后躲,林子捏了他一把,叫他过去喊爷爷。
“爷爷……”小包子还算是识时务,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得顺着自家老娘的意思行事。
年少无知的他哪里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亲生爷爷,最后一次叫他了。
答案
一周后,赵家人在北角的香港殡仪馆为赵老爷子设灵,在赵嘉年的恳求下,林子一早把小包子带了过去,给他穿上孝服,让他陪在赵嘉年身旁,作为家属向来往的宾客致礼。
小包子本不乐意做这样的事情,林子好说歹说,他才隐约明白先前见过的那个对他很慈祥的爷爷对自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没有他的话,自己现在还是空气,这是妈妈的原话。
现在,这位爷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他,只有穿着这身像抹布一样的衣服跪在这里半天,才能跟着妈妈和韩爸爸一起去吃他大爱的焗香蕉酥皮卷和芒果班戟,所以,忍吧。
林子坐在灵堂边上,看着披麻戴孝的赵嘉年站在那里向来吊唁的宾客致谢礼,昔日的一双桃花眼,今日变得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
林子的心情也是异常地沉重,相比生离,她更怕看到死别,因为前者还能努力尝试着去改变,后者却已是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对于赵老爷子,林子心里其实是有愧的,当时她要是她没有那么坚持的话,或许赵老爷子也不会走得这么快。但林子心里也清楚,对于小包子的抚养权这种问题,她又怎么可能不坚持。
只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她和赵嘉年,在那晚见过赵老爷子后终于达成了默契,林子答应每隔一段时间带林宝过来与赵家人团聚一番,但这迟来的团聚,终究还是因为赵老爷子的离开而留下了一份永远的缺憾。
见到她黯然神伤的样子,韩惟墨隐约猜到她的自责,握着林子的手紧了一紧,同时附在她耳边,轻道:“别太伤身了,听他们说,见过小宝后,老爷子都走得很安详。”
林子知他是好心,勉强地咧了咧嘴,却是连个微笑也挤不出来。
韩惟墨也不勉强她,只拉着林子的手说:“出去走走吧,也给小包子买点吃的来,小家伙在那跪了一早上,连口水都没喝。”
他这么说,其实是担心她一直待在灵堂这种氛围里,会被引得又难过起来。好在林子也没拒绝,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出来。
在门口,林子遇到了正在指挥工作人员摆放花圈的利华,多日不见,她看起来也消瘦了不少,好在面上虽是有些憔悴,眼中的神采却是依旧。
官司之后,林子虽然没怎么关注过香港这边的八卦,但也或多或少的听说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比如利家退出和赵家的合作,她却执意地没有退婚,甚至因此惹恼了家族里的长辈们,比如她一度和家里闹到很僵,比如她最终还是和赵嘉年结了婚,却因为赵老爷子的病情生变而没能正式摆酒……
这些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于她,又是怎样难熬的一段经历……
林子知道,那种被卷在舆论漩涡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其实她很想问利华一句:这样做,值得吗?
但是她并没有开口,因为林子知道,她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去问这样的问题。不过,就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利华却叫住了她。
“林小姐,”利华走过来,面上带着些许的哀伤,道,“谢谢你能来,还有小宝的事,也谢谢你。”
“应该的,赵老爷子待我,甚为宽厚。”林子淡淡地说,“至于小宝,这是他该尽的孝道。那毕竟是他爷爷,虽然我不打算让他回赵家,却也无法否认这层关系。”
利华微微颌首,把脸转向了韩惟墨,说:“对了,先前惠福道那块地的事,还要谢谢你和伯母及时出手,这才免了赵家的一场劫难。”
“利华姐不用客气,在商言商,惠福道那块地,我们也是一直很看好,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利华笑笑,见那头又有花篮送过来,便道了声“失陪”,又过去忙活起来。
赵老爷子在香港社交圈的人缘极好,这点光看外面停着的那些豪华房车和络绎不绝地送来的花圈就知道了。
只是,林子忽略了另一点证明——外面那些等着发现场回去的记者数量……
时隔几个月,这对折腾了媒体好久好容易要订婚最后有没有下文的冤家,突然携手出现在女方前老爷的葬礼上,嗅觉灵敏的新闻记者们一下子热血沸腾了起来,一下子长枪短炮,拍了个不停。
对于这样的场景,林子虽然还有些不习惯,但到底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措了,总之,自己又没做亏心事,由着他们拍好了,至于问题嘛,那自然是一个也不会回答的。好在殡仪馆附近的保安措施做得很好,所以即便记者们因为他来的出现而骚动了一阵,却也没有人能近到他们跟前追问什么。
绕开记者们的注意,林子过去超市买了点水和面包,想到刚刚利华的话,她忍不住文韩惟墨:“惠福道那块地,是怎么回事?听说利家撤资了,怎么,你们接手了?”
“嗯,”韩惟墨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到门口付了帐,“那块地我们先前就有兴趣,不过考虑到蛋糕太大,应吞下去有可能会噎到自己,也就没和他们硬争。现在利家看世道行情不好了,撤了资,倒把赵家给搞慌了,这个项目占用的资金太多,要是没有外力支持的话,分分钟有可能把他们自身给拖垮。而我们荣祥呢,就等到他最难熬的时候站出来,接手利家的那部分。”
那个项目,林子没有记错的话,光地价就要五十多亿,再加上建设费用和其他一些支出,整个项目的投资应该在百亿以上,她看着韩惟墨,眼神里不由地有了几分担心。
“放心,算上先前利家脱身的时候损失的那部分和赵家这些日子四处求人入资时自减的那部分,我们荣祥看上去是仗义施援,实际上倒是讨了不小的便宜。”韩惟墨温和地笑着,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荣祥的底子,比你想象得,还要厚一点。”
见林子不信,他耸耸肩,无奈地说:“我知道,当初你和荣祥合作的时候,肯定调查过我们的财务状况,但你就没想过,我妈那么年轻就退休,难道真的是去环游世界了?”
“你是说?”林子失声道,“荣祥还有一部分不为人知的海外产业?”
话一出口,她便捂住了嘴巴,这个,应该算是荣祥内部机密吧,韩惟墨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了自己?这还真和他半分钟前那种精明的生意人形象极为不符啊……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的。”林子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喃喃地说道。
“林子,”韩惟墨停下角度,攥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想和你分享我所有的一切。”
是啊,人家连公司都可以分你一半,林子啊林子,你还想要怎样呢?
沉默了半分钟后,林子开口,却说了一句让韩少爷极为失望的话: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和小包子一起回北京家里,在香港这边耽搁久了,爸妈那边挺担心的。”
韩惟墨一腔深情被林子不动声色地化了去,心里虽有些不忿,却也好脾气地接受了事实,还问她要不要自己送她去机场。
“不用了,”一整天,林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去完北京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一瞬间,韩惟墨那蔫掉的眼神又被点亮了起来,他看着林子,脸上浮现出隐隐的期待起来。
而林子则故意无视掉他这份期待,转身快步走回去,给小包子和其他人分水和吃的。
美国
再回到北京,林子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从泰国到香港,一个月不到的世界,她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个生与死的轮回,这时候再看亲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真的让她倍感珍惜。
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林爸林妈,林子在机场还见到了她久违的哥哥——林盛开。
原来,在听到林子要回来过元宵节的消息后,盛开也特地空出时间从美国赶了回来,想要圆林妈一个合家团圆的梦想。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林子又滞留在了泰国,团圆饭没吃成不说,还闹得家里面跟着担心了好一阵。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一家人总算是,又聚在一起了。
对于这位冷不丁冒出来的大舅,小包子虽然充满了好奇。起初的时候,他还能在表面上保持着初见陌生人的矜持,等到他从盛开那得知美国的迪士尼要比香港的大好多倍后,他就彻底的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一路缠着盛开要他今年暑假带自己去美国。
当天晚上,老妈准备了一大桌的“有意义”的菜,从象征“年年有余”的鲶鱼吃到“代代有余”的带鱼,从“如意吉祥”的豆芽再吃到“富贵幸福”的豆腐,老妈一边吃还一边交代着:
“小宝要多吃点年糕,回头年年长高个,学习也年年进步。”
“盛开来吃块芋头,来年遇个好姑娘,省的你妈我再为你操心。”
“盛蓝你已经有小墨了,就不要吃芋头了,多喝点蜂蜜杏仁露好了,以后结了婚甜甜蜜蜜,幸福安康。”
等她说完,小包子伸出筷子在汤碗里翻了好一会,最后找出两根青菜,在林爸林妈碗里一人放了一根,最后学着林妈的样子说:“吃完这根青菜,就会长寿哦。”
“为什么吃青菜会长寿?”盛开放下筷子,好奇的问他。
“因为我刚刚找过了,这两根青菜是桌上所有菜里面最长的!”小包子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嗯,其实青菜也蛮对的,”盛开接了他的话茬说下去,“爸妈这么亲亲热热,倒真叫人羡慕呢。”
“什么亲热不亲热的,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胡闹了。”
难得林妈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吃完这顿很像年夜饭的晚餐,林子主动跑去厨房帮着洗碗,结果没说几句,老妈就把话题扯到了韩惟墨身上。
“你怎么没叫小墨跟你一起回来啊,”这才见过几面,老妈就跟许之染一样叫称呼韩惟墨“小墨”了,问题问出去后,没等林子回答她又主动帮韩惟墨找了理由,“他要管着那么大一间公司,应该很忙吧,你平时也要多关心关心他,别只顾着自己。”
“妈,我也在管好几家餐厅的好吧。”林子不满地抗议了一句,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她和韩惟墨又没确定什么关系……干嘛和他在这点上争。
“你啊,也就是个甩手掌柜。”老妈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林子的功绩,“还动不动就出去旅游玩消失,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老妈这是典型的借事说事,分明是在埋怨她过年的时候跑去马尔代夫,还非要扯到生意上,林子暗暗腹诽。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见到韩惟墨他好像真的瘦了不少,嗯,回头得让他努力加餐饭,林子在心里想,她这可不是关心他,只不过是这家伙个子本来就高,再瘦就影响市容了,她看不下去提点他一下罢了。
“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感觉到林子的走神,林妈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现在你可是实打实的三十岁了,小宝也越来越大了,你不能总当单亲妈妈吧。照我说,你们也别再拖了,就今年五一,把事儿给办了吧。”说到这,林妈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哎,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嫁到香港那边。”
“妈——”林子一转头,意外发现林妈的鬓角夹杂了不少的银丝,鼻子一酸,抱住林妈的腰说,“我不想嫁人,我想陪着你和爸一起过下半辈子。”
“去去,别把洗洁精沫子沾到我身上。”林妈敲敲林子的头说,“我和你爸不要你陪着,我们只要,你和盛开……都好好的,这个家,总得有个孩子婚姻幸福吧。”
说到这,林妈的语气里明显添多了几分怅然。林子看了眼坐在客厅里的大哥盛开,当初母亲逼着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嫂,结果俩人婚后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最后还闹得离婚收场。那之后,盛开就去了美国,几年都没回来。
林子知道,在这事上,老妈嘴上不说,心里的愧疚却是一直都没少过,现在看到盛开事业上顺风顺水,却绝口不再提结婚,她心里的滋味自是不好受的。
“妈,我知道了。”林子应声,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吃完饭,林子泡了壶茶,端到客厅,在盛开身边坐下。他们这对兄妹,这些年来聚少离多,难得坐到一起,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幸好,还有小包子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
“妈妈,大舅说如果我可以年后跟他去美国,你说好不好啊?”小包子拖着林子的手,讨好地问。
“不好,”林子毫不犹豫地反对,“大舅在美国也要工作的,哪有空天天陪你玩,再说了,先前待在上海,你已经落下了一个学期的课,现在都不知道补不补得上,还想着玩!”
“盛蓝,”林盛开笑道,“当年你嚷着说要跟袁昕哥哥一起上学的时候,爷爷可没逮着你说不准哦。”
爷爷,想到这个名字,林子的心不由地软了下来。
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爷爷一贯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他相信“无为而治”,小时候林子不觉得这有什么,到现在自己为人父母,她才体会到要做到这点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们生活在这个凡尘俗世里,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一条大部分人都走过的道路摆在了他们面前: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几乎每个做父母的都生怕自己的孩子在这条道路上落后了别人,所以我们争先恐后地送他们去上学,去学琴,去画画,却忘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童年。
看着小包子晶亮的眼睛,想到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同宿舍的英国女孩休学一年周游世界的事,林子犹豫了。
“其实我让小宝去美国也不是纯粹就带他玩啊,至少这半年的时间,他跟着我,总得把英语说溜了吧,这对他以后也是有帮助的嘛。至于时间,你放心,”见她似乎有所动摇,盛开又接着劝说道。
为此,林子特地打了个电话征询赵嘉年的意见,没想到他竟对林盛开的提议大表赞同,除了先前盛开已经说过的那些原因外,还有一点,赵家在美国那边还有部分的生意,恰好就在林盛开所在的加州,对于赵嘉年来说,小包子去了那反而更方便他去探望。
当然,最终促使林子下定决心同意小包子去美国的,还是林妈的一番话。
她说,盛开这些年在美国也挺不容易的,现在虽说做出了一点成绩,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怎么着都不比在国内日子好过。而他虽然不愿意再结婚,对小孩子却是喜欢的很,如果能让小宝过去陪他一阵子,没准能让他的想法有所改变也不一定。
确定
半个月后,怀着对美国的憧憬和对迪士尼的向往,小包子跟在林盛开后面踏上了他的美国之旅。
送走了小包子后的第二天,告别了父母,林子独自坐在候机大厅里,准备搭飞机回南京。
身边少了小包子蹦跳的身影和他叽叽喳喳的声音,林子心里骤然觉得空落落的,半年,小包子自打出生到现在,好像还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这么久吧。
以前林子一直认为,是自己在保护着小包子,陪着他成长,其实现在看来,这个整日闹腾着给她制造麻烦的小家伙,也在不知不觉中陪伴着她,给她带来了很多生活中细碎的欢乐,和面对困境时无比的勇气。
现在小包子突然离开了,林子倍觉孤单。
不知不觉地,手机就已经掏了出来,拨弄着停留在电话薄里韩惟墨的名字上。林子叹了口气,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三十岁的女人,偶尔也会想任性想软弱一把。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的却是一把甜美的女声,林子一愣,以为自己拨错了,但再看看手机,上面闪动的赫然就是韩惟墨的名字。
这,是什么个情况?
冷静下来问过去,林子才知道对方是韩惟墨的秘书,手机的主人自己出了差,就把手机留在了香港交给秘书保管。
“是林小姐吗?需不需要我把韩总在当地的手机号给您?”年轻的女秘书细致地问道。
林子连说不用了,本来她找韩惟墨就只是想找他随便说说话,现在听说他在外面出差,也便作罢了。林妈说了那么多的话,有一点倒是没错的,韩惟墨比起自己这个闲散老板来说,的确要辛苦很多。这一刻,不知道他又去到了哪个国家,什么地方,是在谈判桌上和人针锋相对,还是在给员工开会,抑或者是和当地的经销商会面?
想着想着,林子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韩惟墨的样子,嗯,先前一直没机会跟他说,他最近瘦了不少,下次见面的时候得让多注意注意身体才是。
她这可不是在关心韩惟墨,林子心想,她这是怕这人整天上报纸杂志的,太瘦了影响市容。
只是林子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下次见面”会来的这么快。
她到南京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从机场的出口处走出来,林子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韩惟墨,他穿着闷骚的浅粉色彩条衬衫,外面套了件浅蓝色的V领羊毛背心,站在那等她的姿态,看起来是那样的闲适。
林子下意识地对着机场的玻璃看了看自己:唇膏有些脱色,眼线也有少许的晕开,再配上她身上这件驼色的大衣,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
该死的,为什么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会是这么一副形象,还有,这个据说应该在出差,理当忙的焦头烂额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林子兀自不平着的时候,韩惟墨已经走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同时附在她耳边解释了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小宝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去美国了,让我过来接收他妈妈。”
接收……这个词用得,林子突然有种打越洋电话过去咆哮一番的欲望。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韩惟墨告诉林子,其实他这次出差的目的地,就是南京。不过他这次过来的目的可不单单是看林子这么简单。
“我跟省政府这边商量过了,准备和他们合作,把我们家在颐和路那边的别墅捐出来改成艺术馆。等到艺术馆建成后,政府会把一些南京本地的近现代画家的作品放到那边去展览,我们韩家也会把奶奶的几幅遗作拿到那里去展览。”韩惟墨一边开着一边说道。
林子有些惊讶,紧接着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那幅《随意春芳歇》……”
“这幅画是奶奶送给你爷爷的,当初我买下那幅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见到你的时候能够亲手交还给你,它从交到你手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属于你了,至于那什么借阅协议,不过是当初为了把你骗到香港去而耍的小手段罢了。”韩惟墨微笑道。
“说起来,”林子转头,狐疑地看着韩惟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骗去香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韩惟墨答得倒是干脆,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颐和路,韩惟墨把车停下,转头看着林子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只是觉得,对于你,在哪里跌倒,就该在哪里爬起来。”
林子一愣,心里仿佛流过一股暖流,还没等她开口,韩惟墨就已经打开了车门,指着前面的小楼说:“过几天,这边就要开始改建成了,走,陪我再进去看看吧。”
林子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进来过这栋红房子,时隔这么多年再踏进来,她陡然有了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三层的小楼,旧式的格局,房间里的陈设,一切依稀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走进顾惜尘的画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长条的鸡翅木画桌和一个不大的玻璃柜子。
柜子里收着顾惜尘收来的一些画册和文房四宝,一排的湖笔,半盒的松烟墨,景物犹在,斯人却已逝去多年……
走到画桌前,林子不由地有些唏嘘,小的时候,她就是站在后面的窗户那,偷偷地看着这位日后蜚声海外的画家在这座寂静的小楼里,日复一日地画画。
说到这,林子心头冒出一个疑问:“我不明白,你奶奶几乎每天都在这作画,为什么最后留下的作品却只有八幅那么少?”
“这个嘛,你问那边那个火盆好了。”韩惟墨努努嘴,指着墙角回道。
林子看了眼那个已经被熏到黝黑的火盆,吸了口凉气,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她绝大多数的作品,都被扔到那里烧掉了?”
看到韩惟墨点头,林子痛心疾首地走到那个火盆前,哀叹道:“小墨你一定要叫他们把这个火盆也放到艺术馆里展览,标题就叫‘史上最贵的火盆’,按照你奶奶的画现在的价钱,这个火盆烧掉的,得是多大一笔钱啊!”
离开画室之前,林子又扫了一眼那张画桌,却意外地发现在桌上的笔架后面,还摆了一面小小的镜子。
她一时好奇,走过去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个镜子所对的位置,竟是后面的窗台……
“这个镜子是一直都在这的吗?”林子问韩惟墨。
“好像是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就见过这镜子,怎么了,是古董吗?”韩惟墨走过去,准备把镜子拿起来看看。
“不要动!”
林子出言喝住了他,退后了两步,模仿着当年顾惜尘画画的姿势前后站了好一会,方才确定,她的猜测没有错,站在这桌前画画的人,只要一低头,就可以透过这面小镜子,看到后面窗口处的情形。
这也就是说……当年爷爷站在后面的窗户那看她作画的时候,顾惜尘,那个清瘦和蔼,看起来永远是云淡风清的妇人,她其实是什么都知道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感涌上了林子的心头,从画桌到窗台,不过两尺不到的距离,他们就这样彼此相望着,一个从不出声,一个从未回头,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又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林子,你怎么了?”见她神色有异,韩惟墨赶紧走了过来,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林子怔怔地看着那面镜子,过了好久,突然开口说,“韩惟墨,我爱你。”
“啊?”扶住她的韩某人手一抖,第一反应居然是探手过去摸林子的脑袋,“你没事吧?”
这也不能怪他,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后,韩惟墨对林子最大的期望也不过就是有一天能听到她说一句“我愿意”,可是现在,她居然……主动开口说爱他!!
“我没事!”林子推开他的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感情不该藏着掖着,人生不过短短的数十载,如果不能直面自己的感情,坦陈心中所想,那活着该多累啊。韩惟墨,我承认,这一刻,我的确是爱你。”
韩惟墨的表情由惊讶转到狂喜,他一把抱住林子,在原地转起圈来,他恨不能告诉全世界,他韩惟墨为之努力了二十年的感情,终于在这个春天,开花结果了。
结局
一个月后,南京城东的某处公寓内。
干净明亮的厨房里,一个颀然的身影正在忙碌着。先是把拼配好的红茶放到法兰绒的布袋里冲泡,热水沿着杯沿浇入的同时,茶香也在空气中漫溢开来,伴着一旁摩卡壶里散发出的咖啡香,闻起来着实叫人振奋。
刚刚起床的林子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韩惟墨一手高举,将焗好的红茶在两个茶壶之间交替冲撞,表情认真地仿佛他不是在撞茶,而是在做什么紧要的科学实验一般。
林子一笑,走过去揽住他的腰,在韩惟墨背后呢喃道:“大清早的,你又在折腾我的厨房做什么?”
韩惟墨笑笑,放下茶壶,把红茶倒进杯子里,加入了等量的荷兰淡奶和现磨咖啡,又足足扔了两块方糖进去,搅拌过后,把杯子递到林子手里。
“喏,试试看。”
林子在香港住过三年,自然知道这种丝袜奶茶加咖啡的喝法是香港人的大爱,咖啡的香加上红茶淡淡的涩融合在浓郁的奶香中,无论是热饮还是冻饮都是很不错的选择。林子本身也很喜欢这样的组合,只可惜南京这边很难喝到地道的,这会试了下韩惟墨的手艺,倒让她怀念起香港的那些美味的茶餐厅起来。
“要是能再有块菠萝油就好了。”
韩惟墨巴巴地看了她半天,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评价,真是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林子,这是一杯鸳鸯!”他强调。
“我知道啊,一半的奶茶,一半的咖啡,鸳鸯奶茶嘛。”林子低头又喝了一口,赞道,“不过你冲的还真不赖,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不错不错。”
韩惟墨无视她的赞叹,以极其温柔的语气又强调了一次:“林子,是鸳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鸳鸯啊。”
“韩惟墨,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子放下茶杯,把他的脑袋绊倒自己面前,疑惑而认真地问道。
“咳咳,”韩惟墨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杯奶茶之所以叫鸳鸯,是因为它完美地融合了咖啡和奶茶的口感,成功地实现了1+1>2的效果,同样的,婚姻作为两个不同的人的组合,但只要用心,也能够调配出一杯美味的鸳鸯来,林子,嫁给我吧。”
林子闭上了眼睛,这个帅气多金温柔的年轻男人,在早饭时间,用一杯奶茶向她求婚……
她当然,是不能答应的。
“你记不记得,我那天答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林子微笑着看着韩惟墨,“我说这一刻,我的确是爱你的,可是下一刻会怎样,你我都不知道。我已经过了相信天长地久的年纪,我们都不能保证会一直爱着彼此,更不要提婚姻了。当然,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一刻,有这杯奶茶,有你在我面前,就足够了。”
于是,可怜的小韩终于领悟到,林子先前的答应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只是一个起点而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不过,这世上还有另一句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不是吗?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百天,林子收到了韩惟墨送的一份礼物——两张去美国加州的机票。
收到礼物的林子甚是感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韩惟墨几乎是抽出了所有的空闲时间来陪她,挖空了心思地制造惊喜和欢乐。林子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二十来岁的时候,心怀甜蜜地爱着一个人,同时被他深深地爱着,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无聊。
她原以为,韩惟墨已经做得很好了,却没想到,他甚至还注意到了自己努力掩藏着的,对小包子的挂念。
林子还记得,上个月韩惟墨拖着她一起回香港的时候,在石澳别墅的那间客房里,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韩惟墨给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林子你知道吗,读书的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只要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我就能追上你的脚步,追平这三年的差距,让你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我没有想到,从结婚到离婚,你走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当你离开香港,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安,害怕你会从此走到我触摸不到的地方。
他说真好,林子你现在又在我身边了,握着你的手,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你不会再跑掉了对不对,你不会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对不对?
那时候,林子才知道,乐观明朗如韩惟墨,也有他的不安,只是他一直都小心地把这份不安掩藏起来,然后在自己需要的任何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
她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又何其无措,该如何才能回报他的这份深情?
六月的加州,阳光醉人,小包子的欢乐生活因为林子的到来而显得更为圆满。
“妈妈,大舅说他这个月都很空——”小包子拉长了声音,特地咬住了那个“空”字,“我们一起开车去环游美国好不好?”
这小子还真是玩野了,加州这一块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在顺利解决了语言沟通上的障碍后,小包子的理想也变得远大起来,迪士尼乐园算什么,他要玩遍全美国,回去还不让学校里那些家伙羡慕死!
在两个宠孩子宠到没有天理的男人面前,林子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发言的机会。只得任由小包子拿出张美国地图来,用记号笔在上面一个个地画圈。
“嗯,自由姐姐是一定要看的,大峡谷也不能落下,啊!Vegas,我要去Vegas!”小包子挥舞着地图,兴奋地说道。
“你要去哪干嘛?”林子警惕地问道,她可不希望小包子才这么点大就去碰老虎机。
“唔……”小包子眨巴了下眼睛,灵机一动,指着林盛开说,“因为大舅的女孩就在那边!”
林子惊讶地把脑袋转向大哥,却看到他半是无奈半是尴尬地点头摊手,居然认了!
OMG……老妈如果知道这个消息的话,恐怕会喜极而泣吧,就连林子也觉得由衷的高兴,幸福,他们都会幸福的,不是吗?
只是,林子在为自家大哥感到高兴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拉斯维加斯之行,会有这样意外的Сhā曲。
到那的第二天傍晚,林盛开宣布他要去找那位不知名的姑娘,而小包子则自告奋勇去扮演灯泡的角色外加骗吃骗喝,韩惟墨则早有预谋地开着车带着林子在这个沙漠中建出来的奢华之都四处转悠。
夜晚的赌城看起来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林子以为韩惟墨会带自己去吃饭、喝酒、看表演甚至是赌博,她笑嘻嘻地看着一路的灯火辉煌,纸醉金迷,直到——车子在一幢小白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幢房子前面,竖着一个广告牌,两颗巨大的红心上,写着这样“A Little White Chapel”的字样……
这就是赌城最有名的,小白房结婚礼堂。
该死的,她怎么就忘了,拉斯维加斯除了是著名的赌城外,还是全世界结婚最快最容易的地方……
然后,韩惟墨像是变戏法似得掏出了一枚戒指,趁着林子还没没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套到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端正神色,认真地说:
“现在我们来做一笔交易,你给我一刻钟,一个签名,然后我给你一辈子。”
夜晚的拉斯维加斯,人们恣意地放纵着自己,有人在享受着各国美食,有人把自己灌醉到不省人事,有人看着轮盘赌到眼睛发红,有人为合法自由的脱衣舞而兴奋,而有人,在这里,决定用此生余下的时间做赌注,只为赢取这一生的誓言,携手此生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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