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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6章 太素质始

霞光掩映里,天­色­渐暮。禁宫中的一场龙争虎斗,已悄然过去甚久时日。长安城再次恢复往日宁静,出城逃难的百姓,经过许久的担忧后,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到安乐的小家。

雷府后园有一处景­色­极其优美的所在。这便是二小姐雷璺闺房的所在地怡心台。台前一汪小潭,碧水清澈,不时有金­色­小鲤摆尾游动。偶尔泛起的小泡,似在提醒主人不要忘记喂食。小潭尽头缀着数块|­乳­­色­礁石,极浅的潭水,在石隙间流动,沿下是浅­色­的沙砾滩。滩上横跃一­精­致玲珑的九孔玉石桥,一尾尾的金鲤便在桥下穿越不息。

天­色­越发黑幕,半空的月牙儿如徜徉星河,缓缓挂上。

冷辉轻洒在玉石桥上,映得鱼儿不敢抬头,惟有胆怯潜入深处。今日潭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生得高高大大,又白又壮。只不知为何,这家伙掉入水中后,便如块礁石一般,沉于水中,再没丝毫的异动。金鲤们对这新来的家伙,很感好奇。不时在他身旁穿越,偶尔轻轻碰触,觉得好软,好软,比之石头有趣多多。

久久静谧之后,小石头悠悠醒来。刚想转动脖子,谁知,仅是眼珠动了那么一下。心头大骇,难道我残废了?这时,一尾小鲤在他眼前懒洋洋地游过,嘴里不时吐着一个个的小气泡,且朝他极尽挑衅地孥孥嘴。他怔然,瞥眼朝旁斜睨,只见旁边竟有大群的金­色­鱼儿,忽绕柱窜跃,忽上下摇尾,你方逐罢,我上场;其间有恩爱缠绵的缱绻情侣,也有顽皮捣蛋的嬉笑鱼儿,当真是说不尽的惬意,道不尽的快活!

这么看着,看着,刹那间,竟不觉羡慕起来。寻思,如我也能像它们一样,无忧无虑的过活一生,却该多好!半晌,悚然惊醒,我此刻定是掉在了水里,否则,焉会有鱼儿在身旁嬉戏?既想到这时处境,又顿感诧异,费解自己何以仍活得安生?照常理,原该淹死才对,怎么除了身子不能动以外,居然别无异样,几和陆地相若?

思忖半晌,没想出所以然来。忽然寻思,眼下不是思虑为何没溺死的时候,而该思谋如何能动弹得了手脚,如此,才可出了水面,到上头的陆地去。当下聚神引气,试试能否吐故纳新,不料想,摆弄半天,体内空空如也,宛若旷大的山谷内,寸草不生,压根寻不到半丝有用的气息。

片刻后,不免有些着急。心想,我肩负重任,虽不敢说是架海金梁,却也负衡据鼎,窃居高位。暂不说教中数十万弟子等我带领,单是雷二小姐被楚王府逼婚的事,便须我从中解救。倘若,上面人久候我不至,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何样傻事?思虑及此,他是愈想愈急,心下更不知自己落入水中已然多久?暗道,我这般现状,等同石化了似的,万一已经过了多日,雷大哥和二小姐久等我不至,许当我畏艰而走。唉……如此,岂不教人误会了我。

他适才聚气,多用的是焚阳气诀和昆仑派的太始大法,此刻试了数次,大多枉费。心想,不妨试试《太素心境典》。这门功法既传之上清道祖,里面必有无穷奥妙,兴许能解我眼下窘迫。想到这里,刚觉欣然,猛又想起,《太素心境典》诚然自己背得滚瓜烂熟,脑中记忆更是深深隽刻。可这门功法自得到日起,偏生从未详加探究过。目下时辰恁急,这么短的时辰里就想要有所成就,怕是难如登天。

想着想着,不免有些沮丧。

这时,突见一条灵捷异常的翘嘴小鱼在自己眼前游掠而过;跟着,后头又追上一尾肥硕得不成比例的大胖鱼。两条鱼在前方的石柱边,绕了数圈。小鱼的游姿很是轻捷,优美而动人;每当肥鱼即将接近它尾时,便骤然加速,一下便把它甩得远远。而肥鱼却不气馁,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它依旧摆动着自己的秃尾,摇晃着那令人喷饭的肥硕身躯,向前追去。

两鱼追逐甚久,大半晌后,小鱼多半疲了,动作间已无先前那般灵活;而肥鱼的速度却依旧不改,仍是那么不慌不忙,挺着臃肿的大腹,摇曳着华尔滋般的圆美弧线。终于,小鱼再也没有原先的轻灵,呆在柱子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颗颗的小气泡,喻示它业已累到极点。此刻,肥鱼很是绅士地游到它身边,用那秃尾轻轻扫了它数下,算是做了薄惩。

看到这里,小石头对这肥鱼佩服得无以复加。心想,连鱼儿也晓得做任何事都要契而不舍,怎我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却是畏难如虎?当下,闭眼默诵,一个个古朴的字形,古怪的图象,顿时再次在脑中回忆起来。《太素心境典》约有万余字,但这些字迥然不同今日的字体,说它像甲骨,有些像;若说它是图画,也有些像。故而,当日小石头说是背诵,倒不如说是不求甚解的死记硬背,把整个隽刻《太素心境典》的石壁和当时秘窟的环境,均一起牢记心中。

此时,心中缓缓流淌过那日的情景。挽弓搭箭的神勇武士;婀娜多姿的飘裾仙子;时不时地更而闪现一两头狰狞可怖的上古猛兽;耳边仙乐奏响,高卑互陈里,不觉心旷神怡;尤其是大地苍茫,千军万马的那一刻,心头更是壮情满怀。但他毕竟非同凡响,一觉心思飞扬得毫无边际,立时收摄心神,牢牢把持着既澹泊又飘逸的心灵境界。

有为无为中,万余字不过片刻,已然诵完。试着动动手脚,却依然若故。无奈,只得再次默诵。

不知不觉,也不晓过了多久。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不亚仙音的动听女声:“爹爹!”

“嗯!璺儿,有何事么?”

小石头一惊,起初道是幻觉,但随即响起的步伐声和接二连三的说话声,顿让他确定,自己目下所处的水潭,多半就是雷府后园的怡心台。他思忖当儿,上面雷璺道:“爹爹,女儿非常担心石大哥。自那日起,他便始终再未出现。你说,他……会否……?”想到小石头兴许有甚不测,她立时心境焦忧,再难把话说完。

雷啸岳呵呵地笑慰道:“傻女儿,他会有什么事?东周的震北王爷,可是被全大陆人许之为天下第一高手。照他的本事,别说长安城,纵是阎罗地府,相信他也能来来回回好几次。”

小石头在水下听得憋闷,心道,按雷老爷这般说法,我简直就成了妖­精­。那阎罗地府是那么好来去的么?与此同时,又传来雷霆的声音:“二妹,你不担心自己的事,还担心他做甚?这家伙,说去跟踪劫银的贼偷,谁知一跟就没了影。哼,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算我雷霆瞎了眼,居然认他做兄弟!”

他刚说完,在旁的雷倩大是不服,急辩道:“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石大哥为爹爹灾银的事,四处奔波,出谋划策。眼下虽说失了音讯,依我看多半有旁的事缠住他了。而且,爹爹能凑足百万灾银,石大哥可说居功至伟,若非他的法子,爹爹能行么?”

这番话听得小石头内心好生舒爽,寻思,还是五小姐识人甚深,对我够信任。又想,原来自己那引蛇出洞的计策果然奏功,且大出意料的凑了百万之多。念及此,不免内心得意。寻思,自己不过初次使计,便能大有功效,看来自己也非一无是处。跟着奚先生和广智天王,自己也学了甚多。

听了雷倩的说法,雷啸岳接口道:“倩儿说得不错,老夫相信赵王爷决非临难而走之辈。”说道这里,顿了下,又道:“你们二人别担心,赵王爷武功高强,世人罕匹,决计没得危险。呵呵……”又道:“今晚倩儿陪璺儿歇在怡心台。明日一早,不管赵王爷有没前来,爹都要设法让你们离开长安。”

望着两个女儿,一个端庄娴静,一个天真无邪。却不想,两个生­性­殊异的人居然会同时爱上敌国的王爷。唉……雷啸岳暗自喟叹。又想起那日的禁宫激变,事后楚王虽及时封锁了消息,但照种种迹象看来,多半就是一场围攻赵王爷的战役。瞧那日风云突变,天地无光的异像,赵王爷无疑是凶多吉少。这事眼下偏偏不能予她二人讲明,否则,真不知会发生何等样糟糕的事来。念及此,望着女儿的目光,也就愈发的柔和,心头更增怜爱。

“嗯!”二女听了爹爹的安排,毫无异议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微乎其微,依常理,若在往日,隔了恁长距离,就算小石头毫无所伤,也难保能听到,殊不知,如今偏是听得清清楚楚,几如在耳边响起。伊始,小石头并未察觉,此时猛然想起,不禁喜出望外。暗道,先前鱼儿划水的声响,自己都未必听见,眼下竟能聆听陆地上的轻嗯之声,看来,这《太素心境典》果有大用!

其时,雷家人均已散去,随脚步声渐远,又恢复了起先的宁静。眼目看着鱼儿游水,耳里听着水流互相激撞,被破开,又合拢,那潜流暗淌居然也能听得分明。刹那间,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六感竟能这般清晰地分析大自然的一切。

突然,耳边“轰”的一声巨响。直唬他一跳。斜目望去,原来潭边设了一个定时的飞瀑。这当儿,水泉喷涌,气雾弥漫;激荡的水柱由上倾泻,轰隆撞击在一块大礁石上,飞翠流玉,连绵不绝;随水流渐小,水声愈小,最终,仿若空谷琴声,潺潺而响,其间五音七律,鸾凤和鸣,美妙到了极点。

囿于身躯不能动弹,故此飞瀑壮景不能一观全貌。但那喷泉汩汩外溢的丁冬声以及飞瀑间歇间淌的和美声,令他顿忘忧怀。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不带人间一丝烟火的仙景里,静静聆听着大自然含情带意的天籁之音。不知不觉,体内血脉按着那节奏缓缓搏动,渐渐又与《太素心境典》中的仙乐相契合。

一时间,周身舒泰,快畅无比。

思绪轻扬中,不由寻思,如果此刻月­色­宁静柔和,轻洒园内一角,又该怎生的美法?又想,也不知这雷府建筑是谁人设计,心思居然如此巧妙。待日后有暇,定要让雷老爷予我介绍。

他这里浮想联翩得漫无边际时,水上却又有人声传来:“爹,倘若明日送二妹和五妹走了,那后日楚王府来接亲,咱们又怎生说法?”

小石头一惊,暗道,原来雷大哥和雷老爷还没走。是了,多半是刚才的水流声实在美妙,竟令我听得心无旁骛,完全不顾身外事。

这时,雷啸岳道:“霆儿,先不论如何交代,反正爹爹决不能致璺儿和倩儿的幸福于不顾。爹爹原是草莽出身,蒙先皇厚遇,宠召为官。数十年来,爹爹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池,就怕误了皇上的大事。如今皇上龙驭宾天,楚王拥兵自重,而两位皇子又是浑浑噩噩,只晓内讧。爹爹既被先皇赐封为辅政大将军,那么与楚王势有一战。你说,爹爹能把女儿嫁给那种篡权夺位的小人么?”

一番话,听得小石头暗自赞许。心道,不愧那秦中剑王之名,尤其烈火照胆剑之名,更不堕其望。

雷霆“嗯”了一声,道:“爹爹说得不错,儿子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会却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目下听了爹爹之言,儿子的心思就完全明朗了。”

雷啸岳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啊!好了,天时已然很晚,你也早些回去睡罢!”

这时节,小石头忽见水下鱼儿纷纷躲入石隙中或是水草下。正觉奇怪,跟着便有一名内府家丁奔着来报:“老爷,楚王爷来访!”小石头怔然,心想,那家丁来时,凭我的灵觉都没听到,孰料,这些鱼儿反而早已察觉。心下不禁为鱼儿的灵敏,感到钦佩。

“吖?”雷啸岳惊咦,问道:“多少人陪他前来?”

家丁回道:“人不多,几个道士和数名护卫而已。”

“道士!?”雷啸岳再次愕然,符斐边上的道士,那个不是真材实料?他们的厉害,自家家丁不晓,他却清楚得紧。那日洛阳一战,道士们吞云吐雾,行云布雨,当真赛似神仙。眼下他身旁虽只几个道士护卫,怕是比跟上数万军士,尚要厉害得多。

沉吟余裕,即道:“你去回楚王,就说老夫正在更衣,要他在厅中稍候。顺便,好茶好水,予老夫招待着。”

“是!”家丁奉命而去。

雷霆道:“爹爹,你看楚王深夜来此,会否与璺妹后日出嫁之事有关?”

雷啸岳道:“老夫也不知,先出去看看再说。”又道:“你也随我来吧,反正那西凉军统领,咱也不当了。此事终须和他说个清楚。”话罢,当先而行。雷霆应了,陡即跟上。眨眼,二人去远。

全无声息之后,小石头陡然想起,此刻原该抓紧练功才是,怎地旁人一说话,自己便心猿意马起来。真真惭愧已极。又道,若被大师傅和二师傅知晓,许是没得解释,立马就是一顿数落,外加老拳数下。思忖此,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想起元虚真人和希夷老者,心下不免孺慕,寻思,两位师傅闭关修炼得也不知怎样?如今,到底是上天了?还是仍在人间?

一时间胡思乱想,诸般思绪纷至沓来。便在他思虑不住之际,突听水面上又有人说话:“三少爷,三少爷……你在那啊?三……”

“吁……我在这!轻点……”

小石头诧异,前一个声音熟悉异常,尤其那句:“你在那啊?”便是小贵管事的口头禅。他每遇家丁,必先问人,之前在那?然后,才会按派那人去­干­别事。而且,他口中喊得既是三少爷,那必是雷熙无疑。怎地二人在雷府竟显得这般鬼祟?

正愕然不解。

雷熙道:“小贵,我二姐今晚仍住原屋吧?”

小贵答道:“嗯!今晚二小姐不是一人,另有五小姐陪着。”

雷熙自语斥道:“那小妮子,每次只须在了,总没好事。”又道:“明日我老爹有何异动,你知道么?”

小贵道:“老爷有甚异动,小的倒是不知。只是听小富说了,明日一早,太太要带两位小姐去烧香还愿。据说是婚事近了,菩萨那里还没去拜过。”

“拜菩萨?”雷熙自语一句,跟着似在沉吟,久久后,突道:“好,我知道了!喏,这给你!”

“多谢三少爷,多谢……”

小石头听得满头雾水,压根不知雷熙何以要了解雷璺和雷倩的去处?尤其是要小贵向他偷偷回报雷啸岳的行踪和举止。这便更值得奇怪了。而且,雷熙给小贵的物事,自己虽看不见,但凭感觉,多半是银两一类的贵重东西。他为何要贿赂小贵呢?难道说,他想对雷璺或雷倩不利?想到这,心旌顿然悬起。不由担心起雷家二姐妹。心想,眼前这个时候,她们遇着外人多半会谨慎以对,但对自家的亲人,兴许就麻痹大意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耳中听得分明,显是一内家高手。而雷熙和小贵压根不觉,兀自说个不停。旋即大喜,暗道,若走来的是雷霆或雷老爷便好了。此刻赶来,岂不恰巧拆穿他们。迫切盼望之中,来得虽不是雷霆和雷啸岳,但来者也差不离,竟是雷府的武大总管。

武总管的倏然现身,让雷熙和小贵大吃一惊。三人久久无语,过了好长一段时辰,雷熙呢嚅着:“武……武叔叔……”

武总管冷哼道:“不敢当,三少爷。”

雷熙嘿嘿地顾左右而言它:“武叔叔,我这不是念着家,又怕被爹爹看见了气恼,故而寻小贵胡乱地聊聊。”

武总管冷笑道:“是么?但老夫耳中听到的可不是胡乱聊聊,那简直是胡作非为。”说到最后四字,武总管声若咆哮,显是愤怒到了极点。小石头刚才由于思绪繁多,是以也没听到雷熙和小贵之间到底有何图谋。但听武总管这般气恼,二人之谋分明是针对雷家而来。且照此趋势,又多半是对着雷璺去的。

突然,“啪”的一声。约莫是谁吃了一记耳光。紧跟着,只听武总管道:“小贵,老爷有那点对不起你?又那点对你不好?当年你爹爹卖你进府,还不是老爷和老夫把你一手提拔。孰料,今日为了这区区一些银两,你竟出卖老爷,更而想劫持二小姐?你说,你是不是人?吖?”

说到后头,武总管已然怒到极点。他当年原就出身绿林,啸傲江湖,快意恩仇,手下所杀的不义之徒没有千数,也有近百。此刻,瞧着小贵抖抖涩涩的嘴脸,再想起他适才与雷熙谋划劫持雷璺的事,当真是愈想愈怒。不由分说,便是一掌拍落。只听噗的一下,小贵哎哟一声。随后,小石头果见数锭纹银,丢入水中,巧不巧地竟从自己面前掠过。这当儿,顽皮的小鱼居然追逐而去。

雷熙在上面骇然问道:“武叔叔,你杀了小贵?”

武总管嗔道:“杀他?哼,如此卑鄙小人,杀了他,没得污了老夫的手。”

“那……?”雷熙茫然不解。

他见小贵软软垂倒,只道已被武总管掌毙,孰料眼前推想全差,那么,武总管的意思,岂非是想让小贵指证自己?念及此,顿然惶恐。他生平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倘若让父亲知晓自己曾有此暗谋?他已不敢继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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