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鸣声在旷野中四下散了开去,传到了远处。
张问客收回长刀,仍是面无表情地挡在沈七身前。
沈七揉了揉袖中的纤手,淡淡道:“张七当家好犀利的刀劲。”
张问客眯眼冷笑:“沈姑娘,你这身衣衫挺好看,割裂了就不大好了,我劝你还是转身离去的好。”他口中说话,心中却狐疑起来:沈七的刀劲似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凌厉锋锐,反倒有些沉雄。
沈七摇摇头,道:“你不要逼我。”说着,袖中的刀刃渐渐吐露出来,在日头下寒光刺眼。
张问客一振手中长刀,也道:“沈姑娘,你也不要逼我。”
而后两人都不再言语,凝神蓄势,刀意弥漫,一触即发。
一只乌鹊低哑一鸣,两人蓄满的刀势随着鸟鸣迸发出去,猛然相撞!
两人身形一触即分,又是一声刀鸣在旷野中高高扬起。
沈七的一缕衣角在风中缓缓飘落,张问客散乱的长发也被削断了几丝,两人都未受伤流血,这一次对刀仍然平分秋色。
张问客神色中厉色渐现,笑道:“好刀法。可是依照传闻,你还应当更快些才对。”
说着手腕一拧,又待扑击出去,沈七左足后弓,凝神挽袖以待。
这一刻,张问客身后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疏朗的笑:“张老弟,多谢你帮褚某接待远客。”
张问客心中一沉,默然收刀,转身走到了一边。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与褚仲乐同行,跟随其后,看似是他在远远地看着褚仲乐,实则褚仲乐也在远远地看着他。
沈七咯咯笑道:“褚掌门,多亏你来得快,否则人家衣衫都要被张七当家割坏了呢。”
褚仲乐淡淡道:“我来得再快,也没有你的刀声传得快。沈丫头,你长大了,刀术也已大成,对我再如从前一般娇滴滴地说话,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所以有事不妨明言。”
张问客闻言一凛:“听褚仲乐话中意思,似乎从前曾经指点过沈七的武学。这沈七狡猾得紧,方才她出刀刻意不使斩力而用撞力,原来是为了激荡刀声引褚仲乐前来。”
沈七笑道:“褚掌门,你若想教,总有我学不完的东西。不过既然褚掌门如此说了,那么咱们到一旁说几句话可好?”
褚仲乐点点头,举步走到了左近。而张问客在原地伫立不动,仿佛旷野中的一尊石像。
沈七跟了上去,斟酌着字句,压低声音道:“褚掌门,那件事,已不必再劳你操心了。”
褚仲乐不动声色,淡然道:“是么,如此甚好。”
沈七默然想了片刻,道:“除此,也没有甚么别的事了。褚掌……褚叔叔,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褚仲乐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递给沈七:“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吧。”
沈七默默接过书信,又问道:“没有别的要说了么?”
褚仲乐道:“没有了。”
沈七一怔,道:“那么咱们后会有期。”
褚仲乐点点头,转身迈步离去。
沈七忽然心生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望着褚仲乐 ...
(的背影道:“褚叔叔,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
褚仲乐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道:“丫头,你也没有变呀,别累坏了自己就好。”
沈七心弦一颤: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了,可是褚仲乐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她低低笑了起来,在旷野的风中喃喃自语:“我不累呀,我怎么会累呢?我是心甘情愿的呀。”
(三)
苏妄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褚仲乐和一名红衣女子交谈了几句,而后转身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在苍茫的旷野中步履从容沉着,忽然心中莫名地坚信,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难住这位衣着朴实的华山掌门,什么都不能。
第二日,行在路上时,褚仲乐问道:“苏小兄弟,你不认得昨天那红衣衫的女子?”
苏妄摇摇头:“从来没见过。”
褚仲乐淡淡道:“她是沈七。你学的刀法和她是一路的吧。”
苏妄浑身一凛,随即心中恍然:自己想在褚仲乐这等人物面前隐藏自己的刀法,那当然是瞒不过的。便老老实实道:“不错,我学的是沈家的红叶刀,不过教我的并非这位沈七前辈。”
褚仲乐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我先前一直疑心你是沈七的弟子。”
苏妄小心翼翼问道:“褚前辈,你和那位沈七前辈挺熟悉么?”
褚仲乐道:“我以前指点过她的刀法、”
苏妄惊道:“前辈也会红叶刀法?”
褚仲乐道:“那是沈家秘传绝技,我当然是不会的,我只是指点过沈丫头一些发劲的法门而已。”
苏妄默然点头,心中揣摩:“红叶刀自有一套藏刀出刀的运劲窍门,为何却须不懂这刀法的人来指点呢?”
褚仲乐望了一眼苏妄神情便知其所想,淡淡笑道:“教你红叶刀的人,一定已经详详细细地给你说了这刀法的精义要旨,创这刀法的乃是数十年前的一位武学奇才,对如何运力转腕,如何收刀藏锋,乃至步法变幻、斩切刺杀都有独到的创见,所以红叶刀法确然不愧是外家刀法中的极致,尽得刀中神意。”
苏妄思索片刻,恍然问道:“外家刀法?”
褚仲乐目露嘉许,缓缓道:“不错。创出红叶刀的奇人名叫沈枫,别号红叶,当年和宋斩天并称为南刀北剑,共为武林翘楚,不过这沈红叶却是一生都没修习过内功,出刀全靠肢体发劲,所以红叶刀缺少一门与之相呼应的内功心法……”
听到这里,苏妄不禁想到:自己跟随师父冯雅时日尚浅,内功上没能学到精深,照褚前辈此言,恐怕自己日后刀术会大打折扣。
褚仲乐继续道:“红叶刀是外家刀术中至为高深的武学,不拘招式,不流痕迹,不限章法,因此这刀术本身便圆满自足,收放由心,可以和世间任何一门内功心法一齐施展而不生滞瑕。但是内功心法却自有高低优劣,当年沈七便是内劲上的修为不纯,阻碍刀术上的进境,我便顺其刀意指点了她几句内家心法,使她的刀术与内劲从此相谐。也是由此,我对红叶刀法也算略有所知。”
苏妄心知褚仲乐武学深湛,学得又是华山玄门正宗的内劲,虽说是仅仅指点了几句心法,也必然非同小可,对沈七的刀术大有裨益。正遐思间,忽听褚仲乐问道:“苏兄弟,我不知你武学修行上的高低,不过想来在内功一途上,我心中所知对你或有用处,若苏兄弟不嫌弃,我便把当年指点沈丫头的几句简单口诀给你说一说,你看如何?”
苏妄惊喜交加,他知道自己武学高低褚仲乐自然是一眼便看得出来,说不知只是给自己留下脸面;若能得华山掌门亲口指点,对日后修习刀术、为亡师复仇实是多了不少把握。于是便诚诚恳恳道:“能得前辈指点,小子感激不尽。”
当即褚仲乐便将十一句心法口诀说与了苏妄。苏妄熟记在心后,却感惊疑迷惑,原来褚仲乐口中所谓的简单心法,在苏妄听来却是无比玄奥晦涩,苦思琢磨了半晌,竟没有一句懂的,真不知当年沈七是如何领悟贯通的。
褚仲乐望见苏妄一脸茫然,便道:“我来把这第一句给你细说一番。”而后便详加解释,将第一句口诀中运气引导的法门明明白白地指点出来,苏妄天资甚高,闻言后又思索半天,终于茅塞顿开,当夜便依照口诀修习起来。
第二日一早,苏妄便问褚仲乐第二句口诀的练法,褚仲乐又细细说了。如此几日过去,苏妄将前十句口诀都练过一遍,只觉体内真气流转生化,每日神清目明,快意无比,便又再问褚仲乐最后一句口诀是如何习练。
褚仲乐淡淡道:“前面这十句口诀你还修习不深,等你修到了一定境界,我自会把最后一句口诀的关窍说给你听。”苏妄闻言略感遗憾,点了点头。褚仲乐又道:“其实前十句你也只是粗粗知晓,若要大成,往后还需多用心琢磨领悟。”
苏妄道:“谨遵前辈教诲。”便继续日夜习练口诀。多日里唐门中人一次也未曾出现,算来已离渝州不远,诸人心神渐松,言谈中也更加轻松自在起来。
(四)
一行人说笑间来到一处酒肆,便停下打尖歇脚,杨思平叫了饭食,几人吃得几口,八名指剑楼弟子也进了酒肆,郝余通冷冷淡淡地扫了叶明伊一眼,对苏妄这桌拱手道:“褚前辈,你老人家安好。”褚仲乐微笑颔首道:“不必多礼。”叶明伊轻轻哼了一声,郝余通听到后哈哈一笑,面不改色地领着师弟们找桌子坐了。
等到诸人吃喝过半,苏妄微觉奇怪:往常这时候,那张问客应当早已跟着进了酒肆,可今日却迟迟不出现。
这念头方起,却见张问客自酒肆门外大步走入,面无表情地寻桌坐下,冷冷淡淡地招呼店伙计叫了酒菜,而后便一言不发。
褚仲乐见苏妄眉头微皱,便淡淡道:“这张七当家今日遇到了极不顺心的事,你们莫要去招惹他。”
苏妄一怔,看向张问客,只见这位七雨楼的七当家一如往常,脸上没甚么神情,也不知褚仲乐是如何看出来的?
果然张问客似听到了褚仲乐所言,斜眼看过来,冷笑道:“褚掌门,我知见多识广、聪明多智,可你方才所说却定然是胡乱猜测了,我心中有没有事,你又怎能知晓?”
褚仲乐微微一笑:“我是从张七当家叫酒菜的声音中听出来的。”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