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现在他却坐在天美屋里的沙发上跟天美长一句短一句地说些没油盐的话。那些
话没一点用处,全是废的。水下想,原来坐在家里说话这么快乐呵。怪不得爹妈都
喜欢坐在家里哩。
有天晚上,电视里在演电视剧。一个男人瞒着他老婆在外面有了皮绊。水下看
到那男人跟皮绊接吻时,心里咚咚地狂跳。天美则咬牙切齿地骂人。天美说,这种
狗男女,死绝了才好。而且死也不让他们好着死。叫雷劈死。叫狗咬死。叫车撞死。
叫刀砍死。
天美每骂一句,水下心里就会出现三霸和那个粉脸的样子。他们在水下的心里
按照天美骂出的方式一遍遍地死去。天美骂完,电视播起了奶粉广告。广告里的小
婴儿扬着小胖脸咧开着嘴笑得好欢。天美的面色突然阴郁下来。水下没有注意天美
的脸色,心里还想着刚才的电视。水下说,姨,你说女人是灯,要是男人心里头有
两盏灯该怎么办?天美说,那他的心就会被烤焦。烤焦的心是黑的。天美随口答着,
她还沉在自己的心事里,这心事像小蛇一样咬着她。水下说,姨,要是三霸叔心里
有了两盏灯呢?
水下的问话像块石头,把天美的心事砸碎了。碎片水珠一样散开了,水下的话
冰山一样突现在海面。天美转过脸,没开口,只死死地翻着白眼盯着水下。盯得水
下心慌意乱。水下说话的声音都抖了。水下说,姨,你怎么了。天美说,你老实说,
你知道了什么?水下说,我没知道什么哩。天美说,你还不跟我老实说。水下嗫嚅
道,我我我,我听人说三霸叔在县城里另外有个女人。天美说,就这?水下不敢说
出他的亲眼所见。水下说,就这。我在堤上听到的。天美说,堤上听的?不相干的
人都晓得这事?水下说,好像吧。天美便狠狠道,三霸这个王八蛋,真是丢尽了我
祖宗八代的脸。
水下有些诧异。水下想未必天美晓得一切?水下说,姨,你都晓得?天美说,
这样的事,我能不晓得么?水下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晓得了,怎么还能成天笑笑
地过日子?水下说,姨,那你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天美说,我不忍下又怎么办?冲
到城里去杀掉奸夫淫妇?水下说,那……姨就任他们这样胡为?天美说,我没办法
呀,我只有先忍下再说哩。水下说,我姑家表姐在汉口城里做事,她男人跟别的女
人相好,我姑家表姐就把那男人休了。天美说,乡下跟城里哪能一样?你姑家表姐
休了他男人,她毫毛都不少一根,照样过得好好的。我要跟三霸离了,就什么都没
了。就收购站这块地头,他也得要回去。三霸少说也有上百万家产,我把位置让出
来给那个妖精,还不好死他们了?做梦都笑得醒哩。你说我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水下想想,觉得确实不能。可是?水下心里好替天美抱屈。水下说,这样忍着,
不也便宜了他们?天美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小孩子,不懂呀。你以为姨真咽得
下这口气?你以为姨真忍得了心里头的火?你以为姨不想一脚踢掉三霸去他个×?
可是没办法呀。我一个女人,离了夫家,去哪?回娘家么?女人嫁了出门,娘家就
不是自己的家。我若吃住都在那里,娘家人还不烦得眼睛冒血?我既没地头可去,
还不只有忍忍忍?
天美的话说得好凄然,脸上也满是哀苦。水下心里当即就有些酸酸的。他觉得
老天好不公道,像天美姨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苦楚?
水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天美一肚子的苦水都漫进了心里,顿时也无
话想说了。天美说,水下,睡去吧,明天还要干活哩。
水下还没来得及走进他的小杂屋。那扇洞开的窗口便传出天美嘤嘤的哭声。电
视机还响着。里面有人在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水下心里一阵阵地
难过,仿佛被什么东西揪扯着。水下这辈子还没有这么难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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