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忽然觉得瓜尔佳氏很可悲,她从前还把这个>之一,结果对方却没发觉自己已经成了小丑,也不知道旁观的人是以什么目光看待自己的。醉露书院瓜尔佳氏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家妹妹们,包括堂妹与表妹,是多么的优秀,寻常人家的闺秀根本没法比,不与她们结亲的人是多么的愚蠢。说这话时她还故意瞥了淑宁一眼。但淑宁只是装成一副乖巧羞涩的新嫁娘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听着,眼角却时不时地偷看继福晋、郭福晋、李福晋与瓜尔佳氏身后那些妾的反应。
几个福晋只是微笑着喝茶吃点心,偶尔互相交流几句对点心味道或茶叶品种的意见,对于瓜尔佳氏的话基本不表示看法,甚至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几个小妾唯唯诺诺,只有那个伊尔根觉罗氏在皱眉,而且皱得很明显。淑宁有些心寒,连昨晚上表现得很亲切的郭福晋,也没说什么,看来此人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么和善,心里恐怕也有些小九九吧?
淑宁早听说过简亲王府里的纠纷,因嫡长子迟迟未获封世子,所以与兄弟们都有些不和。而继福晋本身有三个儿子,也有自个儿的打算。早听说她与瓜尔佳氏不和,应该是因世子位而起的。她对于桐英这边,大概是防备为主,兼而拉拢,只要桐英与长兄疏远,转而站到她这边,那么无论是她的儿子得封世子,还是桐英得封世子,她都能有好处。但桐英不象对世子位有什么想法,而且与兄长是一母同胞,对于这么一位嫂子,都愿意去关心她。所以,原则上是站在兄长雅尔江阿这边的。自己身为他的妻子,就算再怎么讨厌瓜尔佳氏,也不能成为继福晋那边的帮凶。
至于郭福晋李福晋两位,都各有儿子,她们对世子位是否有想法呢?
淑宁觉得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还是回家后问过桐英再作决定吧。
“弟妹,你有听我说话么?!”瓜尔佳氏发现淑宁有些心不在焉。怒火上来了。
淑宁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大嫂实在不聪明。新婚当天就给新人难堪,还故意贬低>=着长辈地面。她若真是为了丈夫的世子位着想,就应该拉拢自己才对吧?在这里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细声细气地道:“大嫂的话,弟妹实在有些不明白,大嫂可是对这桩婚事有些不满意?”
瓜尔佳氏一扬眉:“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嘛,那当……”“当然是满意的!”伊尔根觉罗氏打断了她的话,绽开笑脸道:“二夫人真会说笑。这可是皇上亲自指的婚事,我们夫人怎么会不满意呢?夫人不过是为您引介几位娘家姐妹,以后都是亲戚,也可多来往。”边说还边往瓜尔佳氏那边飞了个眼色,顺便瞄了几位福晋一眼。
瓜尔佳氏先是涨红了脸,明白了伊尔根觉罗氏地话意后,脸又白了白,很自然地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几位福晋。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看好戏地样子后,一股怒气就涌了上来,不过还是强忍住了。
她觉得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但又不敢对这些名义上的长辈说什么,转向淑宁,又想起对方是皇上指婚的,只好将怒火撒到伊尔根觉罗氏身上:“我在和弟妹说话,你Сhā什么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还对着这个妾甩了袖子。
伊尔根觉罗氏往后倒了一大步,被丫环接住了,才没摔倒。那丫环便先为主子不平了:“夫人。我们格格正怀着身子呢,您怎么能这样?!”却被伊尔根觉罗氏拦住了:“别说了,小钰,是我的不是。醉露书院”然后站直了身子。谦卑地对瓜尔佳氏说:“夫人。奴婢知错了。”
瓜尔佳氏轻蔑地瞥她一眼,这时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说话了:“哟。原来缨络已经怀上了?这可就是媳妇儿你不对了,她一个有身子的人,让她站着侍候已经不妥了,怎么还能推她呢?”说罢便吩咐人多摆张凳子来,让伊尔根觉罗氏坐下。
伊尔根觉罗氏再三推却,才一脸不安地坐了下来。瓜尔佳氏脸都快气歪了,狠狠瞪了她几眼,她一副委屈的样子,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淑宁见自己不再是焦点,倒也乐得看戏,对于桐英大哥的这个妾,原本印象不错,但她怎么觉得这种情形很眼熟?
博尔济吉特氏转头对淑宁微笑道:“方才你大嫂说的话不合适,我替她给你陪不是吧,你别生她地气。”淑宁略皱了皱眉,笑道:“怎么会?大嫂只是给我介绍她的妹子罢了。说起来,我听说大哥大嫂有个儿子,已经三岁了,最是聪明伶俐,今儿怎么不见?”她不容易脱开身,可不想又被人扯进来当靶子。
瓜尔佳氏听到她夸自己的儿子,心里倒也有些喜意,觉得这个弟妹也有些眼光,便道:“在屋里呢,天寒地冻的,他小孩子怎么经得起?所以我不让他出来。”几个福晋互相看了几眼,都有些不屑。
淑宁着意问了些这个孩子的事,见瓜尔佳氏的注意力渐渐转移了,方才暗暗松口气。这种会面真累人,若不是看在桐英的份上,她真不想再待下去。回想起他方才离开前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重又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麻烦地女人。
幸好男人们去得不久,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简亲王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淑宁一见桐英,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留意到雅尔江阿听了丫环的几句话后,朝妻子皱了皱眉,便柔声安慰伊尔根觉罗氏去了。瓜尔佳氏的脸又歪了,晚饭时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晚饭时,淑宁按足新媳妇规矩,为公婆布菜,侍候饮食,待他们吃过了。才在小桌上吃自己那份。简亲王很满意,还说以后不必立这样的规矩了,自家人不必客气云云。继福晋瞥了瓜尔佳氏一眼,也笑道:“真不愧是高门大户的闺女,就是懂规矩。”瓜尔佳氏的脸更歪了。
淑宁低着头微微皱着眉,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与对的,完全是照自家老妈地指示啊,不管怎么说。了,免得被人说闲话。反正又不是住在这边的,偶尔委屈一下也没什么。
饭后,淑宁与桐英告别离开。一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桐英便下马上了车。看到妻子一脸疲倦,他有些心疼地道:“对不起,委屈你了,很累吧?”淑宁微笑着摇摇头,拉过他坐在自己身边。桐英将她冰冷的手塞进自己怀里,给她取暖。
淑宁问:“下午你去康亲王府,康亲王怎么样了?可见到巴尔图?絮絮表姐地孩子。得的是什么病?”桐英道:“太医用了针,康亲王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有些头脑不清楚,眼下也只能静养了。巴尔图的闺女只是小伤风,不碍事,改天我们可以打发人去探望。”
“不能自己去么?”淑宁问。
桐英道:“我是无所谓,但他家女眷都在照顾康亲王,你去见表姐一个人。就有些不方便了。”
淑宁想想也是,康亲王府规矩挺大,絮絮那个性子,在那里日子想必不太好过,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吧。醉露书院马车沿着大道直走,淑宁靠在桐英肩上,齐齐闭目休息,忽然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直起身掀开窗帘往外看。果然看到不远处,男爵府地红灯笼正明晃晃地挂着,王二在大门口吆喝着小厮们牵马。
马车飞快地跑过,淑宁望着越来越小地大门。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忽然,背上一暖。桐英靠了上来,下巴搁在她肩上,伸手帮她放下帘子,轻声道:“别担心,我们明天就能回去看了,再过一个月,还要去住上一个月呢。”
淑宁笑笑,窝进他怀里,继续闭目养神。
回到贝子府,他们换下大衣裳,便穿着家常棉袍缩在屋子里。正屋地东间有炕,已经烧了一天了,桐英搬开炕桌,让妻子半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薄被,他轻轻地帮她揉着腿脚。淑宁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古怪,红着脸要推开他。桐英却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脚不放。
小夫妻俩正打情骂俏着,素馨小心翼翼地在外间探问,说是外头的总管将宫里的赏赐送过来了。淑宁与桐英这才想起今天有不少收获,而皇帝事后也派人送了礼物到贝子府,于是便让人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到炕上,两人拿着把玩。
皇帝送来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一对水晶鸳鸯、一对香袋和两匹上造的绫罗,简亲王与继福晋最大方,送的是一整套赤金镶宝石的首饰和一把柄与鞘上都镶了宝石的刀,明晃晃地让人看花了眼。其他人的,有翠玉手串、珊瑚簪子、白玉挂件、金镶宝的手镯,还有大大小小的玉牌玉佩,当中甚至还有把小圆镜,铜鎏金的背面,极精致的花纹。这是那位瓜尔佳氏嫂子送的,淑宁不理会当中有什么寓意,只对这面镜子的艺术性感兴趣,决定把它收进自己地梳妆匣里。
桐英见妻子不在意,也没说什么,只拿着那些饰物东挑西拣,说这个款式老气,可以融了重新打,那个不适合女子用,归他了,哪个簪子配哪个手串,哪匹料子适合做什么衣裳……讨论得津津有味。
难得的休闲时刻,偏偏有人不知趣地来打搅,这府里的管家们,叫人来问桐英,能不能让家下人等见见新主子,向夫人磕头请安?尤其是几位庄子上的庄头,自婚礼前三天就候着了,都等着回庄呢。
桐英皱眉,觉得妻子已经很累了,这些人真不识相。淑宁却知这应该是规矩,因为明日要回门,也好通过新娘向女家炫耀财富。他们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晚,所以才会拖到现在,能空出时间让他们休息,已经不错了。嫁过来第一回见府中人等,还是不能让他们小看的好,因此便劝桐英答应。
桐英皱皱眉:“可你今天都累一天了,怎么吃得消?”淑宁笑道:“这个不一样。在外头我要立规矩,自然累些,可现在在家里,只需要舒舒服服坐着就行了。我身体好着呢,这点劳累算什么?不过……一定要磕头么?”她仍有些不习惯这个。
桐英笑道:“我也不喜欢叫人磕头,因此平日里只让他们打千儿,可是第一回见面,还是照规矩吧。免得内务府那边冒出什么闲话来。再说,你既嫁了我。这种事早晚要习惯的。”
淑宁无可奈何地应了。也对,现在不但要习惯别人对自己磕头,自己还要习惯对着非牌位、非父母至亲的人磕头呢。她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也只能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了。
桐英吩咐下去,召集各处管事的人,回来对淑宁道:“还要一阵子呢,只需要见几个领头地就好,其余地以后再慢慢儿见吧。咱们先在这里等着。”淑宁点点头,从炕上爬下来,便让素馨与冬青去拿敞衣。又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桐英慢慢为她介绍几个比较特殊的人:“前面西院里有两位先生和两位侍卫,不是下人,但都住这里。石先生是教我功课学问地,因我近年越发觉得自己学问不足,便请了位夫子来,随时请教。江先生在书画方面有长技,我有不懂地,若不方便问老师。便去问他,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我裱画制印。两个侍卫是皇上派来随我出门的,本身有家在京城,只是在这里有间屋子休息。
”
淑宁点点头,那两位先生大概是类似于苏先生过去那样地存在,不过更象是清客门人之类的。
桐英又继续道:“还有内务府那边派来地人。我是贝子,是入八分的爵,依制可以用太监。我以前不用,开府后,内务府派了两个来。我怕你不自在。便让他们先不进屋侍候,但以后恐怕会避不开。我地起居,大概会让太监来。”
淑宁听了一呆:“为什么?”
“小时候我也用丫环婆子,可都用不长。后来……我发现家中派来的丫环都有些想法。便索性只让天阳近身侍候,可他现在年纪大了。我成了亲,他不好再呆在内宅,可我又不愿意让丫环太过靠近,所”
桐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淑宁眼珠子一转,倒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倒没有看不起这些人的意思,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自己带来的丫环固然信得过,但这里的丫环会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叫太监来,可能有些别扭,但总比让人钻到空子强。
桐英听了挺高兴:“那太好了,你放心,人是我挑过的,信得过。其实……他们也是可怜人。对了,还有两位嬷嬷,也是内务府来的,这些人的性子我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淑宁一一应了,外面有人来通知说众人已到齐了,她替桐英整理了一下领子,便与他一同到了前院大堂。
先来拜见的石先生名,字幼璞,看上去有近六十岁了,三缕长胡,气质有些象蔡先生。江先生名明远,字子越,倒还年轻,只有三十来岁。桐英对他们很是尊敬,淑宁跟着行了礼,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两位侍卫,俱是蓝翎,一位冯易白,一位孙鸣泽,都是寒门出身地军人。他们领公饷,贝子府也付津贴,冯侍卫甚至还有家室。两人齐齐拜见过,便先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淑宁总觉得那个孙侍卫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桐英所说的太监,其实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叫罗德安,五十出头了,长着一张马脸,表情很是严肃。淑宁万分庆幸他说话的声音只是有些偏柔,并不象有的太监那样不男不女,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但听他说话,有条有理,应该是个能干的人。
他是府中的内务总管,内院地事都由他处理,以后淑宁有什么吩咐,也要通过他去做。因为他的内务府出身,淑宁有些戒备,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见过礼了。
还有个小太监,叫小澜子的,只有十三四岁大,淑宁瞧着他与自家小宝弟弟差不多年纪,心里有些发酸。
至于两位嬷嬷。先前已经见过了,她们的同伴已经回了内务府,只留她们在这里继续生活。她们一位姓夏,一位姓金,瞧那作派,不象崔嬷嬷,倒有些何嬷嬷的样子,只是没她那么嚣张。
内院里本来有四个丫环。玲兰、玲容、秋宜与秋云,虽不是近身的。却也不是粗使丫头可比的,都长得眉清目秀。淑宁不动声色,再一次坚定了支持桐英用太监侍候起居地想法。有那两位公公,还有自家陪嫁的丫环,已经够用了。这几位美女暂时打杂,做些针线活就好,等确认过没有危险性,再松口不迟。
内院的介绍完了,轮到外院地。这府里的外务总管,是一个叫尹九方的中年人。圆头大耳,瞧着就很和气,只是眼中闪着精光。
两位庄头,麻四与吴旭东,分别管着昌平的两处温泉庄子,听说相当能干。眼下还忙着要回去料理收成,非常辛苦啊。
淑宁笑笑,这时节料理收成?欺负她不知农事么?不过眼下暂且不理会。桐英赏了银子。让他们明早再赶回去,她也没拦。
贝子府共有六十来个男女仆役,还不算庄子上地。虽然人已经偏少了,但仍很可观。他们大多住在前头地两个长跨院或是后院罩房里,少数几个,比如园子里的园丁樊大,和几个上夜地婆子家丁,就住在花园里。
这些人中只有各处领头管事的人进屋拜见,淑宁并未一一见过。但就这样,也去了大半个时辰。见完后。淑宁暗暗松了口气。桐英挨近她耳边道:“累了么?其实还算好的,因只有我们两个是正经主子,地方又不大,我拒绝了好些人呢。不然还会更多。”
淑宁点点头。比房山别院的人多些,倒还算好了。她又让陪嫁的几个人与其他人见礼。其中王寅就是拒马河庄子上的管事,他与那两个庄头倒是能说得上话。玲兰她们几个见到素馨等人一过来就能在屋里侍候,心思有些复杂。
淑宁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从前你身边有位纪师傅,今儿怎么不见?”
桐英叹气道:“去年上西北,他随我去,被人看中了,如今已是位骁骑校了呢。”
淑宁听了有些可惜:“我还想什么时候再请他指点一下贤哥儿呢。”
“也不是不行。”桐英道,“我在附近给他买了个小院子,派了两个仆人去,他有空就会回去住。到时候再把贤宁接来就是了。”
淑宁想想也对,便笑着点头。
事情结束,淑宁总算能回屋休息了,只是手里还拿着罗德安与尹九方送来的账本。她与桐英一起窝在炕上,觉得这边更暖和,打算今晚就住东间了。两人细细翻看着账本,时不时讨论几句。
看来贝子府除了每年领的俸禄和皇帝给的红包,还有不少入息。两个温泉庄子,都是三十顷的上好良田,大半种麦,各有五顷种稻米,剩下地田,一个庄子种的是瓜果蔬菜,一个庄子种的是花木,今年上半年,便赚了不少钱,眼下将近寒冬腊月,钱途正好。桐英从简亲王府独立出来,也分得两家铺子,一间酒楼,如今都是尹九方管着,盈利不错。
虽然还是新开府,没什么积蓄,但先前桐英因为军功不小,得了不少财物,光是银子就有好几千两,贵重物品就不说了。这个贝子府,家底或许不能跟别人比,但想日子过得宽裕些是没问题的。
淑宁瞄了桐英一眼:“原来……你是个财主啊?我还真以为你可怜到没人做衣裳呢。”
桐英咳了一声:“这个……最近发财了嘛,再说,夫人也是财主婆呀。”
“这个叫法真难听。”
“那就叫管家婆好了,反正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管了。”
“……一样难听!”一本账册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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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零、 回门
婚后第三天回门,因此淑宁天未亮便起床,梳洗穿戴好,又帮着桐英挑了出门的衣裳。桐英低头再三打量,嘴角翘翘:“果然,老婆亲手做的衣服就是贴身,穿着舒服。”
淑宁笑道:“少拍马屁,这是按你以前的尺寸做的,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怎么可能真的贴身?勉强合身倒是真的,你再套一件别人做的外套吧。”桐英刚想拒绝,顿了顿又改变主意:“那就套上,我只要贴身穿着老婆做的衣服就行,免得沾了灰尘弄脏了。”
淑宁脸色有些发红,趁着冬青送早饭进来,便推他到炕边去。她盯着桐英吃了许多东西,才吃完自己那份。桐英叫她多吃点,她却笑道:“我家里可多的是好吃的,而且巳时就开宴,你还怕我会饿着?倒是你多吃些好,免得空腹饮酒,被人灌醉了。“桐英嘴一瞥:“你哥不是我对手。”淑宁一脸鄙视:“你当我家只有一个哥哥会灌你?”
桐英挤眉弄眼地道:“说错两回了,那是你娘家,这里才是你家。”他边说边挨近淑宁,趁机亲了她脸颊一口。淑宁听到外头两声笑,忙把他推开:“早说了,大白天的别当着人这样。”桐英却不在乎地在她耳边笑道:“那就是大白天不当人面,或者晚上可以了?”
淑宁耳根子红了,心想这家伙果然有些不正经,昨晚上没作怪,还以为他真那么好人呢。桐英看着她满脸绯色,心中一动,还是决定暂且放过了:“好了好了,暂时放过你吧。”淑宁脸又是一红,埋头喝起了红枣茶。
吃得差不多了,罗公公来问要不要他和嬷嬷们根车?尤其是那两位嬷嬷,已经穿戴好了。淑宁问过桐英的意思,便道:“罗谙达留下来照看家里吧。两位嬷嬷去也使得,只是我陪嫁的几个丫头和牛小4夫妻都要跟回去,别的人就请罗谙达安排吧。”罗公公严肃地应了,退出房间。
淑宁偷偷问桐英:“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么?”桐英也悄声回答:“他就是爱板着脸,其实人很有趣。”淑宁眨眨眼,决定先观察一下,这位老公公怎么个“有趣”法。
吃过早饭,淑宁帮忙找了一件外衣出来给桐英穿。小澜子拿了靴子过来,待桐英换上,又捧上一盘饰物。淑宁挑了一个荷包、一个玉佩与一条红黑相间的辫穗就罢,又给桐英戴上暖帽。吧新婚丈夫收拾得整整齐齐,格外精神。
她笑眯眯地道:“我以前见额娘给阿玛收拾衣服,还有嫂子给哥哥整理配饰时,总觉得她们做得不够好,想着什么时候也能自己动个手,把人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现在总算有机会啦。”
桐英拉住她的手扯进怀里。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难道是我?”淑宁嗔他一眼,偷偷瞄了瞄旁边的人,结果小澜子不知几时消失了,而素馨她们几个早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外间商量什么“要带几块贝子府的点心回去”、“傻子才带点心呢,要带就带新鲜的衣裳”或是“我要穿着这里的果子回去给娘看”,等等。淑宁伏在桐英怀里闷笑,感觉他也在微微发抖。估计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吧。
不多时,前头有人报说继福晋、大夫人和众女眷都到齐了,淑宁的母亲佟氏也来了,淑宁忙拉着桐英互相检查过没问题,才请长辈们进新房来。
本来是要让两边的母亲共同检验那块白绸的。只是这件事内务府的老嬷嬷们早就做了,因此博尔济吉特氏和佟氏不过是走走过场便罢,两人在新房正屋中说笑。佟氏看了女儿几眼,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很好,与桐英两人间偶有互视,都甚是甜蜜,心便放下了一半。
淑宁打开箱笼,将先前准备下的手帽、荷包、香袋、扇带之类的小东西拿出来分送给来的人。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送给博尔济吉特氏的是一个金丝编的香囊,而给瓜尔佳氏的则是一个手工十分精细的荷包。虽说后者只是漫不经心地让丫环收下,但她却没放在心上,至少她已经全了礼,再有什么闲话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其他几位福晋都收到了精致的针线,纷纷夸奖。佟氏微笑着替女儿谦虚几句,左手仿佛不经意地抚了抚鬓边,嘴角翘翘。淑宁低下头,隐住笑意。
罗公公送上糕点,众人吃了,便纷纷告别。桐英叫人套车,预备出门。
他们此行除了佟氏来时带的人,加上昨日进宫时跟的人外,还另添了两辆马车拉丫环和嬷嬷们,因离得不远,辰时未过便到了男爵府。早有人守在前门看见,急急进去报信了。
张保带着儿子们急不可待地迎出二门来,正好遇见妻子女儿下车。桐英赶着向他请了安,才与端宁兄弟们打招呼。端宁看着他,又看看容光焕发的妹妹,叹了口气,拍上了桐英的肩膀。
这边厢桐英被庆宁、顺宁等人拥着到前厅说话去了。
淑宁来不及多交代一声,便被母亲嫂子迎回槐院。
三房一家子都到齐了,趁着还未有亲戚家的女眷到来,佟氏与真珍抓紧时间问她这些天过得如何。见到淑宁虽然带着羞涩,却不掩眉间幸福的神情,他们都松了口气,又问起贝子府的财政状况,好确保女儿不会受苦。
淑宁只来得及说桐英有两处庄子与几个铺子,大房二房的人便都来了,张保与端宁看着不便,吩咐几句,便拉着小宝和硬要赖在姐姐身边的贤宁出去,找女婿联络感情去了。
今日来的人不少,连大着肚子的芳宁也特地回了娘家。淑宁摸着她有些超出正常大小的肚皮,惊叹不已。
芳宁有些羞涩地说:“大夫说有可能是双胞胎呢,全家都手忙脚乱的,幸好三婶借了一个懂行的媳妇子给我,不然可就麻烦了。如今婆婆整日给我做好吃的,你大姐夫也天天陪我散步,就怕我生产时力气不够。”淑宁叹道:“怪不得姐姐的肚子这样大呢,一定很辛苦吧?”芳宁微笑着,只是缓缓摸着自己的肚子。
万琉哈氏瞧着她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老人说,双胞胎不是谁都能生的,必要是祖上有生过得人才行,难道大姑奶奶婆家有前例?”
陈姨娘听了扫了一眼过来,不敢说话,脸上却有些发青。那拉氏正要发作,却听得索绰罗氏斥道:“怎么说话的?难不成舒穆禄家没有前例,芳丫头就生不出来了么?你以为都像你呀?!”万琉哈氏变了脸色,咬咬唇,没敢顶嘴。索绰罗氏瞄了她一眼,便转回头来说笑了。
那拉氏撇撇嘴,笑着对芳宁淑宁道:“其实说起前例,当年老爷子一辈里头,倒还真有一对双胞胎姐弟。只是两位长辈,一位出嫁不到三年便去世了,另一位…………分家之后便没了联系。如今芳丫头这胎,倒也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做娘的辛苦些。”
芳宁红着脸笑道:“不辛苦的,夫君年纪不小了,却膝下无子,我这胎若真的成双,倒省了许多功夫。”
众人听了,也都说她好福气。倒是李氏笑了:“今儿是怎么了?明明是三妹妹回门,怎么都光顾着大妹妹的的肚子了?”小刘氏笑道:“谁让大姑奶奶近半年都不回娘家呢?原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结果是这样大的福气,自然要多问几声,好沾些福气了。”
众人都笑了,真珍抿着嘴道:“什么时候我们三姑奶奶也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回门呀?”淑宁脸红,捶了嫂子几下。谁知别的嫂子们都起了兴致,调笑起来,甚至有人问起了隐私的问题,她只好红着脸不说话。最后还是佟氏不忍心,打了圆场。才止住了。
眼看着屋里热热闹闹的,那拉氏又忽然心酸起来。淑宁一个贝子夫人,都有这样的排场,她的婉宁怎么就这么命苦呢?不过她很快就掩饰过去,重新摆开笑脸与众人说话。
李氏与喜塔腊氏有些担心地问起淑宁的婆婆与妯娌的问题,因她们在婚礼当晚送嫁,也有些知觉,担心淑宁在夫家会受委屈。淑宁笑道:“不妨事,我如今与她们不在一处住着,只需隔些时日回王府请安便罢。简亲王的几位福晋不难相处,大嫂子即便有什么话,也没法把我怎么样。我只需要按礼数做足了,谁能说我的不是?”这件事她没必要瞒着娘家人,但也不好说得太明白,自家人无所谓,若大房二房的人传出去,终究不是好事。
佟氏不动声色,众人也信以为真,于是便没再问下去。待众人散了,佟氏才私下问女儿详情。淑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婚礼当晚与昨日会亲时的情形告诉了母亲,结果佟氏气得不行。
她恶狠狠地道:“瓜尔佳氏乃满洲第一望族,生的女儿,怎的下作至此?别人大婚当日,便做这等事,还送什么镜子?!哼,淑儿你小孩子家不知缘故,送人镜子,既有轻视他人长相的意思,也有诅咒别人夫妻不睦的含义,你当时就该摔回去,居然还收下了?!”
淑宁却不在乎地道:“我夫妻二人感情好不好,不是她一面镜子能左右得了的。何况当着长辈们的面,我先把礼数做全了,态度谦恭些,公公都夸我呢,她背地里能得什么好?这位嫂子心思简单,倒不难应付。我更担心几位福晋和那个妾呢。”
佟氏消了消气,道:“罢了,只要你不心软,我不担心,但也别太小看了她,有时候,粗人反而难对付。”淑宁点点头:“我省得。”
佟氏说了些家务事,又说起张保即将满任的事。因再过一个多月,他便做满三年了,眼下还不知任满后如何。淑宁想起昨日在宫里听到的那位李公公的话,便告诉了母亲,道:“照这么说,阿玛政绩极好的,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升了,只是不知道会在哪里。”
佟氏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三年,当然你阿玛颇得藩台大人器重,只是毕竟是辅官,许多功劳都落不到头上。三年考评,俱是良好而已。况且三年前升道这个位子,已经是破格了,你阿玛和我都觉得,升得太快也不好。”她顿了顿,小声道:“我们听说,有人暗地里游说藩台大人呢,就是朝廷里的事,大人好生为难。若不是你阿玛位子有些低,又是佟家姻亲,只怕也要遇到这些。”
淑宁默然,她居然忘了。如今明珠已经重新出山,大阿哥那边的势力可以说是大涨,而太子那边虽然没怎么样,但听说皇帝几天前才骂过索额图一顿,朝中风向有些变化。若父亲官位太高,或许真会受影响。”
她有些犹豫:“那可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大概是到地方上去,离得越远越好,但就算远在广州,这些事也是避不了的,而且……我实在不想和阿玛额娘分开……”原本父母在保定,便已经不能常常相见了,但好歹逢年过节还能聚几天。她还想着趁桐英有空,过些天去保定陪父母住些日子呢,但如果父亲真的去了外省,要见一面可就难了。
佟氏见她一脸为难,心一软,便道:“也不需这般担心,你阿玛和我,还有你哥哥都商量过了,也许……先求个连任吧。”
淑宁眼中一亮:“没错!这是个好法子!保定这样近,只要桐英哥那边答应了,我随时都能去看你们,你们也能常回京里来。”如果说父亲当年升得有些快,那就再做三年,就没人说什么了吧?大概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连任过,所以她才没想到。
佟氏摸摸她的头,才发现已经不是以前的姑娘发式了,小两把头一碰就容易松,便避开了,笑道:“你阿玛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做三年道台,顶多再谋一任布政使,便告老致仕,然后回家抱孙子。光是明哥儿一个是不够的,你那边也要多使劲呀。”
淑宁刷的一下脸全红了,嗔道:“好好的额娘说这话做什么?还不如催嫂子多生几个呢。”话虽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想起芳宁的大肚子,心想不知自己怀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佟氏看着女儿的红脸,笑个不停,又贴着她耳边问了好些话。淑宁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要冒出烟来了,幸好真珍这时进屋,请她们入席去,方才救了她。
摆过圆饭,桐英喝得有些醉了,好不容易从庆宁兄弟们手中脱身出来,见已到午时,便提出告辞。淑宁与家人依依惜别,约好会常来往,又特地向重归保定的父亲拜别,方才扶着桐英登车而去。
回到贝子府,淑宁叫人去煮解酒汤,回屋后才发现桐英睡着了。她笑着挨到他身边,半躺着也休息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人在旁边说话,睁开眼,才知道桐英已经醒了。
他喝了一大碗解酒汤下去,漱了口,回头笑着对淑宁道:“如今时间还早,要不要在府里到处逛逛?你还不曾见过花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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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蜜月
这贝子府大体上是按照图纸改建的,有很多是沿袭了原来旧宅的格局,甚至有不少地方保留了下来,只是稍加翻新。最难得的,是有许多老树,主要是松柏,也有些桃李槐,因此与其他新建的府第相比,这里称得上是绿树成萌,倒省却多年育树的功夫。
与图纸上相比,只在西边小花园边上多了几间房屋,用三面墙隔开一处小小的院子,却是罗公公师徒所住。此处正好位于外宅与内宅之间,与罗公公的身份倒也相配,也是因为他与小澜子生理上与众不同,免得生活上当着别人面尴尬的意思。而且离这小院不远处就有一个侧门,他们进出也方便些。桐英特地叫人这样安排,也有体恤住在西一院的两位先生与两位侍卫的用意。当然,是有专人负责看守的。
中路上的三个大院子,前院充作会客与理事所用,西厢是外书房,也是石江二位活动之所,东厢是桐英的画室,全部三间屋子打通,明亮阔朗,只用圆沅罩和多宝格稍作间隔,几张大案,许多画卷,备的画具最是齐全,屋后还有个小天井,一口深井一条沟,专供桐英画画理的用水以及清洗用具排水所用。
接着的正院,正是淑宁所住的地方,除去三间正屋与丫环所住的两个耳房,东厢是淑宁用的内书房,隔了间杂物房,便是厕所。而西厢大屋空着,家具用品都是是齐全的,比较特别的是盘了两个炕。原本淑宁以为这是有些类似于房山别院她自己的小院里南厢那样的起居室,后来发现不是。这里极有可能是预备给近侍的嬷嬷们地住处,不过因桐英与她本人都不喜欢,才把她们安置到别处,空出这间房来。挨着它的房间,盘了个灶,正是小厨房。
第三个院子是空的,几间大屋都用来存放大件家具,桌椅屏风之类的,换季时也可更换。
东西四个小院,除西一院是石江二位先生住着,又有两个侍卫的房间外,西二院也是存放东西之处。不过放的是淑宁陪嫁的东西,还有些瓷器摆设之类的,本是贝子府里的,此处有专人把守,免得有人顺手牵羊。
淑宁看了,便打算等闲下来时将陪嫁的东西收拾出来,贵重的都放到正院里去,桐英很是赞成,而且对于她带的几幅字画尤其感兴趣,很想马上拿出来瞧。淑宁瞥了他一眼,道:“行了,东西不会跑,你说好要陪我逛的。”桐英摸摸头,笑着向她陪罪。淑宁到底还是让人叫来冬青,先把画送到内书房去。
东边的两个院子,除了东一院是客房外,东二院是空的,眼下只是备齐床铺家具之类的。淑宁问起,桐英便道:“我弟弟多,眼看着一个个大了,说不定都会到京城来。若是在王府里住得闷了,便可以让他们过来散散心。你不是说想让贤宁跟纪叔学些拳脚么?咱们也可让他到这里住着。这个院子就是给亲戚家人落脚的。”
淑宁想想也好,虽然男爵府离得不远,但总比不得在这里住着方便,不但贤哥儿可以来住,甚至将来若有需要,还能接母亲过来住呢。
虽说这院里的房间、装潢都偏男孩儿气,但也不是不能住女子。她将此事暗暗记下了。
前宅差不多就这么大,三院之后,通过两排后罩房之间的一个小院落便可到达后花园。与别的花园也有大门牌坊不同,这里是穿过月洞门便是花园了,只有边上两间屋子可用作上夜之处。
一进园子,便看到一处小湖,呈横向地橄榄状,桐英拉着淑宁的手往右边走,入眼之处具是青翠,却是一片松柏林。林间隐隐露出亭子的檐角和房屋的屋顶。
湖水不深,岸边有一处缓坡,满地半黄的草。两株高大的槐树,少说也有上面年了,竖立在湖边的草地上。淑宁走过去,踩着那草,觉得软绵绵地挺舒服,笑道:“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就到树下来,铺几个垫子,挨着看书聊天,你说好不好?”桐英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好啊,你在信里还说,可以放放风筝呢,我已经叫人买了几个好的,等风一起,咱们就来放。”
淑宁没想到他还记得,心里一甜,看到远处有屋子,便主动拉起他的手往那边走,桐英笑吟吟地跟过去。
前头有一条小溪,水面只有三尺宽,却有一处小小的石板桥,踩着桥面往水里看,可以看到手指头大小的鱼儿游来游去。淑宁笑道:“这里还要架桥?在水中间放块石头就能轻轻松松迈过去了,这桥看着象是玩具似的。”
桐英却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夏天时水面高涨,把那石头淹了,经过的人都怪狼狈的,我只好叫人弄了这个桥。你若想玩,叫人摆两块石头过来就是。到时候爱走哪个就走哪个。”淑宁不禁哑然失笑,拉着他往前面屋子走。
这屋子相当大,左边还挨着两间,看上去一间比一间小。最大的屋子,正开六扇门,门上挂着块匾,上书“仪和轩”三字。屋中的格局象是起居室加书房的结合体。有罗汉床与炕桌,也有书架书柜多宝格,一张大案,周围地上三四个瓷缸,有两个还装着不少卷轴,显然是给桐英练画备下地。屋角还放着两个炉子。
桐英道:“你瞧这里怎么样?我专门看着他们收拾的,在前头住厌了,咱们就搬到这里来,想做什么都行,可比住在前面光看那几棵树强。”淑宁周围打量一番,挺喜欢这里,只是还有些疑问:“那我们睡哪儿?难道睡罗汉床?平时还好,到了冬天会很冷吧?”就象房册的枕霞阁,到了冬天也是不能住人的。
桐英笑着拉她左转,绕过碧纱橱,却是一间小些地房间。原来这三间是打通的。这间屋子里盘了个大炕,挨边一溜小柜子小箱子,铺着厚厚的褥子,看着就暖和。桐英在淑宁耳边说了几句话,淑宁暗笑,捶了他几下,心里也有些意动。
桐英揽着她继续左走,却在穿过一个小门后到了一间更小的屋子,这里与方才那间不同,放了一架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挂着芙蓉轻纱帐,铺着竹席。周围的用具多是竹木所制,连窗子也多些大些,一阵风吹过,便让人觉得格外的冷。
桐英道:“这里是夏天住的,我不耐烦叫人更换东西,索性便造了两间屋子出来,方才的是暖房,这里是凉房,我们就按天气换着住,如何?”
淑宁不由得好笑:“好是好,可从没听说过这样做的。”桐英却满不在乎:“那就从我开始吧。这园子里许多地方都能住人,我们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住烦了就换地方,也能时不时换换心情。”淑宁笑着拉他转出屋子外的游廊,见前头湖面上种了许多荷花,只是深秋时节,都枯萎了,便道:“这里倒有些象房山的水阁子前面也是湖面上种了许多荷花。”桐英笑道:“我看惯了那个,也想在自个儿家里弄一片呢。”
他拉着淑宁沿着游廊往前走。这游廊一面是粉白的墙,墙上开了各种开头的窗,有梅花形的,有菱形的,有五边形的,也有圆形方形,透过雕花窗格,可以看到后面种的树。淑宁认得里头有桃树李树,便笑道:“真好,我们明年夏天也能吃园子自产的果子了。”桐英笑了:“春天时还能看到花呢,我一直记得你家花园里那片林子,春天时开了花,一片彩云似的,真好看。”
淑宁歪着头看他:“你若喜欢,等春天时,咱们找个空闲的时间过去住几天好了。”
“可以么?”
“可以啊,小宝如今就在京里上学,刘姨娘随他回府住,房山只剩管事和仆役在。咱们就说是去我陪嫁的庄子上住的,反正也离得不远。”那里可是度假的好地方。桐英一脸向往状,惹得淑宁好笑不已。
走廊尽头是一处水阁,还真与枕霞阁有几分象,连里面的布置也很近似。一楼是书房兼起居室,二楼卧室。比较特别的,是湖对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阁楼,与这间两两相望。一问桐英,才知那间名叫盼楼,而这间是望阁,具是一样的布置。淑宁觉得比起方才的仪和轩,她更喜欢这里,既然此处亦有床铺,看来想来住时也很方便啦。
望阁前有一片空地,种了许多柳树,一座小拱桥,连接着一座小方亭,亭子那边,曲尺桥通往盼楼前。望阁以西,还有一处屋子,倒有些像房册的临渊阁,不过桐英说那里是碧晶馆,再往西的游廊下,便是引入积水潭边的闸门。馆边还有一艘小艇,可容两人,不过要玩的话,只能在桥这边玩。
淑宁问为什么,桐英便说:“那拱桥太小,若要从桥下过,人要弯腰弯得很低,况且那边水浅,再往前就要沉船了,所以要玩就在这边玩。”
淑宁点点头,拉着他跳上桥,轻轻地跑到亭上去,感受着四边吹来的风,有些寒,不禁打了个冷战:“要是现在是春夏时就好了,秋冬却是太冷。”桐英一把搂过她,亲了一口,道:“我抱着你,就不冷啦。”淑宁微微红着脸,左右瞧瞧,见周围只有他们俩,便没有推开他。
桥尽头也种了许多柳树,淑宁留意到这里有些矮些的花木,却是茉莉,眼下只剩几朵残花,其他的都谢了。桐英见状,便微微一笑:“我平日最喜欢茉莉花了,只是找不到更多的,不然早在园子里种满了呢。”淑宁便道:“你既然喜欢,怎么不跟我说?我们房山的园子里种了不少,种子是易得的,回头就叫人送来。只是如今不是种植的好时机。”桐英道:“没关系,送到昌平庄子上就是,那边如今也正育苗呢。”他抬头望望不远处,轻声道:“那边有间屋子,我最喜欢,你也来瞧瞧。”说罢便拉着她轻过盼楼,往西北方走。
这里与先前经过的地方都很不一样,种了许多竹子,一棵别的树也没有,林间还用竹子搭了间屋,里面的桌椅案几床榻屏风书架,连同杯盘都是竹子做的。虽然不太配合现在的季节,夏天时却是纳凉的好地方。
淑宁惊喜地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凉房呢,可把仪和轩那边比下去啦。”桐英一抬下巴:“那当然,等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就来这边住!”淑宁周围看看,又有些犹豫:“夏天蚊虫可多呢,这里门窗都是镂空的,午休倒罢了,晚间却不好过夜。”这里又近水又多花草树木,蚊子一定很厉害。
桐英道:“挂好帐子就行了,再烧些驱蚊虫地香,让罗谙达去料理吧,他最擅长这些。”然后他又拿起架子上的竹雕木雕,细细说起他淘换的经过,过了好一会儿,才双双重新往外头来。
他们一路慢慢走回园门,一咱欣赏湖光花草,淑宁只觉得心旷神怡,连风中的寒意都感觉不到了。
桐英轻声问:”淑儿,你觉得这园子怎么样?家里怎么样?你喜欢么?”淑宁笑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我很喜欢,到处都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如糖似蜜。桐英交了兵部的差使,眼下又新婚,没有俗事缠身,便天天留在家里,与淑宁两人一起读书写字画画聊天。他还特地教淑宁绘画的技巧,虽然成果一般,不过倒是增添了两人间的亲密,日子过得快活不已。
淑宁两世以来,还是头一次尝试这般甜蜜的日子,虽然羞涩,却十分珍惜。她几乎天天都下厨为桐英做好吃的东西,有时桐英还会帮她打下手,或是点菜,她虽然劳累了些,却也甘之如饴。
佟氏真珍那边逢九便派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补品,淑宁也常回送。只是没多久,佟氏便回保定去了。淑宁虽有些惋惜,但想到不久之后,父母还是会回京述职,便也没再多想。
不过作为晚辈,他们夫妻俩每隔几天就要回简亲王府请安,自然免不了要与继福晋和瓜尔佳氏打交道。淑宁与她们相处多了,也暗自纳罕。近来继福晋她们常叫她去作陪,有时是说话,有时是叫了戏班子来听戏,淑宁虽然怀疑她们是想拉拢自己,但对方没有明说,也没动不动就送东送西,她也不好胡乱猜测,只是瓜尔佳氏那边的态度越发差了,甚至有时对桐英也很无礼,让她十分生气。
她忍不住向桐英询问,瓜尔佳氏为何这般敌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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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往事
桐英诚恳的对淑宁道:“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淑宁摇摇头:“这没什么,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应该一起承受所有风雨。但这种事总该有个缘由吧?难道是因为世子之位?可你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啊?再说,若真是为了世子之位,你嫂子不是更应该拉拢你才是么?”
桐英却有些为难:“其实……是我从前做错了事……大嫂原本不是这样的,她现在发脾气,只是因为大哥……因为别的事心下不爽快,借我们出气罢了,请你稍微忍一忍,我们以后少见她就是。”
淑宁顿了顿,想想近日所见所闻,有些明白了,大概是与伊尔根觉罗氏怀孕后,很得雅尔江阿宠爱有关,但即便是这样,瓜尔佳氏也不应该把丈夫的弟弟弟媳当成出气筒吧?她道:“你方才说这是因为你从前犯的错,是什么事?你让我忍,这没关系,但好歹让我知道事情始末,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需要隐瞒的么?”
桐英想了想,叹道:“好吧,我告诉你,可你不许生我的气。”淑宁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应了。桐英搂着她坐在罗汉床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几个软垫子,将往事缓缓道来:“从前大嫂刚嫁过来时,待我不错,我的起居饮食,她会常常过问。只是她喜欢叫娘家姐妹来作客,又让我作陪,一来是想给姐妹们找个好归宿,二来也是想拉拢我的意思。我猜到她的用意,虽然是能躲则躲,但仍十分礼敬,所以她虽有怨言,对我还算不错。”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淑宁问。
桐英笑笑。却忽然另开了话题:“我刚来京城那几年,常与你哥哥还有别的朋友在一起,可后来你哥哥去了广州,几位阿哥功课忙,朋友们又各有事做,我无聊时,便常到处乱跑。那时胆子大,只带了纪叔一个。便敢三教九流地闯,也见识到许多事。有一回,我救回了一个小孤女,父母都没了,在京中无依无靠,我见她可怜,又是知根底的,便带回王府做小丫头。你也知道,府里给我安排的丫环,我是从不让她们近身地,伺候的活都让天阳他们做了。可男人毕竟不比女儿家细心,我见那个小莲挺伶俐的。就派她做些细活,让她在王府里安顿下来。”
淑宁原本还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到后来,便觉得有些异样:“那个小莲,多大岁数了?”桐英清咳两声:“比你大一两岁吧,我也不清楚。”“哦?”淑宁挑挑眉,“你说她是小孤女,我还以为不到十岁呢。你口气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桐英干笑两声,连手臂带人把淑宁抱了个结实,道:“好夫人,听我说完嘛,你答应了不生气的。”淑宁ⅿⅿ眼:“好啊,你继续说吧。”
桐英打了个冷战,继续往下讲:“小莲在府里干得不错。后来阿玛要我跟他回奉天,我只带了纪叔一个,就把她和天阳都留在了府里。接着又是蒙古,又是葛尔丹的,过了两年才回来,那时候我发现……小莲长大了。长漂亮了。连心……也大了……”
淑宁听明白了:“想必她是看中了你,想要在你屋里长长久久地侍候了。”怪不得先前一直推三推四地不肯说呢。不过,这跟瓜尔佳氏有什么关系?
桐英苦笑道:“她已经和当初那个纯朴的小女孩判若两人了,说话行事,穿衣打扮,都和王府里的丫环没有两样。我那时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并没多想,过了几个月,却觉得有些不对。她居然以为我一定会将她收房,还有了些不好的习气,我很生气,怕她再留在王府里,会被其他人带坏,就给她安排了去处。是个绣坊,你大概曾听说过吧?”
淑宁点点头,先前那拉氏为她和婉宁置办选秀的衣裳,就曾交给这种绣坊做,她见过几次绣坊的人。如今京里大大小小的绣坊有十来个,秀工都是贫家女儿,每月领工钱。听说最富盛名的那家,一个二等绣工一月所得,足够养活一个八口之家。
桐英道:“我找的那家,坊主是位老宫女,品行、脾气与手艺都极好,还很擅长调理人,手下的绣花女工无论仪态手艺,都比别家出众,京城周边不少富户都愿意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甚至还有富商人家把女儿送到她那里做绣工,只两三年,便出落得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我刚认识小莲时,她就说很想进这种绣坊,虽然她手艺不过关,但那位姑姑看在我面上,答应让小莲去做些杂活,学学手艺,过两年便为她找个好人家。”
淑宁叹了口气,大概猜到后来的事:“那个小莲不肯对不对?虽然你处处为她考虑,让她自食其力,有工钱可领,又能学东西,将来婚事也不愁。可你忘了,她在王府里已经住了这么久,想法早就不同了。虽然只是做丫环,可是你素来对身边的人都很宽厚,她想必也是锦衣玉食的。再加上你年轻,身份尊贵,人长得也不错,待人又温柔和气,素来不用丫环,却对她另眼相看,她心里必然会有想法。过惯了好日子,又以为一定能出人头地,叫她再抛头露面去做个绣工,怎么可能愿意呢?”
桐英摸摸自个儿的脸:“果然,夫人也觉得我长得英俊不凡啊。”淑宁差点儿没被口水呛住,捶他道:“正说正经事呢!你乱说什么呀?!”桐英轻笑几声,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女儿家才能知道呢。我当时满心以为她一定会答应的,问她的时候,她只是不作声,后来问得急了,她便点了头。我当时就叫人给她打点衣裳银子。过了几天,东西都准备好了,她却忽然不见人影。找到她时,居然……居然是在我大哥的床上。”
淑宁怔了一怔,原来,这就是瓜尔佳氏生气的原因啊……
桐英叹道:“那时我大嫂怀胎九月,大夫与稳婆都断定起码还要等十多天才会生,结果她知道这事后,气急攻心,当晚就生产了。虽然呣子平安,她还是怒气难消。原本她一直认定小莲会是我的屋里人,没想到居然跟大哥勾搭上了。认定是我在背后捣鬼。大哥为了安抚她,只说是喝醉了不知情,我只好认下了这个罪名。当时我很生气,便把给小莲备下的包袱银子丢给她,让她出府去了。那几天家里乱糟糟地,我就跑到你家房山别院去住了两天,你还记得么?”
淑宁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你那时说什么荷花本是好花,没必要为了人去生它地气,还送了我一张画。画的是广州的,还在画里闹了笑话,我还记得你当时罚天阳去洗衣裳,洗了很久。对不对?”
桐英笑笑,点头道:“天阳替小莲求情,我正在气头上,就……看了荷花,就想起那丫头。她若不愿意,直接跟我说,难道我还会逼她么?如果想留下来过好日子,也可以跟我说,可是她趁我大嫂怀孕,背着我去算计我大哥,就太可恶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留在府里。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
淑宁抚着他的背,柔声劝道:“其实你当时已经想得很好了,别人不知好歹,不是你的错。”桐英微微闭上眼。享受着背上的安抚,轻声道:“我也就是生了几天闷气,过后就好了。可笑的是,回到王府里,我叫天阳去找小莲,她却已然成了我大哥的妾,登堂入室了。”
淑宁手下一顿。又继续抚着,回想见过的雅尔江阿地几个妾,猜着哪个是那位小莲:“那天……大嫂在继福晋屋里摸牌,有个年轻女子给她送披风来,有些眼生,却是妇人装扮地,看穿戴不像是仆妇。难道就是她?”
桐英道:“大哥的妾里,只有她是不得出府,也不许轻易见人的。你觉得眼生,那就是了。她虽长得不错,却算不上绝色,当初进门的手段又不光彩,所以大哥新鲜劲一过,便把她丢在一边了。我大嫂记仇,把她当丫环使,我也不好多管。”
淑宁暗自叹息。怪不得瓜尔佳氏生气,原本以为是小叔地小妾地人,居然变成自己丈夫的小妾,而且是在自己将要生产地时候,这个打击不小。她对于瓜尔佳氏的恶感,不由得减少许多,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个不得不忍受丈夫背叛地可怜女人罢了。
桐英见她神色,便握住她的手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其实大嫂就是面上凶恶,心里是不坏的。她那边的妾,虽然时不时会挨些打骂,但从来不会过分,也没出过人命。我虽然惋惜小莲不知自爱,自作自受,却也没担心过她会送命。”
原来如此。淑宁心中对瓜尔佳氏的厌恶又少了两分,以后再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忍一忍好了。不过她很快发现了疑问:“照你这么说,大嫂应该很讨厌你啊,怎么我听说她又给你做媒呢?”
桐英苦笑道:“你当是好事呢?从前她给自家姐妹牵线,倒还罢了。那些姑娘顶多就是烦些,人还是不坏的。可这回她介绍的那位表妹,性子很不好,在家里连亲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也因为名声不太好听,之前选秀记名后,一直没个下文,年纪也不小了。大嫂一来是为了表妹着想,二来是想看我地笑话,才想让我娶她。幸好我事先跟皇上打过招呼,不然可就惨了。因着这事,大嫂在娘家亲眷面前丢了面子,已经埋怨我很久了。”
淑宁听了有些生气,就算再讨厌桐英,这种直接干涉他人终身幸福的做法也太过分了。她决定还是要讨厌瓜尔佳氏。不但如此,她还要连雅尔江阿也讨厌上一份,分明是他风流好色,居然要弟弟给他背黑锅,太没有担当了。
不过桐英却帮他哥哥说话了:“大哥虽然在女色上有些缺点,但从来不在外面乱来,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对大嫂还是有真感情的,少年夫妻,在京中最初几年,彼此相互扶持,患难与共……他们也有过快活的日子,只不过后来……”
淑宁见他神色黯然,便扯开话题道:“那么你呢?你以后……会不会也像你大哥这样,坐收一个,右纳一个,叫我生气?”桐英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左边胸前:“我不会,我曾立誓只娶一人,你就放心吧。三妻四妾又什么好?我额娘为了这个,痛苦不休。大哥大嫂恩爱夫妻,也变成今天这样……我只求一夫一妻,过安稳的日子,才不会自找麻烦呢。若我将来真的变了心,就随你处置。”淑宁感受着手下跳动的心脏,淡淡地道:“你要记得今日这话才好。”桐英拥她入怀,两人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些声响。桐英放开淑宁,问是谁。罗公公轻轻走进来,道:“回贝子爷,是福晋叫人送信来,说请夫人明日去王府看戏。她请了庆喜班的人。”
淑宁皱皱眉,怎么又是听戏?继福晋不喜欢绵软的文戏,演的都是闹天宫之类的,吵吵闹闹。听一次是新鲜,次数多了,耳朵就太受罪了。
桐英见她神色,便道:“告诉来人,就说是我说的,福晋们天天拉着我媳妇去玩,虽是好意,但我们还是新婚呢,好歹也给我留点时间。”
淑宁不禁笑出声来,罗公公却仍是那张木头脸,干巴巴应了声“嗻”,便出去了。
看着罗公公渐去的身影,她不禁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继福晋她们总是请我去作陪,又不说什么,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们明知大嫂与你又嫌隙,又知你向来敬重兄嫂,所以总要我与她们在一处。大哥大嫂看了,就会误以为我们偏向继福晋这边,你们兄弟之间就更疏远了。只要你们两个没法扭成一团,她们就能从中谋算。”
桐英叹道:“这个世子之位就真地那么好么?一个个都在算计,我与大哥之间已经不像小时候亲密了,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将我和其他兄弟等同起来的。额娘在天之灵得知,一定又会难过得哭出来了。”
淑宁问:“为什么一直不封世子?你既然没有那个心思,为何不去求皇上?早早立了世子,你大哥就不会这样了。”
“哪有这么容易?”桐英道:“这种事总要阿玛开口才行。没有父亲尚在,我做儿子地越过他去求皇上封哥哥为世子的道理。我虽然想,可若阿玛不肯,我有什么法子?”
“那王爷为什么不肯?”淑宁问:“难道……是因为……福晋们?”
“她们当然出力不小。”桐英淡淡地道:“不过大哥有些做法也不太好。他常常自持身份,对几位福晋不太尊重,对弟妹们也不太友爱。阿玛见了,心里难免会有些顾忌。而且……阿玛长年与大哥分居两地,自然会更偏爱小儿子们。”他顿了顿,叹道:“更糟糕的,是阿玛手下的人里,有好些人都很欣赏我;母亲娘家那边,外祖父母虽去世了,但两位舅舅,却跟支持我。也因为这样,大哥对我猜忌更深。我夹在中间,着实难做人。”
淑宁知道他两位舅舅都是武官,品级不低,眼下一位在湖南,一位在贵州,但家族势力还是有的。她仔细考虑了许久,开口道:“若你真的不愿意当世子,总要表明立场才好。你大哥是嫡长子,又早早有了军职,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世子人选。但若拖下去,你几个弟弟们都长大了,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说不清了。照我说,你兄弟既然又嫌隙,若你能说服王爷上书请立你大哥为世子,你大哥定会明白过去是误会了你。你们兄弟自然就能和好了。否则,再这样下去,你大嫂又与我们不和,你们兄弟之间……此事你需得当机立断。”
桐英默然,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是该做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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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世子
夫妻俩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说服简亲王时可能用到的论都想清楚了,细细考虑了应该采取的办法。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过几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辰。虽不是整寿,并未大办,但该孝敬的东西还是要孝敬的。桐英这边新开府,照规矩要另备一份大礼,但他新婚燕尔,也没什么精力去亲自过问,淑宁又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规矩,所以通通交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去办,备了些应景的古玩玉器与几样药材便罢。
他们把这些礼物都送到简亲王府,与王府这边的礼一起送进宫去。继福晋照例是要随着进宫的,因此桐英这天早早便与淑宁一起过王府来,想趁此机会向父亲进言。
不料简亲王见了儿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赏一把近日新得得好刀。而这边厢,郭福晋已经要拖走淑宁,要她陪她们去打牌了,因继福晋正在作进宫得准备,她们三缺一没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个眼色,便随父亲进了书房。
淑宁目送桐英远去,有些担心。时机估计错误,继福晋还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紧?有个管家跟着简亲王与桐英过去了,会不会有问题?不过至少雅尔江阿那边会知道弟弟得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应付起那几个女人来。她可从来没玩过清朝得纸牌呢。听说老太太以前很喜欢,常与媳妇女儿孙女们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当家后,便不许家人再玩这种游戏。她再外头长大,佟氏又部喜欢,所以还真没学过呢。她捏了捏荷包与袖袋。似乎本钱还是足得,希望不会输得太惨。
却说桐英这边,简亲王新得得那把刀,果然锋利无比,刀身发着寒光,隐隐有些泛红,错金掐银丝得鞘,上头似乎还沾着斑斑点点乌黑得痕迹。杀气扑面而来。这是一把上过战场、沾过人血得刀。
简亲王对此刀钟爱不已,但桐英却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应和着。简亲王见他心不在焉,有些扫兴,便收了刀,直接问他在想什么。
桐英趁机向父亲说起册封世子得事,劝父亲及早立下世子,并表明了自己支持长兄得想法。毕竟,兄长年纪不小了,象他这样得成年嫡长子,又有了儿子,还没封为世子。在各王府中事不寻常得。
桐英道:“额娘事阿玛得结发原配,按规矩,她所生得嫡长子,本就该事世子。小时候倒罢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岁了,在朝中也是一员大将,声名日盛,在兄弟们当中,无人可与他相比。侄儿现在一天天地长大了,大哥却得不到正式的册封,着实尴尬。府里……难免有人会生出各种想法。阿玛还是早早请封世子吧,将大局定下,家里也就……安定了。”
简亲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盯着桐英道:“我知道你向来敬重你大哥,不过……你也一样是元福晋的嫡子,一样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尔丹时,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长子,一点也不比你大哥差,难道对这世子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儿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虽先前立过些微功劳,但只是因缘际会罢了。皇上若用得着儿子,儿子便去用心办事。皇上若用不着儿子。儿子便只期望能过些安安稳稳、清清闲闲的日子就好。每日看书画画。骑骑马射射箭,对于朝廷上的事,着实没什么兴趣。因此,并没有当世子的心思。这都是儿子的肺腑之言。”
简亲王皱皱眉,道:“你就是这个脾气不好,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改了能,谁知还是这样!那些书画什么的,就真的这么有趣?我们家世代都是马上的英雄,怎么就偏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
桐英不敢顶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里还有打仗的地方?何况宗室中多的是马上英雄,可是能写几笔字,画几笔画的,又有几个?若不是有这项才艺,凭儿子的本事,还没法在皇上面前露脸呢。”
简亲王听了气闷,不过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便没再骂下去。桐英试探得他气消了,方才起身继续先前的话题:“阿玛,弟弟们也渐渐长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确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们会闹口角。阿玛……”
“你当我不知道么?!”简亲王一澄眼,“可是你继母说的也有道理,我身体还好,这事并不急,等过几年,你几个弟弟长大了,看他们品性武艺如何,再定谁来当世子。这也是为了我们王府的家业着想。你大哥虽占了个嫡长子的五子,前几年倒还好,现在却越来越不象话!对其他兄弟爱理不理的,动不动就骂!当了我的面,他都没个长兄的样子,若真让他成了世子,将来我死了,天知道他会怎么对你的弟弟们?”
桐英心想“果然跟继福晋有关系”,口里却道:“大哥只是为人方正,对弟弟们要求严格罢了。何况他少年时便进京闯荡,与弟弟们疏远了些,也是常事。只要相处久了,他还是不错的。至于说等几年看弟弟们出落得如何再决定世子之位得归属,继福晋得用意是好得,但不合规矩。这爵位传承,向来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立贤,大哥既是嫡长,又是贤,自然该他承袭。”
简亲王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职高些,未必是贤。远的不说,你媳妇娘家,就立了嫡长又官位最高地儿子,可结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长大了,看了为人品行再说。各大王公府第里,不立长的也不是没有。”
桐英皱皱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为偏爱侧室,越过嫡长欲立庶子。才导致分家,最终爵位还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这实在不是各好例子。再说,别人家有嫡长不立的却也不少,除非嫡子着实不像话。大哥再兄弟们当中,爵位官职最高,又有军功在身。他已经娶妻生子,也没失德之处。若由别的弟弟们袭了王位,叫他怎么想?袭爵的弟弟又该如何对待大哥?废长立幼,本就是忌讳,别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会怎么说?”
简亲王低头沉思,桐英趁机加把火:“再说,兄弟们当中,我失无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够健康,性子又阴沉,在女色上用心太过,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聪明,可惜生母位份低些;六弟与九弟都是继福晋所出,性子有些懒怠。别说读书了,就是骑马射箭,都不太愿意去苦练;七弟八弟年纪尚小,要等他们混出各人样来,怕不得十年八年?至于后面的小弟们,就更别说了。怎么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适。”
简亲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动。本要加紧劝几句,却看到他突然抬头道:“这事我要静静考虑,你先去吧。”说罢就坐到椅子尚,闭目沉思。桐英见状,知道他需要冷静思考一番,便行了个礼,退出房来。
刚走出几步,便冷不防看到前头站着的雅尔江阿,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桐英笑笑,拉着他到了旁边地游廊上。问:“大哥怎么来了?”
雅尔江阿却说不出话来:“二弟,你……你……”桐英笑着打断了他:“好了,我们可是亲兄弟,什么哦度不用说。”雅尔江阿脸一红。拍拍他地肩膀:“谢了。不管怎么样,大哥承你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声道:“这事我虽然提出来了,阿玛也答应考虑,但结果如何,还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后做事大方些,对兄弟们好一点,礼节上别让人抓住把柄,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尔江阿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着实咽不下那口气,当年额娘那么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赐,你叫我怎么能对她们有礼?”
不远处出现了继福晋地身影,全身华服穿戴完毕,却急急赶过来,显然是得了什么消息。
桐英看着她越来越近,轻声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可就算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事情根源不在她们身上。”
雅尔江阿听不明白,正要问,却听得弟弟扬声笑道:“福晋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进宫么?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么还不套车?”
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紧,倒是我方才听说了一件有趣地事,正想跟王爷说说呢。他在哪儿?”
桐英道:“阿玛正在考虑一件关系道王府日后前程地大事,不能受到打搅,福晋不如先进宫去吧,等晚上回来再说。”
博尔济吉特氏冷笑一声:“哦?是吗?那我更该去见他了,有什么大事,也该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商量啊。”说罢便要往书房方向闯,雅尔江阿忙挡在她面前。她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我这个做福晋地,连见丈夫一面都不行么?”
桐英见场面有些僵,忙向兄长使了个眼色,笑道:“福晋误会了,只是阿玛英名神武,必定能有所决断。若真需要问别人的意见,他自会提出来的。方才他说了要静静考虑,所以暂时不好有人去打搅。”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有些发青,见雅尔江阿不肯让步,仍傲慢地拦在她跟前,眼看就要发作。这是门咣当一声开了,简亲王走出来,冷冷地道:“吵死了,真当我是死人哪?!”
雅尔江阿与桐英忙向父亲行礼,博尔济吉特氏却忙不迭地说:“王爷,你看他们有多无礼,居然拦着不肯让我见你……”“好了好了。”简亲王皱了眉头,“时间不早了,你再不动身,可就迟了,快去吧,别丢我们王府地脸。”说罢便重新回房,关上大门。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跟再她身后地管事小声叫了几声,她才醒过神来,瞪了桐英一眼,噔噔噔地走了。雅尔江阿冷哼一声,回头望向书房,蠢蠢欲动。
桐英忙压低声音对他道:“大哥先别忙找阿玛,只要你表现够好,对福晋们、弟弟们,都无可挑剔,谁又能和你比?若是惹得阿玛烦了,反倒不好。”
雅尔江阿想想也是,便拍拍弟弟地肩膀。再望书房几眼,离开了。
桐英目送他远去,暗暗叹了一声。
回到家里,他问起淑宁过得怎么样,淑宁道:“输了二两三钱银子去,嫂子嫌我笨,就不让我玩了,我再旁边看热闹。后来三弟和五弟和二妹来了,我又陪他们聊天,过得倒还好。”顿了顿,她轻声问道:“今儿说得怎么样?听说继福晋去闹了?我们再内院,亲眼看到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呢。”
桐英道:“虽然还未有准信。但我看阿玛地神情,已有六成是肯地。我也只能做那么多了。最终地结果,就要看大哥的造化了。”他又把遇到雅尔江阿与继福晋的情形说给淑宁听。
淑宁有些担心,继福晋那边不知会作什么反应,而看雅尔江阿的反应,若真当了世子,会不会真的对弟弟们不好?
桐英得知她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大哥就是大哥。这些年因为世子位子的事,才会对兄弟们有心结,心结去了,他还是位好大哥的。不管怎么说,还有我和阿玛呢。”
淑宁想想也是,便不再担心了,扯着桐英要他教自己几样打牌的诀窍,因侧福晋她们曾提前,他是高手。桐英无法,只好手把手地教她打。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他们不住在王府,但通过两府之间来往的仆役,也听到些风声。简亲王府内的情形有些诡异,几位福晋先后去找简亲王密谈,结果不知。但看脸色都不太好,而雅尔江阿这边却一改常态,对弟弟们关心起来。
三弟阿扎兰再骑射考试中表现不佳,未能得爵,只能应皇上要求去参加乡试会试。雅尔江阿特地为他请了一位饱学之士来当老师,又叫其他几个弟弟一起去学,还给每个手足都送了件皮裘,连二妹毓绣和已经分府得桐英也不例外。桐英收到的那件,甚至还是上好的狐皮。另外方面,雅尔江阿再公事上更加用心,对父亲的旧属也客气多了这时正好发生一件事,继福晋所出的年仅十岁的六子敬顺,因为不想学功课,一时任性便把书本烧了,还顶撞了雅尔江阿。后者本来一时气愤,打了他一巴掌,再继母告到父亲面前时,却自责未能教好弟弟,以致于弟弟不求上进,玩物丧志,请父亲责罚。简亲王向老师问清事情的始末后,便罚了敬顺。
眼看雅尔江阿的地位越发稳固,有人惊慌了,甚至找到桐英这边来。桐英有些不耐烦,便决定照规矩陪妻子回娘家住对月,住满一个月。再怎么说,王府那边总不能闯到姻亲家里去吧?
淑宁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了。佟氏已经回到男爵府,再过几天,张保也会回来地。他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些时日了。再张保地任命书下来前,他们至少能挤出个把月地空余时间。
这趟会娘家,因要住上一个月,所以桐英身边地人也要带上几个。淑宁与他商量过,便决定只带小澜子、天阳和几个仆役。至于嬷嬷们,上次回门时,她们再外头宴席上,曾经对二嫫不太礼貌。淑宁过后才从素馨那里听说,这次便不肯再带她们出门,只带了四个丫环和两个媳妇子。
府里地事便托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小事他们自可决断,但大事必须要去问过她和桐英才行。金钱上,超过二百两地支出,她就要亲自过问。两位总管都一一应下了。
收拾了整整一车行礼,小夫妻俩带着众人往男爵府方向去了。来到府门前,便看到晋保带着两个儿子,穿了全套顶戴候着。他们一见桐英,便上来行大礼,桐英忙拦住,不知事怎么回事。
从前他们虽然很恭敬,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桐英与淑宁很快旧知道答案。原来先前再西北大战中立功地针国公苏努,在得了大笔财货赏赐候,前些天又晋了贝子。有传言说,同样立下大功得桐英,有可能会再晋封为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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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家长
桐英眉间打了个结,淑宁担心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劝得简亲王起了册立世子的心思,大哥雅尔江阿那边的心结也解了大半,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这样的传闻,会不会再度影响兄弟间的感情?世子册立一事,也有可能再起变数。
淑宁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这毕竟只是传闻,当不得真的,也许只是别人见那位国公进了爵,才会有这个想法。你先时立下的军功,不是已经赏过了吗?皇上想必不会再赏一回的。”
桐英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如今皇上不在京里,传闻也就是传闻罢了。就算真有旨意,也是以后的事。我这个岁数,再往上升就有些过了,皇上不会那么糊涂。咱们别管这些了,快快活活在这里住些日子吧。”
淑宁换了笑脸,点点头。
不过事实似乎有些不遂人意,给桐英的住处让他眉间又打起了结。因住对月期间,新郎不得与新娘同房,否则不利于新娘娘家家道,所以他不能住到淑宁的闺房去,只能另行安排房间。
那拉氏本来安排了正院给他住,佟氏说:“就算他身份尊贵些,到底是晚辈,没有占了老人屋子的理儿。大嫂子虽是好意,也别折了他寿。”这才罢了。只是在端宁德建议下,那拉氏又给安排了菊院。四房全家都在四川,只留下几个丫鬟婆子看屋子,收拾出来给桐英主仆住,绝对住得下,而且环境又好。
但问题是,菊院离槐院有相当一段距离,从那边过来。要么从正院前过,要么穿过花园。对于桐英而言,新婚燕尔,不能亲热已是难熬了,若真住得那么远,岂不是连白天都不方便在一起了?
端宁笑嘻嘻地道:“这也没法子,槐院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满满当当的。这种天气,总不能让你住书房吧?晚上一定冷得不行。我的屋子又让小宝住了。至于我那院子,本来就小,我老婆孩子都在,你也不方便。菊院虽离得不近,都在后宅,能有多远?而且那里最是干净清爽,屋子又暖和,包管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桐英虽然郁闷,心中怀疑这是大舅子阴了自己一把,但槐院地方狭小是实情。虽然他本人不介意住小屋子。淑宁的家人也没那么讲究,但他身份证那里,只怕这个家里地其他人会说闲话,所以只好答应了,只是每日一早就过来陪老婆。
不过他很快就从两个小舅子那里打听到,其实原本岳母佟氏作了安排,打算将贤宁移到正屋的东暖间里,让小宝暂时住贤宁的屋子。空出端宁以前的房间给他。那房间比较大,外间又有丫鬟上夜的床铺,睡一个小澜子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其他的仆人,也早就准备好住处了。
桐英更郁闷了,忍不住埋怨几句,私下里对端宁道:“老端,你太不厚道了,都是一家人,你还暗算我。当初你娶老婆。我可是有出过力的。”端宁似笑非笑地道:“你娶老婆,难道我就没出过力?”见桐英哑口无言,他轻笑道:“行了,为了我们家地家道着想。你就忍忍吧。”然后偷笑着转身走了。
桐英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不过他也知道端宁与淑宁兄妹情深,所以没在淑宁面前说什么。只是他越发起劲地亲近妻子的娘家人。好给自己增加份量,免得再被端宁算计了去。淑宁见了好笑,但又不想为这点小事驳哥哥地面子,所以便于佟氏、真珍一起看热闹。
桐英每天一大早就过来陪老婆梳头吃早饭,给岳母与名义上的小岳母请安,陪两个小舅子练骑射与玩耍,又巴结嫂子真珍与小内侄明瑞。连大房那边的人以及附中的男女仆役,他都很亲切地对待。日子一长,全府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都在暗地里说三姑奶奶嫁了个好人家。
而那几个瑞,更是追着他不放,其中男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德瑞,甚至还将祖母与父母交待的话都抛到脑后,骑上桐英的脖子,玩得不亦乐乎。
淑宁对大房的侄儿侄女们一向只是平平,托桐英的福,近日倒与他们亲近许多。只可惜唯一地女孩雪瑞已经快满7岁了,李氏管教得极严,规矩礼仪上又有晋保亲自过问,没法与兄弟们一起玩耍。
淑宁最宠的自然还是端宁与真珍的孩子明瑞。明哥儿夏天时刚满周岁,如今已经会叫人了,长得皮实皮实的,小短腿蹬蹬蹬地走得极稳,一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真珍对这个儿子宠到心里去了,有时难免放纵些,幸好端宁与二嫫都有分寸,将明哥儿养得很好。张保与佟氏作为祖父母,也是慈威并济,当着佟氏的面,小娃娃更乖巧了。
淑宁现在不用管家,没事做时,便从真珍处接过带孩子的重任,拉着桐英一起逗明哥儿。虽然明瑞有些黑,虎头虎脑的,不如永瑞惹人生怜,也不必满瑞白胖,但看着这个亲侄子,她总觉得像是看到小时候的哥哥似的,特别喜欢。桐英见她喜欢小孩子,时不时地傻笑,被妻子多嗔两句,便讪讪然陪着她带孩子。有时候贤宁下了学,看到了也会来争争宠。不过每次都会被小宝以做功课的名义拉走。
他们功课的确不少。杨先生今春又再落榜,干脆专心做起夫子来。小宝与贤宁搬回京中,他原先还顾虑余家二老,不想跟来,后来余家老爷听说晋保有意请杨先生当男爵府的供奉夫子,便大力劝他进京。如今杨先生与夫人余氏就住在府里,除了贤宁与小宝,还教起德瑞,顺便充当安宁的辅导老师。他深感责任重大,对学生也严厉起来,对年纪较大的小宝与安宁,更是如此。
话说淑宁回娘家住对月以来,除了大房那边时不时请她去之外,偶尔也有亲戚邀她去做客。二房虽然只请了一回。但索绰罗氏那种带些炫耀意味的话语让人厌烦,万琉哈氏的尖酸又叫人生厌,她本来还想打听媛宁的情形和五阿哥的伤势,但索绰罗氏也说不清楚,因为五贝勒府地人现在深居简出,媛宁连娘家都少回。淑宁见状,便索性不再去了。
倒是富察家府上请了她与男爵府一众年轻女眷过府吃饭。在这个宴会上,她遇到久未见面的欣然与宝玥。心里很高兴。再加上已成了嫂子的真珍,她昔日的闺中好友几乎到齐了。她看着众人说笑。不由得想起周茵兰来。
早在选秀之前,她就不便外出,与周茵兰之间只能通通信,偶尔送送东西,但至少还有联系。婚后再派人去时,周茵兰却暗示,范家担心会被人说攀附权贵,要儿媳妇别与贝子府往来。淑宁不免难过,偏偏周家伯父因升了贵州按察使,已经离开京城。周茵兰地姑父李家那边,又在前年外放了,连个做中转地人都没有。为了周茵兰着想,她只好减少了送东西到范家的次数,但并没打算断绝通信。
昔日与她交好地几个女孩子,虽然各有际遇,但相比于婚姻幸福地欣然等人,周茵兰的处境显然要艰难些。
她在这边犹自为好友难过。那边厢众人已经围绕着明瑞与明瑜说笑起来。两个孩子玩到一处去了,在几家孩子当中,他们显得格外亲密。明瑜很有姐姐地样子,把各种好吃的糕点送给明瑞,明瑞一高兴,就把自己最爱的小布虎送给明瑜玩,还拉着她一起吃糕点。
宝玥见状便笑道:“他们名字这样象,不如让孩子们认个姐弟吧?”欣然的大嫂费莫罗氏却道:“认姐弟算什么?照我说,不如订个娃娃亲吧,虽然明瑜年纪大些,也没差多少。”
真珍听了,看到明瑜玉雪可爱,有些心动,但对方是宗室。她心中有些顾虑。淑宁在旁边听了。不太喜欢这种订亲的方式,便道:“都是小孩子。还不懂事呢,那么早订亲做什么?等他们长大了,问过他们的心意再说吧。”
欣然也点头,淡淡地道:“若他们日后真的情投意合,我们自然不会拦着。”她倒不担心宫里会指婚什么的,宗室贵女联姻蒙古虽是惯例,但他们这样的闲散宗室,还没那个“福气”。
费莫罗氏有些尴尬,但宝玥很快就另起了话题,众人继续和乐融融的,但心里却各有想法。
乌雅家太太听了小辈们地话,也有些意动。明瑞虎头虎脑的讨人喜欢,可惜有人看中了,她的孙女儿又有选秀的关要过,暂时不考虑。倒是他他拉家的雪瑞,小小年纪就端正稳重,言语温柔,着实难得。她家有了那一位婉宁姑奶奶,日后选秀的前景不知如何,但看雪瑞的长相只是清秀,想必落选的机会大写。自个儿家里地孙子顽皮得不行,若是有了这么一位斯文的媳妇,应该会变好吧?
富察家太太却拉着永瑞的小手与喜塔腊氏说话,偶尔瞄几眼雪瑞。他家大孙子只大了雪瑞一岁,倒是一样的稳重性子……
淑宁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间了。桐英早已吃过饭,在槐院的书房里看书,见妻子有些疲累,便到她房里帮她捶背,倒让淑宁好笑,忙拉他坐下说话。
她提起今日聚会的情形,又顺带说起周茵兰的事,神色有些黯然。桐英想了想,笑道:“你想派人送信送东西去那范家,又怕你朋友会受闲话,不如干脆以额娘的名义去。横竖你们两家是通家之谊,世侄女家人都不在身边,额娘多关心完毕,也是常事。额娘不在家里的时候,女儿媳妇代劳,也很正常。”
淑宁听了眼前一亮,忙道:“正是这话,多谢你提醒了我。”桐英又道:“夫妻之间谢什么呀?我还有个主意,我有个舅舅在贵州当差,虽是武职,但衙门是在省城的。我写封信去,托他照应一下你朋友她父亲,如何?”淑宁更加欢喜。其实她知道张保早有此意,却又不好意思对女婿开口,眼下桐英主动提出来,就更好了。
她心情好多了,便吧席上有趣的事都告诉了桐英,其中就有明瑜明瑞的“娃娃亲”风波。她是当成笑话说的。但如果两个孩子将来真地看对了眼,倒也是件好事。不过桐英听了却有些笑不出来,只是面上陪着干笑两声,便迅速改了话题。
事后他再三考虑,便小心向端宁探口风,问及老伯爵去世地事。但端宁心里知道这事跟老太太有干系,不好告诉他。便胡乱应付了。再问淑宁,也是差不多地回答。
桐英于是误会更深。以为他们一家都知道老伯爵死得有些冤,只是顾虑到可能涉及权贵,不好声张,而且他们应该不知真凶是谁。于是他有些闷闷不乐,那个“娃娃亲”,若只是说笑便罢了,要是将来成了真,一旦真相大白,大人伤心是难免地,孩子们又怎么办?可是他现在却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他心情不好。便整天闷在书房里画画,淑宁察觉,问他怎么了,却只得到“没事”的回答,正要再问,却得到底下人报信,说芳宁要生产了。
芳宁足足痛了三天,把全身力气都使劲了。才生下一对双胞胎,居然都是儿子。舒穆禄家呣子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忙忙请大夫抓药,给芳宁调养身体。舒穆禄太太甚至还亲自去求喜塔腊家的老封君,讨了一株百年老参回来。
佟氏派去的是月嫂鲁大家都,年纪大些,经验丰富又行事稳重,多亏了她与稳婆齐齐努力,才保住芳宁的性命。眼下芳宁虽还虚弱,但并没有大碍。陈姨娘哭了半日,当晚便求了那拉氏地恩典,收拾好行李搬到女婿家里照顾女儿去了。
洗三那日。淑宁与母亲、嫂子以及大房的人早早去了舒穆禄家。还专门进房看了芳宁。见芳宁虽然虚弱些,但精神还好。才放下心。两个新生儿虽然显得有些瘦小,哭声却很洪亮,众人均赞叹不已。大家中午做外间吃过面条,便齐齐聚集在炕边,准备洗三了。
屋里早已供奉下十三位神像,炕上一应用具都摆放好了,什么么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新笼子、胭脂粉、猪胰皂团、新毛巾、铜茶盘、大葱、姜片、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钱粮纸码儿、生熟鸡蛋、棒槌等等,都是双份儿地。喜塔腊家派来的收生姥姥与鲁大家的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到炕边。
本来淑宁算是屋里的人中身份最高的,理应先添盆,但喜塔腊家的老封君在,她年纪最大,还有佟氏、那拉氏在场,于是便谦让了,只肯在同辈人里第一个添盆。众人劝不动,便也就了。老封君先添了一堆小金元宝,还特地亲了孩子一口。
不久就轮到淑宁了。她已经参加过几回这种仪式,知道规矩,便先添了点清水,收生姥姥忙道:“长流水,聪明伶俐”,然后添了两对金银锞子,鲁大家的便道:“金银满仓,富贵绵长”。总之都是吉祥话。
“添盆”过后,收生姥姥与鲁大家都便齐齐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孩子双双大哭,她们也不在乎,只是边洗边念着“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接着又是隔着姜片炙茶叶,梳头滚鸡蛋什么的。
待洗完了,她们把孩子抱好,拿起一颗大葱,轻轻打了孩子三下,道:“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邪魔歪道。”完事后,便让人把葱拿到外头扔屋顶上。
淑宁与众人正看得高兴,却听得前门有人敲门,不知是谁来了。
那拉氏忽然很激动,忙叫人去开门,又笑着对舒穆禄太太道:“先前让人去接孩子的二大姨,想来是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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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里短
屋里却早已议论开了。
都在问方才那位“二大姨”到底是什么身份。李氏与喜塔腊氏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只说是四皇子的侧室,别的女眷以侧福晋称呼,她们也不好明说。陈姨娘见了,暗暗啐了一口。淑宁见那拉氏进屋后脸色不太好,忙问孩子吃过奶能不能报出来再让大家看看,重新把话题引回正主儿身上。
回程的路上,淑宁与母亲、嫂嫂坐一辆车。佟氏忽然笑出声,道:“二丫头看着神气,实际上境况只怕不太好。我看到她身边的婆子催她,她才提出要走的。她那身衣裳的料子是家里送过去的,我也有一身,头上的东珠也是陪嫁,而且,她送到那对小金佛,是用陪嫁地首饰融了重新打的,你们可看出来了?”
淑宁稍稍吃了一惊,想想果然如此,那些宝石,是一对金簪子上的东西,她曾经见过,颜色形状都很特别。可是嫁妆照理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她本人虽然陪嫁很丰厚,但除了那些用过的首饰盒消耗性的日用品,大部分东西都收起来了。婉宁居然拿嫁妆去改造,送礼作人情,难道她手头真这么紧?
佟氏又道:“送什么金佛呀?像我们只送些银锁、针线和缸炉之类的就行,别说用金玉铸成的佛像合不合适。这样重地礼,送给刚出生地小娃娃,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
淑宁倒没这方面的讲究,便笑道:“就当作是二姐姐送大姐姐大姐夫的礼吧,让大姐姐一家发点小财。”真珍也道:“可不是?别的不说,两个小子长大了娶媳妇,一人一个小金佛当聘礼,也足够体面了。”佟氏哑然失笑。
回到男爵府。那拉氏红着眼圈点头示意一下,便回屋去了。李氏与喜塔腊氏对望一眼。前者径自往荣庆堂料理家事,后者便上赶两步追婆母去了。佟氏带着女儿媳妇回槐院,看到端宁抱着儿子,与桐英两个在院门口等她们。
真珍抱过儿子,与端宁一起陪着佟氏进了院。淑宁落后一步,悄声对桐英道:“方才我叫人买了正明斋的蜜供,你早上不是说想吃甜点心么?做是来不及了,只好买现成的给你。”桐英摸摸头,撇嘴道:“我想吃你做的。”淑宁抿嘴笑笑,挽着他地手臂道:“好。我明儿一早就给你做,今天先吃买的吧。”桐英咧嘴笑了。
进了屋,一家人说起今日地事,都感叹不已。忽然前头来了个小丫头,说康亲王府的表姑奶奶那边派了人来,李氏急请三太太、四奶奶和三姑奶奶去前头商量事情。
原来絮絮在与其他妯娌们一起照顾病重的公公康亲王时,忽然间昏倒了,请了大夫诊治。才发现她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因之前一直没发现,劳累得有些过,胎儿不太稳。王府那边已经送急信到山东去了,眼下只能求助于男爵府。
佟氏听闻,忙吩咐人去唤另一位留守地月嫂吴九家的,淑宁也叫人通知留在贝子府地周昌家的,想让她一起过去。
但是来人拒绝了,表示王府已经安排好了照顾絮絮的嬷嬷,不必再添人,倒是听闻淑宁这边有不少好药材。所以来讨一些,救救急,等他们找到了好药,再还回来。
淑宁自然一口答应。交待素馨回府去取。佟氏觉得一来一回有些麻烦。便把自己收藏的拿了些出来,让来人先带回去。女儿那边地就过后再送。来人千恩万谢地去了,佟氏与淑宁都暗送了一口气。
李氏道:“没想到絮絮表妹这么快又有了胎,她女儿还不到周岁呢。”真珍笑道:“看来那位贝子爷,也是位疼媳妇的主儿呢。”边说还边瞄了淑宁一眼。淑宁嗔她一眼,抿着嘴不作声。
那拉氏心头一酸,借口累了,便回房去了,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过了两三日,张保回来了,全家欢聚一堂。他这次回来,其实已经得了准信,确定是要连任了。家人自然是欢喜不已,淑宁于是提出,初十是桐英生日,十四是端宁生日,府里的酒不算,一家子私下里该好好庆祝一番,顺便给父亲接风兼庆祝。建议一出,众人都很赞成。
于是一家人便忙活起来。府里不知桐英生日,但端宁的生辰宴却是照例摆的。佟氏只管公中的事务,真珍负责自家的酒席,淑宁便专门下厨做各色拿手的菜肴点心。
到了十二那日晚上,天一黑,槐院便关了门。在正屋炕上摆了一桌,地下又摆了一桌。三房一家子,连同端宁一家三口,淑宁夫妻,济济一堂。
两个小弟表演了新学地诗词,小宝还背了一篇自己作的文章,张保大大夸奖了他,端宁与桐英都有奖品。
年纪最小的明瑞,也断断续续,缺字少词地背了首童谣出来,张保哈哈大笑之余,亲了孙子一口,亲自夹菜喂他吃。
张保、端宁与桐英三人,吃了半饱后便开始互相敬酒,不管妻子们怎么劝,他们只说是男人就该豪爽些,不喝酒怎么算是庆祝。佟氏给女儿媳妇使了眼色,让他们自个儿喝去,女人们便拉着孩子在边上闲聊,只是时不时地留意小宝与贤宁两个,免得他们心痒痒去偷酒喝。
桐英曾想过给小宝喝一杯,却被淑宁果断拦住了,不管小宝露出多么可怜的神色,她都不肯让步,一眼瞪得桐英讪讪地缩了回去。
等三个大男人都喝醉了,各自回房休息。淑宁抬不动桐英。只好叫了小澜子与天阳进来,齐齐扶他回菊院躺下,又亲自打了水给他擦脸,换衣服。桐英迷迷糊糊地,一把抱住淑宁不放,吓得小澜子他们慌忙避了出去。淑宁又好气又好笑,搔桐英痒痒,趁他动作时飞快脱了身。瞧着丈夫睡得像个小孩子。她心里软软的,为他整理好床铺。亲了他额头一下,看着他睡着了,方才慢慢回槐院去。
第二天一早,这父子翁婿三个不约而同地宿醉头痛,被各自的妻子逼着喝下一大碗药汤,互相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张保直说痛快,还说过几天还喝,端宁与桐英居然也点头认同,只是都说不能再过量了。倒把佟氏、真珍与淑宁气个半死。小刘氏在旁边磕着瓜子,笑个不停。
住满对月那日,张保果然又招呼儿子女婿一起喝酒,又喝了个醉醺醺的,第二天又头痛起来。淑宁硬拖着桐英回了贝子府,只来得及与母亲嫂子及弟弟们匆匆告别。不过这次分离,倒不如先前的难过。因为现在对月结束,婚礼已经完成了。以后两家来往就方便了。佟氏随时可以来看女儿,淑宁也随时可以回娘家去。
回到贝子府后,头一件事便是整顿家务。
离府一个月,府中事务基本没什么大问题,有几个小麻烦,淑宁也很快料理妥当了。看来两位总管都很能干可靠,她也放心些。娘家送来吃食,她便按人头分好,连同自己做地针线活,送到简亲王府去。
进了腊月。册封世子的圣旨终于下来了,雅尔江阿正式得到世子地名分。旨意下来前,桐英曾被召进宫中面圣,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回到家后,桐英便一脸哀怨地对淑宁说:“老婆啊,我们的清闲日子不多了。皇上说,明年开春要派我出去办差呢。”
淑宁睨了他一眼,道:“你也太清闲了,就算不办差,多练练画也是好的。你现在只是有心情时画一画,都荒废了吧?我可是没停过练字呢。”她可没说谎,除了大婚那几天太忙,她每天至少练上半个时辰。
桐英干笑两声,忙到画室去用功了。淑宁便笑ⅿⅿ地跟过去。
简亲王府立了世子,自然少不了要请客庆祝一番。可是这日子却有些不巧,刚好与芳宁儿子的满月酒在同一天。淑宁与桐英商量过,便决定桐英先去王府,她则到舒穆禄家转一圈,放下礼物,才赶到王府去。
王府里酒席上地气氛有些怪异,继福晋黑着个脸,倒是瓜尔佳氏笑个不停。见了淑宁,后者虽仍有些不喜,但还是忍住,没有当着众人面前失礼。
酒席一结束,继福晋便向简亲王提出,要带两个儿子回奉天去。简亲王却皱了眉,斥道:“都腊月了,不久就要过年。今年说好了要进宫朝贺,忽然走人算怎么回事?少胡闹!”
继福晋一脸委屈,只好改了主意,回娘家住几日,简亲王也是被她闹怕了,很爽快就点了头。
但郭福晋她们却只能留下来,不过她们一向处变不惊,世子是否得立,都没有影响她们地态度。只是她们地儿子却有些尴尬,府中地下人似乎已经认定了谁是将来地主子,对他们不象从前那么殷勤了,位分低些的李福晋所生的五阿哥实格,甚至还受了委屈。
桐英一向看好实格,不想他留下来受罪,尤其简亲王那边已有意者年后回奉天,阿扎兰与实格两个年纪大些的,都要留京。阿扎兰倒还罢了,母亲郭福晋长宠不衰,但实格的生母却不太受宠。于是桐英便提出,李福晋回奉天后,让实格住到贝子府来,他家有专门的先生,可以辅导实格好好读书。
简亲王倒没有反对的意思,但瓜尔佳氏一听到,却先黑了脸:“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弟需给我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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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备年
继福晋等人一离开,这座简亲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就是瓜尔佳氏了,把人接走,似乎有暗示她不是个好嫂子,会虐待丈夫的兄弟的意思。虽然她本来就不待见那些半大孩子,但当着亲王公公的面被人揭破,她觉得有些失了面子。
“这话是在埋汰我吧?”瓜尔佳氏冷笑道,“怎么?我亏待老五了?是冷着他了还是饿着他了?当着阿玛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桐英平心静气地道:“嫂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实格功课学得不好,需要有人指导。王府里并没有学问好的先生,我那里却有一个,也是省了再请人的功夫。何况,我府里地方大,还有空院子呢,实格到我这个哥哥家里住几天也没什么,还能让他专心些读书。”
瓜尔佳氏冷哼一声:“哄谁呢?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你!有空院子?”她斜了淑宁一眼,“不如纳房妾室好了,弟妹那么贤惠,一定不会反对,也省得你天天没事干多管闲事!”
桐英眉头一皱,淑宁听了却有些生气:“大嫂子,我自问从来对你都是恭敬有加的,可我大婚不足百日,这纳妾呀另娶啊之类的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再贤良,也没有任人踩我的脸的理儿。难道你对这桩婚事就这么反对么?!”
瓜尔佳氏一瞪眼,就要顶回来。却被雅尔江阿厉声喝住,斥道:“越说越胡涂了!小叔子家里地事,你做嫂子的多什么嘴?!”然后又转头向桐英与淑宁道歉:“二弟二弟妹,你们嫂子一时胡涂,我替她给你们赔不是了。请你们别怪罪。”
桐英自然不会说什么,淑宁也见好就收。只是瓜尔佳氏脸色很难看。
雅尔江阿向正座上板起脸的简亲王行了个礼。恭敬地道:“都是儿子疏忽了,没留心弟弟们的功课,请阿玛责罚。儿子一定会尽快为弟弟们请来最好的师傅。”
简亲王放缓了脸色,满意地点点头:“你自己知道错了,改了就是。不过最要紧的是找几个好地骑射师傅。至于那些四书五经的,倒在其次。若是老二家里的先生好,请来指点一下你弟弟们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府里另请方便些。”说罢瞄了一眼瓜尔佳氏:“有功夫管教一下你媳妇儿,当家主母要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雅尔江阿忙应了是,与桐英两人陪着说了些话。便恭送父亲回后院去了。瓜尔佳氏一看简亲王走了,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一甩帕子就回了房。
桐英与淑宁对望一眼,对兄长道:“嫂子只是误会,大哥别太责怪她了。”雅尔江阿却摇头道:“都是我以前太宠她了,以至于她做事失了分寸,连是非亲疏都分不清了。这些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没留意府里的事。但她做嫂子地,这么不小心。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授意的呢。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是兄长的家务事,桐英也不好多说什么,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提出让实格去我府里住。只是想帮帮五弟,并没有暗示埋汰大哥的意思。大哥千万不要误会。”
雅尔江阿笑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么?我们可是亲兄弟,我知道你的为人。”瞧了淑宁一眼,放低声音道:“虽然我看不上那几个小兔崽子,但惹人闲话的事,我是不会做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向阿玛告状!”
桐英低头想了想,拉着兄长到边上,小声道:“大哥千万别大意,阿玛今年不过四十,身子还康健,他又一向宠继福晋,郭福晋王福晋她们又不只一个儿子。在这里有我们看着还好,若是回了奉天,谁知道别人会做什么手脚?大哥可别因为封了世子,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雅尔江阿闻言一凛:“你是说……那些女人会不死心?哼,的确……”
“因此,大哥做事要小心谨慎,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对于兄弟们,多抬举些也没什么要紧。阿扎兰年纪大了,想法改不了,倒罢了。但实格和武格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母亲如今都失了宠,在阿玛与继福晋跟前都说不上什么话,咱们多拉拢些,他们就会偏向咱们些,也算是个助力。就算是郭福晋王福晋生的弟弟们,咱们若能让他们站到我们这边,他们的母亲耍再多的心计,又有什么用呢?”
雅尔江阿笑了,拍了拍桐英的肩膀:“好兄弟,哥哥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就出去唤王府的总管。
桐英暗暗松了口气,希望这样地说法能让兄长对其他的弟弟们好些,至少表面上不会亏待他们。回头对上淑宁带着担忧地目光,他笑了笑,说:“没事,我说服大哥善待弟弟们而已。”
淑宁没有多问,只是走近来,把他冰凉的双手捂暖和些。
简亲王府的下人们经过一次整顿,对待其他小主子们不敢再有轻忽了。又听说伊尔根觉罗氏提了个建议,雅尔江阿便把父亲从前的一些部下请来充当弟弟们的骑射师傅,是正式拜师,谢师礼极隆重,简亲王与他地旧属们都很受用,对世子地评价大大提高了。
伊尔根觉罗氏已经怀胎六月了,雅尔江阿想要趁着新年前,为爱妾争取一个侧福晋的册封。瓜尔佳氏一听说这件事,几乎没把整个房间地东西都摔碎了,还把一个看不顺眼的丫环狠狠打了一顿。不过她因为太过激动,昏倒在地,太医来诊治时,却发现她已经有了三个月地身孕。
这下她重新得意起来了。不知与雅尔江阿说了些什么,后者离开房间后,便吩咐家人暂缓为伊尔根觉罗氏申请册封的事。
他对爱妾感到很愧疚,还特地去安慰她。不过伊尔根觉罗氏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反过来劝他道:“福晋肚里的孩子要紧,妾身并不在乎这些名份。只要能守在爷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再说,谁知道妾身这胎是男是女呢?等将来妾身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爷再为妾身求册封也不迟。”
雅尔江阿听了感到很顺耳,只觉得这个爱妾果然不愧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这才叫识大体呢。从此对伊尔根觉罗氏更看重了。
桐英与淑宁听说这场侧福晋风波后,都叹息不已。不过这些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更多的精力都摆在为婚后第一个新年作准备地事上。
贝子府名下的各处产业,包括淑宁陪嫁来的拒马河小庄,都把产出纷纷报上来了,收入还算是可观的。但淑宁看到昌平两个温泉庄子送来的账本。收入居然只比拒马河小庄多一半,便心知有鬼,马上把那两个庄头召来细问。
麻四与吴旭东两个庄头,都推说今年年景不好,粮食收得少,留够自家吃地,富余并不多。至于瓜果蔬菜和各色鲜花,因为有很多温泉庄子在做同样的生意。因此价钱都压下去了,收入只比上半年多一点而已。
桐英不懂农事。起初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但看到淑宁的脸色,知道有不对,便只是静静旁观。
淑宁淡淡地道:“今年年景的确不好,不过若因此粮食收得少了。只怕不能全怪老天吧?两个庄子都是良田。种的粮食合起来也有三四十顷了,居然还不到我陪嫁小庄上出产地三倍。要知道,那小庄的田地都只是中上而已。除此之外,瓜果蔬菜和各色鲜花,冬天里的价钱是平时的四五倍,下半年的收入居然只比春夏时多一点?这些钱都到哪里了?你们欺我不懂农事么?弄虚作假前,怎么也不打听打听,问问我阿玛是谁?!”
两个庄头面面相觑,很快想起上次从那个陪房的王管事那里听说的,似乎新夫人娘家父亲擅长农事,自家就有庄子,夫人在家时就曾料理过,不禁懊悔不已。
吴旭东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道:“小的们经营庄子,也有二十几年了,一向按规矩行事,兴许与别家不同。至于瓜菜鲜花地钱,都是商人们定的价儿,听夫人地话,想来是他们欺我们不懂行,压低了价了。”
淑宁不为所动:“原来你们过去经营皇庄时,出产也比寻常人家的差啊?这差事当得真是……要你们管庄子,就是盼你们为府里多添入息,如今反而让府里吃那么大的亏,只怕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些。你们说,这么不中用的管事,还留着做什么?”
两个庄头不敢说话了。从前连最精明的尹总管,也没发现他们做地手脚,这次已经做得很小心了。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很和气好说话地新夫人,依然发现了端倪。他们都是皇庄世家,被赐给贝子府后,不如从前风光,只想着多占点好处。可若是真把差事丢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桐英看得分明,冷哼一声,道:“看来你们不是头一回了,真是胆大包天!以为没人知道么?还不快把真正地账报上来,吞了的钱也给我吐出来!”两个庄头忙不迭磕头要退出去,却听得淑宁添了一句:“少动歪心思,一顷地里种什么粮食,能收多少斗,卖多少钱,瓜菜鲜花又是多少钱,这些我都知道,若是再动手脚……”她轻轻哼了一声,两个庄头满头大汗地退了下去。
淑宁本想趁机发落的,但她也知道桐英的顾虑。这两人是连着庄子一并被赐下来的,若要换掉,只怕内务府那边有些麻烦。只要他们心存惧意,不敢再贪得那么凶,让他们继续管庄子,当然比起用新人要好些。她虽有心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但初来乍到,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徐徐图之。
重新报上来的账,收入几乎翻了一番,其中瓜果蔬菜和鲜花果然是大头。庄子上产的粮食,连同贝子爵位上得的禄米,足够他们全府人吃好几年了。因此留够自家吃用的,其他的粮食都统统卖掉了。淑宁有心帮娘家一把,就作主卖给了顺丰粮行。顾全生给了亲友价,与男爵府大房一样的价位,倒是皆大欢喜。
贝子府今年的入息看来很理想,按桐英的说法,每年新年皇帝都会给皇亲国戚发放红包,他去年就得了三千两。今年若也是这个数,府里的收入就有一万四五千两了。淑宁还是头一回经手这么多银子,心里有些兴奋。不过她也知道贝子府底子薄,所以不敢大手大脚,一半的银子都存了起来。
有进就要有出,除了为自家府里过年做准备,还要打点送宫里和各府的年礼。这年礼与寿礼不一样,不能用画替代,因此桐英也没费功夫,只是拿钱去淑宁拦住桐英与尹总管,这样去古玩玉器店之类的地方买,价钱贵不说,也不容易找到好东西。她特地派人去霍买办的店,正好遇到他本人在,便请他来府里,说明自家的预算与送的目标,霍买办就笑ⅿⅿ地把事办妥了。
送进宫的年礼,除去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主要是一个象牙的花卉盆景,雕得极精细,作价三千两,霍买办打了八折。本来桐英看中了霍家珍宝轩里另两款象牙作品,一个是三十三层的牙球,一个是天宫仙境的摆件,但价钱太贵,只好放弃了。
淑宁还另买了一尊白玉观音像送太后,虽然没有刻意巴结的意思,但公关工作还是要做的,桐英在这位老太太跟前还算有些体面,就当作是为自家老公送礼吧。
送简亲王府的是一对珊瑚盆景,简亲王与世子各一盆,只是大小有些差别。
各处王府、皇子府处的年礼就低调得多,而给娘家送的年礼,则多是实用型的,比如老妈最爱收集的名贵药材,桐英在奉天长大,有些门路,人参之类的药是极易得的;给父亲与兄长准备的是官帽顶子和朝珠的材料,连大房那边也没有漏。
过去总是跟着母亲忙这些事,从未自己独当一面过,淑宁觉得实在很劳累。幸好桐英在旁边提点不少,罗总管虽板着脸,但着实能干,为她减了好些负担。
好不容易忙完了年礼,又忙起府里的事。最最麻烦的,是本来照旧例从内务府置办的蜜供,桐英忽然改了主意,要吃上回淑宁为他买的那种,尹总管急急去正明斋下订单,淑宁瞪着桐英有些生气。
桐英却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你最近只顾着忙事,好歹也理我一理。”
淑宁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微红着脸道:“知道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见桐英闻言面露喜意,抿嘴一笑,便躲了去。
除夕那日,本以为要两夫妻一起守岁的,但考虑到大年初一要参加新年大朝,淑宁与桐英只是吃了饺子便早早睡了。半夜三更起得床来,在丫环与太监的帮助下,两夫妻穿戴起全套大礼服,前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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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皇媳
穿着沉重的大礼服站在冷冰冰的大殿里,与一大帮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一起向皇太后与皇妃们行礼,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不过看到爵位更高的女眷们的穿戴,淑宁觉得身上的礼服和饰物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毕竟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
虽然是一屋子皇家儿媳与宗室女眷,但只有大礼开始前,众人有时间寒暄几句,在仪式中间是不能互相交谈的,必须保持肃静。倒是仪式结束后,太后与各府女眷,尤其是妯娌和侄媳妇们交谈几句。整个大殿中,就只有皇太后与人说话的声音,连皇妃们都不会轻易Сhā嘴。不过几位最尊贵的人离开后,殿中人一时未散尽,倒是可以稍稍交流一下。
这次大朝淑宁见到许多久违了的人物,其中不少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四堂妹媛宁,就高高地昂起头来,对其他人的议论毫不在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外界交际了,甚至连进宫的次数都不多。外头有传言说五阿哥因容貌受损而心情抑郁,脾气不好,对妻妾常常恶言相向。五福晋出身低,又不受宠,成亲三年都未有所出,这下日子更是难过了。不过这些始终是谣传,当人们看到媛宁挺起的肚子时,便知道她实际上并未失却丈夫的宠爱,而且终于扬眉吐气了。
虽然礼服袍子宽松。在殿中诸人又多是弯着腰地,但五福晋一进门就挺直了腰,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大殿。接下来太后与宜妃对她的礼遇,更是证实了五福晋地位的稳固。很快就有人传言说五贝勒伤势痊愈,很快就会回朝办差了。这下周围的议论更甚。
媛宁高傲地抬起了头,冷冷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仿佛要把所有地流言蛮语都踩在脚底。只是备受宫中呵护的她,行完大礼就马上被太后领着往后宫去了,匆匆间只来得及对淑宁微微点头示意。一句交谈也没有,让淑宁有些失望。
大肚子的皇家媳妇还有一位,就是七福晋魏莞。与媛宁不同,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仍然是一副衿持淡然的模样,与其他地妯娌不太亲近。不过太子妃与四福晋倒是对她很和气。淑宁站的位置离她有些远,加上她来得有些晚,进门不久就开始朝拜,所以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淑宁只看到她跟着一个妃子离开了。
她似乎仍住在宫中,七阿哥正在建府,但要真正分府另住,起码是半年后的事了。
不过从周围女眷的小声议论中,淑宁得知了一些关于七阿哥夫妻的传言。据说七阿哥偏宠侧室。不过对嫡妻还算敬重。只是七福晋性子有些冷,所以在妯娌之中不太受人待见。倒是婆婆成嫔与她十分投缘。淑宁听到这些,不由得替魏莞不平,这般高洁多才的一个好女子,七阿哥怎么就不知珍惜呢?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夫妻地私事,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留在殿中与其他宗室女眷交谈的皇子福晋不多。连太子妃也离开了。淑宁远远看着。发现她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大福晋与三福晋很热情地与几家王府的福晋们说着闲话,议论起康亲王府的女眷都没进宫。四福晋则对丈夫爵位略低些的贝勒贝子国公们的夫人十分照顾。询问她们府中的家常小事与儿女琐碎,顺便说说自己新生儿子的趣事,引得轻笑声一阵一阵地。
受到四福晋关怀的人还包括了淑宁。因简亲王继福晋与其他王妃们一起去陪太后说话了,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又对妯娌很冷淡,只管去与认识地女眷们交谈,所以淑宁的境况有些尴尬。虽然她本人不太在意,不过对于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她还是很感激的。
她在四福晋地帮助下很快与其他女眷说上了话,除了宝钥这种原就认识地,还有几个同届的秀女。不过她们大多数都比自己嫁人早,所以现在谈地都是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淑宁有些Сhā不上嘴,还常常被人拿来打趣。她只好抿着嘴笑,不去搭话,免得又被人拿来说些叫人脸红的玩笑。
淑宁与这些女眷相处得不错,只有一个人没给她好脸色看。她起初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对方是絮絮的族姐滟滟,听说如今也是位贝子夫人,只是她干嘛还摆着这么一副脸啊?看得出来,对方与其他女眷关系平平,所以当她冷言冷语了几句后,四福晋便很有眼色地把话题带开,也没人去理会她了。
倒是滟滟本人在旁边觉得无聊,撇撇嘴便去了另一堆人那边,居然与简亲王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很亲切地交谈起来。淑宁隐隐约约听到她们互相称“表姐”“表妹”,倒是有些明白那个滟滟为什么对自己黑脸了。
太阳升起来后,大殿里暖和了些,只是腹中渐渐饿起来。有不少女眷纷纷离开了,瓜尔佳氏早就不见了人影。淑宁与四福晋轻声说了几句话,便静静退出殿来。今儿太阳不错,照得人身上暖和许多。
回到马车上,淑宁并未起程,只是吩咐人去打探桐英的情形。过了半晌,小澜子才急急跑来,说打听到贝子爷跟着王爷与世子去了乾清宫,只怕要在那里用膳。淑宁交待小澜子、天阳与几个随从留下等桐英,又问清前者身上带足了充饥的点心,便打发他们去旁边太监们歇脚的小屋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回到贝子府,她迅速换上轻便些的吉服,检查了管家们备下的招呼客人的用具吃食,已是正午了。
午饭淑宁是一个人吃地。稍稍有些寂寞。不过桐英没多久就回来了,就着淑宁的手吃了几个饽饽。淑宁问:“不是说在宫里用膳么?难道你还没吃?”桐英边换衣服边道:“在宫里当着皇上的面吃东西,怎么可能吃饱?而且那些东西我都吃腻了,不如家里的合口味。”淑宁笑笑,命人再去拿一份食物来,桐英却说已经饱了。
略经休息。小夫妻俩便赶到简亲王府去请安,说着吉祥话,讨了长辈的红包,又给了弟弟们与侄儿红包。桐英嘴甜,讨得父亲欢喜。得了不少彩头。王府里倒是一片欢声笑语,如果忽略继福晋脸色中暗含的不豫,一切都很美好。
初二那日,淑宁跟着桐英再度进宫,是婚后头一回见皇帝。康熙皇帝说了些鼓励上进、夫妻和睦地话,便赏了红包与礼物下来。一回到家。小夫妻俩便忍不住算开了。
皇帝赏下来的除了三千两的红包,还有些挺贵重的药材、香料、绸缎,还有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宝,以及一张御笔亲书地“福”字。加上从其他府第处得的年礼回礼,今年的支出不算太亏,只有往宫里和简亲王府送的最贵重,另几家王府回礼的份量虽比不上送去的,也不少了。还有几家国公府地更丰厚些。两家铺子与酒楼孝敬上来的财物也很可观。
夫妻俩略算了一下,今年为过年的事。亏损的钱大概能控制在四千两之内,还算是可以接受的。淑宁暗暗叹口气,这爵位高贵些的,日子也不容易啊,光是过年的人情就要花这么多了。一年下来要多少?看来她还是经验不足。往后要更用心去开源节流才行。
桐英看着她皱起的小脸,笑了:“好了。只要不打饥荒就好,这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都是头一回么。”淑宁笑笑,把账放到一边,让人摆了一架玻璃屏风在正堂门内,与桐英一起亲手把那御赐地福字贴了上去。
初三那天,她拉着桐英回了娘家,舒舒服服过了一天。因为心里高兴,她索性把身边的大丫环们都放回各自家去过节了,素馨她们刚领了红包,手头宽松着呢,都高高兴兴地退下去了。只有檀香因为父母都在房山庄子上,便与冬青一起留在了淑宁身边。
在大房那边逗留片刻后,一家人回到槐院,男人们自去喝酒聊天,淑宁陪母亲嫂子说着话。忽然看到门外有几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小宝与贤宁两个,还有个明哥儿,骑在小宝脖子上,三对圆溜溜的眼珠子朝屋里看。小刘氏见了,忙道:“当心别把哥儿摔着了,快放下来吧。”不过明哥儿死死拽着小宝的头发,不肯松手。
淑宁忍着笑,对他们招招手:“快过来,傻站着做什么?外头不冷么?”三个孩子进了屋,笑嘻嘻地挪到淑宁跟前,小宝轻轻咳了一声,贤宁拍拍明哥儿,然后便听到明哥儿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过年好,要红包。”
淑宁正喝茶,立时呛住。佟氏掉过头去,拿帕子盖住脸,颤抖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脸来,帮旁边笑得肚子疼的真珍与小刘氏拍背。书房里的男人听到这边地笑声,都探头探脑地问是怎么了。淑宁笑着掏了几个荷包出来,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各戳一下脑袋:“鬼灵精,都练好了才来地吧?有多少人中了你们的算计?”
小宝红着脸低下头去,贤宁笑嘻嘻地伸出八个指头,又加了一根:“姐姐是第九个了。”真珍在旁边笑完了,喘着气道:“竹院桃院杏院都中了算计,连八太姑那边都没放过。昨儿我二哥来,愣是被他们要走了身上所有荷包,若不是我又送了些,他差点儿就要穿着一身净袍上老丈人家去了。”
崇礼订亲地那户人家,因姑娘的一位长辈去世,要守五个月孝,所以婚事压后了。年前刚刚孝满,新年时前去拜年,便是就成婚日子探口风的意思。
淑宁听了,瞧着弟弟与侄儿们好笑不已。桐英听说后,一把抱过明哥儿,道:“乖,亲姑父一口,姑父再送你样小东西。”明哥儿吧唧一声,涂了他半脸口水,得了一对芙蓉石雕的小牛,忙躲回两个小叔叔怀里玩去了。
淑宁认得那是前天桐英在简亲王府得的彩头之一,见他那么大方用来哄自己的娘家侄儿,心里泛起甜意。
她其实很想在娘家多待些时候,可惜事情有一大堆,只好吃过晚饭便回了贝子府。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夫妻二人都忙着穿梭于各王公府第,拜访请安,除了康亲王府因为老亲王病重,谢绝访客外,京中的王府他们都去过了,连几位皇子处也没落下。
去四贝勒府上时,因大伯母那拉氏相托,淑宁帮着捎了几样东西给婉宁。婉宁收下后,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向四福晋玉敏告了声罪,回自个儿院子去了,让淑宁感到有些诧异。玉敏微微笑道:“前几个月,她心情有些烦躁。我请大夫来瞧过了,说不是病,只需静养就好。我想她吃斋念佛多了,心境自然会清静些,就照她的意思多送了几部佛经过去,又添了侍候的人。如今果然好了许多。大节下的,府中人多喧闹,我特地让人别去打扰她。你不必太担心。”
淑宁笑着应了,瞥见旁边两位四贝勒府上的女眷神色中隐隐有讥笑之意,心中一沉。她思虑再三,还是把玉敏的话照着告诉了那拉氏,不过并未提及其他。那拉氏以为女儿在四贝勒府中十分乖巧,连四福晋也很照顾,便放下了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接女儿回来住两天。
原本淑宁还想陪桐英去五贝勒府的,不料他夫妻俩都进了宫,说是太后特地留五福晋陪她过年,府里只有一位侧室在,淑宁夫妻俩只好打道回府,另寻机会再来。
这般奔波了几日,终于在初八后清静下来。淑宁觉得累得慌,窝在炕上不肯动了,但每日上赶着来拜访的人却依然不少。小夫妻俩都有些受不了,商量过后,决定到昌平庄子上散几天心,等元宵前再回来,躲开来拜访的人,反正应该见的都已经见过了,剩下这些有所求的,他们也没功夫去理会。
他们去的是种花的那个庄子。其实两个庄子之间只有七八里远,都在一个山的范围里。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还能吃上另一个庄子送来的瓜菜。庄子不大,住的地方是桐英事先交待了新建的。三进的小院,但正院占地最大,里头的布局不是按传统的四合院式样,房屋看似随意散布,其实都建在温泉眼上,连仆人住的屋子也有一个小小的泉眼。各屋之间有游廊相连,虽然只是普通的材料建成的,并未加太多装饰,但却处处蕴含匠心。桐英还说,当初建的时候,请的是一位在园林方面有专长的文人,是他从前学画时的师兄。
他们夫妻所住的正房,分前后屋,温泉就在中间,用一间小小的抱厦掩住,形成一个六七尺见方的池子。泉眼附近的房间,地下有温泉经过,因此地板透着暖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个特制的木榻,睡在上头,与炕上一样暖和,还少了火气。
淑宁住在这里的几天,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夫妻俩不用仆人,只两个人在正房里住着,每日耳鬓厮磨,柔情万种,一切琐事都不用去管。
只可惜好日子不长久,只过了三天,他们就收到京中急信,不得不提早结束假期。
康亲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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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丧仪
淑宁穿着蓝布棉袍,随着身穿白麻衣头戴白花的侍女走进康亲王府的内院,隔得老远,便听到女子的嘤嘤哭声。院中的雪水半化未化,与泥泞夹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
康亲王是前两天夜里过世的,病了许久,终究还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他的家人显然早有心里准备,一应丧礼物事都是齐全的。朝中缀朝五日,皇子宗室与王公大臣们都纷纷上康亲王府拜祭。
在灵棚行过礼后,桐英往小客厅安慰死者的儿子们去了,淑宁便到后院来看望府中女眷。
昏暗的屋中有二十来个女人,部分穿着黑色或蓝色的袍子,却有十多个是罩着白麻衣的。穿白的女人,有的已经五十岁多了,但也有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们或是端在椅子上默默抹泪,或是站在边上哽咽,或是一脸呆滞地坐着,或是在侍女的安抚下放声大哭。好几位别家王公府第的福晋夫人正在安慰几个坐着的女人,低声劝着。
领路的侍女轻声禀报,便有一个穿蓝的中年妇人抬起头,对淑宁招手道:“是简王府二小子的媳妇儿吧?过来,我是你庄王府的婶娘。”淑宁知道这定是庄亲王福晋,忙行礼拜见,便随她去见丧家。
这屋里的女眷大都是康亲王的妻妾,只有两个是他的儿媳,世子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如今正在外头招呼来地客人。淑宁方才已经见过了,是一位与娜丹珠长得有些像,但容貌更美的女子,只是多了些凌厉的气势。
淑宁跟着别人劝慰着几位福晋,左右打量一下,没见到絮絮的影子。有些担心,见那庄亲王福晋是位和气的长辈,便小声跟她提了提。庄王福晋很快招了人来问,才知道絮絮如今大着肚子,正在房中静养。不能出来见客。事实上,还有另外几位女眷也都病倒了,不在这屋里。
康亲王的一位侧福晋,据说是巴尔图地生母,听到她们的对话,便抬头道:“老四媳妇儿在东偏院里呢。我也要去看看她,你就一起来吧。”只是她哭了许久,手软脚软的,一起身便头发晕,众人忙扶住了。淑宁再三劝说,终于说服她叫了个丫头领路,便向在座众人告了罪,往偏院而来。
见到絮絮时。淑宁吓了一跳。她放下了两把头,头发在头顶束起。分两把编成两个辫子,辫梢不系头绳,松散地垂下,头顶上横Сhā着一个白银小扁方,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手上骨头关节都有些突出,明明有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孕。在宽松的旗袍下,居然完全看不出来。淑宁忙问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絮絮却摇头道:“只是前两个月害喜厉害些,又要照看公公,才会如此。如今已经不再害喜了,我已经长胖许多了。”她见了淑宁,心情很好,瞧着旁人没留意,便挨近淑宁小声道:“你别告诉人去,这两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反倒睡得香,比先前可好许多。”见丫环端了茶进来,她马上缩了回去。
淑宁心中一酸,知道她定是累得厉害,才会在这种环境下,反而睡得更好。
絮絮住地并不是自己的住处,而是专为守孝而收拾出来的院子,所有房间中都没有炕或床。她睡的铺盖,是在地板上用几块木板叠成的,不过铺了好几层柔软的草席,编得很精细,只有面上那层是旧席子。淑宁伸手捏了捏被褥,虽然都是粗布套地,却还算暖和,再看屋里地面都很干燥,稍稍放了心。
絮絮微红着脸小声道:“爷特地叫人给我收拾的,这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不用跟别人挤。”因为她是孕妇,所以享有特别福利,她的婆婆与妯娌们分别住在另两个院子里,都是聚居,但她在这里却是独占一个院子,相比而言,的确是舒服些。不过,这个院子却比别的要小些简陋些,在这样的大冷天里,怎么可能真的舒服?淑宁担心她的身体,便道:“你这样不行,身子骨又不是顶好,先前又累得慌,在这样地屋子里住着,天气又是这样,怎么吃得消?还有,我怎么就只看到一位嬷嬷在照顾你?王府里没给你多配几个人么?要不,我把家里的媳妇子再借过来吧。”
絮絮忙道:“不用不用,我这里人够使了,嬷嬷也是经历得多地,我又不是头一回生孩子,没事的,你若有心,送我几样药材便是了,别的都用不着。”她话虽这样说,但言辞间目光闪烁,显然不是真心话。
淑宁心下起疑,想要问个究竟,但絮絮咬紧了不说,她只好趁嬷嬷来送药时,给絮絮的陪嫁丫头彩儿做了个眼色,到屋外问了个清楚。
原来上一回男爵府那边派了月嫂来,絮絮事事都有人照顾,很是舒心,无意间把原来配来的嬷嬷挤到一边了。她本来生产顺利,却因为生地是个女儿,便有人说闲话,道她娘家亲戚派来地媳妇子不吉利,把好好的哥儿弄成了小格格。絮絮受了闲话,心下慌张,这次怀孕,经婆婆耳提面命,再不敢提请娘家亲戚地话。
淑宁心中冷笑,这八成是那些嬷嬷婆子,因本事不够,被人换下,少了挣脸讨赏的机会,才传出的闲言。可怜絮絮本就是个懦性子,嫁到这样的大府里,娘家父母又都在外地,只好任人揉搓。幸好她丈夫还算体贴,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不过,絮絮本就是这样的性格,想让她强硬起来,只怕很难。
正要回屋中陪絮絮。冷不防看到有人进来向絮絮回话,说地是三爷扎尔图的夫人想借件大毛黑呢披风穿两日。絮絮很爽快地让人把钥匙交给来人去拿了,又交待那个女子好生打点爷的棉衣裳。淑宁看到那个女子的发型穿戴,心中一沉。
进得屋来,她又陪着絮絮说了些话,奶子把絮絮的女儿抱过来了。孩子有些瘦小。但小脸却肥嘟嘟的,说不出地可爱。她小名叫彬彬,正是父亲起的,据说巴尔图极宠这个女儿,女儿不小心生病了。他整夜陪着照看,都不嫌累。
淑宁抱了一会儿充满奶香的小彬彬,可惜孩子挣扎得厉害,絮絮抿嘴道:“一定是饿了,她一饿就会挣扎个不停,却不会哭。真真有趣。”
淑宁忙把孩子交给奶子,只见丫环绣儿拿了个水晶小碗来,里面盛了半碗白色的糊,不知是什么做的。彩儿拿来个银汤匙,便要喂彬彬。
这碗匙却有些贵重了,淑宁想起自家贝子府里地餐具,已经比从前在娘家时强许多,但还未到这个地步。几乎都是瓷的,大概是跟桐英生活习惯较朴实有关系。因为简亲王府里。用的东西也是这么奢侈。
絮絮瞧见那碗,便皱了眉:“怎么又用这个?我不是说了,只需要普通碗匙就行么?如今在丧中呢,叫人瞧见,可有话说了。”
绣儿忙道:“是贝子爷吩咐了。小格格用的东西都要是好的。这个也是素色的。应该无碍。”絮絮却道:“先前倒罢了,如今不比往日。这次算了,回头就把这些都收起来,所有餐具都用粗瓷。”说罢回过头来对淑宁说:“妹妹别见怪,如今事事都得小心。”
淑宁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呀。只是一定要这么小心么?她们也只是顺着你们爷地意思做罢了。”絮絮摇摇头:“用惯好东西,回头用差些的,就会不习惯的。如今在王府里住着,还能用这些,等搬出去,哪里还用得起呀?我们爷跟你那位可不一样,没那么大本事……”
淑宁听出有不对,但见絮絮很快转移了话题,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回到家里,她向桐英说起此事,桐英叹道:“这个我知道,康亲王过世了,世子一但袭了王位,他们这些年纪大些又成了家的兄弟,就不好继续住在王府里,至少也要隔墙而居了。巴尔图提过的,多半要搬出来住,只是不知几时搬。”他自嘲地笑笑:“我们王府也是这样,只不过如今我提前搬出来罢了。”
淑宁想想,问:“巴尔图贝子与你爵位等同,怎么絮絮表姐说起,他们在钱财上好像不太宽裕?”
这件事桐英只知道个大概:“兴许是跟他们家的规矩有关系。这是人家家务事,你还是少过问吧。”
淑宁点点头,又向他提起,过几天康亲王出殡,王府中的人大都要去,只有几个生病的女眷与絮絮会留下,因此自己想要陪絮絮住两天。
桐英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正好巴尔图提起,那天府中无人照管,想请夫人地娘家派个人过来照看呢,你愿意去是再好不过,只是还要问过宗人府和长辈们。毕竟我们也应该要参加出殡礼的。”
事情还算顺利,有一位国公夫人主动提出在出殡那几天照管康亲王府中生病地女眷,她与康亲王的一位侧福晋是堂姐妹。淑宁这边的申请也很快获得了许可。
她与那位国公夫人一起下蹋在一个小院中,各居一间屋子,虽没有热炕,但床铺还是有的。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对方年纪足有五十多岁,是个寡妇,一位吃斋念佛的主儿,在宗室女眷中算得上德高望重。淑宁与她约好,自己照顾絮絮半日,再去照看另两位女眷半日,因为年轻,凡是累些地活都交给自己做。
淑宁这次来,是带了周昌家地与冬青、檀香一起来的,特地将前者留在絮絮身边照看。确认絮絮只是身体虚弱些,并无大碍,才放心了些,不过眼下还不能掉以轻心。
照看孕妇与病人,她不是头一回了,所以还算得心应手。傍晚时,瞧着天色不早,她便带着檀香,随一个小丫环前往一位老侧福晋地住处,想要换下那位国公夫人。
路经一处院子外时,她隐约看到前头大树下站了个女人,瞧着有些眼熟。只是对方一身黑衣,肤色却极白,看上去有些诡异。领路的小丫头深吸几口气,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问:“是谁在前面?”
那女人回过头来,呆呆一瞥。淑宁顿时愣住。一个侍女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急急把那女人扯回院子里。淑宁忙上赶两步,问:“可是肃大姐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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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伤逝
那女人脚下一滞,呆呆地转过头来,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茫然。淑宁一阵心酸,忙再上前两步道:“我是奉天城的淑宁啊,你还记得么?”
那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身边的丫环却小声劝着:“福晋,快回屋去吧,别叫管事看见了。”手上还在拉扯着她。
淑宁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正要再往前走,却被领路的小丫头拦住了:“夫人,您不能过去,她是病人,会把病气过给您的。”淑宁眼光凌厉地射向她,她略退后两步,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总管大人交待的……不许人去接……”说到后面,不敢再继续了。
但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肃云珠已经被拉进院子里,院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将淑宁等三人隔绝在外。淑宁还想继续上前追问个清楚,无奈那小丫头死命拦着,檀香见状,忙扯了扯淑宁的衣袖,小声劝道:“夫人在哪儿不能打听?何必把事情闹大?”
淑宁听了,渐渐冷静下来。没错,她方才是太过震惊了,居然忘了这是在别家王府里,虽说主人家大都不在,但剩下来的人可不是瞎子聋子。肃云珠的境况明显不好,若因为自己的莽撞,反连累了她,岂不糟糕?
她沉下气来,装作无事的样子,淡淡地对那小丫头道:“继续带路吧。”那小丫头呆了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忙往前走了。到了地方,淑宁示意檀香给她塞了点碎银,又嘱咐了几句。这个小丫头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没必要与她过不去,再说。要是她多嘴把方才地事说出去,也会惹人闲话。
小丫头显然深谙大宅门仆役的生存之道,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权当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淑宁心里一直记着肃云珠的事,眉间一直轻蹙不展。那国公夫人见状。以为她是为老侧福晋的病情担忧,便道:“好孩子,你不必替她难受了。如今康亲王不在了,我这个妹子早点离开,也算是解脱。她已经病了许久,心里也是有数的。早些脱离苦海,未尝不是幸事。”
淑宁知道她误会了,但不好多作辩解,便顺着应了,恭送她先离开,自己守在病人床边,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回住所前,她去看了一下絮絮。顺便问起肃云珠的事。絮絮道:“那是世子地侧福晋吧?我记得是姓钮祜禄的,原也见过几回。只听说她有过一个孩子,三岁那年没了,她大病一场。后来她怀了孕,四五个月上小产了,彻底坏了身子。世子对她便渐渐淡了。我只听说后来她生了怪病。世子福晋怕她把病气过给别人,禀告了福晋。让她搬到偏院里静养。如今已经许久没在人前出现了。”
淑宁心里闷闷的,只觉得鼻子发酸。絮絮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彩儿绣儿一眼,她们立时便出了门。
絮絮轻声道:“淑妹妹,你问她做什么?若只是因为见了她,一时好奇,还是不要多管的好。”淑宁答道:“从前阿玛在奉天做官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姐姐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我们女孩子里头,是一等一地拔尖人物。”
絮絮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越是出色的人物,越不该往这种地方来。她再拔尖又如何?嫁进王府,什么都不是,只能处处小心。”她朝门外瞧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你别管,王爷过世了,如今这府里,世子福晋便是主妇,连老福晋都要顾虑她。若你得罪了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淑宁看了絮絮好一会儿,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这天晚上,她睡在下蹋的小院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床铺单薄清冷是一方面,肃云珠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更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显现。
想当年,那朵奉天之花,穿着大红衣裳,手执马鞭,骑马在奉天城大街上飞奔,喜笑怒骂,明媚鲜艳,是何等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傍晚时所见到的那个黑衣雪颜、幽魂一般的女子,简直就是另一个人。记得当年刚回京城奔丧时,她还听说肃云珠生了儿子地消息,肃大人当时还是说过女儿很受宠爱。康亲王世子椿泰,原来也是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负心汉?!
她心中思虑不安,辗转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自然是精神不好。但她顾不上这些,梳洗好了,便去侍候那位国公夫人,倒让对方很是满意,觉得她虽然年轻,但是谦逊知礼,懂得敬重长辈。
淑宁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诉对方,只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出来,吃过早饭,便搀着对方去看望那位老侧福晋,自然免不了又经过那个院子。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起昨日她经过这里时,看到院里有人,瞧着很虚弱苍白,她一时奇怪便问了领路的人,对方说里面住的也是位病人,不知需不需要去照看。
她们俩留在这王府里,本就是为照看府中生病的女眷来地。国公夫人听闻,便叫了管事的人来问。那管事吱吱唔唔地,只含含糊糊地说,那位是世子的侧福晋,因为有病,已经养了许多年了,世子福晋说她的病会传染,因此不许人接近她,也不许她出院子,她的病情并不危急,所以不去照看也无所谓。
国公夫人微微皱了眉,让那管事下去了,想了想,对淑宁道:“这事儿似乎是这府里的家务事,咱们就不必多管了吧?”淑宁怎么可能就此放弃。便道:“虽然那管事地这么说,但我昨日瞧着,觉得那位侧福晋地脸色实在糟糕,身子太弱了,只怕有些不妙。若真没有大碍倒罢了,要是在这几天之内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与婶娘的过错?就算这康亲王府地人不在意,别人也要说闲话的。”
国公夫人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得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横竖太医也要来看病人的,请他顺便瞧一瞧吧。你不要亲自去。若太医说无碍,再去看她不迟。”淑宁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淡淡应了声是。
太医来得很及时,肃云珠地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精神也很差。常常昏迷不醒,清醒时也有些恍惚。不过太医从管事那里也听到些风声,不敢说太多,只说肃云珠身体很差,仍要静养,尽可能不要打搅她,并未提及传染的话。那国公夫人听了回报,心中有数。只是去照顾其他人,或是探望絮絮。由着淑宁去料理肃云珠的事,不过私下里,也曾提点了她几句。
因此淑宁并未在人前做出与肃云珠熟识的样子,对于她身边知情的丫环,也暗地里塞了些银子。那丫环虽不是陪嫁来地。却也侍候了肃云珠好几年。有些感情,知道事情轻重。自然不会多嘴,还帮着瞒住了其他人。对于檀香暗地里捎来的补品,她也悄悄收下,心中感激。
肃云珠时昏时醒,有一次清醒时,正巧淑宁在,她怔怔地望过来,忽然笑了,道:“小淑妹妹?”淑宁一时惊喜,忙凑过去:“云珠姐姐,你认得我了?”肃云珠微微一笑:“我记得……你送过一个万花筒给我……”淑宁眼圈一红,连忙点头:“对,我的确送过。”肃云珠眼睫毛一颤:“那时真快活……可惜……已经回不去了……”她闭上了眼,又昏睡过去。
淑宁差点掉下泪来,强行压制住泪意,交待了丫环几句,方才匆匆离开。回到自己暂住的房间里,哽咽了好一阵子。
她重新出现在人前时,眼皮子还有些肿。国公夫人见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倒是絮絮察觉到,私底下再劝她说:“府里还有人在呢,淑妹妹,别做得太显眼了。”
淑宁点点头,勉强笑着问:“这两日你觉得身上如何?精神好些了么?做的菜可还合胃因这几天絮絮不能沾荤腥,所以她特地用黄豆、菇菌、土豆、蕃薯、玉米、小米、百合以及各种瓜菜等素食做了滋补的食物。目前看来,絮絮睡眠充足,日子又清闲,饮食得当,又有太医开地安胎药方,以及周昌家的照顾,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絮絮道:“我很好,太医也说孩子很好,好妹妹,你把那些菜的方子留给我吧,明儿你走了,我也能叫人做去。”顿了顿,又添了句:“只要材料容易得的那几道。”
淑宁应了,留下了十几样营养丰富的素菜方子,又让周昌家的把所有注意事项尽可能地告知彩儿绣儿两个,毕竟在守孝期间怀孕,不能与过去怀孕时得到的照顾相比。
她还略略提了一下关于管理下人的事。因絮絮性子太软,淑宁怕她吃亏,希望她能在下人面前强硬些,至少不要让人骑到自己头上来,比如那些照顾她怀孕地嬷嬷们。
絮絮却只是嘴里应了,瞧她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下什么决心,淑宁见了,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难道先前我都是白说了么?好姐姐,就算我有心助你,但你自个儿不硬气些,谁也帮不了你地。难道你真想被人踩在头上么?”想到那天见的那个小妾打扮的女子,她更郁闷了。
絮絮只是笑笑,道:“不会有那个人的,再怎么样,我还是个主子,怀的又是王府地子嗣,她们不敢乱来。若你说地是鹤姐,就放心吧。她是侍候爷多年的丫头,顶多就是个侍妾,能对我怎么样?我额娘硬气了一辈子,可如今只要她离得久些,我阿玛就忍不住要粘花惹草。她日防夜防,反落得阿玛埋怨,有什么意思?我们爷虽有别人,但心里最看重地仍是我,我何苦去顶那个不贤的名儿?”她嘴里这样说,但神情仍有些落寞。
淑宁再劝了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更小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时不时地派人去问肃云珠的情形,得知对方虽然常常昏睡,但病情已比先前稳定了,方才安下心来。
她与那位国公夫人在这康亲王府里毕竟只是客中,两天后,主人回来了,她们接受了对方的感激后,也只能收拾好东西回各自的家去。
淑宁告别了絮絮,忍住前去探望肃云珠的念头,登上了家中派来的马车。桐英正在车里等她,一见面就抱住她道:“可累着你了吧?这些天辛苦了。”淑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窝在他怀中,桐英以为她是累了,吩咐车夫起程,便轻轻安抚着她。
淑宁却想起了絮絮与肃云珠,如果不是开府另住,自己也会遇到那些事么?她们也曾是丈夫心尖上的人,絮絮至今也还是,但即便如此,也免不了要忍受小妾或失宠。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这些。抬头望望桐英,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个男人是自己想要的,她一辈子都不会放手,不管他对自己是不是能爱上一辈子,至少,她不会让任何第三者来破坏自己的婚姻,也会努力留住桐英的心。
康亲王的去世,让今年的元宵在一片冷清中度过,接着又是接连几日的雪天。淑宁偶尔随桐英回简亲王府,但更多的是回娘家。张保的任命书早就已经下来了,最迟月底,他就必须赶回保定去。淑宁希望加紧时间多与父母相处。
关于肃云珠的事,她曾对父母提起,他们都唏嘘不已。张保道:“肃大胡子的岳父听说前两年过世了,他本人也调到江西去了,不在京中多年。兴许一时照顾不到吧。”其实他也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因肃家二叔如今是在京里的,如果有心,不会照顾不到,也许是因为侄女儿失了宠,肃家二叔没了兴致吧?
佟氏叹了口气,劝淑宁道:“你也算是尽了心了,别再多想了吧。她到底跟你不是一家,上头又有婆婆与正室,你虽说是好心,也做不了什么,别反而连累了你表姐。”
淑宁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
因为很快就要走了,佟氏特地拉女儿进屋,面授机宜:“你嫁人几个月了,我冷眼瞧着,觉得你与女婿相处时,似乎要强了些。额娘知道你自小就有主意,在家又是受宠的。只是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妻子的顶梁柱,就算他再宠你,你也不能过于拿大了,要顺着些,让他觉得贴心,但又不能让他觉得把你完全拿捏住了,那样他会有恃无恐。这个度,要把握好,知道么?”
淑宁点点头:“我知道,以后会注意的。成了亲就不比从前了,不能只靠着他宠我,我会好好经营两人之间的感情。”她早就有了觉悟了。
佟氏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安心。母女俩又聊了许久,佟氏传授了许多经验,淑宁把用得着的都记下了。
到了父母启程那天,淑宁与桐英一早便到了男爵府,又与端宁一起送到城外,直到看不到车队的影子了,方才回府。
没过几天,絮絮那边传了信来,世子侧福晋肃云珠,终于还是过世了。据说世子福晋回府后,进了她的院子不知说了些什么,肃云珠病情加重,没两天就断了气。因老侧福晋第二天也没了,康亲王府本就在丧中,丧事便一起办了,很简单,也没告诉什么人。
淑宁收到信,心中一恸,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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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零、 慰妻
夜晚,淑宁特地在后花园的湖边寻了块空地,摆了个香案,独自遥祭不幸早逝的肃云珠。
她拿出一个盒子来,将它打开,里面是一串牛骨珠子的手串和四个绣花小香包。手串是那年她送给肃云珠万花筒时得的回礼,她特地回娘家从杂物箱子底翻出来的。至于小香包,本是周茵兰的东西,肃云珠玩过,后来落到淑宁手中,只是因为丢了一个,早就不能玩了,就与手串放在了一个地方。这是她仅有的与肃云珠有关系的东西了。
如今已经有十年功夫了,手串珠子依旧光润,只有红丝绳有些褪色,而香包上的绣花,也不再复光年的鲜艳,连边缘都有些磨损了,就象是曾经张扬明媚的肃云珠,也被生活折磨得失了往日颜色。而从前与好友嬉笑着走遍大街小巷,无忧无虑的活着的自己,也在这京城的大宅院中勉力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与那些不喜欢也不好相处的人们打交道。难道说,自己也会有失去自由与快乐的那一天么?
其实现在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失去了自由与快乐?嫁了人,就不能再象做姑娘时那样随心所欲了。而这个贵族的世界,更容不得女子有半点的“不合规矩”。
淑宁吸吸鼻子,将盒子摆在案上,拿过周茵兰送过来的祭文,轻声读了一遍,便点了火,放进旁边的铜盆里。
她写信把肃云珠的事告诉了周茵兰,对方也是难过不已,回信上沾了点点泪迹。相比而言,周茵兰与肃云珠的交情更深,心情也更难过。只是她在婆家不能自行拜祭,只能写一篇祭文捎给淑宁代祭。即便这样,已经冒了被婆母怪罪的风险了。
其实,她也是一个嫁人后失去往日自由快乐的女人啊。即使有夫婿的关怀爱护,也不能掩饰这一点。
淑宁看着那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一阵风吹来,将蜡烛吹熄,些许灰烬被扬起,而案上铜炉里地香也渐渐烧完了,只有远处的仪和轩前的两个灯笼,遥遥送来一点昏暗的光。湖中点点波澜,映着天空中的一弯月影,越发显得四周清冷之极。
肩上一沉,淑宁回头一看,原来是桐英为自己披了件斗篷。她勉强笑笑,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跑到后园来伤心拜祭。让他担心了。
桐英皱着眉道:“我虽不知你祭的是哪一位,但如今正月还未出,虽然天放晴了,晚上依然冷得要紧,你只穿这样跑到这空旷地方来,是好玩的么?到哪里祭不得?”
淑宁低声道:“是我错了。我只是想,那人本是明朗张扬的人特,从前最近鲜衣怒马,在马场祭是最妥当的。这里没有,只好到园子里最开阔的地方来,免得她生前深受拘束之苦,死了……也要屈就……”她鼻子一酸,忙掉过头去。
桐英看了看香案,问:“是哪一位?怎么没个神主牌?”淑宁道:“本就是我想略表一表心意,我与她又不是亲人,放个神主牌在这里叫人知道倒不好了”她本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心中隐隐有些期盼希望肃云珠能收到某日旧友的心意罢了。
桐英又问是谁,淑宁顿了顿,道“就是康亲王世子的侧福晋钮祜禄氏,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奉天之花,肃云珠大小姐?小时候曾与她一块儿玩来,想必像听说过的。”
桐英叹了一声:“原来是她,我不但听说,还曾见过呢。只是多年来忘了,原来她嫁进了康亲王府,这么说,是你前些日子去康王府住了两日,见到她了么?”
淑宁点点头:“从前也想过打听她的消息,但康王府规矩严,没有门路,一点消息都不透。我只有几年前从她父亲那里听说她生产的事,只是世子福晋进门后,便没了下落。后来。。。。”她咬咬唇,没再说下去了。
桐英却已明白了:“我听说了,他家世子福晋闹了这么一出,在宗室可惹了不少闲话。这位侧福晋虽外祖没了,但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当年还是太皇太后指地婚事。虽然治罪是不会的,不过宗人府那边,多半会有训诫,宫里可能也会有话说。”
死后再做这些有什么用?淑宁有些不以为意,便没接口,桐英见状,便上前点了三枝香,对着前方道:“肃大小姐,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你的,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你不幸早逝,很多人都为你难过,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辈子过得平安喜乐。”说罢拜了三拜,Сhā在香炉里,又重新燃了蜡烛。
做完这些,他回头对淑宁道:“不早了,回去吧?东西回头叫人收拾就好。”淑宁“嗯”了一声,对着那香案,默默祝祷几句,便随桐英往回走。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串手串和香袋的盒子啪地一声关上,铜盆里的灰烬却纷纷扬起,随风飘散了。淑宁回头看着那些灰烬或是散落在湖面、草地与树枝之间,或是在夜空中消失不见,眼圈一红,便掉头与桐英一齐离了园子。
接连几天,淑宁心情都不太好,但依然坚持三日一次小请安,五日一次大请安,务必要让简亲王府那边挑不出毛病来,当然,这就难免会见到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和妯娌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比先前已经收敛了,不知是因为雅尔江阿的告诫,还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的缘故。既便如此,她当了世子福晋,自觉地位高升,免不了要在人前显一显。淑宁爵位要比她低几级,又是平辈的弟媳,自然是最好地炫耀对象,淑宁此时没心情理会她,遇到她耀武扬威,便只当看不到听不见,让瓜尔佳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不已。
但淑宁“息事宁人”的态度却得到简亲王的好评,认为二儿媳妇识大体、顾大局,不但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还私下让长子管教妻子:“我简亲王府的世子福晋,就算不是宗室里最顶尖的媳妇,至少不能学那谁家的,连分寸都没有,让人看笑话。”
雅尔江阿哪有不明白地?忙给妻子上眼药去了。瓜尔佳氏却满腹委屈,最近为着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地传闻,京城里所有地世子福晋都被注意上了,成日被人拿来说,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到底是关外来的蒙古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也没娘教她为人ℚi子地道理,傲慢任性,平日里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眼下闯了祸,却连累我们被人说闲话,真真是晦气。”她犹自埋怨着。
然而这些些话辗转传到继福晋耳中时,却变了味道。博尔济吉特氏与那康亲王世子福晋关系虽然远,好歹是一个姓的,瓜尔佳氏的话中隐隐有轻视蒙古贵族姑娘的意思,她一听说就怒火中烧,只是强自压着,桐英与淑宁这对,虽然不受她待见,与那损害她权威的眼中钉世子夫妇相比,已经算是顺眼了。于是她便顺着简亲王的口风,待淑宁和气许多,还时不是送些小玩意儿,而对雅尔江阿那一房,便悄悄拉拢那伊尔根觉罗氏,顺道鞭策手下的人,向另两个小妾传话。
瓜尔佳氏有些发觉,便趁机发难,为难几个妾,尤其是伊尔根觉罗氏。还在雅尔江阿面前添油加醋,只是雅尔江阿早就听伊尔根觉罗氏报备过了,自然不会对她起疑,而另两个妾,他也当成是受了池鱼之灾,反倒警告妻子别再乱来。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妻妾争风、正妻来妾的风波来,被人笑话的可就不是康亲王一家了。
而对于妻子中伤继母与弟媳的话,他更是置若罔闻,他现在地位稳固,所以立场也站得很稳,父亲与弟弟两边他都不会得罪,反而因听到妻子的话,特地送了不少东西给弟弟桐英,算是替妻子道歉。
继福晋那边听说瓜尔佳氏吃鳖,暗笑不已,只是面上摆出一幅贤良模样来,劝说媳妇要与妾室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让瓜尔佳氏有想吐血的感觉。但眼看着雅尔江阿的世子地位越来越稳固,与简亲王的父子关系越来越好,继福晋心中早早盘算开了。正好长子敬顺向她哭诉宗学功课繁重,同学又总欺负他、冷落他,他不想再上学,她心疼儿子,便向简亲王提出,尽早回奉天去。
简亲王正为妻子的识相高兴,听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进京来,一是为了战后领功受赏。二来是为了次子的婚事,三来是为了三子的爵位。眼下功赏已经过了,桐英成亲已有数月,而三子阿扎兰的爵位看来要等到十八岁以后才能得了,眼下在宗学读书,也还过得去。他这几个月在京中与其他王公府往来,又要上朝也有些疲累,回奉天日子要清闲得多,于是便答应了,开春就走。
整个简亲王府都动起来了,雅尔江阿嘴上一再劝父亲留下,其实心里不是不高兴,父亲一走,这府里就是他的天下,做事也不必束手束脚的了,倒是桐英趁机多陪了父亲几天。
郭福晋与李福晋两人却有些不安,因为阿兰扎与实格两人都进了宗学,不能跟她们回奉天去,后者倒还罢了,无论是走是留,她都没什么想法,但前者挂念留在奉天地两个小儿子的同时,又担心长子在京中无人照料,心下很是不安。而且,以阿兰扎的年纪,已经可以娶亲了,她有些想法,想趁今年选秀,给儿子找一个好媳妇,免得他成日跟丫环们纠缠不休,把身体弄坏了。
但丈夫要走,她也不可能留,见简亲王把事情交给两个大儿媳,只好接受了。只是想到瓜尔佳氏一向的为人,她便道:“世子福晋有了身子,选秀的时候正辛苦呢,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瓜尔佳氏却早有了自己地盘算,不在意地道:“这没什么,我又不是头一回生了,身为长嫂,怎么能不帮兄弟呢?放心,我一定给他找一个好地。”
郭福晋听了却更不安了,只能私底下托淑宁。淑宁没有把事情揽下,只是淡淡地说会尽力。
一把简亲王一行送走,雅尔江阿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问桐英有没有兴趣陪他喝两杯,桐英却有些为难,因来时曾答应淑宁,会磅亿毫她回趟娘家。淑宁见状,便对他道:“我自个儿去就好了,你就陪大哥坐坐吧,只是别喝太多。”她不想留下来,公婆不在,她才不要面对瓜尔佳氏那副嘴脸呢。
桐英想了想。便应了,一直将送妻子送上马车,嘱咐了跟车地人好些话,方才随兄长回王府。淑宁自行往北走,到了男爵府,也不叫人禀告,便自顾自地往槐院走。
没想到才走进内院,便听到有人大喊:“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在我面前横什么呀?你就是个吃白饭的!”
淑宁放眼望去。缺看到是安宁在对小宝大嚷大叫,贤宁威兄长不平,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小宝死死拦住。
淑宁脸一沉,忙叫住他们,安宁见她脸色难看,知道自己闯祸了,心一慌。便跑了。
淑宁问了小宝与贤宁,猜知道是小宝在课业上表现出色。在官学与杨先生那里都受了夸奖,安宁心中不忿,才会挤兑他。
淑宁心下暗怒,问:“这事儿是头一回么?杨先生知不知道?”贤宁抢先答道:“以前也有过地,先生知道,杨师娘如今带着雪丫头学针线,有时会跟大嫂说,大嫂已经骂过六哥几回了,可是,小宝哥说......”他偷偷瞄了小宝一眼,没说下去。
小宝面无表情,垂手而立,淑宁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忌,心生怜意,忙道:“你在家里这么多年了,家里人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别为了他一句闲话,就心里不痛快。”小宝弯弯嘴角:“知道了,姐姐放心吧,他就是因为功课比不过我,才这么说罢了。”淑宁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拉着两个弟弟回院,但是心里却在生气,心想父亲才离开了多久,大房的人就敢来欺负她的兄弟了?而且听贤宁的口气,这不是第一回了。难道真珍就没做点什么吗?
但一见真珍的面,她心里的气便渐渐消了,真珍脸色有些憔悴,视乎很累。想来母亲一离开,她独自一人要担起偌大的家业,也是为难她了,即便有些吧不周到之处,也是有的,于是便拉着真珍的收,问起起来家里的大小事务,对于她觉得烦恼的地方,也一一帮着指点了几句。
不一会儿,那拉氏带着翠萍与安宁过来赔罪了,真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羞愧,淑宁看着翠萍,想起先前听说晋保又纳了一房妾的传闻,心下暗叹,淡淡的对那拉氏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大伯母多教导教导六弟吧,他年纪也不小了,总要知道个好歹,不然日后当了差,怎么跟人相处呢?”
那拉氏忙应了是,有陪着说两句话,还给小刘氏送了两块料子,方才带着人走了,小刘氏目送着送她远去,叹了口气淑宁见状便道:“姨娘在家里若闷得慌,不妨多到荣大奶奶家走走,或是找找旧日的朋友。闲了,也可以回房山住两天,那边清净,而且家里也没个人在那里,姨娘若能偶尔照看下庄子,我们也放心些。"最重要的是,大刘氏的丈夫荣志已经升了四品防守尉,相对于几位兄长,官高了不是一级两级,多少也能让大房那么顾及些,对小刘氏客气一点。
小刘氏心中也明白,但对于回房山居住更有兴趣,只是放不下儿子。淑宁便笑道:“他那么大的人了,家里又一堆丫环婆子,难道还会冷着饿着么?何况她在官学,又不是天天上课,专找他不去学里的日子,让他陪你回房山散散心就好了。”
小刘氏应了,小宝面上带着笑,贤宁则早已嚷嚷着要一起去了。淑宁看着弟弟们闹腾,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只是她一时疏忽,却把真珍忘了。
不过端宁从衙门里回来后,听了妻子的忏悔,却笑着安慰她:“没事,你才多大?在家里也不习惯这些,偶尔疏忽是有的,妹妹也没有埋怨你,你心下不安个什么劲啊?”真珍仍旧觉得自己做事不够周到,端宁只好慢慢开解了。
却说淑宁回府后,对桐英说起今天的事,桐英眼珠子一转,想到妻子近日有些暗淡的神色,出了个主意:“叫小宝与贤宁常来我们家玩吧,你家那位杨先生,学问虽然不错,也不是顶好,带的几个学生,年纪、程度都不相同,定然十分辛苦,倒不如让石先生指点指点小宝的功课。他到我们家来得多了,相比你伯父伯母也会有所顾忌。”
淑宁想想也是,便应了。于是每隔几日,便派人接两个弟弟来玩,有时也会请真珍呣子和小刘氏,只是端宁每日有差事要忙,只能在休沐日时来。
桐英那边,也请了五弟实格来。原本是想他与小宝年纪相近,可以交个朋友得,没想到他总是看小宝不顺眼。可小宝对着他他拉家的人或许还会让着些,对于实格,虽然明知对方是简亲王府的儿子,也不想想让,免得落了姐姐的面子,这一来二去的,二人针锋相对了几回,居然惺惺相惜起来,虽说仍不时拌下嘴,但已经能好好相处了。
淑宁看着他们吵架,觉得好笑,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桐英见状,便提议趁着天气好,一起到郊外骑马去。
他们经德胜桥直接出了德胜门,就是一大片原野。如今正值春天,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处处绿草成荫,野花开放,骑着马放开了跑,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淑宁远远看着小宝、贤宁与实格他们边跑边闹,嘴角含笑。
桐英翻身下马,牵着她的马绳慢慢地走,轻声道:“心情好些么?趁着天气暖和,我又清闲,要不要我陪你回房山住几天?要不。。。。。。。去保定看看你父母?”
淑宁心中软软地,知道他近日所做地,都是为了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便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桐英有这份心意,她会珍惜的。她既然选择了这个人,选了这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
贤宁在远处大声招呼着他们,夫妻俩相视一笑,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然而,桐英却不得不食言了,因为他的差事很快就下来了,没法陪淑宁离京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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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小别
桐英的新差事是銮仪卫銮仪使。这是个正二品的职位,相当高了,但有些出乎桐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想过,自己若不回兵部去,很有可能会再被派往礼部,毕竟先前他在那里干得不错。就算是其他四个部院,也是好差事,当然,若不是户部那种麻烦的地方就最好了。
他与淑宁私下讨论时,发现还有另两个衙门的可能性很大。一是宗人府,二是理藩院。前者是因为他父亲简亲王曾经执掌过宗人府,而眼下宗人府有一个宗正的空缺,这个职位向来是由贝勒、贝子担任的。至于后者,是因为他对蒙古相当熟悉,办起相关差事可以事半功倍。这两个衙门都是可以享清闲的地方,唯一的顾虑是他太年轻了些,可能资历不足。
结果,居然是銮仪卫銮仪使。
銮仪卫掌管皇帝皇后的车驾仪仗,主要是处理皇宫礼仪的杂务,以及典礼的安全。上官是掌銮仪卫事大臣,正一品武官,銮仪使位居其下,大概差不多是仪仗队长这样的职务。这种差事必须由皇帝信任的人来担任,工作有些偏繁琐,要求做事细心、谨慎,但很容易出错。銮仪卫的主官从来就少有能长时间坐稳位子的。如今的掌銮仪卫事大臣,据说是从治仪正做起的老人,经验丰富,但年纪偏大了,很有可能过一两年就要退下来。皇帝要桐英去当銮仪使。不知有什么用意。
桐英一摆手:“罢了,旨意已经下来了,我照做就是。反正我在礼部干过几个月,礼仪方面地事我是清楚的,又对军中事务有些了解,这种武官的职位。还算是适合我的。等熬两年,若能升上掌銮仪卫事大臣是最好,不能的话,再到宗人府或理藩院寻个位子好了。”
既然桐英都这样说了,淑宁也不再多想。到了上差那天,便早早爬起床来为桐英打点官服鞋帽,陪着他吃早饭,直送他出门。然后她在家中料理家务,准备营养丰富的午饭,临近午时。便派人送到銮仪卫去。当然,冯侍卫与孙侍卫两人及其他随从地份也不能少,员工福利很重要。就连跟班的天阳,也随身带着充饥的小点心。
起初,她还可以当作是送老公上班。桐英虽然每天都要进宫去当差,但傍晚前绝对可以回家吃饭,因此日子过得不并难受。但没过多久,因康亲王的丧事而推迟的巡幸五台山之旅。再度开始了,桐英必须随圣驾到五台山去。
他不在地日子里。淑宁觉得心里闷得慌。说起来真奇怪,从前两人一年半载不见面,也没想念到这种程度,怎么才分开几天,她就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呢?晚上也总是半夜里才睡着。白天精神自然不好。结果。她只能悄悄取了桐英的家常衣裳出来抱着睡,情况才好了些。
知道自己是因为思念丈夫的缘故才会这样。但淑宁深知,必须要找些事来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根据府中各处产业传回来的消息,庄子上的粮食栽种工作已完成了,眼下在忙着鲜花与瓜果方面的活。淑宁在嘱咐庄子上地人在农闲时整修水利设施外,还特地将有过相关经验的周五福调过去当指导。
她还调了庄子往年的账来看,发现春夏两季,鲜花与瓜菜都卖得一般,只有秋冬时节卖得好些,大概是跟天气暖和时别家庄子也有这些出产有关,温泉庄子,本就只有在天气寒冷时才能显出好处来。
因此,她特地叫人中断了庄子上的活,招来庄头重新调整产业布局。春夏时节,除去留下两三亩地种些时令花草外,大部分的花田都改种经济价值较高的花,比如可入药的、入茶的,以及可以制成香料香水地品种。观赏性强的花卉也可种一些,但牡丹这种花,就按花季栽种,秋冬时不再培育,免得难开花不说,还要花大把功夫料理,别家温泉庄子已有了,不如将花在它头上地人力物力放到别的花上。天气寒冷的季节里,多出产一些较喜庆的、受人欢迎的花卉就好,可以卖给京里地大户人家装饰Сhā瓶。
一些销路一般、实用价值不高地花,就完全不再种植了。
为了寻找产品的销售渠道,她还特地去找了二伯母索绰罗氏,因缬彩坊本身就有用鲜花制护肤品或香水地。不过缬彩坊如今已经没了当年的锐气,不过是二伯母留着用来与其他贵族女眷结交或巴结宫中贵人的工具,因此淑宁并未把希望放在它身上,而是通过二伯母知道了一些做这个行当的商家,便让尹总管去打通路子了。
另一方面,她记得房山园子里的花,就有卖给茶叶铺子或药店的,也一并叫管家寻了几家声誉口碑较好的店。其他的,因庄子本就有固定的销售路子,她就不作改动了。
不过,因为偶尔发现了一家藕粉作坊,与昌平庄子上有过合作的,她便告诉了王寅,让他自去与人协商,算是为自家陪嫁小庄那几十亩荷塘的出产找了个去处。
桐英自简亲王府分得的两间铺子与一家酒楼,里头用的大都是旧人,淑宁见它们经营得还可以,便没有多管,但眼下要找事情忙,只能看看有什么文章可做了。
其中酒楼的生意不错,她就不多管了,顶多叫两个陪房的媳妇子把一些菜式及点心做法传授给厨子,让他们自个儿整去。那两间铺子,一家是绸缎铺,一家是卖文房四宝的,生意还行,但仔细查问之下,发现问题不少。
她问过绸缎铺地情况。得知它卖的东西从质量低劣的粗绸到名贵的织锦都有,但偏偏是那些名贵高价的货物难以卖出,都积在店里。她得知铺子的地点后,有些明白其中原委了。那是在外城,本就是寻常富户、汉官聚居地地方,位置极好。但太名贵的衣料却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而买得起的人家,却往往有固定购买衣料的店铺。这家铺子地掌柜,本来想的是将各种阶层的顾客都一网打尽,但却忽略了。能买得起织锦缎的人家,又怎么会到卖劣质粗绸的店里购物?然而那些名贵的衣料,成本又极高,钱就压在了那里。
因此她叫了那掌柜来,要他想清楚到底想做哪种客人地生意,并且建议他。依一直以来的销售情况看,只做中下阶层客人的生意最好,可以卖一些质量上乘的好料子,但那些动辙几十两一匹的货就不要再进了。那掌柜的烦恼了三天,最终还是同意了,所有名贵的衣料由淑宁出钱以八折买下,拿来做人情或是自用,绸缎铺从今往后。只做寻常富户或官宦人家的生意,不再寄望于有哪家王府突然看中他们地料子。
另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原是桐英为了画画方便,以及孝敬老师们弄出来地,向来盈利微薄,只因常有想巴结简亲王府的人光顾,所以表面上看来还维持得不错。淑宁问过那掌柜的。又看过他拿来的几色货物。发现可能是因为铺子没有专属作坊的缘故,只能收购他人作坊地货品。再转手卖出。而一些有合作关系地作坊,各有背景,产出的笔墨纸砚,质量不算是最好地,跟琉璃厂那边的松竹斋根本没法比。
她总记得笔墨纸砚这些,是江南的最好,松竹斋也是南纸店,于是便向娘家的堂兄辅宁求助,又去托霍买办家的人,打听苏杭一带的好作坊,让尹总管找两个可靠的家人,陪那铺子的掌柜南下,寻找好货源。至于原本的几家作坊,打听了背后的关系,又察看过它们的产品质量后,只留下一家造纸作坊和一家制笔的,别的都通通打发了。其中只有一家作坊是只做贝子府铺子生意的,质量还不好,淑宁得知他们家只是有个女儿嫁给了瓜尔佳氏的陪房的儿子,便毫不客气地中止了合作。本就与瓜尔佳氏不和了,没必要为了顾虑这层关系,自己倒赔银子。
这般料理了一番,她觉得各处产业都更顺了,才松了一口气。但稍稍闲下来一些,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桐英。虽然他从五台山那边寄过两封信回来,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他又是在御前当差的,没法常常与京中联系。因此,淑宁觉得实在很想很想他。
结果才料理完家务,她又再做起了公关工作。
她本不是个爱交际的人,自她嫁进贝子府以来,交往的对象也以桐英交好的人为主。眼下,她除了娘家亲眷外,便只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以及几家宗室是来往得较密的。只可惜康亲王府全家守孝,深居简出,少与外界来往,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先前的传闻渐渐消散的意思。
连淑宁或是大房那边以絮絮母家亲眷的名义送东西过去,也是由专人领进府,与絮絮说上一两刻钟话,便再由专人送出府来,对其他地方或其他人,压根儿就没法拦触到。所幸从派去的人的回话来看,絮絮现在已经健康了许多,等天气再暖些,想必会恢复得更好。
三阿哥府上离贝子府最近,所以淑宁与他家福晋来往较多,三福晋甚至还来作过两回客,逛过一回园子。在赞口不绝的同时,她很疑惑为什么有好几个地方都没起名字或没挂匾,还很热情地表示,若想不到好名字,她可以让三阿哥帮忙起。
淑宁笑着扯开了话题,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她家的园子,为什么要让别人起名字?之前不起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她不能忍受别家的人指手划脚。
于是,她便请教了石先生,又叫来小宝与实格帮着出主意,再自己想了几天,终于定下几个名字。松林里的亭子,由石先生起了“清风雪影”一名,湖心的亭桥,则是淑宁想的“晚风行舟”,竹屋也是她起的“沐风卧竹”,种有荷花的岸边,则是实格想的“荷风溪语”,最后是小宝起的“碧晶馆”,就是望阁边上的屋子。
所有的名字都暂时用卷轴写了挂上,等桐英回来点了头,再去制匾。
结果三福晋再来时,看到这些地方已经定了名字,有些惋惜,却又打趣道:“怎么几乎处处都有风字?不如把这园子叫做风园吧。”淑宁倒无可无不可的,写下了卷轴,只说等桐英回来再定夺。
至于五阿哥府上,五福晋媛宁仍在宫里,似乎有在宫中待产的意思,淑宁只能送些药材补品到五贝勒府,至于她能不能收到,会不会用,就不知道了。
四阿哥府上,淑宁倒是最常去的,一来是因为桐英与四阿哥向来交好,而她本人也有些想法;二来是与玉敏认识时间较长,相处得也不错;三来,则是为了婉宁。毕竟同是穿越者,又是一个家族出来的姐妹,总不能弃之不顾。
她有时是自己送东西,有时是帮着那拉氏送,当然,帮捎的东西她都让人检查过了,确保没问题才答应的。随着她送东西的次数增多,婉宁的态度也渐渐不再那么冷漠,有时也会与她聊几句近况,有一回甚至还请她去了自己住的院子。
那个院子比婉宁在家时那个要稍大一些,也更富丽堂皇,但侍候的人多,住得有些挤。俏云自出嫁后,便不在这里当差了,婉宁提起她时,只是淡淡地说:“人往高处走,我也不好拦人家的青云路了。”
但是烟云却听不得这些话,Сhā嘴道:“姑娘怎么又这样说?俏云姐也是为你好,你没看她三天两头的给你送东西来么?我们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比先前的要好些。”边上一个脸生的丫环却撇撇嘴,下去了。
淑宁轻咳一声,问起桌上放的针线,扯开了话题。结果烟云抢先答道:“那是为法事做的绣帏,我跟姑娘一起做的,过些天要送到庙里去呢。”婉宁瞪她一眼,让她下去了,才缓缓地道:“我听说山西那边闹饥荒,想着做场法事祈祈福,福晋她们几个都有意参加呢。”
淑宁顿了顿,问:“银子可够么?要不要帮衬些?”做法事的花费可不小。婉宁咳了两声,掉过头去:“够了,你不必操心。”没多久,便端茶送客。
淑宁回到男爵府,对那拉氏说起婉宁的事,看着她不停念佛的样子,忽然灵机一动,道:“大伯母与其常送衣服财物过去,倒不如以二姐姐的名义做些善事,扶助孤寡,赠医施药之类的,若是有不方便的,也可以捐钱给常做善事的寺庙。”京中各大佛寺,有好几家有每旬固定施粥舍衣的传统,似乎是当年玉恒担任顺天府尹时留下的旧例。佟氏每季都会吩咐管家送钱物到护国寺里去,淑宁本身,也有类似的做法。
那拉氏眼中一亮:“说得是,多结些善缘,婉宁名声也好些。”说罢便忙忙去张罗了。
淑宁叹了口气,自行回槐院去。
桐英终于回来了。夫妻俩小别胜新婚,淑宁越发粘他,便是他夜里有什么要求,也半推半就地依了。从此小夫妻俩更是如糖似蜜。
三月里,皇帝下旨册封皇子,其中皇长子胤被封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为雍郡王,皇五子胤祺为恒郡王,皇七子胤、皇八子胤俱为贝勒。
桐英的爵位一直没有变化,他与淑宁俩终于确信,先前的传言只是传言。
转眼,万寿节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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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万寿
桐英看着自己历年所作的画稿,一脸烦恼。每年万寿节,他都是随简亲王府的人一起送礼的,内容除了王府代他置办的几样珍玩外,主要是他自己画的画。但今年他开府成家,不能再随王府一起送,又当着御前的差事,压根儿没有功夫去画,可怎么办呢?
其实他自从参与出征噶尔丹的战备工作以来,就没再按时去向焦、王两位师傅那里请教,甚至连画技都有些荒废,亏得那两位都是内廷供奉,原也没指望他真成什么气候,加上他一向恭谨,所以还没有将他逐出门墙的打算。后来他带淑宁上门拜见,淑宁表示了可以将陪嫁的几幅古画借出一两个月,供师傅们欣赏临慕,才帮桐英重新讨得了他们的欢心。
桐英在婚前重新开始每日练习,但领了銮仪使的差事后,也仅仅能维持每两三天能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画罢了。如今他的画技多少有些退步,若是临急抱佛脚赶出一两副来,别说皇帝看不看得上,就连他自己也没脸送上去。
淑宁见他一脸纠结,轻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烦恼了,我早有准备。”然后命人取了一套四件新做的玻璃砚屏来,道:“你看看这上头是什么?”桐英仔细一瞧,那上头的人物画面怎么那么眼熟?好像是他的手笔啊。
原来淑宁早在二月里就已经开始准备万寿节地礼了。她听说桐英往年多是送自己的画。但一副复杂些的好画,少说也要画上一个月,今年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桐英的情况,她也心里有数。所以她提前从桐英的旧画稿中,找出一叠三四十张的《塞外行乐图》来。这是桐英历年随圣驾到塞外时所作。画地是皇帝宴请蒙古王公,或是满蒙贵族子弟骑马、射箭、烤火、喝酒、唱歌跳舞以及摔跤等场景。从中选出四张画得最好的,交给尹总管,让他去寻个好的玻璃作坊,将画上的场景烧成玻璃砚屏。再用黄花梨的木料做个底座,岂不是又表现了桐英地画技,又简单体面了?
这本是从当年真珍送端宁的瓷画炕屏想出来的,淑宁承认,这是因为先前回娘家时,在梅院看到那炕屏。才有的灵感。
看着那四面砚屏上涂了淡彩的人物,她满意地点点头。尹总管找的这家玻璃作坊手艺着实不错,就是收费贵了些,不过几百两银子比起年礼时地支出,已经很划算了。看来以后可以长期光顾。
桐英看得一脸惊喜:“我怎么没想到呢?不一定要是纸画啊,烧成屏风不错,但也可以烧些水丞啊笔洗啊笔架啊镇纸啊,我练习时画的花鸟虫鱼山水人物。都可以用吧?对了,除了玻璃。还有木雕石雕竹雕……”
“打住打住!”淑宁忙阻止他继续下去,“这种东西弄几样是个意思,都这么弄,人家就烦了。”桐英摸摸头,干笑两声。道:“也对。不过家里用的可以这么做。而且光是这一套砚屏有些薄了,再烧几样吧。今年虽不是整寿,也是逢五呢。”
说得也是。淑宁拉着他一起想,到底还要再添些什么。
前些天她在雍王府那边作客,看到四福晋玉敏吩咐人办寿礼,有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玉敏还私下指点了她几句。她也是那时才知道,进上的寿礼不能光送一两件。
最后夫妻俩商量定了再烧几样文房用具,都用桐英的画作底子,再添些别的物件。淑宁本想要把嫁妆中的织金彩瓷瓶拿一对出来,却被桐英阻止了:“我知道你定会说这不是什么贵重地东西,但好歹是你的陪嫁,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艰难到这个地步了呢。顶多再让人去买就是,反正你也有路子不是么?”淑宁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着想,便应了。
定下了章程,淑宁大大吁了口气,有人商量就是不一样啊。她先前为了公关时送什么礼,可烦恼了好几个晚上呢,哪有这么快捷?
桐英见状,便小心替她揉着额角,轻声道:“累了吧?最近为了府里地事,叫你辛苦了。”淑宁嗔道:“说什么呢?!这也是我的家,辛苦是应该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桐英忙陪笑道:“对对,是我说错了,请夫人责罚。”淑宁飞他一眼:“少来,油嘴滑舌。”
桐英笑了一会儿,又问:“先前我不在家,底下的人可有给你惹事?若有人不听话,只管教训他。不管是王府那边来的,还是内务府派地,都别跟他们客气。”淑宁淡淡一笑:“放心,我在娘家时就做惯这些地,整治了几个,如今他们都服贴着呢。”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也是费了番功夫的。
内务府那边地倒还好,不外乎想占好处,想要体面。这种人家家都有,就算强大如老妈佟氏,也没法完全压制住三房名下仆人想贪小便宜、显摆的心理。那些人要权要财可以,但不能太过,而且必须服从她的意思,否则,送回内务府,难道那边还会对她怎么样么?
她将几个陪房的男仆安Сhā到不同位置上近半年,让他们渐渐有了一定的威信。接着她料理了几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并把他们送回内务府,又提拔了几个原先不得重用的人,底下的人收敛了许多。她又让两个内务府的嬷嬷领会到服从主母意愿的好处,把她们搞掂,其他人也就不成问题了。
问题是一些简亲王府过来的老人,倚老卖老不说,还想通过与他们有亲戚关系的秋宜她们,妄想获得更大地好处。这些人动辙称他们看着贝子爷长大。怎么怎么的。但淑宁早就问过桐英,除了几个奉天过来的老奴,其他人大都是京中简亲王府几年前收的,压根儿就没怎么侍候过桐英。
内院里侍候的四个丫环,淑宁只让她们做针线活与主屋以外房间的打扫工作。至少,要让她们地野心打掉再说。
而对于其他人。她就交给尹总管了,横竖他也是王府派来的人,她只管问他要结果。这人与罗总管都是能干的,人也可靠。而尹家的独生爱子,如今在外书房当差的一个挺聪明地年轻人。眼下正在追求素馨。她问过素馨的意思,那丫头只说先看看对方的诚意,死不松口。眼下尹总管巴结淑宁还来不及呢。
而罗公公那边,她发现他那张死人脸底下,其实是很有趣的性情,目前正努力发掘中。
桐英见她嘴角含笑。便问:“在想什么?说来让我也笑一笑?”淑宁抿着嘴道:“罗公公成天板着脸,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很好,而且很喜欢小孩子。周昌家的小子,还有东一院里陈管事地小孙子,都只有四五岁大,正是调皮的时候。前几日天气好,他们居然爬到树上去玩。急得罗公公在树下跳脚。我经过看见,真的很有趣。”
桐英见她眼角带了笑意。心中一动,道:“你也喜欢孩子么?其实不用着急,我们还年轻呢。”
淑宁一怔,才明白他有些误会了:“没有的事,这种事急也急不来。迟早会有的。”老实说。她还真不怎么着急。毕竟这个身体只有十七岁,生孩子略早了些。她还想过一两年二人世界呢。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婚后一年还不怀孕,的确是会惹闲话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郁闷。
寿礼地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但桐英却渐渐忙碌起来。为了万寿节的事,他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甚至近二更天才回府。淑宁见他日渐消瘦,好不容易养起来地肉又开始缩回去,十分心疼。她除了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又营养的食物外,还劝桐英:“若是差事忙得着实晚了,也不必赶着回府来。王府那边离衙门近些,你也可以到那里去过夜啊。”
贝子府位于京城北部,离銮仪卫与六部都太远了,相对来说,简亲王府就近得多,也是桐英所熟悉的地方。她虽然希望能天天见到桐英,但不希望他为了赶回家过夜,而牺牲休息时间。
桐英也明白这个道理,考虑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但他道:“我若不回来,会派人告诉你。你叫人送些换洗衣物过王府那边吧。家里有事,千万要找我。”淑宁笑着点头。她倒不担心他在王府那边会做什么不好的事,都累成这样了,再说,实格近来与他们夫妻交好,常会把王府的事说给她听,也算是个小耳报神呢。
接下来,一直到万寿节当天为止,桐英大多数时候都能赶回家里吃晚饭休息,只有两三个晚上实在累了,才在简亲王府过夜,也没什么不妥地地方。
万寿节前,淑宁已经备好所有寿礼了,除了那套砚屏,还有新烧地山水镇纸一对、花鸟笔架一个、荷花青蛙笔洗一个以及福禄寿三星的臂搁一对,都是玻璃地。另外还有一套织金彩瓷的茶具,一个芙蓉石寿桃摆件、一对宣德罐子、一个万寿铜炉,还有家人下江南时置办的十二件丝绸夹褂夹袍,以及淑宁亲手绣的靠背坐褥一对。
淑宁看着账本上支出的两千多两银子,叹了口气。若不是霍买办不在,他家珍宝轩掌柜不肯打折,或许还会少些。不过,她发现可能是因为皇帝万寿送礼的人多的缘故,许多店铺都涨了价钱。
这次她又受了个教训,一年到头送礼的机会也多,或许她应该在“淡季”里趁低价“进货”,也好减少成本。另外,若是太后或妃嫔的生日,她可以拿自个儿做的精细针线活顶上,比如绣屏和坐褥之类的就很好,又能体现心意。决定了,万寿节一过,她就开始绣绣屏和佛像!
万寿节当天,白天要穿着大礼服去参加朝拜,然后又要回家换吉服参加晚上的万寿宴。幸好她得了玉敏与三福晋的提醒,送了几样小东西给佟妃讨她欢心,得了个恩典,可以从神武门那头进出宫廷,得以抄近路,赶回贝子府去换了大红吉服,重新梳头,又赶回宫里来。
今年的万寿节虽不是整十大寿,但也算是一小庆,应此万寿宴也相当隆重。大殿中,酒席不知有多少,淑宁坐在女眷席上,位置只能算是中间偏前。前头隔了一丈远的地方,是皇子福晋们与亲王福晋们的席位,三福晋、玉敏、媛宁与魏莞都在上面。接下来的是瓜尔佳氏这些世子福晋长子福晋们。而她们这些贝子贝勒国公之类的宗室女眷,足有五六席。在她们下面,还有许多爵位更低的,以及百官家眷。她远远地看到一个疑似大伯母那拉氏的身影,只可惜真珍与其他几位嫂子都没能参加。
边上很角落的地方,有几桌穿粉红桃红或水红衣裳的,她只认出一个是三阿哥府上的晶玉,一个是四阿哥府上的李夫人,另一桌上,还有简亲王府的伊尔根觉罗氏,便知这大概是侧福晋或侧室的位置,只是里头并没有婉宁。
太监们一路报着各府送的寿礼名单,淑宁一路听完,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夫妻送的礼虽然不能与皇子们送的相比,但在宗室里,礼物的份量也算是中等的了,与桐英的身份正配。
开席前的表演,有歌舞,也有百戏,只是除了三阿哥作了篇赋,太子所出的两位小皇孙向皇帝背了几首诗,讨了个好彩头外,就没别的皇室宗室成员出来献艺了,更别说是女眷们。表演的都是专业人士,不知是传说中的教坊司,专门学舞的宫女,还是外头找来的民间班子?
不知过了多久,才正式开始饮宴。这时桌上的菜色,除了炖菜以外,大都冷了,只有最上面的几桌有炉子温着。淑宁吃着那些半冷的菜,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墨鱼羹与沙板鸡的味道不错,还是热的,她多尝了几倒是饽饽的种类有很多,花样也新鲜,她最喜欢吃那个金糕卷、佛手酥和豌豆黄,不知御厨们是怎么做的。她决定回家后试做一下后者。
吃过饭,还要喝酒,男人们固然喝得凶,但女眷们也有彼此敬酒的,不过要温和些。淑宁交游不算广阔,但也被旁人逼着喝了十几杯,只觉得太阳|茓突突地疼。
晚上回家的时候,因要随大流,她还是从前头的正宫门出去了。几乎是一上马车,便整个人瘫在那里。她知道桐英今晚还有得忙,必是不能陪自己回府的,只好勉强撑着吩咐车夫出发。才走出不远,车便停了,她正疑惑着,车帘一掀,桐英钻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你不是还要看着人收拾东西么?”她问。
桐英却塞了个荷包过来,道:“家传秘方,解酒良药,记得睡前用热水送服,一颗就够了。我今晚要在宫里过夜,不用等我。等忙完这事,咱就能闲上几日了。”说罢匆匆亲了淑宁一记,笑笑便下去了,淑宁呆呆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看着手里装药的荷包,她心里一甜,连头疼都变得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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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短假
清晨,淑宁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屋外的树上,小鸟不停地叫着。床铺一动,她一转头便看到了桐英的脸。他弯了弯眼睛:“看来今天是个睛天呢。”
“你怎么知道?”
“睛天的时候,鸟儿才会叫个不停啊。”
“那如果下雨呢?”
“下雨的话,可以闻到泥土的气息,还可以听到屋檐下雨水滴落到台阶上的声音。”
“下雪又如何?”
“如果是下雪,你一张开眼睛,就能感觉到了。”桐英轻笑着吻了吻她,“起了么?”
“嗯。”淑宁同样笑弯了眉,起了身。
他们现在正住在后园的仪和轩里,就是专门收拾了在夏天住的那间屋子。虽然现在只是春天,但睡炕却有些太热了,宁可铺上夹棉被褥,睡架子床。
但桐英在前头正房里睡拔步床有些时日了,反而觉得普通的架子床不方便,小澜子与丫环们不在轩中,夫妻俩起床后,要淑宁下床去拿衣服来,服侍桐英穿上。
他有些埋怨的道:“你又直接从暖被窝里出来了,也不披件外衣。都是我昨晚忘了把衣裳放在近前。如今这天气,早上还有些寒意的,着凉了可怎么办?我如今知道你那大床外进的箱柜有啥好处了,放被子放衣服都方便啊……”
淑宁止住他的碎碎念,好笑的道:“一次半次有什么要紧?我又不是玻璃人儿,冻一冻就坏了。那拔步床当然是方便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叫人做啊?”帮他扣好扣子,自己也穿好衣服,便走到外头廊下的方几旁,用上面的棒槌敲响铜钟,通知在其他屋子里等候的丫环们。
桐英跟着走出来,闻了闻风中淡淡的茉莉香,深吸一口气,道:“果然,这园子还是该叫茉园才对,什么风园啊……倒是那两个小崽子起的名不错……”看到淑宁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轻咳两声:“当然,夫人与石先生起的名自然是好的。”
淑宁嗔他一眼,道:“虽然种了几丛茉莉,但还是太少了,跟这名字不太相配,若你真喜欢这花,叫人多种一些吧?先前我让昌平庄子那边多种些香花,里头就有茉莉,趁着天气暖和,移些过来好了。”桐英大力点头。
檀香菊香两个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具进来了。夫妻俩回屋梳洗完,淑宁还仔细帮桐英重新编了辫子,两人才一起到了正轩吃早饭。
早饭除了牛奶与红枣糯米粥,就是各种饽饽点心,有豆面糕、豌豆黄、藤萝饼,还有内务府昨日才送来的玫瑰火饼。淑宁觉得内务府的玫瑰饼比起在欣然家吃到地,也没强到哪里去,顶多比自家做地好一点。豌豆黄确实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道:“我从来不知道,姚厨子原来那么会做豌豆黄。跟前几天在万寿宴上吃到的相比,也不差什么,不像我做的,总觉得缺了点味道。”
桐英笑道:“老姚虽不是御厨出身,但他老爹和兄长都是御膳房的白案高手。宫里的秘方儿。他多少知道些。不过我更喜欢你做的,没那么甜腻。”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玫瑰饼。有些厌恶的皱皱眉,另夹了豆面糕来吃。
淑宁知道他是讨厌那玫瑰馅过于香甜,偷偷暗笑,引来他一个白眼。
吃完饭,他们商量今日要做什么。万寿节已经过去几天了,正值休沐日,桐英又向上司讨了一日假,他们现在有了短短两天的假期。桐英有很多计划:“先前我答应了你,要带你回房山住几天地,要是我们现在出发,明天午后回来就行了。”
淑宁不同意:“一来一回就去了一天了,何必这样劳累?赏花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自己的园子也很好。”
“那……我陪你去逛正阳门大街?要不去什刹海看景吧?不然出城骑骑马也好。”
淑宁却道:“你平日骑马还骑不够么?什刹海我也是常见的,没什么新鲜。至于逛街,好是好,但今日休沐,定有许多人出门,叫人看见了,又要惹闲话。你不如就留在家里歇两日,画几笔画,或是什么都不干,我陪你说说话,如何?”
桐英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也好。”
檀香与菊香将几扇门都打开了,让阳光透进来,照得屋里亮堂堂的,然后便小心地退了下去。桐英四周看看,问:“怎么近来只见这两个小的?那个咶噪丫头和那个很会洗笔的呢?”
淑宁有些好笑地道:“冬青在正院里呢,至于素馨,你问你外书房那个小厮去。她们几个伺候你半年了,怎么你还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光记得谁会洗笔了?”桐英干笑两声,便移到画案前去。
淑宁陪着他画了一会儿画,见他状态上来了,正用心,便悄悄退出仪和轩,到前院料理了一会儿家务,把要紧地事先处置好,小事就交给尹总管与罗公公了。她问了问罗公公的腿可有再犯风湿,得知上回送他的药挺有效,便让人再去配几贴,然后将素馨找回来嘱咐几句,又再度回到园子里来。
桐英已经画好了一副花鸟,正在作细部的修饰。见到她来,便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看看我这幅画怎么样?”淑宁过去细瞧了瞧,笑道:“倒比前些日子画得好些了,这枝叶的伸展别有一番味道,连鸟儿也灵动些。”
桐英叹了口气,道:“果然,看来真是心境的缘故。先前我杂事缠身,练画时也静不下心来,可方才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了兴致,结果画完了,才发现这才是我原本该有地水平。”说道这里,他申请有些黯然:“只要我一天当着差事,只怕都很难在画艺上有大长进吧?”
淑宁皱皱眉,道:“我倒不这么想,你前几年也有当差,当时难道没长进么?只不过现在忙些。才会有了退步,但即便如此,你还是能画出这样地画,只要你勤加练习,终会有长进的。”
桐英却摇头道:“学画本就该心无旁物才是,我现在心境没法安静下来,就算偶尔画得得好些,也不得长久地。”
淑宁见他这样,突然伸手道:“让我也画几笔。”桐英有些诧异,但还是把手上的笔给了她,只见她另铺了张画纸,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画着,过了一会儿,纸上便出现了一枝白描桃花,绘得很细,但却没有绣花样子的味道。
桐英看着那株桃花,轻轻颌首道:“虽然略显匠气了些。不过画得还算过得去。”淑宁瞄他一眼:“那当然,我曾经在整个春天里都画桃花,用功地程度不比你差。”
画完最后几笔花蕾,她放下笔,正色对桐英道:“我从来就没有画画的天赋,从前教我的先生都是这么说的,可即便如此,我今天还是能画出你觉得过得去的画来,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桐英想了想,明白了,有些愧色地道:“你说得对,就算一时不见长进。我也不该灰心丧气,而更应该坚持练习。当年我学画花鸟山水,焦师傅也曾要我画几个月的梅花或牡丹,当时我也没放弃过。现在心境浮躁了,反倒把当初地想法都淡忘了。多谢夫人提醒我。”
淑宁笑道:“我还记得那时你画了一个多月地梅花。在我家见了哥哥新院子里的红梅。忽然说要画画,可让我诧异得很。”桐英笑了。显然也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摸了摸头,问:“要不……我现在也画?不画梅花画桃花?”
淑宁笑着点头,真个动手帮他收拾画具,让他道屋后去画,却被桐英拦住。只听得他道:“光画花太无趣了,不如添点别的。”然后转出后门折了一枝梅花回来,Сhā在瓶里,添了水,放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拉着淑宁坐了过去,道:“请夫人坐一坐,让我照着画吧。”然后回头扑纸磨墨,准备各色用具。
淑宁原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是要我做模特呀?”“你说什么?”桐英诧异地抬头问,淑宁忙道:“没什么,我记得你原本最擅长画人物,如今重新拾起来也好。”
桐英听了笑道:“可不是?我可是画了十几年人物呢,后来才学的山水花鸟,但论最擅长的,还是人物。我还从没画过你呢,你就坐着,让我好好画一画。”
淑宁便笑吟吟地端坐着让他画,后来时间长了,也自己画了一张《桐英画画图》,算是闹着玩。桐英看看她画的,又看看自己的,笑道:“不如都拿去烧成玻璃砚屏,咱们各自放在案上吧?你放我地,我放你的,就当是小像。”
主意是好主意,不过淑宁另有提议:“你说得好像烧玻璃不用花钱似的,照我说,先前修这宅子时,有好些多余的玻璃窗板,都收在后殿里。不如找出来,夹着这画,加了木框与底座,就是座屏了,还是真迹呢,岂不比用玻璃烧出来的强?”
桐英听了忙道:“这话说得是,就这么办。”
这两天短假里,桐英花了大半功夫去练画,淑宁一直陪着他,有时给他做模特,有时跟他学几笔技巧,有时便静静坐在一边做针线。她甚至还曾经坐在盼楼上看书,让对面望阁上的桐英连人带楼阁画进图中。这两日里桐英画的画,倒比先前一个月画的还多。
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们重新回到正院时,桐英对妻子道:“我觉得日后还是以人物为主的好,画人物我更有兴趣。”淑宁笑着说:“你爱画哪样就哪样,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桐英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忽略掉身后碰撞与掉东西地声音。
淑宁听了有些脸红,桐曲却不在乎地轻声道“这两天过的真快,下回再到休沐日,若没什么要紧事,我再请一日假好不好?”淑宁在他怀中点头。
这两天,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人有眼色,不论简亲王府还是男爵府上,都没人来打搅他们。等小宝、贤宁与实格再不约而同到贝子府来作客时,淑宁才发现已有两日不曾见过他们了,只是几个小子暗地里看着她偷笑,让她好生奇怪。
过了几天,小宝对她道:“姐姐,女子说让你明日有空就回家一趟,她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淑宁问“是什么事?”小宝摇摇头,贤宁却Сhā嘴道:“我知道,昨天庆大嫂子来我们家,跟嫂子说了半天话。然后嫂子才对小宝哥说的。”
李氏?淑宁犹自奇怪着。
次日回了男爵府,真珍见了大喜,忙叫人去请了李氏与喜塔腊氏来,居然连芳宁都在。淑宁与她们见过礼过,顺便问了句:“大伯母身子可好?听底下人说,她这两日都不在家?”李氏敛了笑容,淡淡地道:“额娘如今身体很好,她在庙里呢,说是为二妹妹祈福,要吃几天斋。”顿了顿,她扯了扯嘴角:|自从万寿宴回来。她老人家就是这样了。”
喜塔腊氏听了,忙道:“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吃吃斋念念佛的。如今额娘在家也是闲着,我们早就安排好侍候的人了,庙里地屋子也是干净地,就当额娘是去散心了。”
淑宁心中有数,便转而问候了芳宁的双胞胎,然后才问:“今儿让我回来,可是有些什么要紧事?”真形道:“这事要大嫂子才能说清楚了,是大表妹的事?”李氏忙收起心思,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前日里我使人送些时令糕点去康亲王府给大表妹,她托那人带回来的信儿,说是再过半个月,就是老亲王的百日了。世子虽没说什么,但世子福晋已露了口风,要别房的人都搬出去住,连几位老福晋,都已定了百日后便在后府隔院另居,为老王爷念经祈福,到时候王府就是世子福晋作主了。表妹夫想着,早日寻好宅子搬出来,也好将他母亲接出去。已经早在留意合适的宅子了,只是他们素来领的俸禄都是归到公中的,积蓄不多。幸好今年春俸发放时,正赶上老王爷出殡,迟领几日,表妹夫留了个心眼,没把钱交公,如今手头才有些现银。连他们旧日的积蓄与大表妹的嫁妆加起来,仅够买下一处大宅,但要增添家俱用物,发放仆役月钱,给老侧福晋请大夫吃药,再预备大表妹生产的事,就不够了。大表妹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向我们借一些。”
淑宁皱皱眉:“老福晋们不管么?”李氏叹道:“世子福晋叫人砌院墙,打的是为老王爷祈福的名号,又不让她们随意出门,那些福晋们还能说什么?她们本就是寡妇,就算外人问起,也可以说是为了老王爷守节。”
芳宁问:“好位世子福晋怎么敢这样做?这里头可有她的婆婆,她不怕被人说闲话么?”真珍却冷笑道:“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了,就算她再孝敬婆母,友爱兄弟,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她是破罐破摔了,横竖她身份摆在那里,宫里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众人对京中之前的传言,均有所听闻都不作声。芳宁想了想问:“康亲王世子那边---难道就不说些什么?我听说他为人还不错啊?”李氏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但大表妹那边透露,世子极有可能会将王府的产业分一些给兄弟。”
众人又是一阵黯然,淑宁抬头问:“他们会带多少人出府?又打算添多少人手?”李氏答道:“是说大表妹他们么?大概只有他们一家几口,加上平日里使唤的,还有老侧福晋屋里的人吧?人手是一定要添的,做粗活的,看家护院的,料理车马的,还有照顾大表妹生产的人。”
淑宁点点头道:“这么说,其实人不算很多,四进的院子便足够了,宅子不用太大。使唤的人咱们可以帮忙找,或是从家里或是舒舒觉罗府上调些人去也行。他们要守三年孝,很多地方都不必铺张,倒是省了不少花用。”
芳宁道:“其实……如今再找宅子似乎有些太急了,不如等大表妹生了再说吧?免得动了胎气。”喜塔腊氏却道:“原来他们夫妻也是这么打算的,偏偏世子福晋那边催得紧,而且表妹夫也有些心气,担心大表妹生产后,又要坐月子又要调理身体,不知几时才能动身。”李氏也道:“最要紧的是,老侧福晋要是进了那念经的院,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众人互相对视,心知在絮絮父母都不在京中,娘家族人又未必可靠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算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了,不然絮絮那样内向害羞的人也不会贸然提出借钱的请求。于是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各自回头与丈夫商议,凑出一笔银子来。
淑宁晚上对桐英提起时,桐英很是生气:“那个女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棒泰怎么也不拦着?”淑宁忙安抚下他,才慢慢道:“我想着他们在秋俸下来前,手头都会比较紧,所以该多给些银子,你说是给一千还是一千五?”
桐英想了想道:“一千就好了,太多了巴尔图会憋屈的。不过我们可以其他地方帮忙。他们不是还没定下买哪里的宅子么?我记得前海北河沿和西墙缝胡同那边都有宅子出售,虽然旧了些,但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尹总管认得那个经纪,可以压低些价钱,我叫人捎个话给马尔图,让他买一处吧。”
他没有说出这番话的另一个用意,这两处宅子都离地安门不远,康亲王府的几位老福晋,本就是太后宫里的常客,眼下有了守孝的名义,没法进宫。若老偶福晋随儿子住在什刹海边上,太后那里知道了,难免会起意召人进宫说话,到时候那个不仁不孝的儿媳妇,就会成为千夫所指了。
淑宁倒是不知道桐英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那两个地方离贝子府与男爵府都挺近的,来往方便,便答应了。第二天她又叫人传信给拒马河庄子上的王寅家的,让她五月初进京来。
没等絮絮这边的事有回音,简亲王府上先传来了喜讯,伊尔根觉罗氏在十四日凌晨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是雅尔江阿的次子。
礼物早就备下了,一份男孩一份女孩。淑宁叫人抬了男孩那份,随桐英一起回王府去恭贺。才进了内院,便听到女人尖利的说话声,仔细一听,原来是瓜尔佳氏。
桐英与淑宁对望一眼,都微微皱了眉头,心想难道这位大嫂是为了新生的庶子在发脾气么?
不过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却发现事情不像是那样,瓜尔佳氏似乎在为别的事生气:“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又替你生了儿子,你就这样无情无义么?光顾着那个狐媚子和她的小崽子,我表妹如今连诰命都没了,你就不肯帮帮忙?”
只听到雅尔江阿道:“我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削爵,又没丢了性命。何况这本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凭什么让我去掺一脚?!”
瓜尔佳氏正想再吵,雅尔江阿却先发现了桐英夫妻俩在外头:“是二弟和二弟妹么?快进来吧。”
瓜尔佳氏回头见是他们,脸更冷了,看到丈夫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她冷哼一声一甩帕子走了。雅尔江阿苦笑着对淑宁道:“她今儿心情不好,弟妹别见怪。”然后又热情招呼他们坐下,又要叫人上茶。
但桐英却打断了他:“大哥,大嫂方才说的是什么事?她要你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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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转折
雅尔江阿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就是那些小心思罢了。”桐英却不肯就此放过:“大哥,我天天在御前当差,朝廷上的事,多少是知道的。你别瞒我,快说吧,难道我分府出去,就不是你兄弟了么?”
这话却有些重了。雅尔江阿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淑宁,淑宁心知他们有正事要谈。照这位大哥的脾气,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便对桐英道:“你们先聊。我去瞧瞧孩子和产妇。”然后便向雅尔江阿行了礼,退了出去。如果她想知道,回头问桐英就是。
茶水上来后,雅尔江阿摒退左右,关上门,才将事情说出来:“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延寿出事,被降为贝勒,袁端削了爵罢了。你大嫂那个姓舒舒觉罗的表妹,就嫁给了袁端,如今倒了霉,你大嫂就想让我向上头求求情,好歹留个正式的爵位,哪怕是奉恩将军也好。”
桐英听了,神色却一点都没有缓和下来:“大哥,若是别的事,我不会说什么,但这事你最好不要Сhā手。别说他俩素来行事就很不象话,这回也是被人抓了个正着。就算真是情有可原,咱们也不能被搅进去。如今朝廷上的局面,你我都看在眼里,这可不是玩的。袁端他们本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大嫂不懂这些,你不能犯糊涂。”
雅尔江阿道:“我还不知道么?方才我也一口回绝了。只是你大嫂如今只当我是故意抬举缨络,落她面子。我又不好对她说狠话,她好歹还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呢。”
桐英想了想,又问:“大嫂……如今还有进宫请安么?”“有啊,每个月都按时去……”雅尔江阿一顿,望向弟弟,“你是说……”桐英点点头:“若是你这边不肯,说不定她会到宫里去求恩典。上回她妹子与丈夫闹别扭,她不就进宫说过么?”
雅尔江阿眉间打了几个结:“那可怎么办?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是……万一皇上以为是我授意的,岂不是麻烦?但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去。每月两次进宫请安,已经是惯例了,就算我不让,宫里也会打发人来问的。”
桐英低头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雅尔江阿见了,就催他道:“你有主意就快说。在大哥面前还顾忌什么呀?”桐英却苦笑:“只怕我说了出来,大嫂以后更恨我了。”顿了顿,他道:“其实也不是不能拦。大嫂头一胎生产是就有些风险,近日想必也是心情烦躁不安的。为了这次生产能顺利,最好能让她静心养胎,别再出府了。这也是为了子嗣着想,宫里知道了,应该也能谅解吧?”说完又是一脸苦笑。
雅尔江阿却眼中一亮:“哎,我怎么没想到呢?没错!不但不能再让她随意出府,连来探视的人都要尽量少见了,免得听到什么叫她心烦的消息。我叫总管多安排几个晓事的人守着她,以防再出差错。”他使劲儿的拍着桐英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总有好主意。”
见桐英仍是一脸苦笑,他见了便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劝道:“你别担心你大嫂那边,我不会告诉她是你的主意的。她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总想着为娘家人多扒拉点好处罢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桐英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大哥,你别嫌我啰嗦。虽说我们与太子那边近些,但也别粘得太紧了。皇上对太子……自然是好的。但若太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自然不会吃亏,倒霉的却是他身边的人。我们家是铁帽子王,已经贵不可言,只需要老老实实做事,这王位就是稳稳当当的。但若出了什么差错……大哥,你别忘了二伯,别忘我们家的王爵是怎么来的。”
雅尔江阿渐渐放下手臂。站着不说话。
桐英继续道:“大哥。这话我也不是头一回说,你和父亲大概都不大听得进去。但是,你是我大哥,我总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雅尔江阿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二弟,若是从前,你对我说这话。我多半是听不进去的,但如今……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桐英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最好不过了。对了,我还没看过小侄子呢。快带我去瞧瞧吧。”雅尔江阿重新换了笑脸,道:“差点忘了。快来,你不知道,这小子可有趣了,长得忒像我……”
当桐英与淑宁重新坐上自家地马车。往贝子府方向走时,淑宁问起方才他与雅尔江阿地话。桐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嫂子娘家的姻亲犯了事,想让大哥帮着说说情。大哥不肯,才闹起来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淑宁听了却有些疑心。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么?但看到桐英不想再谈这件事。她也就不再问下去。
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节。吃过饭后,夫妻俩正在屋内说些闲话,尹总管来报说:“夫人先前叫银楼打地东西,已经送来了,要不要验一验?”淑宁忙让他送过来。
桐英不知是什么。等尹总管把东西送来,他才发现那是十几盒银器。当中有三四十个银锁,一百来个银锞子,还有银项圈银镯子银帽饰之类的。连风帽扣都有几个。做得很是精致,很多都刻了吉祥话在上头。
他一脸惊异:“你叫人打这么多做什么?送给小侄子的么?可今天不是送过了?”淑宁一边拿起两个银锁细看,一边笑道:“还有洗三和满月的礼呢。再说,大嫂子那一胎也是要预备的。先前我准备雍王府大阿哥地周岁礼时,才发现平日里这种礼最多最繁琐,别说过几天就是七贝勒的大阿哥满月。雍王府的李夫人听说又有了身子,恒王府里,五福晋也要生产了。絮絮表姐那边还有一胎。这一年到头。各大王公府里也不知有多少孩子出生、满月、周岁或过生日。这种礼虽不需太重,也很麻烦。所以我索性一次叫人打了这么多银器。遇到日子添点东西就能直接送出去,岂不便宜?”
桐英眨眨眼,有些呆滞:“原来……有那么多礼要送啊……以前都是管家替我预备的。说起来,继福晋生的十三弟,好像前些天才过生日……”淑宁好笑地道:“尹总管早就提醒过我了。东西已经送去奉天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桐英吁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道:“夫人,原来你这么辛苦……以后这些时还是交给尹总管吧。你天天烦这些,也太累了。”
淑宁听了。心情很好:“知道了。我就是过问一下,一般人家的礼。我都是交给管家们预备地。这一回,也是为了少花些银子才特意交待罢了。”验过银器。交待管家付了银子,她又让素馨把东西收好,然后问冬青近来秋宜她们做了多少布偶和小孩衣服鞋袜。知道了数目。就让她们挑些好地拿出来预备着。
桐英看着淑宁料理这些杂务。等别人走了,便过去替她捏肩膀捶背。淑宁起初吓了一跳,发现她的意图后。也就笑纳了。
雅尔江阿次子洗三那日。淑宁过王府,有些意外发现瓜尔佳氏没有参加仪式。王府里的人只说世子福晋不小心动了胎气,虽没有大碍。但需要静养。来的女客们见了伊尔根觉罗氏这边的人没有表现出异样。其他几个妾。连那个一脸幽怨的小莲在内。也都齐齐围着新生儿说吉祥话。便没说什么。淑宁见状,便将疑问埋在心底,只当瓜尔佳氏是心里不爽快。所以不肯出席。
但瓜尔佳氏似乎是真地在静养。连康亲王地百日祭都没有参加。
百日那天,淑宁是一个人到康亲王府来的。桐英还要在宫里当差。
仪式由康亲王世子福晋主持。接待男客的却是巴尔图与另一个兄弟。世子椿泰据说因为父亲逝世而伤心,坚持在灵前尽孝,结果累得病倒了。已有相当时日没有过问府中事务。有一位世子与郡王长子奉父命进内院探视。证实了这个消息。
而康亲王福晋,也同样卧病在床。庄王福晋等几位老妯娌,不知从哪里听到些风声。要来问个究竟。见了老福晋的吃穿用度,知道她在这方面没受什么委屈。才略微放了点心。巴尔图的母亲与另一位生了女儿的庶福晋出面接待诸位宗室女眷。言谈十分谨慎,都说世子福晋行事周全。并没有不孝之举,外头传的都是谣言云云。
尽管如此,众人心中仍有疑虑。屋内聚焦了那么多康亲王府的女眷。世子福晋却独自坐在上首,高傲地抬起头,身后跟着侍候的两个妾脸色都很苍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不去看她们。偶尔望一眼,也隐隐带了惧色或怒意。
淑宁远远看着,只觉得世子福晋的目光中带着讥诮,仿佛把整个屋里的宗室女眷都不放在眼里。她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位世子福晋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她没空去管别人家的事,只悄悄往絮絮手里塞了封信,便寻机退了出来。离开时,还隐隐听到庄亲王福晋说会再来探望老福晋。
当她重新登上马车,正准备回贝子府时,却被人拦下了。原来是他他拉氏回了京,刚刚拜祭完康亲王,请她回男爵府去,有事相商。
一进男爵府的荣庆堂,便看到姑妈他他拉氏正对着那拉氏抹泪。他他拉氏十分感激娘家的侄女侄媳们对自家女儿女婿的帮助,还说会尽快把借的银子还回来。李氏道:“这些先不急,让他们先安顿下来要紧。今日姑姑见了大表妹,可知道她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他拉氏忙道:“宅子已经买下了。就在什刹海边上,叫西墙缝胡同地地方。四进的院子,已经派了十几人过去准备了。眼下只等正式分家。听说世子虽病着,人还是清醒的,已经交代了会分一个大田庄给贝子爷。就是老侧福晋那边有些麻烦。”
淑宁劝道:“应该会顺利地。朝廷素来最重一个孝字,表姐夫要对生母尽孝。别人总不好拦着。从前王府规矩严,走亲戚也不容易。表姐能搬出来。倒是好事,以后姑妈和我们要看她就更方便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他拉氏又抹起了泪:“说的是。这次我非要等到外孙满月了才走。”喜塔腊氏与真珍,忙安慰起她来。
絮絮夫妻搬出康王府的事,进行得还算顺利。世子最终还是答应了让老侧福晋随儿子住的请求,而且除了原来许诺的田庄,还另给了一处山东的田产,以及几千两银子。等新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絮絮才动身入住。几乎是同一天,他他拉氏就住了进去,专门照顾女儿。
桐英随皇帝巡视运河去了。淑宁一个人在家,料理完家务,有些沉闷,便练起了字。忽然娘家来人报信,说是佟氏回了京。她顿时大喜,连忙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
佟氏回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家人商量的,不但她回来了,连刚在房山住了两天的小刘氏也赶了回来。
原因是真珍收到广州的信。说她父亲武丹不久就要离开广州将军任上,要调到哪里去还不清楚,但温夫人已经决定,要收了仙客来的生意。
这对张保一家而言,却是一个相当大的转折。
佟氏与小刘氏、真珍、淑宁围坐屋中,商议着她们家要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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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退意
真珍有些愧疚的说:“这……并不是我二娘不顾你们,实在是……仙客来的那块地位置实在太好,难免会有人盯上,若我阿玛在那里还好,一但离任……卞掌柜不一定能撑得住……”
佟氏点点头:“这倒没什么,其实,仙客来头两年还赚得挺多,一年也有四五千两,只是去年一整年也不过千把银子,早不复当初盛况了。真的收了,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突然罢了,先前也没听亲家提起。”
真珍低头道:“是,开始只有我们一家,可后来别人也开了几家,生意就差些。又有人学了仙客来的点心做法去……卞掌柜曾经想过不做茶楼,改做其他获利更丰厚的生意,但我阿玛不许,说怕坏了名声……”
佟氏没作声,不去问那会坏了名声但获利更丰厚的生意是指什么,不过她去过那家茶楼,也明白那个地段有多好。自己一家离开广州已有数年,现在广州的洋人生意越发红火,来往的人也复杂了许多,做事已不象以前那么容易。象霍买办那样的人精,就早早想了别的法子,在京中打开局面,不再死守南边。
淑宁在旁边听着,想了想,便问真珍:“阿银姐和春杏他们怎么办?他们一家与我们合办茶楼,若我们撤走,他们能撑下去么?”
真珍道:“这事儿二娘已经问过他们了,这些年他们挣了不少,阿银姐也累了,阿鑫与春杏的孩子又渐渐长大,他们打算在城外买块地,种田也好,种桑养蚕也罢,安静度日。阿鑫还想让儿子读书进学呢。”
淑宁觉得这样也不错,只是担心他们没了靠山,能不能过上安乐日子。真珍听了,便笑道:“别担心,他们做了这几年生意,大老板总认得几个,多少有些交情。至于钱财方面,我们分红尚且如此丰厚,他们又怎么会少?广州那里又不比京城什么都贵,一百两银子,就够他们便宜舒舒服服过一年了。”
淑宁听了也放下心来,便对佟氏道:“额娘胎,既如此,收了就收了吧。老实说,广州现在离我们太远了,不好掌控,除非我们家又有人在那里做官。况且这两年茶楼赚的钱大大减少,倒不如将钱收回来,另寻他法。”
佟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本来当年参股进去,主要是为了和武丹一家搞好关系,为儿子争取一个好媳妇。现在儿子已经把人娶回家,这项投资就成了亲家之间的纽带之一。京中的产业获利颇丰,少了这处收入,她也不觉得太可惜,只是温夫人的做法让她有些不舒服罢了。
不过她看到儿媳妇脸上的愧疚与尴尬,也渐渐心软了。不管怎样,总不能打翻了玉瓶,让媳妇夹在两家之间为难。于是她便点头道:“也好,其实京中酒楼茶楼也多,咱们让人在京里开一家仙客来那样的,想必生意也不错。”她转头面向淑宁:“你们府里不是就有一家酒楼么?”
淑宁犹豫了一会儿,道:“那个酒楼生意还行,也有些年头了,暂时还是不要去动的好。但额娘若想在京中开一家仙客来,却有些难办。别说厨子到哪里去找,咱们也没个可靠又有经验的人打理不是?广州的仙客来,我们从来就只是坐等分红,压根儿没Сhā过手啊。”
这倒是,佟氏发觉自己有些想当然了。阿银一家不可能离乡北上,本地又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厨子,而卞财却是将军家的人,自己家的仆人中,只有顾全生一人最会做生意,但如今他管着房山的顺丰粮行,又要过问通州恒福堆房的经营,怎可能再分身照管京中的事?
不过她还有另一个主意:“那就搭上霍买办,借他家的船做点南北货生意吧。他女人昨儿来给我请安,说起他家的生意,现在可红火得很,咱也不跟他们抢,倒是可以打打木料或江南绸缎刺绣的主意。先前派去南边的家人,都有些经验。”
淑宁没作声,小刘氏小声问:“这种生意要很多本钱吧?咱们家可没那个家底啊。”佟氏却道:“又不是要做大,先前为淑儿办嫁妆时,你们都是听说过的,这两样东西在南边和京里,价钱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我先前就想过了,只是我人不在京里,端哥儿媳妇的家务又才上手,不方便罢了。”
淑宁觉得这主意也不错,虽然有些冒险,但盈利是十分丰厚的。不过当她看到对面真珍的不安时,忽然想到,现在跟先前不一样了,佟氏远在保定,自己又是出嫁女,若真的投资新行业,负责管理的人就是真珍。真珍如今只是管着家中已有的产业,就有些吃力了,她与自己不一样,不是从小就习惯料理家务事的人,如果再加重她的负担,她能承受得住吗?看着真珍稍稍有些消瘦的下巴,她犹豫着。
想了想,淑宁问:“近来粮行和堆房盈利如何?还算顺利吧?”真珍忙答道:“很顺利,粮行一直生意兴隆,堆房有些,忙不过来了,顾管事前儿才来信问过,要不要把堆房旁边的地也买下来,多盖几间仓房。”
淑宁对佟氏道:“额娘,虽然木料与绸缎生意很能赚钱,但风险也大,又是我们没做过的,你不在京里,我又不好多管娘家的事,嫂子一人太辛苦了。
其实我们家的粮行与堆房获利就很丰厚,不如把钱多投一些进去,多开一家粮行,或是多盘一个院子做堆房,都是稳妥地法子。”
佟氏怔了怔,转头去看真珍,真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佟氏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叹道:也罢,咱们也不愁银子了,还是稳妥些吧。就照你小姑的意思。粮行也好,堆房也罢,都交给你了,若真的太累,就直接把钱用去买地吧,多些田产总是好的。”
真珍忙道:“我能行的,请额娘放心。”顿了顿。她又看了小刘氏一眼:“姨娘的份子怎么办?就这样抹了么?”佟氏与淑宁这才想起仙客来的生意,小刘氏是有一份地,淑宁忙向她道歉,表示不该忘了问她的意思。
小刘错却摆手道:“说什么呀,本来就是白送我的,我又不懂这些。问我也没用,我银子够使了,抹了就抹了吧。”佟氏说:“一家人客气什么,这事是我疏忽了,你虽有银子,难不成就不为小宝以后着想?这样好了,我出钱给他置办一处田产,也叫你们呣子日后有个倚仗。”
小刘氏慌忙推拒:“这怎么使得?我有银子,要置产也该我出钱才是。”佟氏却已拿定主意:“就这么办,田地不会太多,但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小宝好歹叫我一声额娘,你休要再罗嗦。”小刘氏知道这事推不掉了,只好再三谢过,但重新坐下时,眼中还是十分欣喜的。
四个女人又再商量了一阵,定下了大概的章程,便各做各的事去了。佟氏特地将女儿留下,与她说说别后的闲话。淑宁便将这几个月管家的经历粗略地说了一遍,尤其对送礼一事大吐苦水。
佟氏不禁失笑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自己家里,要送礼只需要送亲朋好友,还有你阿玛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便罢,但你嫁进宗室,要送的礼就多得多了。这人情往来,送礼收礼的事,你从前在家时就不太擅长,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难为你了。不过你说的‘趁淡季时进货’是什么意思?”
淑宁笑道:“只是一个念头。我本来想着,一年里除去节令日子,就是万寿节、千秋节与年节前后送礼最多,京里的珍玩店在这种时候价钱都特高,倒不如提前几个月看好了,趁它未升价前买回来收着。不过后来与桐英商量时才发现有些难办,因一年到头总有人过生日成亲什么的,所谓淡季,其实也没淡到哪里去。”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虽说我认得霍买办,可以拿些折扣,但他那里地东西,稍微好一点地,动辄价值上千两,一次两次倒罢了,若次次都要让他让利,时间长了,他必定会有想法,就算他不在乎,人情也欠下了,若将来他家有什么事求到我面前来,难道我还能厚着脸皮说不?所以,我不能每次都到他店里买,而且不能叫他吃亏太多。”
佟氏微微颔首,又问:“那你怎么办呢?这礼是不能不送的,送得差了,别人还以为你瞧不起他们呢。”
淑宁笑道:“所以啊,我让管家去找着手艺好的作坊或匠人,已经找了一家玻璃作坊、一家银楼和一个玉雕师傅了,还要再找擅长木雕的、竹雕的、石雕的、做瓷器的......我们专找那些手艺好却境遇不佳的人,每个月花些银子养着,找到好材料,就让他们做成精细的物件,摆件或是文具都使得,桐英擅画,很多人都知道,送的礼书香气浓些,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一年下来,就能省一大笔了。”
佟氏听得有些怔忡,过了一会儿才叹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淑儿,你真真是长大了,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淑宁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咳......也不是啦......”
不过说起送礼,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额娘,前些天我去雍王府时,四福晋问起,说他家大阿哥周岁,你只派人送了几样东西去,却什么话都没说,不知是什么缘故?”
佟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他家不比往日,封了王,又有妻有妾,子女双全。四阿哥如今不愁没人照顾,我也就不多事了。你是宗室内眷,你哥哥又与他自小相识,倒是无妨。但我是外官家眷,来往得多了,难保会有人看不惯。有事送些薄礼,也就罢了。”顿了顿,她忽然笑了:“虽说是薄礼,但那几件衣裳都是我亲手做的,玉观音也专门请了得道高僧开光,那十二个平安符,则是我亲自到十二家寺院里求来地。虽然薄些,但心意却很足。淑儿,有些人,送的礼就算少些,只要心意够,他们也是欢喜的。”
淑宁点头应是,但却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额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别人发现我们与雍王府有私下的来往么?”
佟氏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先前你哥哥娶妻生子,四阿哥来贺,略显眼了些,有些话传到保定去,便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欲要生事罢了。”
淑宁闻言一凛,忙问是怎么回事?佟氏被她再三追问,终于吐露了实情:“年初新来的左参政,对你阿玛有些眼红,常常说些酸话,总爱针锋相对。他在朝里有些背景,只怕是不怀好意。不过你阿玛在直隶布政司衙门几年了,政绩显赫,人缘又好,在巡抚大人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在朝中也数得上号,他一个酸人,不能把你阿玛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但听到有这么个人在,淑宁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跟阿玛过不去?”佟氏摇头道:“他不是要跟你阿玛过不去,只怕是看中了藩台大人明年任满后空出的位子。眼下在布政司衙门里头,你阿玛升上去的呼声最高,那人只不过是想拉下你阿玛,自个儿攀上去罢了。”
淑宁眉头大皱,刚刚坐上参政道的位子,就想图谋布政使的官职?这人怎么回事啊?忽然,他想到一个可能:”额娘,是不是……又开始了?就象从前在广州时那样?
她虽然说得隐秘,但佟氏已经明白了,苦笑道:“也许吧。老实说,你阿玛有些灰心,似乎到哪儿都逃不开这些。我也不怕告诉你,他与我商量过,若能升上去,就多做一任,不然等这个任期满了,他就告老回家,过清闲日子。”
淑宁吓了一跳:“阿玛只有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么早告老?”佟氏叹道:“他何尝不想多做些事?但若真的再起党争,还不如退下来过太平日子。我们想过了,早点回家抱孙子也好。你嫂子管家实在吃力了些,趁着我身体还好,替她多管几年,让她有机会给你哥哥多生几个孩子。”说罢瞄了眼淑宁的肚子:“若能早点有外孙,就再好不过了。”
淑宁脸上发红。
又过了几日,朝廷果然下旨,召武丹将军回京述职。武丹全家起行北上。
而与此同时,崇礼与那位总兵千金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淑宁收到了喜宴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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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小吵
淑宁一收到贴子,就开始张罗着要送什么贺礼。桐英瞧了,皱皱眉,道:“这些事交给尹总管他们做就好了,我们还没成亲时,府里的人情往来也是他们照看的,从没出过什么大错。我离家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多陪陪我吧。”
淑宁笑道:“我的确是交给尹总管准备的啊,只不过是商量一下送些什么东西罢了。崇礼好歹是我亲嫂子的亲哥哥,又是自小认得的,他终于娶妻了,我当然要送分大礼。你别撒娇了,很快就好了,今晚无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桐英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见妻子态度大方,便没再追究下去,反而与她一起商量,定下了一份他认为最“妥当”的礼单。淑宁觉得这份礼单体现不出彼此是交情很好的姻亲,倒更像是对寻常亲戚送的礼,担心真珍面上会不好看,不过桐英说武丹为人最重规矩,而且不欲与皇亲国戚交往,若是送得重了,只怕他反而会不高兴。淑宁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加上先前仙客来的事情,心里隐隐有根刺在,便依了桐英的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桐英起床梳洗穿戴,神清气爽的对淑宁道:“今儿天气不错,似乎不怎么热,你若得闲,就去巴尔图家看看吧,要不去恒玉府也成,五福晋这个月就要临产了吧?”
淑宁慢慢坐起身来,没好气的道:“你既然要我出门,昨儿夜里怎么就……”她红着脸,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桐英笑着走过来,陪礼道:“是我粗心了,你别怪我,多睡一会儿吧,横竖那些事也不急,你就好好歇一日,我今天早点回来陪你。”
淑宁嗔他一眼,觉得实在没力气起来,便又缩回被窝里去。瞧着桐英脸上那个得意的样子,扁扁嘴,转过身去闭上眼,不理他。
谁知这一闭眼,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再醒过来时,已是巳时三刻(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忙起身梳洗了,忽略掉素馨脸上的坏笑,淑宁直接问檀香:“前头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檀香悄悄瞧了素馨一眼,方才答道:“并没什么大事,就是王府那边送了个信来,说世子请夫人今儿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来人还在等信儿呢。”
淑宁有些诧异,不知雅尔江阿有什么事要找自己,不过她还是道:“告诉那人,说我吃过午饭就过去。”檀香应着,出去了。
淑宁左右瞧瞧,不见冬青身影,便问素馨她去了哪里,素馨道:“昨儿文房铺子那边不是孝敬了几样东西上来么?有一对墨玉连环,管事的以为是首饰,收进内库来了,结果冬青发觉那本该是个镇纸才对,她现在拿着那东西去问江先生了,说不定是个有来历的物件。”
淑宁点点头,随便吃了点东西,觉得身上还好,便到前院去料理家务。冬青后来回话,说那玉连环果真是个镇纸,不过并不是古董,只有几十年光景。淑宁看了,觉得造型古朴大方,用料也讲究,只可惜桐英日常素来不用这样贵重的东西,便让人收进库房,日后送礼用。
吃过午饭,她乘了车往简亲王府去。一到王府,雅尔江阿得报,便郑重请了她到书房奉茶,又叫人去请阿扎兰,让弟弟给淑宁行礼。
淑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避开了那礼,雅尔江阿便道:“弟妹只管受礼就好,本就是三弟有事相求。”淑宁忙道:“有事只管说,不必这样多礼。”然后就问阿扎兰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阿扎兰却淡淡瞄了一眼长兄,没出声。
雅尔江阿笑道:“是这样。年后郭福晋临行时,曾说过要为三弟娶亲的事,二弟妹还记得么?其实这本是你嫂子的责任,她当时还打了包票呢。只是如今她大着肚子,实在不好出门,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叫兄弟因为未出生的侄儿娶不到媳妇吧?所以只好厚着脸皮请二弟妹出手了。只需去宫里求个恩典就行,不过这人选……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总要配得上三弟才是。”
咦?她还以为没自己的事呢,不过当初瓜尔佳氏明知自己怀孕,也要将这事揽下来,现在怎么忽然撒手不管了?老实说,这件事有些吃力不讨好。阿扎兰好与丫环厮混,她早就听说过了,为他选老婆,要是双方任有一方觉得不满意,日后落下埋怨地可是她。
想到这里,她就有了推脱的打算:“大嫂子身体康健,当初又是打了包票的……我忽然横Сhā一手,只怕大嫂子心中不快。”雅尔江阿却摆手道:“不会不会,她现在知道自己地情形。这事儿我已经问过她了。”
淑宁有些为难地瞧了阿扎兰一眼,阿扎兰却拿眼去瞧雅尔江阿:“大哥若要二嫂替我选媳妇,好歹也说清楚了,是瓜尔佳氏哪一位千金哪?”
雅尔江阿笑道:“说什么呢?瓜尔佳氏今年应选的秀女虽多,但能不能落到你头上,谁知道啊?照我说,只要是名门淑女,人品性情都好的,就是你的良配了,你可别光盯着媳妇儿的容貌,顶多日后多纳两个妾就是。”
淑宁轻轻皱了皱眉,又听到雅尔江阿对自己说:“二弟妹不要为难,只需要跟宫里打声招呼,到了选人的时候,留意几个好的,回来说说,让我们选一个,就成了,很简单的事。二弟妹与几家皇子府和宫里的娘娘都是有来住的,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就当是为大哥大嫂辛苦一遭,事后我让三弟和你大嫂重重谢你。”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看看雅尔江阿的一脸笑意,她有些郁闷的退出来。刚走出不远,就遇到瓜尔佳氏身边的大丫头,说是主子请她过去喝茶。淑宁疑心瓜尔佳氏是为了阿扎兰的婚事才请自己去的,本不想答应,犹豫再三,还是跟去了。
她跟着那个丫环穿过重重院门往后走,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小丫头,娇笑着跑过,一个还拿着点心要糊另一个人的脸,那大丫头见状,停下来喝道:“放肆!你们是哪个院里的?怎么敢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打闹?!”
淑宁瞄她一眼,没作声。那两个小丫头起初见了那大丫头,虽有些慌,但并没有很害怕的样子,只是见了她身后的淑宁,才连忙跪下道:“奴婢方才没瞧见主子,请主子饶了奴婢们吧。奴婢……奴婢是世子侧福晋屋里的。”
淑宁怔了怔,雅尔江阿什么时候有了侧福晋?
只见那个大丫环冷笑道:“这府里哪儿来的世子侧福晋?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顿了顿,或许是顾忌到淑宁在场,不好做得太过,便厉声训了两个小丫头几句,将她们骂下去了,然后才回头向淑宁陪不是,说府里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二福晋云云。
淑宁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不打算Сhā手进去。那丫头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连忙继续带路,领她往瓜尔佳氏住的院子去了。
瓜尔佳氏气色说不上好,面色很是苍白,脸也瘦了些。她看着淑宁向自己行礼,淡淡地扶着腰倾了倾身,算是还礼了:“我身子笨重,多有失礼了,弟妹别见怪。”
淑宁几乎呆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是瓜尔佳氏么?不会是别人冒充地吧?虽然说不上很亲切有礼,但这样淡淡的态度,却已是对方有史以来最和气的一次了。
或许是她心中震惊太过,一时间居然愣住了,所幸瓜尔佳氏也在低头不说话,似乎是在生什么闷气,所以场面虽然冷了下了,倒还不至于尴尬。
那领路的大丫头见状,便轻咳两声,唤醒了两人,又缓缓将方才那两个小丫头的事说了出来。瓜尔佳氏起初一脸怒意,看了淑宁一眼,方才有些不自然地道:“让弟妹见笑了。我只不过静养了几天,底下的人就造起反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定要将这些刁奴好好整治一番!”说着说着,脸都气歪了。
淑宁不动声色,等她气消了些,方才问:“大嫂特地请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瓜尔佳氏清清嗓子,勉强笑道:“这个......嫂子往日对弟妹多有误会,有什么得罪地地方,还请弟妹不要见怪,其实我也是听了别人的挑拨,不过现在我知道弟妹是好人了,咱们妯娌俩以后该好好相处才是。
淑宁又呆了呆,眨眨眼,有些摸不准情况:“哪里……嫂子这么说实在是……”她冷静了一下,重新换了笑脸,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瓜尔佳氏眼光闪烁,脸上地笑容也是勉强挂着,嘴角却略含了些不屑。她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瓜尔佳氏并不是真心要与她交好,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原因……会不会跟那所谓的“侧福晋”有关系?
她这边没了下文,那瓜尔佳氏先沉补助气了,先开口道:“方才……我听说世子爷将三弟地婚事托付给二弟妹了?这个……不知二弟妹可有什么打算?”
淑宁淡淡地道:“这个倒没有,正要请教大嫂。”瓜尔佳氏脸上一喜:“这可正巧了,我娘家有个堂姐妹,今年刚满十四岁,配三弟正好,她父亲官居侍郎,母亲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她本人容貌端正,性情也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淑宁笑笑:“听起来不错,只是这位姑娘是应选的秀女吧?如今初选都还未开始,她还不知会不会被选入宫呢。如今说这话,却是有些早了。还要等复选结果出来,宫里选过后,才知道三弟与这姑娘有没有缘分呢?”
瓜尔佳氏有些讪讪的:“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如果我这妹子没被选进宫,那么……”
淑宁心里有数,阿扎兰明显排斥姓瓜尔佳的姑娘,但要是她把话说死了,却又得罪了瓜尔佳氏,于是便道:“虽然大哥将事情托给我,但我只不过是跟宫里打声招呼罢了。到时候选的是谁,还是要看大哥和三弟的意思,想来大哥也会问过大嫂的意见的。大嫂子先把你那位妹子的名字家世告诉我吧。”
瓜尔佳氏听了,便将实现准备的一章纸递了过来,淑宁瞧了两眼,手了,略寒暄几句,便告辞了.回家路上,她瞧着那张纸上地名字叹了几声,重新收起.
回到贝子府,桐英早已回来了,一见她就埋怨道:“不是说让你在这里歇一日么?我说了会早点回来地,你怎么反而出了门?”
淑宁便将雅尔江阿拖她为阿扎兰选妻的事说了,桐英眉头大皱:“大嫂不是打过包票么?怎么忽然让你来做?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顿了顿,他伸手抚额叹道:“这可真实......”他面露苦笑,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淑宁隐约听到“报应”两字,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桐英支支吾吾了半日,只说:“没什么。其实每年选秀都有人记名,也不非得赶在这几个月里定下阿扎兰的媳妇人选。再说,他还小呢......”
淑宁问:"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地么?"桐英道:"哪有啊?真没什么。
可是他的表现可不象是"没什么"的样子,淑宁不悦地盯了他半天,见他仍旧禁闭着嘴巴不肯说个究竟,心里有些生气,但想到母亲当日的嘱咐,她还是忍了下来:"算了,你不肯说就不说吧!"她换了个话题,讲起今日瓜尔佳氏奇特地态度变化以及那"世子侧福晋"的事,桐英听了又皱起眉来:"这位侧福晋大概是指缨格格吧?她一向得宠,又生有子嗣。我曾听大哥说过要为她请旨的。只是侧福晋一年一封,如今也只是在府里先叫着罢了。要等到年底才会正式册封。不过大嫂如今也将要临产了,大哥这样做实在是太过了些。
淑宁知道他说地缨格格是指伊尔根觉罗氏。
比起脾气暴躁,现下态度古怪的瓜尔佳氏,伊尔根觉罗氏要好相处得多,以她的姓氏来看,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当上侧福晋倒也正常。
淑宁被他晃得眼都花了,正要开头让他停下,却听得他忽然停下来说道:"不行,我得跟大哥说说,他宠妾可以,但不能对妻子太过分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淑宁连忙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回王府去么?这妻妾争风地事,本就是寻常。你做兄弟的,怎好Сhā手管哥哥的后院事务?你才说了早点回家是要陪我的,如今我回来了,你怎么反而要走了呢?"桐英道:"可嫂子是我亲人,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我知道她素来总与你为难,所以你不喜欢她,但你方才也说了,她如今已经改了不是么?她再有千般不是,也是个怀胎八月的孕妇,就当看在孩子地份上。"淑宁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故意为难她么?我只是怕你贸然Сhā手你哥哥的家事,不但得罪了那位小嫂,连你哥哥嫂嫂也未必会领情,何苦来?你爱去便去,我不拦你。"说罢便掉头坐在罗汉床上生闷气。
桐英踌躇着,回过头来陪不是:"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你听我说,这件事说起来是我的不是,可我万万没想到哥哥会在这时候说请封侧福晋的事,惹嫂子生气的,若嫂子有个万一,就是我地罪过了,所以我才急着想去补救。我一时糊涂,伤了你地心,你就原谅我吧。"淑宁气消了些,但还是有些怨怼:"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话,你不跟我说个究竟,我怎知道你地意思?算了,你要去就去,说话小心些,别闹得两边不是人。"桐英细瞧了瞧她的神色,又作了几个揖,见她什么都不肯说,才悻悻地离开了。淑宁掉过头目送他远去,回头扯过一个缎带绣的抱枕,狠狠捶了十来拳。
这天晚上桐英过了饭时才回到贝子府,淑宁淡淡地让人给他布菜,便独自往内书房练字去了。桐英吃了饭,过来哄了半日,又将事情的始末略说了个大概,才哄得淑宁消了气。
但淑宁始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只不过想着别让这些小事影响了夫妻感情,便忍了下来。她本来还想问桐英宗室是怎样选秀女的,居然一时忘了,打听得再过几天就是秀女初选,时间有些紧,便干脆前去请教最熟悉的四福晋玉敏。
谁知到了雍王府,玉敏却不在家,正要打道回府,却遇到玉敏的郡王福晋车驾回来了。
淑宁进了客厅,寒暄几句,问起玉敏方才去了哪里,玉敏却笑笑说:"奉了太后的旨意,到康亲王府走了一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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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求见
淑宁眨眨眼,问:“康亲王府?不知是什么事?”玉敏随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听说几位老福晋和世子都病着,就派了两个太医去驻守,随传随到。又怕王府里的人照顾不周,便将身边的宫女赐了几个过来,还要她们天天都传信回宫,免得有什么差迟。”
淑宁心中有数,看来宫里已经得了信,那位世子福晋准是要倒霉了。只听得玉敏喝了两口茶,又继续说:“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太后听说康亲王的几位遗孀打算闭门抄经礼佛,为王爷祈福,可她们病的病,弱的弱,哪里撑得住?世子又是那个样儿,即便好了,朝廷里的事还要他忙活呢,所以便下旨让世子福晋表表孝心,替长辈们抄经。我跟着我们爷这些年,对这些佛家经文也知道些,太后便让我去指点指点。其实也就是帮着安排下清静的屋子,交待一声哪些经文合适罢了。”
这样算不算是变相软禁?淑宁试探着问了句:“康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我也见过,她那样的性子,能耐下心来抄经文么?”
玉敏微笑道:“这是对尊长的孝心,就算她原本不耐,也会尽力而为的,再说,她也没别的事可做不是?只是她不通汉学,仅仅略认得几个字,所以要先学书法呢。太后专门派了人来教她。再怎么说,世子要承袭亲王之位,他的福晋总不能叫人看笑话。太后可是发了话的,康亲王府今年什么寿礼都不用送,只要世子福晋亲笔抄的一本《金刚经》。”
对于张扬高傲的人而言,被软禁起来抄佛经,的确是很受罪的事,可与肃云珠受的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淑宁也知道以世子福晋地出身、娘家势力以及与太后的关系。不可能真的受什么大罪。太后此时出手稍加责罚,一方面惩治了“不孝媳妇”,又避免了科尔沁人的埋怨,另一方面却也阻止了皇帝做出更严厉的惩罚。所以,世子福晋所作的孽,大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淑宁心里虽明白,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幸好玉敏这时转了话题,笑吟吟地问起她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才让她将心思从这件事上移开:“只是厨子最近想出来地几个新花样的点心,我吃着还好,就带来给你尝尝。还有两盒子你们爱吃的香菇荸荠馅儿的小素饺,上回你不是说想要么?”
玉敏忙笑着道谢:“我正想着呢,多谢多谢。说起来方才你在门口可是要回转么?哎呀,就算我不在,你把东西留下就行了么。何必带回去?”
淑宁取笑道:“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难道我来你这里,你喜欢那几样点心更胜于见到我?”
她们平日来往得多了,说话也随便了许多。眼下互相调笑几句,倒让淑宁心情好了些。玉敏交待贴身的丫环将点心收拾出来预备四爷回来吃,不经意地问了句:“这里头可有送偏院地那份?赶紧先挑出来,免得弄混了去。”
淑宁心下一紧,忙道:“有是有,是她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不外乎枣泥山药糕和玫瑰糕之类的东西,还要烦你叫个人送去。楠木掐银丝的盒子里装的就是。”
玉敏笑着叫人去了,又埋怨道:“若只是找我便罢,既然还要给她捎东西,方才怎么不让门房送进来?”
淑宁笑笑,没说什么。她给婉宁送东西。从来不会瞒着玉敏,不是让玉敏转交。就是当着面给。无论如何,不会让玉敏觉得她们有私相传递地行为。
玉敏大概也心中有数,便不再出言试探了,笑道:“说起来,端午时你送来的那几种新馅料的五毒饼,黑麻蓉和绿豆这两样我吃着都好,不过李妹妹却喜欢那瓜仁馅儿地。她如今是双身子,正金贵呢。我也不烦你多做,干脆把方子给我抄一份吧。”
淑宁嘴里应着,悄悄打量了一下玉敏的神色,见对方眼角略带了一些落寞,心中暗叹。四福晋极得丈夫的宠,但同时又是有名的贤惠人,可这个好名声的背后,做妻子的心里有多苦,又有谁知道呢?淑宁扯开话题,把此行的来意说了出来。
得知淑宁想为小叔子挑个秀女做正妻,玉敏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这个容易,明儿我进宫,你随我走一趟吧。说起来你是佟娘娘的娘家人,今年选秀她是主理之一,向她讨个恩典就是了。”
淑宁听了忙道谢:“那就太好了。我也是头一遭做这些事,两眼一摸黑地,也不知道规矩,还要请你多提点我。”玉敏摆摆手:“客气什么呀?都是自家人。”然后又与她说些宗室选秀女的惯例,又叫奶子抱了大阿哥出来拜见婶娘兼表姑。淑宁瞧着,觉得那孩子虽有些弱,但很是机灵可爱,便逗着他玩。
没多久,下人们报说婉宁来了。玉敏便示意奶子将孩子抱下去,让婉宁进屋来。
这也是素来的惯例,婉宁规规矩矩地给玉敏行过礼,对淑宁却只是点头示意:“你来得倒勤快。”
淑宁也不在意,道:“今儿却是有事特地来求四福晋的,家里做了些点心,就顺道送些给姐姐。家里一切都好,大伯父身子康健,先前在西北受的伤已经大好了,听小宝说,前几天还与安宁比赛骑马来着,把安宁甩开老远。大伯母如今吃斋,又常与舒穆禄太太一起去求神拜佛,身体倒比先前好了。其他人也都很平安,姐姐不必担然而婉宁对于父母地消息兴趣不大,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淑宁瞧着她脖子上戴的珍珠链子,皱皱眉道:“我听说大伯母特地给你送了个玉佛坠子,怎么不见你戴呢?那可是请高僧开了光地,说是随身佩戴能保平安。”婉宁却说:“那么重,累赘得很,我叫人收起来了。”
淑宁暗暗为那拉氏白费心机而叹息。那是她专门到云居寺求来的,为了请那位五台山来暂时挂单的高僧替玉佛开光。她在房山别院借住的几日里,天天都到寺里求。她费了老大功夫,可惜婉宁却没放在心上。不过淑宁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转过头去与玉敏说话,免得冷落了她。
玉敏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回选秀的事情上:“你方才说的倒提醒了我。趁着今年选秀,我们府今年也该进新人了。爷至今只有一子一女,实在不多。李妹妹虽然又有了。但如今害喜,吃什么吐什么,都瘦得不成|人样了。我们爷也是担心得不行,整天陪着。若是这一胎有什么万一,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宋格格身子又不好。趁早儿请宫里地娘娘们再指两个壮实些的秀女来。也好为爷开枝散叶。”
淑宁眨眨眼,嘴里附和着,却瞥见婉宁一脸苍白。她颤悠悠地问:“已经……又到了选秀的时候了么?”玉敏微笑道:“可不是么?说起来,姐姐进府也快有三年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婉宁脸色更白了。白到淑宁担心她会晕过去,只见她深吸几口气,扯着嘴角对玉敏道:“福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了。”
“哎,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要不要我给你请大夫?”玉敏一脸关心地问。
婉宁摇头拒绝了,匆匆起身就走,淑宁目送她远去,回过头来看到玉敏微微笑着喝茶,不禁觉得有些冷。
玉敏却抬头笑问:“明日我打算未时二刻进宫,你是打算先过来找我。还是在地安门前等?”
回到贝子府,已经将近午时了,淑宁问尹总管可有将饭食送到銮仪卫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又问起家中事务。
吃过饭不久,送饭的牛小四也回来了。淑宁特地召了来问桐英胃口怎么样。其他人有什么不妥。牛小四回话说:“贝子爷进得很香,就是冯侍卫胃口有些差,说是上火了,牙疼,那酱香排骨不大啃得动。”
淑宁听了便对素馨道:“回头跟厨房说,多做一点败火的汤水或糖水,送到西一院去。内务府不是送了一车西瓜来么?两位侍卫与两位先生那里,各送两个过去,冯侍卫家里多加一个冬素馨应着,转身出门。淑宁又问牛小四还有没有别地。牛小四便道:“贝子爷说今日要与同僚们商量公事,晚上不回来吃饭,让夫人别等他了。若是送饭去,只要端午时吃过的那种五香肉粽子。”
淑宁点头,让他下去了,然后一个人在屋里盘算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便叫人去厨房传话,傍晚照旧例备十人份的晚饭,白米饭外,鱼香肉丝、鸡丝蒿子、冬瓜莲子焖鸭、乌梅豆腐,外加一个清炒白菜。另外还有绿豆糖水,特地加了冰块下去镇着。五香肉粽与五毒饼充作点心。
不过桐英那份,却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小厨房里弄了一个多时辰,做出来的菜式虽然表面上与大厨房地差不多,却是尝了就知道不一样的。比如那鸡丝是专挑放养的鸡腿上的肉,焖的鸭子添了特别地调料,白菜也是专门挑了巴掌大小的,用滚热的高汤一点一点浇熟。绿豆糖水里没放冰,却放了薄荷,又吊在井里湃了几个时辰,清凉又不伤身。
晚上桐英回来时,见她在看书,自去清洗了,过来陪笑道:“看书哪?看地什么书?”淑宁斜他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桐英笑道:“没什么……就是……今儿的菜很好吃,辛苦了。”淑宁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平日里也常做菜,你这话却有些奇怪。”
桐英轻咳两声:“这个……今儿的特别好吃嘛。”淑宁瞧着他小心陪笑的样子,心一软,道:“知道了,虽然你昨天惹我生气,但我不是小气的人,以后别再那样就行了,用不着这样陪小心。”桐英一喜。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昨天都是我的错,好淑儿,我再不也会了。”
淑宁收了笑意,叹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把心里的事跟人说,可我是你妻子,只希望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打算。朝廷上地事,我不管,可咱们自家地事,你可不许在再瞒我了。”桐英忙再三保证了,瞧着她心情不错。便将今天听说的八卦说给她听,包括太后让康亲王世子福晋闭门抄经的事。
他还道:“椿泰在这事上有些软了,本来他早就该正式袭了亲王爵的,但至今旨意都没下来。宗人府宗令去问过圣意,却没个准话。看来除非椿泰立下些功劳。证明自己地资格,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容易点头的。”
淑宁淡淡地道:“如今我对他们家地事也没了兴趣了。明儿我要进宫说三弟地事,你可有话要嘱咐我?”
桐英坐下。正色道:“倒还真有。这事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你只需记得,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欢别人惦记秀女,当年若不是皇上事先发了话,我们的事也没那么容易成功。所以,明天你进宫,不管求的是哪一位主儿,只需说是给阿扎兰求个媳妇就行。千万别说出哪一家哪一姓来。”
淑宁一凛,忙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天下午,她顺利地与玉敏一起进了宫。只是还没走到佟妃的延禧宫,德妃的人便先请了玉敏去。淑宁只需要玉敏带她进宫,倒没太在意之后地事。便自行随着领路的宫女到了佟妃处。
佟妃听了淑宁的来意,只是淡淡笑着问:“原来简亲王家的三小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中意的人选?说来听听吧?”
淑宁忙道:“哪有什么中意地人选啊。他还没定性呢。只不过他母亲先前托我们时,曾说过希望是位稳重贤惠的姑娘,好让阿扎兰收收性子。这还要求娘娘一个恩典,帮忙物色一下。佟妃笑道:“这话说得,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不过今年到了成婚年纪地宗室子弟不少,你可得伶俐些,别把好的放过了。”
淑宁忙应了是,陪着说几句东家长西家短,佟妃突然问起她送太后的端午节礼:“是不是一幅亲手绣的白衣观音像?太后似乎很喜欢,还供在西殿的小佛堂里。我只是匆匆见过一回。虽然早就听说你针线活好,倒不知会好到这个地步呢。”
淑宁觉得有些惊喜,虽然她不是那么在意太后的冷待,但能转变她对自己的看法的话,对自己和桐英都是好事。她道:“其实不算什么,那绣像是请了府里地画师江先生起了稿,又让桐英修改过,才描到布上绣起来的。原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观音的全身用了近二十种白色的丝线,与寻常的观音像有些不同罢了。能得太后喜欢,是我地造化。”
佟妃点点头:“原先太后虽没说什么,但因着四阿哥府里那一位的事,对你多少有些看法。如今她既然喜欢你地活计,你就多孝敬些罢。”
淑宁应了,心中微微欢喜。直到上了马车出宫,她心情仍然很好,连玉敏被德妃留下,不能陪她一起离开,也没放在心上。
才出了宫门不久,刚刚走到松树胡同附近,她在马车中忽然听到前方有些暄哗声,似乎有人在吵架,有男子的声音,也有女子的。许多人在围观,塞住了道路,淑宁一行不得已停了下来。她派了人前去打探,那人却回来报说:“夫人,是三阿哥在前头。”
三阿哥?他一贯是个斯文读书人,怎么会跟人当街吵架?
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那家人补充说:“就是咱们王府的三阿哥。”
原来,是阿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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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错爱
淑宁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这里虽然不是正阳门大街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但因离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不远,经过的人还是很多的,当中大多数是这三个衙门里的人。
她与桐英成婚后,对他家里的人也多少有些了解,这个阿扎兰,素来有些阴沉沉的,不爱与两个兄长来往。他别的地方还好,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纵,偏偏简亲王在这一点上对他纵容得很,结果让他得寸进尺地对雅尔江阿那边的丫环不规矩,被长兄骂过以后,越发叛逆了。桐英为此很伤脑筋。不过若他在这种敏感的地方闹出什么事来,被都察院的人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淑宁想到这里,忙对那家人说:“你既认得他,就快去劝劝,千万别让他闯出什么祸事来。这里附近就是都察院,万一让御史告一状,可就糟了。”
那家人也知道厉害,忙领命而去。淑宁让人将车赶到路边,等待结果。
喧闹声渐渐小了些,没多久就消失了,淑宁掀起窗帘瞧了几眼,似乎有什么人乘马车离开,围观的人便散了。阿扎兰与那家人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有一个身上有些狼狈。淑宁看得心一沉,难道真动手了么?
“二嫂怎么拦着我?明明就是那丫头不讲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我非给她个教训不可。”阿扎兰走到车边,狠狠地道。
淑宁隔着车窗劝了两句,点明这个地点接近都察院的事实,才让他消停下来。她转而问起他的随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阿扎兰还真有些无辜。他本是好好的骑马走在路上,前头有两辆马车不小心撞上了,其中一辆坐着祖孙俩。老人撞伤了头。另一辆车是一对中年夫妇赶着的,车上坐着两位年轻小姐,见状便要送那老人去医馆。那老人推拒着,小姐这边坚持,两边就僵住了。
阿扎兰被他们拦住去路,不耐烦绕道,便要他们快走开。结果那两位小姐之一便跳出来指着他地鼻子骂,不外乎说他冷酷无情、没有慈悲心肠之类的。阿扎兰没遇过这种事。当时便发火了,因见那小姐长得好,说话便带了轻佻,随从中又有人帮着起哄,估计那位小姐也不是个省事的,两边便闹将起来,对方地车夫护着主子,阿扎兰的一个随从就吃了些苦头。
若不是淑宁派去的家人劝住阿扎兰,又提醒对方那老人的伤还未包扎。送医要紧,只怕两边都没那么容易罢休呢。
淑宁撑着额头,有些头疼。不过心里也为事情不涉及律法而庆幸。说起来算不得什么大事,阿扎兰若不是开口叫人走,稍绕两步路就不会有这事了,不然说话正经些也好啊;那位小姐也是。伤者还未救助,怎么就光顾着跟旁人吵起来了呢?听到方才的家人说起那两位小姐都是旗人打扮,约摸十四五岁,多半是外地来参加选秀的,对京里的人事也不太清楚。看来她们与阿扎兰一样。还都是孩子啊。
淑宁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阿扎兰:“今天不是要上学么?怎么这么早就在外头?”阿扎兰本来还在不甘心地生着闷气,一听这话。有些不自然地道:“先生身上不好,提前下学了。”淑宁挑挑眉,仔细瞧了他几眼,见他一脸不自在,心里有数,便道:“罢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没事就早些回王府去吧。我今儿已经跟宫里提过你的事,可别闹出什么不好听地来,反倒误了你自己。”
阿扎兰轻咳两声,斜了她一眼,嘴里胡乱应了,随意拱拱手,便招呼自己的人走了。只是淑宁叫人重新上路时,下人却回报说,远远瞥见他没有往简亲王府方向走,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路,出了宣武门。淑宁叹了口气,再次觉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
中途经过简亲王府,她将今日进宫的成果作了简单的报告。雅尔江阿很满意,再次客气地道谢。瓜尔佳氏却对她在佟妃面前语焉不详有些不满意。淑宁委婉地将宫中的忌讳解释了一下,道:“太后皇上都不喜这种事,我也是怕会连累了嫂子的族人。只要三弟与嫂子的妹妹真的有缘,有没有事先说定,又有什么关系呢?”
瓜尔佳氏心里也是明白的,不过稍稍发泄一下罢了。她在院子里闷得慌,听了丫环们地传言,更是上火。淑宁不过是顺着她的口风应和两句,劝她在产前多活动活动,居然莫名奇妙地被她当成了知己。瓜尔佳氏更借机控诉某个“狐狸精”:“整天勾着世子爷不放,惹得爷居然为她那个小崽子满月大摆宴席,比起当年我们德隆的满月酒,也没差多少。弟妹,你说这嫡出庶出能一样么?偏偏爷被她迷昏了头,我三番四次地劝他,都当成耳边风……”
淑宁遭受了一番疲劳轰炸,好不容易忍下来了,等到瓜尔佳氏骂累了躺下,才匆匆逃了出来。到了廊下,却看到那位“莲姑娘”一脸哀怨地望过来,欲言又止,淑宁没心情理会她,便急急离开了。先前原本还计划着探望一下伊尔根觉罗氏呣子地,现在也打消了念头,免得再惹到瓜尔佳氏。反正伊尔根觉罗氏还在月子里。
晚上她与桐英提起今天的事,说到太后似乎对自己有些改观,桐英也很高兴。只是他对于淑宁说要多绣几幅大件的绣品送慈宁宫的话有些不以为然:“那多累啊,你平日里光是管家、照看亲戚就够忙地了,还天天练字做针线。要不,叫丫环们帮着做吧。我记得她们先前做的活计就不错,上回送诚王府、雍王府和恒王府的绣活不就是她们做的么?其实府里也该找些针线上人。”
淑宁道:“找些针线上人是应该的,本来就已经让人留意了。不过敬上地东西还是自己动手地好。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就是师从粤地的名家学地绣活。在京里过了几年,又学了这边的做法,本来就跟别人的针线不太一样。底下的丫环里。除了素馨的手艺还有些象,其他人都模仿不了。让她们做了,送上去被人发现,可是欺君之罪呢。”
桐英摸摸头,苦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干脆你少做些别的事吧,免得累着了。”淑宁笑道:“放心,我不会太勉强。”然后她又提起路上遇到阿扎兰的事。见桐英皱眉,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说起来,你与实格就处得不错啊,为什么阿扎兰跟你那么疏远呢?”
“别提了。”桐英苦笑着说了一句,僵了一下,偷偷瞥了淑宁一眼,轻咳两声,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兄弟们当中,我与大哥是同胞,又是年纪最长地。自然亲近些。阿扎兰比我们小不了几岁,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不过毕竟不是同一个母亲,再加上……当时郭福晋挺得宠,我额娘病着。自她怀孕起就很伤心,我们兄弟俩见了,对他呣子就有些看法。我还罢了,大哥有时会欺负阿扎兰一下,这个……小孩子么。自然是记仇的……”
桐英支支唔唔的。但淑宁也想象到了,叹了一声。没说什么。若换了是她,大概也不会对夺去父亲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有好感吧?她对穿越前的父亲再婚生的弟弟,感情就很复杂。
根据桐英所说的,这位小王爷还是挺得父亲简亲王宠地,在兄弟中,除了元福晋出的两位,就算他年纪最大,想必也有过某种企望。只是随着两位哥哥先后有了出息,他却一直未获赏识,连正经爵位也没得,功课又只是平平,便有些灰心,索性把心思都用在内院和吃喝玩乐上。不但讨厌兄长对自己的劝诫,对大嫂想控制他婚事地做法更是深恶痛绝。
淑宁问:“大嫂怎么就老想着把娘家姐妹嫁给你们兄弟呢?瓜尔佳氏是满洲大姓,族人中高官厚禄也多,为什么不想着让姑娘进宫,却只想配宗室?”桐英苦笑道:“大嫂只是想着多几个同族的妯娌,说话硬气些罢了。其实她从前真不是这样的,与大哥也很恩爱。大哥曾有过一段委屈的日子,大嫂一直陪着他,我在旁边瞧见,也很感动。后来大哥升了官,又有了妾室,但对大嫂还是一样好。可有一回,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大哥大嫂吵了起来,大哥因为小妾地话,驳了大嫂的意思。从那以后,大哥再要纳新人,大嫂就专找陪嫁丫头或是娘家的人。我满了十五岁,她就开始帮我张罗亲事,找的不是她娘家姐妹,就是表亲。”
淑宁默然,在这件事上,瓜尔佳氏还真是可怜人。本来是少年夫妻共患难,没想到困难一过去,丈夫就有了新人,对她的爱意也渐渐减少。不过想起今天她地表现,淑宁又觉得,雅尔江阿对妻子越来越冷淡,其中未必没有瓜尔佳氏地错。
想到这里,她便对桐英说:“我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正因为从前有过和睦地日子,你才总想着让兄嫂好好相处。我不拦着你,但你若不让我知道这些,我又怎会知道你这样做的缘故呢?”
桐英拉着她的手道:“是我疏忽了。其实自从当年在西北九死一生,逃回京城,我便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最是重要。你娘家可说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彼此很亲近,我看了真羡慕。虽然额娘已经过世了,但我还有亲哥哥,我希望我们也能一样和睦。”
淑宁笑着拉过他另一只手:“那你要把想法告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我们一起尽力吧。”桐英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实格又上门来玩,淑宁想起前几天的事,便悄悄问他宗学里的先生是不是生病了,曾经提前放过学。实格睁大了眼说:“没有啊,先生们好着呢,不过张师傅最近火气挺大,害得好些人受了罚。”
淑宁早猜到当天阿扎兰是逃学出来的。现在也只不过是证实了而已。实格瞧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三哥就因为早退,手心挨了好几戒尺呢,可疼了。”淑宁一怔,笑笑,问:“怎么没听他说起?你二哥这边多的是好药呢。”
实格笑道:“府里也有,二哥早就塞了好多过来。不过三哥现在打着养伤的幌子留在家里,其实不知跟底下地人捣鼓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还不许人问。”
淑宁有些狐疑,正要再问清楚些,石先生却派人来请实格说功课的事,她便没再问下去。
伊尔根觉罗氏地儿子满月,简亲王府足足摆了二十桌,将关系好的宗室王公和雅尔江阿军中的同僚都请了来。雅尔江阿事先写信回奉天,请简亲王给孙子起名,然后就在宴席上宣布次子起名为阿尔塔。
桐英陪着兄长接待宾客,淑宁也帮着陪女客们寒暄。不过她还抽了时间去陪正在“养胎”的瓜尔佳氏,又忍受了对方的一轮轰炸。
这场宴席过后,很快便是选秀的日子了。初选结束后。淑宁曾派人去打听了一些秀女的情况。所幸因佟家表妹也有参选,所以她从外祖父家得了些比较可靠的资料。不过今年因是全国范围内地大选,不象她那届是打了折扣的,除了京里的秀女。很多人的情况都不太清楚。加上这种事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得到的资料不多。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送去给阿扎兰看,看他有什么意向,只是阿扎兰却意兴阑珊。只是随意翻了翻。等到她前脚踏进瓜尔佳氏的院门。他后脚便出了王府。
一直到复选前,她都在加紧收集情报。等到真珍派人来报信。她才知道武丹将军一家已经到了京城,而崇礼的婚礼,就在三天后。
桐英特地陪她一起去赴宴。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武丹对他们很是客气,闹得他们怪不好意思的。淑宁总算理解桐英不爱去寻常官宦人家赴宴地想法了。不过托了真珍的福,她得以凭男家姻亲女眷的身份,跟真珍进了新房,才得以避开一堆凑上来巴结地女人。
只是当她见到崇礼,笑着向他道喜时,崇礼却一脸复杂,欲言又止。她奇怪地问:“崇礼哥,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帮忙么?”崇礼支支唔唔地不说话,最后还是温夫人笑着过来对她说:“他是糊涂了,想请你在新房里陪陪新娘子,让新人沾点贵气呢。可你是姻亲,难道不请你到前头吃酒,反而要你辛苦么?别理他,他都欢喜得昏了头了。”
淑宁信以为真,便笑着随她走了,没有看见崇礼脸上的一抹落寞。凉珠走过来,轻声道:“二爷,花轿到了,老爷让你快去呢。”崇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往大门方向走去。
佟妃命人带了信出来,召淑宁进宫陪她喝茶。淑宁心中有数,第二天便去了。到了延禧宫,果然遇到了几位也来喝茶的秀女,有的文静,有地活泼,有的羞涩。不过淑宁留意到她们都是著姓大族的女儿,父亲的官位或爵位不低,不过本人都是中上容貌。宗室选妻,以这种秀女的可能性最高。
听着她们说话,她也大概了解到,今年几位应选地瓜尔佳氏地秀女都很出色,其中就包括了雅尔江阿之妻瓜尔佳氏的那位堂妹。不过倒是有一位同姓瓜尔佳氏,但不同支地秀女,名唤佳纶的,虽然年纪最轻,美貌却是第一,性情还很讨人喜欢,算得上是本届秀女中的风云人物。
说起这位美人,在座的几位秀女就渐渐露出了本性。有的对她不屑一顾,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只爱说些与她有关的流言蜚语,轻声取笑。佟妃一直很亲切地与她们交谈,淑宁只是偶尔Сhā几句,多数时候只是在听。
这天她在宫里留了大半日,还吃了顿饭。见了两拨秀女,她特地将其中姓氏比较敏感的,比如姓郭络罗或是与明、索两派相关的都排除在外,再从剩下的人里挑了三位,一个姓塞克图、一个姓乌拉纳拉,一个姓瓜尔佳的,正是瓜尔佳氏的堂妹。她将这三人的容貌举止记下,打算回去后形容给桐英听,让他画成画像。
宜妃得知淑宁来了这边,还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似乎是因为五阿哥重新入朝办差,又封了王,脸上的伤疤也好了许多,加上媛宁临盆在即,不少人都认为她怀的必是个儿子,所以宜妃心情很好,连带的对淑宁也客气起来。
只是在宫里陪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淑宁也累了,瞧着天色不早,便郑重向佟妃道了谢,早早告辞出来,打算经过御花园,从神武门出宫回府。
才走到御花园的假山前,她便远远瞧见媛宁站在假山上的亭子里,怔怔地望前头看。淑宁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便叫住领路的小太监,走过去问媛宁怎么了。
媛宁挺着大肚子,身材却显得很瘦。她听了淑宁的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几眼,又把目光转了回去。淑宁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却见到前面不远处,五阿哥,如今的恒郡王,正与几个穿浅蓝旗袍的秀女说着什么,看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很愉快。
与他说话的几个秀女正背对着淑宁她们,也不知是谁。不过瞧为首那人的作派,似乎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
媛宁幽幽地道:“他说要去阿哥所瞧九弟,没想到我慢走一步,仍能看到他在御花园里。他都多少年没这样开心过了。”
淑宁默默地陪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过来,淑宁记得她似乎叫雯玉,是媛宁未嫁时的丫环。只听得雯玉回报说:“福晋,我问过了,那个秀女姓瓜尔佳,叫什么润玉,旁边那个是她姐姐,叫福玉。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州判,不过跟太子妃娘家倒是远亲。”
媛宁轻轻点点头,道:“再多打探一些。”雯玉应了,又小心地问:“福晋先回去吧,外头风凉。”媛宁扯扯嘴角,转头对淑宁道:“三姐姐,回见。”然后便慢慢去了。
淑宁在原地留了好一会儿,领路的小太监叫了她几声,方才清醒过来,随着他出了御花园。回到贝子府后,她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叹气不已。
突然,素馨冲进来报说:“简王府三爷……”不等她说完,阿扎兰便冲了进来,道:“二嫂,我知道该讨谁家姑娘做媳妇了,你要帮我。”他眼睛睁得老大,吓了淑宁一跳。
她忙安抚道:“你别急,先坐下歇口气。”阿扎兰却挥手赶开丫环送上来的茶,直接道:“我要娶一个叫润玉的姑娘,虽然她姓瓜尔佳,但跟大嫂不是一支的。她也是今年的秀女,我听说她过了复选的。二嫂,你给我个准话,帮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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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叛逆
淑宁怔了怔,脑中马上抓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润玉?姓瓜尔佳吗?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叫福玉?父亲是个州判?你怎么认识她的?”
阿扎兰睁大了眼:“二嫂怎么知道的?她的确有个姐姐,但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不是在街上与一个女孩子争吵么?那就是润玉。你快说吧,帮不帮?”
淑宁皱起眉头,觉得这里头真是一团乱了,她又问:“你后来又跟她见面了么?既然你知道她是谁,又有这个心思,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阿扎兰听出有些不对,收了脸上的急切,冷冷地道:“怎么?二嫂已经帮我定好了人么?该不会又是大嫂的姐妹吧?还是姓他他拉的?”
淑宁心中不悦,盯着他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略缓了缓,才道:“人选还没有定下,只不过今天在宫里,我瞧见这位叫润玉的秀女跟恒郡王交谈甚欢,五福晋也看见了,已经叫人去打听她的事。若恒郡王真的先一步将她讨了去,我就算再想帮你,也没那本事。”
阿扎兰闻言泄了气,重重落坐在椅子上,沮丧地道:“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瞧上个顺眼的,怎么偏偏又叫人看上了?明明只是个小官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斯文性子,应该不合那些人的口味才是啊。”
他本是吃了亏以后,想要叫那个丫头吃些苦头的,没想到又被她耍了两回,反而觉得她挺讨人喜欢,想要打听清楚她的事,却被告知她进宫应选去了。因她家小丫环有几分姿色。他便好整以暇地陪着玩玩,结果直到今天才问出佳人的芳名和家世背景。没想到却被人横Сhā一脚。早知道就不起那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逼那个小丫头说出她主子是谁了。
淑宁见状。便放缓了声音道:“其实这位姑娘的父亲官位有些过低了。你大哥应该不会同意地,而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如何。今儿我在宫里见了几位秀女,有的还不错,不知你怎么想?”她将那三位秀女地容貌言行略作了一番介绍,又补充道:“虽然大嫂地堂妹也在其中,但我见她行止温柔,言语和顺,倒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必因噎废食。”
阿扎兰却皱眉道:“我见过她两回,知道她是什么样儿,不是说她不好,只是性子太软了,一点趣味都没有,我才不要讨这样的媳妇儿呢。真要娶了她,她一定会事事听从大嫂的意思,我还过什么日子啊?那个乌拉纳拉氏我不知道。但姓塞克图那个,家里似乎有个女儿嫁进了前惠王府,不是什么好货,要害小妾时害死了自个儿的男人。”
淑宁吃了一惊:“咦?是一家的么?我倒没听说过这事。不过,若真是这种人家出来的秀女。不可能会通过复选吧?”这位姑娘瞧着是个很庄重的人,佟妃也没说有什么不妥,应该只是同姓而已吧?
阿扎兰道:“反正我不想娶姓塞克图的女人。我还是想要润玉,就算她父亲官职低些,不做正室就行了。再说。她不是太子妃地远亲么?”
淑宁听了有些不舒服:“可这次是要给你娶妻的啊。再说,你不是很喜欢她么?”阿扎兰漫不经心地道:“反正娶回来就行了。罢了。这次算我晦气。”然后也不打招呼,便直接走了。
淑宁又头疼起来,这算什么?也没个准话。她撑着脑袋慢慢将那三个秀女的情况写下来,想了想,终究还是把塞克图氏那部份抹掉了。
素馨轻轻走过来,问:“夫人,秋宜她们送了新做的婴儿衣裳来,已经洗好熨过了,要收起来么?”
淑宁抬头欲答,却瞧见她耳朵上挂着的珍珠坠子,抿嘴笑问:“哪里来的东西?是南珠做的么?”素馨脸一下红了,嗔着道:“夫人!”然后支支唔唔地道:“反正……文靖哥也是拿贝子爷赏的银子买地……这有什么好笑的?”
淑宁笑够了,才道:“好吧,我不笑了,你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做好的衣裳要叠好了收进箱子里,宫里一有五福晋生产的消息,便要打点好。还有,明哥儿再过些日子就到生日了,还要预备给他的礼,不过这些你们做吧,不必交给秋宜她们。”
素馨应了,眼珠子一转,坏笑道:“夫人别光顾着说我,你可知道冬青最近在做什么?”
冬青?应该还在料理小书房地事,平时带秋宜她们四个做做针线吧?淑宁狐疑地看着素馨,却忽然听到冬青在窗外说:“素馨你个死妮子,居然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当心我把你做过的坏事通通告诉你的文靖哥去!”
素馨“哎呀”一声就跳了出去,两人在门外打闹着,淑宁听了好笑,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桐英回来后,得知今天的事,也有些发愁。不过看样子阿扎兰对于能不能娶到那位润玉姑娘为妻并不是很执着,应该问题不大。两人商量过后,还是把塞克图氏与瓜尔佳氏的堂妹一起放进名单中。据桐英所知,那害死丈夫地塞克图氏死后,父亲就被贬出京城了,如今这位秀女只是同族,并不是一家子,而且父亲官居三品,母亲也是大族之女。
三位秀女地资料第二天就被送到简亲王府去,雅尔江阿很满意,只说会尽快决定。淑宁略松了口气,便专心做起其他事来。天气越来越热了,而且又时不时地下雨,室外湿热非常。佟氏从保定那边来信,也说起张保今年的工作不好做,因多了一位不合作地同僚,又是在朝中有关系的,所以修缉省内水利设施的银子一直没拨下来,幸好往年的底子不错,还能撑过去。淑宁知道四阿哥如今在户部。便有意无意地在玉敏面前略提了提母亲地信,不知有没有效果。
因连着几天下雨,不便出门。她难得地清闲下来。偶尔下厨做点吃食,又为桐英做了两件薯莨纱的便服,免得他在家里也是一身汗。还特定照从前学过的方子,叫人煮了些怯湿消暑地茶水给全府地人喝,又让跟桐英的人随身带上一大壶,好让桐英在衙门里也能喝上。
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却又热了起来。内务府那边送来了消暑的冰块和瓜果来,她匀出两份。连同一车拒马河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莲藕,送回男爵府给家人,还捎带上大房那边。想到芳宁那边或许也需要,便也送了一份去。
一个多月不见的欣然却在这时上门来求助。他们一家没能分到内务府的冰块,小明瑜受不了炎热的天气,有些恹恹的。欣然担心女儿生病,偏又得不到公婆那边地帮助,只好来找淑宁了。淑宁忙让人将地库里存的冰块拿出来装车。然后将欣然让进屋里,亲自泡了一壶玫瑰苹果花茶来。
欣然看了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怕孩子会将玻璃茶壶打翻割了手,平日里只用银和铜的杯碗,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花茶的样子了。”
淑宁道:“即便看不到样子,也可以泡来喝吧?”欣然却摇摇头:“沾了铜器或银器。茶会有味道。”淑宁笑了:“我倒没这么讲究,只是近来天气热,便时常煮些清心去火的茶来喝,往常都是用红枣配的,因为你来。才将这苹果花拿出来。”
欣然微笑着喝了几口茶。又拿点心吃,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是米做的么?”淑宁点头道:“这个是伦教糕。是当年我在广州时跟人学的,已经许久不做了,昨儿才想起来。就是米浆发酵蒸成地,你觉得如何?”欣然点点头:“倒也松软香甜,明瑜近日不爱吃东西,这个她或许会喜欢,能不能把方子告诉我?”
淑宁笑着拿过纸笔,写下做法,又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叹道:“其实我做得不够地道,它本来应该再好吃一些。”欣然收起方子,含笑斜了她一眼:“这话是在寒碜我么?我如今只会做几道小菜讨好丈夫孩子,自然比不得你。”
两人笑了一会儿,欣然仔细瞧了瞧她,问:“你最近怎么了?似乎瘦了许多。”淑宁摸摸脸:“是么?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吧?不过我的确挺忙的,家务事多,又要顾及外头的人情往来。不过瘦也有瘦地好处。”
欣然却对这话嗤之以鼻:“从没听说过瘦也有好处的。”顿了顿,她道:“看来男人的地位高,责任重,家里的女人也会忙些。你要顾及的事多,不象我,无事一身轻,只需理会我们一家三口和几家近亲就行,平日里也乐得清闲自在。不过你既然自个儿愿意,我也没什么可说地。至少,你家比我家宽裕。”
淑宁苦笑道:“我倒宁可象你那样清闲些,日子不那么宽裕也不要紧,我小时候过得比你现在还要差得多呢。我从来就不擅长人情往来上地事,现在整日与这些打交道,吃力不讨好,实在是烦了。”
欣然对她与桐英的事也知道些大概,便道:“谁让你嫁了一位贝子呢?宗室里有些体面地人家大都是这样,我当初进门头一年,也跟着婆婆串过几个月门子,直到怀了孕搬出来,才好些。不过你一嫁进来便是单独开府,人多事杂,不象我们一个小院子自在。其实你不喜欢,只需要摆出本性来就好,何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
淑宁笑笑:“本性?我都拿不准自己的本性是什么了。”喝了口一茶,她重新换了笑脸,道:“其实我日子过得也不差,桐英待我很好,府里管家很能干,帮了不少忙。虽然与人交际麻烦些,但桐英向来与人交好,如今他在朝廷上办事,我身为妻子,与别人的内眷相处得好些,对他也是个助力。只要他好,我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欣然轻轻摇头道:“你这样说,我也只有祝你万事皆顺了。要是实在辛苦,便让自己好过些吧。”淑宁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碟点心:“新鲜藕粉做的团子。你要不要带些回去?”欣然道:“我只要几块糕就好了,家里也有藕粉。”
丫环来报说冰块已经装好了,欣然对淑宁道:“虽然我也想多陪你说说话。可是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就不多打搅了。你闲了来玩吧。”便要起身告辞。
淑宁叫住她,让素馨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道:“这个叫清心丸,是一位老太医开的方子,我让家里人拿上好的药材配地。若是家里人中了暑,用茶水泡成半碗,喝下去就好了。如果要给孩子服用,就要多一倍水。”
欣然收了盒子。郑重谢过,便带着半车冰块回家去了。
晚上桐英回来,得知白天里欣然来过,脸色有些古怪。淑宁问他怎么了,他便笑道:“也没什么,你说起她,我才想起来,近日伊泰似乎有求外放的意思。只是不知成不成。”淑宁睁大了眼:“我怎么没听欣然说起过?什么时候?”桐英道:“谁知道呢?也许因为事情还没成,所以伊泰媳妇才没说吧。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拿来给我尝尝吧。”淑宁听了,便压下心中地疑问,叫人拿点心去了。
过了两天,正值休沐日。简亲王府来人请了淑宁与桐英去,却有一件难事。阿扎兰不知为何与长兄拧上了,坚持要娶那位润玉姑娘为正妻,气得雅尔江阿脸色都青了。
淑宁与桐英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按上回见面地情形来看。阿扎兰已经接受看中的姑娘会被别人挑走的事实。而且就算能讨到这位姑娘,也只是打算让她做侧室。怎么现在居然变成非卿不娶了呢?
听着听着。淑宁也听明白了。雅尔江阿似乎没看中三位秀女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打算选另一位将门千金做弟媳,阿扎兰便闹了别扭。为此淑宁也皱了眉,看了看雅尔江阿,心里有种不想再管这事的打算。
桐英开口道:“这事却是大哥不厚道,你要我媳妇去挑人,挑了来你看不上就罢了,怎么还另找一个,既然大哥有了主意,又让我媳妇去宫里活动做什么?”
雅尔江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事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全。本来我也打算在那三位秀女中选一个的,可惜有两位三弟看不上,剩下那位你嫂子又不喜欢。正好我一位朋友的妹子也入选了,我见她家世实在不错,才想让三弟娶地,并不是有意。”
淑宁扯了扯桐英的袖子,对雅尔江阿道:“虽然大哥定了人,但三弟不肯,又该怎么办?后天就是皇上亲阅的日子了,这事总得尽早拿主意才好。”
不等雅尔江阿说什么,阿扎兰便在旁边冷笑道:“反正我只要润玉,你们看着办吧。”说罢就一ρi股坐在椅子上,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
雅尔江阿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斥了句“放肆”,便要上前骂人。桐英连忙劝住他。淑宁上前两步对阿扎兰道:“三弟本来不是这么说的,为何突然改了口?我曾对你说过五阿哥对那位姑娘有些意思,你不是不知道的,如今说这话有什么意思?何况你本来也说只要能娶回来就行了,怎么又变成只肯娶她为正妻?”
阿扎兰眼皮子都不抬地道:“反正我就看中她了,怎么把人讨回来,是你们的事。就算你们硬是帮我娶了别家的女儿,我也不会认的。谁知道你们找地是什么人?!”淑宁听得火起:“如果三弟只是为了让我们为难,才故意这样说,却也未免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太过轻率了吧?你这样的态度,不管将来哪位姑娘嫁给你为妻,都实在太委屈了。”她掉头对雅尔江阿道:“大哥明鉴,这件事我做不下去了,三弟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雅尔江阿听了却有些不自在:“弟妹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选的是谁,还要请弟妹跟宫里打招呼呢。你放心,这小子只是一时皮痒,很快就会听话了。”他双眼狠狠瞪向阿扎兰,阿扎兰却不在意地冷哼。
桐英劝道:“算了,三弟若真不肯,反倒耽误了别人。横竖他年纪还小,等下回再说也不迟。”阿扎兰僵了僵,还是掉转了头。
雅尔江阿皱眉道:“可现在已经跟宫里求过恩典了,怎么能推迟?只怕弟妹也难办吧?”
淑宁心道你既知道就不要闹这么一出,口里却说:“若是推说要问王爷和郭福晋地意思,大概能推些日子,到时候在记名的秀女中选就好了。若是硬来,不知三弟会做什么。大哥要与朋友联姻,是为了两家友好,要是太勉强了,反而成了仇,岂不糟糕?”
雅尔江阿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勉强同意了。不过阿扎兰的态度实在气人,他暗暗决定回头就写信回奉天,向父亲告状。
阿扎兰却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他写信的对象却是母亲郭福晋,打算要把这些哥哥嫂嫂为难自己地恶行恶状告诉她听。
淑宁只好再度担任起进宫大使,不过她心里也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各有打算地大哥大嫂,叛逆不懂事的三弟,让他们自个儿吵去吧!
第二天进了宫,她照例随着小太监往延禧宫走,心中默默重复着桐英对自己地嘱咐,将待会儿要对佟妃说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
走到钟粹宫附近,她眼前出现了一抹浅粉色的影子,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浅粉旗装,一头黑鸦鸦的好发梳成小两把头,斜斜Сhā着一枝水晶珠花,袅袅婷婷地迎面走来。明明只是寻常的打扮,却让人移不开眼。很难形容她的容貌,只让人觉得气质温婉,不显明艳,也不是娇怯怯的,若要用花来形容,则是月光下带着露珠轻轻摇动的一株兰花,全身都透着一股嫩生生、水灵灵,却又让人心情宁静的气息。
那少女见淑宁一直看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贝齿轻咬下唇,微微低了头,却露出一段如象牙般洁白细腻的脖子。她就这样在淑宁面前走过,进了钟粹宫的大门。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淑宁才吁了口气,转头一看,带路的小太监还在呆滞中,直到淑宁叫了他两声才清醒过来,满脸通红地告罪。淑宁不在意地摆摆手,问:“方才那位是谁?”
那小太监小声回答道:“是今年的秀女,佳纶小主。”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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