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抱臂看戚老太爷自得其乐地抖空竹。戚汉生的童年是在繁华的京城度过的,他那时最爱的玩意儿便是抖空竹,自此,这也便成了他一辈子的消遣。他这一生人,可说是阅历丰富,家道中落之前过的是正儿八经的富贵公子哥日子。玩到了十五岁上,他自个儿的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后举家逃到了边疆西北之地。
戚少商这个爷爷骨子里透着股闲适之意,他一辈子见过许多可悲可叹之事,可他什麽时候都是一副眯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大过了天去。戚少商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也缠着爷爷问过家大业大的连云寨起源,戚汉生又是眯缝着眼睛,背过身去躲那无处不在的凛冽北风,不甚在意地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做这行容易吧。”
容易?提着脑袋过活的匪徒哪里有容易的道理?
戚竞远是不大愿意搭理戚汉生的,他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亦看不得戚少商围着老太爷打转听趣事儿的闲散模样。说到底,这也怨不得戚竞远太过严苛,他摊上这麽一个不知管事的爹,小小年纪便少年主事,一肩扛下连云寨的重担,哪里还能指望他去做一个可亲的慈父呢?
在戚少商的记忆中,对母亲的印象是很模糊的。父亲只道是母亲身体不好,生养之后愈发病弱,拖了几年终于去了。说这番话的时候戚少商还小,不大懂得其中深意。而懂事之后,已是十几年的光阴滑过,戚少商早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渐渐地便也想不起去问母亲的事。
“你觉得顾惜朝这人怎麽样?”戚少商放下手臂,语气平淡地问道。
老人佝偻着背脊轻笑起来,手中的空竹上下翻飞,“怎麽?看上人家啦?”
戚少商跟着笑出声来,他对戚汉生的四六不着调已然习以为常,自顾摸着下巴懒洋洋道,“怕是人家看上我了吧,说是要入寨。”
驼背老人手腕挽个花式,总算停下了动作,“是个美人。”
“嘁”,大当家轻蔑地哼了一声,抄手抢下空竹自己玩儿起来,“您当谁是瞎子呢,这还用得着您说?”复又想起戚汉生前些日子硬是将一个二十九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认作美人的事,他还振振有词地狡辩,“那姑娘的手可不是美得没话说麽!”
毫无理由地,戚少商觉得这事儿不能跟顾惜朝说起——真是太伤人了。
戚汉生故作惊奇痴傻状,“不是你问的我麽?”
戚少商玩空竹也是一把好手,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他一心二用尚且兼顾得如鱼得水,戚汉生平白有些不服气,跨前一步想要接手,戚少商却故意地侧身躲开他。
“死小子你这是大不敬!”戚汉生绷紧了饱经风霜的老脸,戚少商却像得了趣一般,死活不愿撒手。
戚汉生上手就夺,戚少商左蹦右跳,一老一少闹得不亦乐乎。
“啪——”
毫无预警地,戚少商极其干脆地扔掉了空竹。
戚汉生一时间未及反应,愣在当地。
“哈,顾兄弟出来晒太阳啦?”戚少商干巴巴地向大帐旁的人打招呼,原来他刚刚余光瞟到顾惜朝,这就止住了玩闹,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是很知道廉耻的,明白跟老人抢玩具是很没道德的行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寨子里的人就算了,万万不能叫这位书生一般的顾公子笑话了去。
顾惜朝身上穿着的是昨日大当家亲手送来的青衫外罩,朔风鼓起他的宽袍广袖,远看很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顾公子微微颔首,抬脚向这祖孙二人行来,“不知大当家如何答复在下的请求?”
哎呦,这麽直接的求解。戚少商再次对眼前人刮目,他不常遇到这样的人,求人的反倒更似大爷。
虚咳了一声,大当家整理好思绪。
“给个理由?”
“在下对连云寨仰慕已久,你们浴血抗击外敌的事迹叫在下好生佩服。”顾惜朝对答如流。
浴血?戚少商眼角抽了抽——果然是三人成虎,要次次都这麽惨烈的话连云寨的兄弟们怕是早跑了大半。
“顾兄弟是读书人?”戚少商不着痕迹地绕开顾惜朝的赞扬,其实他是真不爱听别人当面夸自己,究其原因,大概是当着面,表情不好做的缘故吧。
“……读过几年书。”顾惜朝有一瞬的迷茫,很快又回转过神来。
戚少商唇角掀起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怎麽你对我们匪盗之事竟有这麽高的兴致麽?”
顾惜朝抬首睁大眼看进戚少商的眼眸深处,那神情似乎是说不出的茫然,又似难以置信的惊异。戚少商辨不出书生究竟是何用意,笑意却未曾削减半分——既是互相打探,可不能失了面子。他要看,便大方地露给他看就是。反正,到目前为止,他与他之间,能看清的也只这张面皮而已。
“我自小仰慕侠义之士,你们所行皆为为国为民的仁义之举,在下不觉有何非礼之处。”顾惜朝的答话愈显恭谨,戚少商咧嘴笑出了声。
“哦,那麽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引你入寨?”
“因为你需要我。”说完这句顾惜朝自觉不妥,对面的祖孙俩也目光怪异地看过来,顾兄弟只好硬着头皮添了几个字,“咳,需要我这样的人。”
“怎麽个需要法?”戚少商不懂就问,他一向是个好学的青年。
顾惜朝垂手而立,姿态恭敬,眼中亮起一道光彩。戚少商将他任何一点微小变化看在眼里,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满面淡然却眼泛精光的书生。
“大当家不久前可是刚刚收服几处散乱匪帮?”书生不自觉扬起眉梢,声调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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